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十)

陶盛川点头,微笑道:“老太太八十大寿,的确是眼下家里最大的一桩事。只是你行事务必低调一些。最近有关你的议论总不是很好。以往虽也不是没有议论,在这个关口总归是要敏感一些。”

他说着,拍了拍陶骧的肩膀。

陶骧说:“这些年,我还真没有怕过议论,也没怕过谁。”

“老七,”陶盛川手中的文明棍一点地,“我最担心你的便是这一点。什么时候,你能生出点怕惧来,我倒也能放心些。禾”

陶骧见静漪走近了,低声道:“父亲,从前可是您教的我,就是您说的,我不赞成,也可以不必遵从。”

陶盛川听了,哼一声,文明棍又重重一点,等静漪过来,便说:“你们先回吧,我再走走的。”

静漪把一大捧玫瑰花抱在怀里,见陶盛川和陶骧的神色与刚刚她离开时颇有些不同,便瞅了陶骧。

“父亲,我们先走了。”陶骧说着,示意静漪妲。

陶盛川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静漪走出不愿去,还回了下头,见公公拄着拐棍,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她脚下略迟滞些——虽然是刻意放缓的步子,似是要徜徉花海,但也有不经意间显出的老态…她轻声说:“父亲这两年见老了。”

陶骧也站下,却没回头。

静漪追上来,边走,便抚弄着怀里的玫瑰花,嗅了嗅,说:“真香。只是我看着,花开的这样好,怎么从来没见过家里哪一处摆上这样一瓶?”

她有些疑心。偶尔家中花圃的鲜花不够,外面花农送来的花也有玫瑰,不乏品种珍稀者,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何故舍近求远呢?

陶骧看了她和她抱着的这一大捧有上百支的玫瑰花,表情有点复杂,半晌才说:“让你采,你还真不客气。”

静漪跨过门槛,出了花园,简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陶骧扯着她的小发卷儿,让她往西转向。

“哎…”她空不出手来拍陶骧,只好瞪了她的近视眼,“父亲说可以就可以嘛。我采的也不多…估摸着,能编两个花球的。要是不够,再来…”

陶骧挑了眉,问:“这就是要送奶奶的寿礼?”

“嗯。”静漪点头,“待会儿回去了,咱们一起。我教给你的…很简单。我还是跟乔妈妈学的呢。”

“一起?”陶骧慢条斯理地问。

静漪点着头,只顾了盘算要怎么弄,没看到陶骧的表情。

待到回去,她洗了澡便等着陶骧洗好出来同她一起编花球。她拿了剪刀将玫瑰花杆子上的叶子修剪去一些备用。不一会儿,地上便堆了一层叶子…陶骧出来的时候,就见静漪专心致志地掰着花刺。

他擦着头发,走到她身旁坐下来,她都没发觉。

她穿着松松的丝绸睡衣,低垂着颈子,露出颈后和背上雪白的肌肤来。忙的不亦乐乎,脸上渗出薄汗,她抬起手背擦一下…他从沙发上挪到地毯上,坐在她身旁,她还是没发觉。

陶骧颇有点无奈,终于忍不住要开口,静漪忽然“呀”的一声,把手里的花丢开。

“怎么了?”陶骧拉了她的手。

静漪反而被他吓了一跳,说:“扎着手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陶骧看她一眼,把她的手扯过来,果然手指上被刺扎的很深,很快伤口便凝了大颗血珠。静漪被他瞪着,不好意思地一笑,要抽手,却被他拉的更紧,手指被他吮了下。

“哎…”这一声有点娇弱,静漪忙捂了嘴巴。

陶骧似笑非笑地看她,大手将她手卷住,低声道:“伤了手,就别弄了。”

他声音低哑,靠近她些。

静漪往后躲着,说:“不要,今晚弄好了,明儿就送给奶奶…喂!”

陶骧将她箍着,伸手扯着她的衣带,低声道:“你再这样哎呀喂的,我可就不客气了…明天再编,来得及…”手指挑开她的衣襟,他吸了口凉气。

静漪往一旁滚了下,陶骧紧追不舍。

两人身旁撒的都是玫瑰,静漪怕将花碾碎了,只好由他。

过了会儿,她叹口气道:“来不及怎么办?”

“来得及。”陶骧说。

“那…”静漪还要说什么,已经被陶骧抱了起来,正穿过重重的帐子。她心跳不止,有点发慌,不由得闭上眼睛。只是躺在柔软的床上,分明是在等他,却迟迟不见他来…她忽闻到香气,半睁了眼,果然陶骧扶了她的腰身,让她伏在床上,轻轻地将她的睡袍从肩头退下来,露出雪白的背。

静漪挥手,想要将睡衣拢上,陶骧却将她的手握住。

她背上一点清凉,之后,他灼热的手掌便将那点清凉轻轻推开,慢慢地覆盖到整个后背…她吸了口凉气,手不禁抓住了枕边…

陶骧轻易地将她翻了个身,覆在她身上,再次慢慢地、一寸寸

一分分地研磨着、细细碎碎地疼着她…直到她攀着他,狠狠咬他,他才释放。

静漪枕着陶骧的胳膊,好半天都不想动一下。

陶骧侧脸,看着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轻吻在她眼上,低声说:“以后看谁还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他感觉到静漪身子颤了一下。她没有出声。他略等了一会儿,翻身将灯关掉。卧室里一派漆黑,他将要睡着的时候,才感觉到她靠近了他。

并且,越靠越紧。

~

六月初三这日是陶家老夫人八十寿诞,陶府从几日前便开始迎来络绎不绝的访客,到这一日更是门庭若市。

陶骧清早起来却已经不见静漪。

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十一)

他看看时候到还早,一边从容地净面换衣服,一边等着她。哪知他一切准备就绪,都到了平时要去给父母祖母请安的时候,不但没见静漪,下人们也一个人影不见。

他站在楼下大厅里,四下里看看,仍然是安静。不禁有些纳罕,正想要喊人,便听见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他抬眼一望,透过玻璃窗,图虎翼正举手要敲门进来,他先喊了声:“阿图!禾”

“是,七少。”图虎翼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篮子。

陶骧看着,不知道篮子里都是什么,看上去好像很沉。

“七少有什么吩咐?”图虎翼问道。

“人都哪儿去了?”陶骧皱眉。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方盘,盖着红绸子,走过去掀起来一看,是几样用红色丝线缠着的小东西。其中一样是白玉扣子,上面雕的是寿字纹,看样子很古。

“老马让少奶奶叫去后院劈柴禾了。我去外面厨房要了一点炭。少奶奶说要用的…”图虎翼见陶骧皱着眉将红绸子放下,看着他,便住了声。手里拎着的篮子也往身后放。

陶骧挥了挥手让图虎翼去,自己仍站在原地。

方盘一旁搁着两只玫瑰花编成的花球。是静漪和他昨晚编的。虽然是第一次编这个,他学的倒也快,编出来的也比她的形状周正紧实些。她还有些不服气,可是张妈秋薇还有月儿都说他编的要好些。只有阿图乖觉,说少奶奶编的那个更大方匀称…她才笑了。

孩子气的很,这个都要同他争个胜负妲。

他再看看花球,的确新奇有趣。料着应景儿的这些玉器什么的,不一定能讨着老祖母欢心,倒是这种亲手制作的玩意儿,一准能博她一笑…她将老祖母的心思还是摸的恨透的。

就是玫瑰花虽然又香又好看,刺还真多。饶是修剪了好久,仍被扎了好机会。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他这样皮糙肉厚的都不成,何况她的手。她右手食指被扎了两次…这会儿又让人劈柴找炭,这是在做什么?

“少爷,早点准备好了。”月儿来请他了。

陶骧进了餐厅,见没有别人,坐下后问道:“少奶奶呢?”

月儿忙回答:“少奶奶在厨房,马上就到。”

陶骧看着饭桌上摆好了的碗筷杯碟,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月儿。

月儿又说:“请少爷稍等。”

月儿说着,先出去把报纸拿给陶骧。

陶骧翻开报纸,只看了头版的标题,脸就沉了下来。他耐着性子往下看,忽然叠起来报纸,掷在桌上。

月儿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时候餐厅侧门一开,静漪从里面出来,看到他坐在餐桌边,便微笑着说:“等久了吧?饿不饿?”

陶骧看她一袭嫩黄的衫子,为了防止弄脏,特地穿了罩衫,显见是在里面忙了一阵子的,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的。也不等他回答,先过来坐下,示意张妈和秋薇把各自端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陶骧抽了餐巾打开铺在膝上,看张妈先把一个白瓷盖碗放到他面前来。

张妈说:“都是少奶奶早起做的,少爷尝一下。”

盖碗掀开,是蒸蛋。

嫩黄的蒸蛋,香喷喷的。

陶骧原本就饿了,这一下真勾起他的食欲来。不由得脸色就和缓下来,拿了勺子,还没舀,看着摆上桌的清粥小菜,问:“都是你做的?”

静漪摇头,说:“只有这个,和这个。”

她指了指秋薇刚刚放上桌的一只盘子。

陶骧吃着蒸蛋,见那盘子里的菜式,从未见过——是雪白的荔枝肉,颗颗饱满,浮在汤碗中,圆滚滚若大颗的珍珠,碧绿的青菜做装饰,看上去清清爽爽…他沉默着,看看静漪给他盛了在小碗里,推到他面前来,说:“你尝一下,说说好吃不好吃…蒸蛋还好么?”

陶骧咳了咳,说:“咸。”

“咸了?”静漪皱眉,探身看看,陶骧把碗里的蒸蛋吃的一点不剩了。她气馁地坐回椅子上,“我只放了一点点盐…那你尝尝这个。”

陶骧看着碗里的荔枝,皱眉道:“这是哪儿的菜式?”

“我发明的。”静漪微笑,“有道福建名菜是荔枝肉吧?肉丸做出来是荔枝的样子…前儿晚上,我采花儿的时候同史副官聊天,说到这道菜。我忽然想到的,奶奶喜欢吃荔枝,肉丸塞到荔枝里,加上高汤,一定鲜甜可口。”

陶骧舀起一颗荔枝,看静漪说的很高兴,不禁问道:“这是你做的?”

静漪托了腮,催促他:“你先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吃,我给奶奶做一份儿。”

“若是不好吃呢?”陶骧把荔枝放进口中。

“不好吃就罢了…怎么样?”静漪有点紧张地望着陶骧。

陶骧看着她,这样子似曾相识。

他本有些紧

绷的心情,慢慢地在松弛下去。

静漪伸手,搭在他手臂上,摇了摇,轻声说:“发什么呆啊,说啊,好吃吗?”

陶骧把勺子放下,说:“肉有一点点硬。”

他说话时,看着张妈。

张妈笑眯眯地说:“是,少爷。”

静漪回头对张妈嘟了嘴,说:“张妈,你看,说好了不在外人面前拆穿我的。”

“少奶奶,少爷怎么能算外人?况且我只是给少奶奶打下手而已。”张妈笑道。

“好吧…要是你觉得还过得去,那肯定是不错的。”静漪也舀了一颗荔枝尝,“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的人…”

听她轻声嘟哝着,陶骧嗯了一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你很会吃。”她把食物咽下去,笑笑的。“我另外准备了寿礼给奶奶。那些是应景儿的,摆出去要给人看的。不能让人说奶奶那么疼七少爷,七少爷备的寿礼值不了几个铜子儿。还有,八妹和文谟给奶奶的礼物昨天到了,很有趣…回头你去奶奶那里看看。八妹和文谟成婚之后,真是幸福…”

张妈给陶骧上了咖啡。陶骧边喝着咖啡,边听静漪说着话。

书房里电话铃响,静漪听到顿住话头,看陶骧。

“七少,岑参谋打来的。”图虎翼进来禀报。

“我去一下。”陶骧起身出去了。

静漪点头。

等了不一会儿,陶骧回来说:“我得马上出去。奶奶那里,你先替我说一声,晚些时候我回来去给她磕头。今儿事儿多人也多,你就多辛苦。”

“我知道。你早点回来。”静漪要起身送他,他摆手让她继续吃饭,从图虎翼手里接了礼帽过来,戴上便出门了。

“唉,又什么事儿啊,少爷连顿饭都吃不安生。”张妈轻声说。

静漪也没了胃口,让张妈收了东西,转眼看到陶骧放在一旁的报纸,拿起来翻了翻,停在那里,仔细看起来。

张妈问她要不要喝咖啡,她摇头,想到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陶骧的脸色…她看回报纸上的标题《纵使一马平疆,难成新西北王》。做的是平叛的文章,批评的却是陶骧的专横跋扈。这文章也罢了,陶骧定不是头回听人这么批评他。能让他觉得不甚痛快的恐怕是中央日报上连篇累牍报道的议会关于军费提案的争论吧…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雅媚说过,公公因军费提案,就曾经与主张对立阵营中的费玉明当面起过冲突。当时不了了之,这个关口重提,不能不做联想。

不过令陶骧不快和急赶着出门的也许另有其事,但愿不是什么麻烦事…

静漪也没有心思再看其他的新闻了。她起身上楼准备了下,便去萱瑞堂给陶老夫人拜寿去了。

陶老夫人收了她的礼物果然高兴的很,尤其喜欢那两只玫瑰花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当听说是静漪和陶骧一起编制的,就更高兴了。倒是静漪当着众多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反而庆幸陶骧没有同她一起来,不然不说旁人,姑奶奶们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话出来了。

陶夫人看到玫瑰花球时,看了静漪,目光有些深沉。静漪发觉,不禁一怔。不待她反应,陶夫人转开了脸,同陶老夫人说起今天的安排来——照着老太太的吩咐,请的客人都是至亲,并没有外人;晚上家里有堂会戏,老太太尽管乐呵…陶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很自在安然。只是因怕陶夫人忙不过来,她特为嘱咐静漪帮忙去。

静漪这一天便跟在婆婆身边,帮她处理一些来来往往的琐碎事情。陶骧一整天都没见人,直到晚宴都要开席,他才匆匆赶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先给陶老夫人磕头去。

陶老夫人倒不责怪他,催着他前头陪客人喝酒去。

静漪早让人去取了陶骧的衣服来,让他在老夫人后房换一下再出去。

“费特使也到了…父亲和大哥今天陪了一天客人,幸好你回来了。”静漪给陶骧系着长衫的钮子,看他。想他在外面也是一日,应该也很累了的,有些不忍。

陶骧看她神色,低声道:“我这就去。对了,敦煌回来了。”

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十二)

静漪稍一愣神,问道:“回来了?”她放开手,望着陶骧。这些日子都没有逄敦煌的消息,她虽然担心,但是也不方便向陶骧打听内情。逄敦煌至今没有回来,段奉先至今没有下落,这两人定是联系在一处的禾。

陶骧系着颈下的钮子,看了她,说:“嗯。”

“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静漪问道。

陶骧见她有些紧张,和缓着说:“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

静漪吸了口气,忽的想到这个时候,还是让陶骧快些出去的好,便转身到他身后,替他抚了抚长衫背后的褶子,说:“没有大碍就好…住院了吗?”

“我让他在医院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陶骧回了身,说。

“那就好。”静漪点着头,“那我回头去探望他一下吧?”

陶骧往外走,边走边点头道:“好。”

“哪家医院?是不是在西北军医院?伤在…”静漪想着多问几句,陶骧走了没几步,站下来。她被他突然一站,险些没能躲开,抱怨道:“吓我这一跳…走啊。”

陶骧皱着眉看她。

花罩被里外屋子里的灯光映着,光影交叠,投在她身上,嫩黄的衫子有些暗,只是她眼睛格外的亮,许是担心逄敦煌伤势的缘故,语气中还是有一丝急切妲。

“走啊…”静漪莫名其妙地,推着他。没推动,便也皱了眉看他。

陶骧回了下头,见没人,揽腰将她搂过来,狠狠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静漪赶忙推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臂,他已经放开她,说:“西北军医院特等病房二百二十二号。等我空了和你一起去。”

静漪被他亲的唇上微痛,正恼着,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陶骧似乎这下才满意了,拔脚就要走,她想起来,叫住他。

陶骧浓眉一展,等着她。

静漪被他看着,不觉脸热,怕他又偷袭,只好快快地抽了帕子,翘脚在他嘴唇上擦了擦。他嘴唇灼热,隔了帕子仍然烫手似的,她慌忙地收回手来,轻声说:“也不怕人瞧见…”

她今天特地打扮过,唇上用了胭脂膏子。万一他沾上出去给众人瞧见,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她想着便瞪他。

这人,讲究起来是极讲究的;待要不讲究起来,也够随性的。

“好了。”她见他还不走,忍不住又催。

陶骧这才清了清喉咙,迈步出了房门。穿过两道门,原先隐隐约约的女客们的笑语声便响了起来。

静漪跟着陶骧出来,等他跟老祖母禀告之后往前面去应酬客人了,自己依旧在这里帮忙招待女客。在她看来,陶家虽按照老夫人的意思今年寿辰绝不大肆庆祝,一众亲友聚在一处,比往年虽简单但更觉隆重些。公公陶盛川是从不喜欢在家中搭台唱戏的,也因为老寿星和老姑太太及来府上拜寿的女眷们多是爱看戏的,竟破例专门让人从京中请了名角儿来唱堂会戏。连家中久不动用的戏楼也早已装饰一新,静候开台——静漪看着陶老夫人和老姑奶奶们高高兴兴地用过了晚宴,领着骆老太太等老少夫人们仆从如云般地穿过花园子,在夜色中一边赏花,一边谈笑风生,真格儿的觉得今晚花好月圆,喜气洋洋的…待到戏楼里,等女客们都落了座,静漪才得闲略一坐。

“小姐,喝口茶。”秋薇赶忙过来给她一碗茶,给她打着扇子,“今儿一天就没见您歇会儿…那些奶奶小姐们的,也真是,拜寿就拜寿,倒都拉着你说话。大少奶奶就不见得这么忙。”

静漪听了心里一动,转眼找着符黎贞。却没见着她,便问:“看到大少奶奶了?”

“刚刚还在这儿,同蒲家三少奶奶在一处过来的。”秋薇说。

静漪看看蒲家的位子。女客们都在戏楼二层,有隔断但是并不封闭。蒲家的女眷们来的多,从老夫人到少奶奶小姐们,整占了三张八仙桌。她目光逡巡一周,并没有发现符黎贞。倒是骆家桌上的文佩看到她,起身过来。文佩经过符太太婆媳那一桌,看到麒麟儿,便牵着他的手带过来。

“七表嫂。”文佩笑嘻嘻地叫道,“你怎么自个儿坐到这儿来了?我妈刚刚还在问你去哪儿了呢。”

“小婶婶。”麒麟儿过来,靠着静漪。

静漪看麒麟儿叫了她一声,便揉着眼睛,微笑道:“瞧瞧麟儿这模样儿,可是困了?”

她望着麒麟儿的奶妈问大少奶奶呢,奶妈忙说大少奶奶同夫人告了假,夫人准了,这会子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文佩笑着,低声道:“刚才七表嫂你不在,大表嫂被撺掇着唱戏呢。”

静漪也笑了,问:“那当真是要登台的了?”她倒是知道符黎贞爱戏,与一班同好的太太和少奶奶们组织了个戏曲社,平时在一处研习词曲,却不晓得她也能唱戏。听了不由得也好奇起来,追问是怎么回事儿。

文佩笑着说:“哎呀,四姑奶奶最起劲儿了。说今儿又没有外人,等男宾们瞧完了正戏都走

了,就剩自己人,让装扮起来,乐一乐,给老太太上寿,来个新奇。原本大表嫂不乐意,可是她们平日玩在一处的几位,都心动了,一哄而上的,簇拥着就奔了后台。这会儿恐怕在商议唱什么呢。”

静漪笑着摸摸麒麟儿的小脑袋瓜儿,道:“可是麟儿困了怎么办呢。”

麒麟儿揉着眼睛。

“七表嫂,咱们也去看看吧?”文佩笑着说,“今儿来的是程老板…我还没近了看看程老板呢。我自个儿不好意思去…再看看大表嫂。”

“小婶婶,我找我娘。”麒麟儿说。

静漪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奈何文佩央及,此时又没有什么别的事,便起身带了麒麟儿同她一道去后台。

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十三)

静漪隔了纱帘从楼上往下看,戏楼下面这层大厅极阔朗,此时男宾们到的也多了。

戏楼设置的极讲究,从廊上往下走,既可以看到楼下大厅的每个角落,又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静漪走着,拿起挂在颈上的小望远镜看了看,就看到陶骧父子陪着蒲老和费玉明从外面进来——陶骧个子高,又穿着浅色的长衫,很容易就从一群人中出挑起来…静漪脚步慢了下来禾。

陶骧此时和颜悦色,同蒲老和费玉明谈笑风生,既意气风发又不失节制有礼。他请他们坐了,自己才坐下来。此时图虎翼跟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阿图去了,转脸不知同蒲老说了什么,蒲老仰脸大笑…

静漪看到陶骏也在。他应该到的更早些,坐在前排东边席上,与他同坐的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

“七表嫂,看什么呢?”文佩走的快了,见静漪落在后头,等了她一会儿,“七表哥来了?猜咱们出去站在这儿,他会不会看到?”

静漪笑着摇头,道:“这怎么好?”

“难怪姑姥姥就总是笑话你,说你这新女性是纸老虎呢…还是七表哥不让你总出去见人?我倒也知道他的心思。有个大美人太太,恨不得只留给自己瞧…”文佩笑着说,眨了眼,“不对不对,他还不是经常要带你去那些个舞会?连报纸都一起上了,他分明心里得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