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拍着她背,刚要安抚,就听到张妈说:“少爷,刚刚太太让人来把少奶奶接走了,还不让人跟着…”

陶骧动作停顿了下,看见哈德广这里,先问:“广叔有事么?”

“是有要紧事要禀告七少爷。”哈德广过来,“什川那边过来信儿,前晚庄子里有一处院子走了水,虽没有人伤着,老太太和老姑太太就受了些惊吓,说是这两日要回来。”

陶骧说:“务必查清楚原因。加派人手过去,保证老太太她们安全。”

书房里电`话铃响起来。陶骧摆了摆手,先进书房去听电`话。

他将囡囡抱臂弯间,听电`话工夫,囡囡小手扯着电`话线…他放了话筒,看着囡囡。

门外有人喊了声报告,是李大龙。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六)

“进来。”他说。

“司令早。逄旅长和岑参谋来了。”李大龙推开门,请逄敦煌和岑高英先进。

陶骧看了三人一字排开敬礼,点了点头,说:“稍等。”

他抱了囡囡走到书房门口去,将她交给张妈。

“广叔,我会派人去什川接老太太回来。府中护卫,这几日也加强警戒。事情可能没有那么过去。”他交代着辂。

“明白,七少爷。此事还未向太太和大少爷禀告,是不是…”哈德广看着陶骧。

陶骧沉吟片刻,说:“和缓着同他们说。”

“是。我这就去。”哈德广说完一躬身,急匆匆地走了骖。

张妈原本想再提醒下陶骧,但见他是有要事要处理样子,也只得先带着囡囡走开。

陶骧回了书房,看看逄敦煌等人,说:“说吧。”

李大龙出去,书房门外守着,岑高英才拿出皮夹来,将那上面一条条记录逐一向陶骧汇报,边说边将相关电报也交予他。逄敦煌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站那里听。他点了支烟,踱到窗前,听着岑高英说:“…消息是昨天夜里从上海传过来,跟我们之前掌握并无出入。除了指控迫害和秘密处决民主人士和学运领袖,就是西北军近几年亏空地方税收、导致地方政府入不敷出。被害民主人士和学生领袖名单列很清楚,都这里…挪用税款、亏空财政收入具体数字也有。另外,他们还指责您和外国使节过从甚密,为了谋取一姓一家之利益,与其签订秘密协议、还大肆购买军火…”

岑高英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看抱着手臂端坐书桌之后陶骧。

陶骧微合双目,说:“继续。”

“从凌晨起,得到消息部分学生就开始预备。今晨集结了数百人,城中散发传单。号召城中百姓上街头示威游行,向省主席请愿。这是传单…他们要求蒲主席清查税款,要求停止迫害民主人士和学运领袖。眼下没法判断游行规模。不过能确定是,会有武装人员混迹其中。恐怕到时候他们会借机生乱。”岑高英说。

陶骧点了点头,问:“省身,你看法呢?”

“蒲主席什么意思?”逄敦煌靠窗边,问道。

“早控制局面。”陶骧说。

逄敦煌说:“意料之中。陶司令你呢?”

“仅仅控制局面反而很容易。所有部署已经完成,只需一个命令即可。不过我想,有人是希望看到这里乱一乱。”陶骧说完,指示岑高英下达通知,半个钟头之后,司令部举行紧急会议。岑高英领命离开,他才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示威游行有何不可?西北军所欠债务,早已清偿完毕。我正愁人不知道呢。”

逄敦煌愣了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个疑问,牧之。”

陶骧点头。

“这次事,是不是跟静漪有关?”逄敦煌问。

“为什么这么问?”陶骧反问。

“那个名单,我没记错话,应是戴孟元提供。能接触到这份名单人只有几个人。静漪手上有一份,并不奇怪。但这次泄密居然出现这份名单,我只能做这个猜测。”逄敦煌看着陶骧。他心情很复杂,既希望陶骧回答,又担心陶骧回答证实他推测。

陶骧没有回答他问题,只说:“要想令这一指责不成立倒也简单。”

“只要证明名单上人还活着就行。比如戴孟元。”逄敦煌说,“可如果这样,你就算平息了这次事件,也给南京递上把柄——这明摆着阳奉阴违,如何说过去?你是兵,那是匪——这一手真是狠。你怎么做,都逃不过。可我不明白,静漪这是为什么?”

逄敦煌说着不明白,脸色都变难看了。

陶骧起身,说:“走吧,马上开会。”

逄敦煌见陶骧不回答他,就有点急躁,走过来,掐灭了烟,说:“我不信静漪会做这种无情无义事。就是有什么,也一定是误会…”

“高英会盯着。情报陆续会汇总。你就不要着急了。”陶骧对着镜子,整理着军容。他语气平淡而从容,似乎根本未受事件影响。

逄敦煌预备说一车话,看到陶骧这样子,全都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说:“这下该动孟冬儿了吧?留着她这颗地雷,当然是要合适时候挖出来。”

陶骧回过身来,“省身,我要麻烦你一件事。”>陶夫人看看静漪,对白婆子说了句“好好照看七少奶奶”,拂袖而去。

静漪眼望着陶夫人身影穿过竹林,渐渐远去,猛醒过来,要追上去时,院门已经紧紧闭锁。

她呆了似站竹林里,此时担心倒并不是自己处境,而是陶夫人临走时那冷酷眼神,仿佛她是十恶不赦之徒…

“七少奶奶,屋里歇歇吧。”白婆子影子似跟静漪身后,此时才开口。

她看着白婆子,点了点头。

白婆子引着她往里走。似乎是早有准备,白婆子给她打开那间屋子里,放了火盆。静漪进去,还打量着简陋房间,门她身后关上了。

静漪这才觉得浑身乏力、胸口阵阵发闷,不得不冷板凳上坐了。

她似是能听到人哭,也有说话声,低低,若要细听时,又不见了。

她不禁觉得冷。此时她也有些糊涂,竟也不知害怕,想不到此时还有谁能来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她也不知这里坐了多久,只知道白婆子进来送过饭。她没有吃。等天色暗了,白婆子又进来给她点了蜡烛。白婆子并不和她说话,只将带来饭菜给她放到面前。静漪看了饭菜,没有胃口。她默默地坐着…屋子里火盆燃着,炭火红而旺,可怎么也暖不到身上来。她站起来出了房门,走到那间屋子门前。四周围空无一人,她从窗子往里看。窗帘掩着,看不到里面。她正要离开,忽然间窗帘挑起半扇,一张脸出现窗后。静漪吓往后倒退一步,一转身要走,就看到白婆子站她身后,她心脏跳停,一时间挪动不了。

白婆子说:“七少奶奶还是回自己房里吧。”

静漪很想再看看那窗子里人脸,可是腿脚都哆嗦。她终于还是转过头去,就见窗帘已经合拢。她站原地动都动不了,又听见声响时,全身都哆嗦了一下,简直要尖叫出声,她回身要跑,被人拦住了。

她看清来人胸前亮闪闪徽章,一声尖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七)

“是我。”是陶骧坚定沉浑的声音。

静漪受到惊吓,心跳仍然剧烈。她看向陶骧。

他的脸色愈见森冷,开口则波澜不惊:“我先带你离开。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廊上灯笼高悬,灯光却并不明亮。静漪只管看着陶骧,静静的只有微风在他们之间经过。她鼻尖发酸,轻声说:“你要和我说什么,可以在这里说的。”

陶骧一伸手,李大龙上来,将他的大衣交给他。他接过来抖了下,给她披在身上,然后径自走进房内去塍。

静漪看了眼在外头警戒的侍从。除了李大龙,今天他身边的侍从比平常要多几名。她想也许是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她还不知道。

身上的大衣有他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味,和清新的皂香。在这寒凉的夜里,闻起来也有些冷冷的。

静漪随手关上了门,陶骧立于屋内,打量着这间布置简单的房间漓。

他看了她,说:“协议书在口袋里。”

静漪愣了下,伸手探进大衣口袋,果然有一个信封。

“字我已经签了。”陶骧坐了下来。

静漪打开信封,将里面厚厚的文件抽出来。最上面的一式两份,正是离婚协议书。她粗粗一看,一条条列的很清楚,内容并不复杂。而落款处,是他工整的字迹,写着陶骧二字,还有今天的日期,鲜红的印章。

她紧盯了这一条:二人育有一女,由男方抚养…双眼便模糊。

“陶骧,你还是…”她哽咽。

陶骧趁她看文件的工夫,已经从屋角桌案上取来了笔墨。他拿了毛笔,轻轻舔了墨,端正地置于她那一侧的砚台上,说:“三日之期未满,我已成你所描述之伪君子。看来你的人,比你想象的效率还要高的多。”

静漪怔住。

“奶奶从什川回来的路上被示威者围困,若不是我早有准备,后果难料。”陶骧缓慢地说着。静漪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陶骧平静地望着她,“我原本便无意将囡囡给你,这样一来,就更不会如你所愿。”

静漪手按在桌上,撑着身子。

“奶奶怎么样?”静漪问。

“你还关心奶奶怎么样?”陶骧反问,“你手握利刃之时,难道没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时?”

静漪闭了闭眼。

山呼海啸般的游行队伍仿佛在从她面前走过…她紧咬着牙关,低声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陶骧看着她,并不发话。从他眼中,也看不出情绪波动。

静漪低了头,眼前笔墨纸砚具备,那纸上幻化出来的,竟是囡囡胖嘟嘟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笔杆,那面庞倏然消失。万箭穿心般,痛彻心肺。

“你能答应我吗?”她问。

“说。”陶骧说。

“保护好囡囡。”她说。

“好。”他说。

“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她来到这里,哪怕她闯了祸、犯了错…那我…就签这个字。”她看着他的眼睛。

“好。”他说。

“你答应我的这些,一旦有一天你做不到,我有权带走她。”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的女儿,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要离开她,她肝肠寸断…她腿也发软,不得不用力撑着桌子,好半晌才能拿起那支笔来。

笔端有些涩,程静漪三个字笔画又甚多,她不得不停下来几次,才能写完自己的名字…手边没有印鉴,她看了一会儿他名下那鲜红的朱砂印,低头咬破了左手拇指。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钻心的疼。她右手拇指帖上左手,沾了鲜红的血,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迹和未干的墨迹混在了一处。

陶骧将手帕递上,静漪没接。

她捏着流血的手指,疼痛渐渐由指尖扩散到全身。她疼到发抖,连视线都在抖…她望着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稳如泰山的他,说:“我会回来接她的。”

陶骧取了其中一张协议书,叠好放在左胸前口袋里,说:“那些文契你收着。是你该得的,一样不会少。”

“囡囡,和时间,什么都补偿不了我失去的这两样…”静漪伸手将桌上的那些文契拿了起来,两三下之间,撕成碎片。然后她将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取了下来,置于碎片之上。金光玉耀之中,斑斑血迹更加触目惊心。“我要的,你再给不了我,陶骧。”

陶骧一把拉过她的手,用手帕缠住她的手指,紧紧地系上。

静漪解开领口,将颈上戴的那枚玉坠取了下来。攥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玉坠放在他手心里。

玉坠还带着她的体温。

“给囡囡…给囡囡…”她重复着这句话,放了手。

跌跌撞撞地,她走出了这间冷屋子。

外面有重重的黑影,迫不及待地向她围拢过来,让她头晕目眩。分明有人在叫她,她点头应着,一时之间却有些糊涂,简直不知此时自己身处何方…她扶着围栏走着,竹林前方的空地上,是如霜般的月光…有颤巍巍的黑影踏碎了那月光,清楚地叫着“静漪”。

静漪站下。

她终于看清空地上来的人,顿时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她细细地叫了声“姑奶奶”——陶因泽拄着拐杖,由董妈搀着,伸手过来握住了静漪的手。

静漪经过这一整天已经身心俱疲。责骂、惊吓和苦痛,她都承受过来了,此时姑奶奶温暖的手却让她觉得有千斤之重…她简直要在这重量之下低下去了,直到伏在地上。

静漪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

陶因泽眼中分明也有泪。她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一边骂着坏丫头,一边就朝静漪身上打过去…静漪没有躲闪,可陶因泽的拐杖就在要打到她身上时,却拐了个弯,照着陶骧便去了。狠狠地抽在陶骧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董妈怕她伤身,急忙劝阻。

陶骧要扶她,她也不让。

她忍了泪,喘息半晌,将静漪扶了起来,又看静漪半晌,说:“漪儿,到今时今日,姑奶奶是没有法子的了。”

“姑奶奶…”静漪摇头,“漪儿对不住姑奶奶…漪儿这就走了…”

陶因泽怔了似的,看着静漪,咬牙点头。

陶骧怕她撑不住,也不说什么,过来便将她背了起来。陶因泽抬手垂着陶骧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陶骧不管不顾,出了门将她送上车,打发人送她回去。

陶因泽终究也是八旬老人,经不得这般动情动怒,只好由着陶骧安排。

静漪出来,才看到张妈也在外头等着。

“少奶奶,”张妈过来给静漪送了斗篷,“回去吧,囡囡等少奶奶哄着睡觉呢。”

静漪抓住张妈的手,也不看她,说:“回去…你回去吧,张妈。囡囡…不用我哄,也能睡安稳了。”

“少奶奶…”张妈呆住。她有些发慌地转向陶骧。“少爷,少奶奶,这…”

静漪回转身来,对着陶骧,说:“我这就走。走之前,我想再去趟萱瑞堂。老人家今日受惊是因为我。我不提此事让她伤心,总该给她磕个头。”

陶骧点了头。她好像是在暗夜中前行的人,几番挣扎之后看到了亮光。他吩咐轿夫过来,静漪却没有上轿。于是他陪着她,步行去了萱瑞堂。

静漪无声无息地走在最前头,陶骧走在了她身后。

在萱瑞堂的大院里,停了好几顶小轿,她知道这都是谁的。也正如她第一晚到了陶家,此时萱瑞堂里,陶家的女人们,是除了陶夫人,也应都在的。她知道不过是一帘之隔,她们都在等着她…她走到了正房门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个头。

“七少奶奶。”陈妈站在她身边,伸手想要扶她。

她没起来,轻声说:“奶奶,姑奶奶,姨奶奶,姑姑…静漪不孝,从此往后不能侍奉左右。诸位长辈几年来疼爱静漪,此恩此情,唯有日后再报。静漪最后再请求诸位长辈,念在囡囡年幼,多加关爱。”

她又磕了三个头。这一次,良久伏地不起。

帘子动了,她从移动的光影中看到裙摆闪动。

她泪眼模糊间,只觉得有双温暖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虽然只是瞬间,这手上的温暖却足以传遍全身。

老人家没有说话,帘子随即再一扇动,重重落下。

她起了身,退到台阶前,才转身。

..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八)

她慢慢地走下去。阔大院内,曾经留下过多少她脚印,是数也数不清…

陶骧依旧站门外,只是身边多了几个人。

她隐约辨得出那几位都是谁,心里也明白此时他们谈必是要事。她放慢脚步。待她迈步出了院门,便只有他独自站那里了。

“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张妈知道是哪几件。麻烦你让人给我送来。”静漪轻声说。

陶骧替她开了车门。等她上车,他对司机说去七号,并且他也并不等静漪同意,便吩咐开了车。

静漪已经累极。

陶骧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和她居于一处,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况且不管将她安置哪里,都只是暂时。陶骧必是已经做好安排,送她早离开此地…

车窗外飞掠过一道道岗哨,夜晚街道寂寂无声。这寂静之外,是什么样情形,她不难想象塍。

她心乱如麻地闭上眼睛,靠车门上,甚至不能睁眼再看陶骧一眼。

陶骧直将静漪送进七号。

她下车时,他坐车上未动。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静漪走了两步,发觉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

丛管家带着人来接她。也许是陶骧事先有过交待,丛东升没有多话漓。

静漪转身入内时,才听到车响。

她并没有再停下脚步,而是以速度走了进去。

她想…那片刻工夫,他像是等待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等到…就像她有时候也是等待,等待一个奇迹发生——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比万一还要稀罕。尤其他们两人之间。

陶骧终于是离开了。

静漪让使女将屋子里所有等都熄了。她缩被底,将自己紧紧包裹住。惟其如此,她才能抵御遍布全身蚂蚁咬啮般密集疼痛…而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往后日子里,像这样蚀骨疼痛,会紧紧跟随着她,由黑夜至天明。

隔日清早,静漪鸟鸣声中醒来。她躺床上听了好一会儿。她卧房环境幽静,院子里却有一个很大笼子,里面养着许多珍奇鸟儿——她这两日足不出户,这里又人迹罕至,除了不叫不到跟前来打扰她两三个丫头婆子,这些鸟儿叫声,是这院子里唯一动静。

厚厚床帐垂着,等微弱光透进来,她披衣下床,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

她弄出些响动来,外面才有窸窸窣窣响声,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窗透气,清早鲜空气扑面而来,鸟鸣声大,渐渐吵嚷成一片。她望着被光秃秃花木遮了大半鸟笼,依稀能看到蹦蹦跳跳鸟儿…她已经这里住了两日,虽样样被照顾舒适惬意,却忽然觉得自己竟像了那笼中鸟儿。

“小姐,离那窗子远些吧,仔细着凉。”身后有个轻细声音,熟悉无比。

静漪呆了一下,回头一看,果然是秋薇。

已经穿上宽大棉袍秋薇,正她身后。秋薇面庞有点浮肿,不知是不是哭过又没睡好缘故,看着她眼神也有些凄然。

“你怎么来了?”静漪过来,握了秋薇手。

秋薇低了头,说:“我…求姑爷让我见见小姐。小姐,我能不能跟小姐一起走?小姐现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静漪抬手摸了摸秋薇脸,问道:“你若跟我走,阿图怎么办?你舍得阿图?”

秋薇点头。

“糊涂丫头。我先前同你说那些,竟是白说了么?让你好好儿地和阿图过日子,别管我怎么样。我怎么样都能过很好。还要你操心我,真是笑话了。”静漪说着,捏了秋薇鼻尖。她眼神中也有些什么闪动,“再说,你留下,还能时不时去看看囡囡。哪怕不能时常见着,总也方便得着她信儿…是不是?”

静漪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秋薇简直要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她忍了又忍,终于含着泪点头答应,说:“小姐,往下要去哪里?”

静漪说:“先回北平。”

陶骧派人来定下行程,却并没有告诉她何时启程。她想这两日外面不知是怎么样混乱,报纸和广播她都没有去动。但秋

薇能来,想必外头形势并不见得很坏。

秋薇看她沉吟,轻声说:“昨儿还戒严着,行动都不方便,把我急不行。经过一夜,今儿我一醒,听见街坊四邻张罗着出门买菜,我就知道外头安定了。出了门果然,一路上除了关卡多些,绝没有前几日那样满街都是打砸抢烧人。平日里看是好人多,一有事都成了魔…听说抓了些人,起事人里什么样都有,还有戏子呢。还是姑爷当机立断,行事果决,这么乱局势,不过一夜之间…”

秋薇说着,看静漪反应。

静漪边听,边走到脸盆架处,丫头进来送了洗脸水,秋薇忙过来,伺候静漪洗脸。静漪却不用她,细细地净面,听着秋薇絮絮地说着这两日外头事,端是惊心动魄…她拿了软毛刷蘸了牙粉,刷了两下,忽然转身往里头去。

秋薇正说着话,愣了一下追上去。门帘后静漪手中还握着软毛刷,脸色苍白地捶着胸口。秋薇怔那里,“小姐…”

“有点难受。”静漪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

秋薇待要问什么,又问不出口,看着静漪从她身前走过,出去让丫头换了盆清水来,洗了手。她静静地站她小姐身旁,等她洗好了,过来给她梳头。静漪头发如今并不长,秋薇给她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照旧别上那只并蒂栀子花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