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氏固然已丢了封邑和爵位,且为有识之士不齿。可那与小楼氏姊妹有什么关系?有成国公忠君、两位姑母贞烈的往事在,自身也极美貌多才,她们俩从来就不愁嫁——所谓娶妻娶贤,传承百代世家也不是人人都短视,只看门第富贵的。何况楼氏本就是首屈一指的名门。

既如此,何以小楼氏姊妹摽梅已过,却还没有嫁出去?

因为人家还没相看到中意的。

大楼氏不肯屈从雍王世子,为此不惜自毁面容,可见性情之刚烈。自妓院里出来,宗族公议令她去死,她却非要同妹妹拼命活下去,且有滋有味的活到善恶有报,也可见不同俗流。她教养出的侄女,怎么可能是平庸恭顺的?

这 些年姑侄三人打理着家中产业,又经营了许多事务。譬如引种了不少西域的药材、菜蔬,渐渐在长安周边普及开来。又自西域学来新的铸铁术,打造耕犁、剪刀之类 用具贩卖——她家铁器最好,柔韧且少锈,长安几乎无人不用,其利丰厚。还建设了许多处养生堂,收留京畿一代被遗弃的孤儿。

后两件曾被御史参奏过。不过朝廷禁私盐而不禁私铁,大楼氏不曾逃漏铁税,且铸造的真就只有寻常用具罢了,待她将铸铁方献给皇帝,皇帝便也不做追究。至于养生堂一事,虽抚幼恤孤是天子之政,但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皇帝自一开始便只有表彰,没有不满的。

可以说除了不曾从政、领兵,楼氏姑侄所为远胜许多男儿。

这样有见识能自主的女人,却要她们如寻常的深闺女儿般,将嫁人生子当平生头一要务去钻研,便十分可笑了。

小楼氏姊妹确实想嫁,可也不急嫁。更不曾将自己如货物般评估,遇到条件好的买家就甘愿出手——她们在等情缘。

大楼氏也问过楼蘩,要嫁什么样的男儿,楼蘩只说了一句话,“我看他好,且他也看我好,仅此而已。”

可惜少有人能明白楼蘩“我看他好”的含义,都纷纷觉着自家儿郎出身富贵、前程锦绣,最多日后不纳妾,就好得无可挑剔了。也只林夫人一听便明白,她要的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你家儿郎是世子还是田舍翁?她还真不在意。

赵世番自然也是明白这点,才会笑说她“性左”。

林夫人道,“不过我觉得此事还是能成的。就只有两件——三郎那边,似乎是觉得楼娘太大了。”

赵世番就问,“她多大年岁?”

林夫人道,“六月里过二十四岁生日。”

赵世番就一笑,道,“是大了些,可也十分般配——我来和三郎说。”就又问,“另一件呢?”

林夫人道,“另一件就在楼娘那边了。”就斟酌着言辞,“想必你也晓得,这些年楼大家经营产业,攒下了不少家资。”她敬重大楼氏,素来都尊称她做“楼大家”的。

赵世番就点头——他祖父和成国公同被雍王所害,便只为这个缘故,他也会尽量看顾楼氏的子孙。楼氏被御史所参奏两件事,也都有他在御前答对,才悄无声息的就摆平了。因铁器一事,皇帝探查过大楼氏的底细,赵世番纵然不着意,也难免就心中有数了。

便道,“并不是我自矜——她产业虽大,可三郎断不会贪图。她倒大可放心。”

林夫人就嗔道,“谁怕你贪图她家产业了?怕的正是你不贪图——她只两个侄女,不给她们,莫非要留给楼家?”

赵世番就一愣,缓缓道,“论说正道,自然是留给族里。”

林夫人晓得这真是他的本心,便也十分无奈。就道,“换做是你,父亲被这些所谓的亲族出卖,你自己又被逼着自裁。穷一生攒下些产业,你就甘心留给他们吗?”

赵世番就道,“若是我,早就自立了门户,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楼大家不曾与楼氏宗族决裂,这些年相互间也多有借助扶持。她不甘心是一回事,顺理成章又是另一回事——若她身后,赵家和楼家争产,那便是赵家贪昧他姓之财了。”

林夫人听他此言,虽无奈,语气却也不觉柔和了。轻笑道,“这便是我不如你之处了……”可也不曾放弃,就又道,“——楼氏族里要将楼二娘送入宫里。”

赵世番就一愣——倒也猜想到楼家是奔着后位去的。可楼家分明就有投靠雍王的黑历史。皇帝两个哥哥死在雍王手上,自己也让雍王胁迫了许多年。他再广的胸襟大约也要对雍王心有余恨。楼家献女给皇帝,皇帝能不存羞辱之心的公平待她?

这分明就是要将小楼氏推进火坑。

何况皇帝是英主不差,可到底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且因先前旧伤复发,颇有些不良于行。仪容上已十分不好看。而小楼氏顶多二十岁的年纪,还是花朵一样的姑娘。又一向娇生惯养的,她会愿意?

就道,“何必……”

林夫人道,“若能被立为皇后,未必不是件好事。”

赵世番立时便摇头道,“若楼大家的妹妹还在,许还可以一争。楼二娘却是无望。何必把好好的女孩填进去?”

林夫人就轻笑道,“人说的理由是——世家闺女好吃好穿的奉养着,又不必如男儿般去战场上搏命换取富贵,也就婚嫁联姻上用着她。她既享了这份福,就该担取这份责,深明大义的牺牲自己。”

赵世番还真让这番责任论给拐进去了,明明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似乎挑不出毛病来。就有短暂的失言。

林夫人目光立刻就锐利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若有需要送雁丫头去联姻,你也……”

赵世番不悦道,“我虽不济,可也不是卖女求荣的废物。”

林夫人才又柔缓下来,就抿嘴一笑,轻声道,“那说法叫‘卖女求荣’倒不至于,我听着反而有些屠户养猪的意味。”

赵世番失笑之余,也忙借机明志,道,“富贵之类都是身外之物,若子弟出息,自然而然就能求得。重要的是家风教养,令他们长成能独当一面的人物。牺牲他们的婚姻算什么正道?身外之物反比亲生子女更可宝贵吗?”

林夫人笑道,“夫君说得极是。”

被林夫人赞扬还是舒坦的。赵世番心情大好,便又道,“——想来楼大家不会答应吧。”

林夫人道,“是。然而也如你所说,她不曾与族内决裂,许多事上便不得自专。”

赵世番就疑惑道,“她在族内也颇有威权。凡能拉拢几房耆老,未必不能如愿。”

林夫人就摇头叹息,“手上无兵无权,有无父兄撑腰,能有多大的威权?,”

赵世番略一想,也确实如此——何况大楼氏还是个女人呢。也感叹道,“她当年拒绝过继,却又不和楼氏一族决裂,这会儿遇上这种事,旁人却不好置喙。”片刻后又恍然,道,“楼氏与三郎结亲,是想让燕国公府替她撑腰?”

林夫人点头道,“我猜着她是有此心,也是信重赵氏的门风。否则多少世家子弟去求娶,有的是比三郎英俊富贵的,她都不松口,何以偏来看相看三郎?”

赵世番就道,“可这一来,反而就像三郎贪图她的家资了。我是不愿将三郎置于这般境地的,此事我还要再考虑。”

林夫人待要再多说什么,赵世番就抬手止住了,道,“我晓得你心怀同情。可这件事是楼大姑处置不当在先,虽情有可悯,可礼法并不在她这边。便是雁卿,你我不肯卖女求荣是一回事。旁家父母非要如此,也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林夫人似笑非笑的,道,“哥哥你真是……”却又没了下文。只道,“楼娘也不曾明说,不过是我自己揣摩罢了。且行且看吧。”

林夫人也是无奈——她又何尝不明白赵世番说的话?

譬如她自己的侄女儿,也就是雁卿的表姐,就让父母许嫁给一个三十岁还瞎了一只眼的男人。林夫人纵将她弟弟大骂了一通,可他们夫妇非要如此,她不也是无可奈何吗?

如今侄女儿怏怏不乐,可依旧恭顺的从父母之命,乖巧的闷在家中绣嫁衣。林夫人憋闷在心,却又不能对她说,你抗婚吧,姑姑给你撑腰。

好在那男人曾是英国公辖下将军——林夫人倒也熟悉他的品性,知道他精明、上进,才三十岁就已是要开府的将军。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侄女儿嫁过去,至少富贵有望。

只是难免又要想起自家姊妹的婚事。

——林夫人有四个姐妹,她排行第五。因无子,她父亲便将她当男儿培养,聊以慰藉。又谋划好了过继侄儿的事,谁晓得到四十五岁上了竟得了亲儿子。此后自然是百般为他谋划。当说林夫人姊妹的婚事无一不是为了给弟弟铺路。林夫人虽不曾埋怨,可也难免有些心结。

如今连侄女儿的婚事都要牺牲。林夫人不由就觉着,“卖女求利”这种事,还真是会上瘾。

可刘氏说的也不错,“好吃好喝养着,又不用你扛锄、做工、上战场”。岂不就只有被卖去联姻一项用处了?

女孩儿还是该自立的。

是以林夫人敬重楼大家,因她艰难的去谋求自立之路了。林夫人不可能看着她深陷困境而无动于衷。

——虽只对赵世番说了楼家要送楼二娘入宫一事,可其实楼大姑遭遇的困境远不止于此。是困境,可也是转机。只看楼大家是否能抗过去。

楼家这件事,林夫人是下定决心要管到底了。

43第三十九章 上

因路上稍有耽搁,回到府上已戌时将过。

太夫人那厢已歇下,倒是命下人随时备着热饭等林夫人母女回来,又留话道,“你也累着了,和雁丫头好好歇一歇,今日就不必过来了。”

林夫人便安顿雁卿在自己房里睡下。

雁卿已有大半年不曾在正院里留宿。虽说跟着她阿婆没什么不如意的,可孩子到底还是更亲近母亲些。能留在林夫人身边,雁卿便十分兴奋。虽乖巧的上了床,却不肯老老实实的入睡。

林夫人在外间和赵世番低声说话,她就不时探手掀开帐子来,眨巴着黑眼睛问墨竹,“阿娘怎么还不睡呀?”

墨竹:……

墨竹就将雁卿的手塞回被子里去,道,“夫人和老爷说话儿呢。您快睡吧。”

雁卿就十分失望的,又问,“那他们什么时候说完啊?”

“……该说完时自然就说完了。”

雁卿便伸出嫩嫩的手指头来扒着被子边儿,往里头一钻,只露出一对委屈的眼睛来,半遗憾半抱怨道:“我半年才回来一次呀。”

到底是小孩子,精力有限。硬熬着等了那么一会儿,也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林夫人和赵世番说完话,便进屋来看雁卿。见她睡相平稳,面容也不觉柔和下来。

赵世番洗漱完毕,也随即进来。看林夫人轻柔的给雁卿掖被角,便轻声道,“青雀也大了,不用时时照料着。你若十分思念雁卿,便将她接回来吧。”

林夫人就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在阿娘那边还更自在些。”

雁卿因惦着要等林夫人回来,隐隐听闻声音,虽还醒不过来,却也嚅着唇半梦半醒的叫了声,“阿娘……”又翻身拉住了林夫人的衣角。林夫人就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道,“睡吧。”

待雁卿再度睡安稳了,夫妻两个便各施了个眼色。悄悄离开了。

第二日雁卿醒来,林夫人已又去了演武场。

雁卿虽难免失望,倒也没十分上心。想到昨日留下的许多心事,很快就又兴致勃勃起来。

崔嬷嬷将她送回慈寿堂去,雁卿就禀明了太夫人——太夫人自然准许她养雪团,又叫来几个老嬷嬷给雪团洗澡。

姊妹两个都只养过雀鸟,还从没养过能抱在怀里抚摸的小东西,都又新鲜又好奇,纷纷跑去围观雪团洗澡。太夫人听她俩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便笑着指挥,“亮爪子给两个丫头看看。”

老嬷嬷便将雪团一只脚托起来,轻轻的一捏,姊妹两个便见雪团的小长手上,有半个小指头那么长的爪子蹭的弹出来。

两人都不觉吓得一退,闹腾不起来了。

太夫人就笑道,“没料到吧?”

姊妹两个都兔子一样不住点头,太夫人才道,“都有的,聊以自保罢了。虽说这小东西性子温顺,可逼急了挠你一下子,也很够受的。你们两个还要养吗?”

这个问题昨日才困扰过雁卿,此刻她答得便十分利落,立刻就笑道,“我不怕,我养。”

月娘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和阿姊一块儿养。”

太夫人就笑道,“既然要养,可不许半途而废了。要温顺的待它。”又补充,“——也要给它立好了规矩,若哪天你们被它挠了,不管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着,我可就不许它再留下了。”

姊妹两个都点头称是。就又凑近去围观,威胁雪团道,“可听见了?以后不许胡乱挠人。”

雪团浑身漂亮的白毛早就毡作一片,在老嬷嬷枯树般干硬有力的手指擒拿下,吓得锁在角落里都快晕过去了。就用湿漉漉的红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两姊妹。

雁卿和月娘立刻又怜悯心大盛,都轻轻拍了拍它湿漉漉的小脑袋,“别怕别怕,阿婆是最慈悲,最讲道理的。”

便又用讨好、商量的目光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待将雪团擦干晾好,祖孙三人便抱着它说话。

雁卿难得出门一趟,自然就要将见闻说过太夫人听。因有雪团作引,说的最多便是谢景言。

太夫人含笑听她说完,就道,“獾郎也长大了——谢家可是咱们府上正经亲戚,他是你们两个的表哥。”便仔细的将两家亲戚关系说给雁卿与月娘听,又细细的说起谢家都有些什么人口,该如何称呼法,道,“想过不几日,他们在长安安顿好了,就该来走动了。”

——实则已互相遣人问候过了。只是晋国公夫人谢李氏着了些风寒,谢家女眷们要伺候婆母,又要安置家事,颇有些忙碌不开。而赵家又赶上了春分演武。主人间便无暇碰面罢了。

姊妹两个就都点头,也不多说话。雁卿是觉着等月娘也见到谢景言的英姿,便知自己并非溢美,无需多言。月娘则又犯了怕见生人、怕被轻视的症状,正在自我开解。

倒是太夫人又想起来往事来,取笑雁卿道,“你小时候獾郎还常来看你——只不过他回回来啊,你都在睡觉!他还很郁闷的说,妹妹怎么睡这么多啊。”

雁卿脸腾的就红了——如今她可是个勤劳的好孩子,最以懒惰和虚度为耻。孔夫子不就是因为宰我大白天睡觉,责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吗?

想到谢家哥哥印象里竟是黑历史时的她,忙就可怜巴巴辩解道,“可,可我如今已经改了啊……”

太夫人心知她想偏了,只觉着她这局促的模样别有一番可爱,便故意逗她,“这就没办法了,谁教他偏偏那会儿撞见了呢。”

倒是月娘安慰她,“不要紧的,小孩子都睡得多。阿……青雀一天就睡七八个时辰呢。”

雁卿越发要哭了——难道三哥哥还见过她睡得口水流了一枕头的模样?

——下回见着他,一定要仔细的将误会解释清楚。

过了三月就临近麦收时候。素来这时节就不太平,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譬如京畿一代有旱情,扬州一代陈国北上骚扰,境内胡人和汉人抢麦,突厥人又要嫁公主给某某……林林总总的难以备述。

因事务繁多,立后一事便暂且搁下了——不过毕竟是后位,便是掌权的世家也不能等闲视之。没落的世家自然更加看重,纷纷都准备好了人选,等着送进宫里。宫里的妃嫔们自然也难免有些野望,翻新花样的争宠起来。

太子自然是指望皇帝就此作罢,眼见底下人都上赶着刻木成舟,真是烦心不已。便也明里暗里的向赵世番求助了几回。

赵世番也只能旁敲侧击,“殿下可知道‘桐叶封唐’的掌故?”

所谓桐叶封唐,是说周公辅政时,成王尚年幼,有一回和弟弟叔虞玩耍,将桐叶剪成圭赐给叔虞,说“以此封汝”。周公得知,便问成王是要给叔虞封地吗?成王说是开玩笑,周公便说了那句千古名言,“君无戏言。”于是叔虞就被封在唐地,立晋国。

太子书也不是白读的,但他真心十分痛恨这种有话不明说,却非拿古人来扣大帽子压人的劝谏风格。

就道:“周公可谓不近人情。叔虞不过一个懵懂稚子,就因一个玩笑便被迫与母兄分别。他为人叔父,怎么狠得下心?”

赵世番便道,“天子无私情。”又道,“这件事殿下这会儿反对已是晚了。陛下已下了旨意,便自己也不能出尔反尔的。殿下何不顺水推舟……”

太子这会儿是真的恼火了,道,“她们觊觎的是我阿娘的位子!说什么君无戏言?难道我就能随便认母亲吗?”

赵世番这一辈子虽比不过元世子之流,可也算得上是聪明过人的。之所以这么多人觉着他平庸,也无旁的缘由——他不擅长反驳,尤其不擅长反驳那些至情至性之言。

太子真跟个被辜负的孩子似的和他闹起来,他忽然就说不出那些义正词严的套话了。

太 子也是真的情绪激动起来,道,“为什么非要另娶?真就这么喜新厌旧?就不能顾念当年之情,不能只喜欢一个女人?孩子多了有什么好?人心就这么一颗,人情就 这么有限,分给这么多人就不觉得凉薄?我不管,谁敢抢我阿娘的位子,我必让她生不如死。敢生下弟弟来,我就……”

赵世番忙打断他,道,“殿下失言了!”

太子抿紧了唇,那双野猫似的眼睛因含了委屈而露出凶狠,却又有种脆弱的倔强。

赵世番忽然就有些心软和怜惜——心想,这究竟也只是个幼而失恃的孩子

他不由抬手去轻拍太子的肩膀,太子下意识便想去打开,却终究忍住了。

待赵世番安抚般拍上去,太子脸上的凶狠才骤然瓦解了,悉数变作委屈。他就扭头望窗外,倔强道,“我若娶妻,必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

赵世番就道,“殿下有此初心,令人敬佩。只是人行事,不能常任情随性罢了——”

太子便又冲动起来,道,“我就偏要随心所欲,又如何?!”

赵 世番却只平静道,“若事事随心所欲,只怕一念之差就要步入歧途。人还得听得规劝,时时自省。”不过这会儿他倒不大想用这些套话教导太子了,便又说,“常言 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对殿下舐犊之情,臣都看在眼里。殿下也该仔细体会才是。有一日殿下明白了陛下的苦心,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父子天伦,殿下该体察 陛下,常在御前侍奉。”

太子死盯着赵世番,半晌才恨恨的道,“本王明白了——太傅说的很好!”

终于甩袖而去。

赵世番摸了摸自己冷飕飕的脖子,一时也不晓得该后怕,还是该怜悯太子了。

44第三十九章 下

太子到底还是听了赵世番的话,平日里就算皇帝不宣召,他也常往皇帝跟前去凑。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栽培他栽培谁?见太 子亲近自己,虽不做声,心里也是舒坦的。纵然晓得太子心性未定还是顽童脾气,却也渐渐开始让太子接触政令,协助自己处置些事务。一面又亲自教诲、指点他。 自己得了闲暇,也常和太子一道用膳,读书。前几日赶上春光正好,还心血来潮领着太子去放了一回风筝。

太子让皇帝忽视久了,难得去年受了重视,却主要是劈头袭来的约束和训斥。这阵子终于渐渐体会到被父亲疼爱的感觉了。

他性子是有些霸道的,尝到了甜头就越发憎恨那些敢觊觎的人。反而更将心底的戾气激发出来。只是早先苦头吃多了,又读了许多书,已晓得隐忍掩藏了。

然而烦躁起来时,到底还是希望能向人倾诉——也非到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出自己的孤家寡人来。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他想起的竟不是那些奉承、讨好、撺掇他的旧仆。反而是赵雁卿。

终还是寻了个空闲,往燕国公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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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春光最好的时候,院中百花齐放,锦绣繁盛。雁卿便常拉着月娘在院子里乱跑。桃李之类果树往往低矮,她最爱攀到桃树枝桠上,在满树鲜花里一躲。或是靠着斜枝看书,或是折了花朵编花冠。待墨竹来寻她时,才从花树里探头出来,吓她一跳。

爬树自然是不雅的。然而连月娘都会忍不住让雁卿拉她上去。雁卿便一手攀住树杈,一手去拉月娘,因月娘手脚上略有些笨拙,常将花树带得摇摆不止。那花瓣就一阵阵坠落如雨。

太夫人偶尔瞧见了,也忍不住笑着指给明菊,道,“像不像两只小猴儿?”

自然不像——这对姊妹都生得粉雕玉砌,且又风姿秀美,就算相携着攀爬花树,也是好看的。待一时月娘也攀上去了,姊妹两个便一站一坐相视而笑。风过花摇,光影婆娑,真如天上玉女一般。

太夫人便也不取笑了,就惋惜道,“可惜我不擅丹青,不然给她们画下来多好。”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可爱雪团就长成了肥壮的雪球,却一如既往的胆小且玻璃心。姊妹两个已抱不动它了,它就自个儿在园子里乱逛。逛着逛着就缩到角落里去郁闷了。郁闷起来就一整天不吃不喝的,任姊妹两个怎么哄都不理人。

元徵来过一回。雁卿因和他约定过,自然没有告诉他雪团是谢景言送的。

元徵倒也没有多问,只回头就又给雁卿送来一只兔子。也是只白兔子,只眼圈儿和耳朵乌黑,如墨染宣纸。

雁卿便给它取名叫“水墨”。水墨显然是精心繁育来专门用作宠物的兔子,生得十分精致漂亮,且又温顺、懂得和人撒娇。雁卿就给月娘养,月娘却傲娇道,“阿姊养吧。虽然雪团已经不可爱了,可新不如旧,我要养着雪团。”

雁卿:……你还能再口是心非一点吗!

不过雪团肥壮也有肥壮的好处,月娘和雁卿下棋时可以把它当凭几用,暖暖软软的十分舒服。

水墨的到来显然治好了雪团的抑郁症。初时水墨还颇有些怕它,回回雪团傻不拉唧的凑过去时,水墨就真的受惊的兔子一般往雁卿怀里乱撞。

不过到底是同类,不几日两只兔子就混得通熟。

水墨送来时就已经不小,且又长得飞快。等它也能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时,两只兔子就不爱搭理雁卿姊妹了。吃饱了便各种私奔,找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