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沁道:“我一说你,你就拿小姐当挡箭牌。”

说罢便抱臂坐在一旁,怒气冲冲的背过身去。湘荷无奈,只得拉过她来,苦口婆心的说道:“非是我逆来顺受,我如今结交那些宫人,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你以为这宫里是什么,身为主子就该被下面的人养着?这阖宫上下哪一个不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你得了势了便铆足了劲的奉承着巴结着你,你落了魄了连路边的蚂蚱都恨不得到你头上踩上两脚,如今这形势你还看不透吗,还当是以前在府里?谁都要高看你一头?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咱们若是不为小姐打算,那谁还能为小姐打算?”

绿沁也不是那蠢笨的,其实早就明白湘荷的心思,只是一时觉得有些委屈罢了。想起当初在府中的日子,谍个多月没出过门了,桃花开的正好,粉白一片,虞锦找了处临水的亭子坐着,摊开画纸便呆呆的望着湖面。

一转眼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微微仰起头,只见天空澄碧,几片云朵懒散的飘荡着,倒影在池子里,像是扯败的棉絮。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唇角牵起,淡笑一声执起笔来。绿沁在一旁探着头看着,凑趣的说:“多日没见小姐画画了,没想到这功夫还没落下。”

湘荷笑道:“你当小姐是你,学了这个忘了那个的。”

绿沁不依,拿手去呵湘荷的痒,难得两个人出来了一趟,虞锦也并不拦着,只管让她们混闹了一番才罢,湘荷又过来要给虞锦扇扇子,被绿沁一把抢了过来道:“又不是没有风,你这么扇,小姐怎么作画呢?”

虞锦动了两笔,只描出一个样子,远远的看着湖面上几只鸟雀划着水抓鱼,又有两只白鹭鸶立在岩边上,脖颈交缠,状似情人。不由看得痴了,湘荷叫了她好几声,方醒过神,才低头细描那画。

一时画了两笔,又觉得这景色配着人才是最好的,遂叫了湘荷两人去那石边扯两朵花过来。两人应了,不一会儿转到不远处,低着头摘花玩水,虞锦紧着画了,映着和暖的微风,想这画不知应当配着哪句诗方才映衬,沉吟一会儿,只想起“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这句,念了两遍,微觉妥当。

“未及‘春华葺居沉香亭,暗香槛栏天葩里。’应景。”

虞锦唬了一跳,忙回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头上带着洁白簪玉冠,穿着一身石青淡色海龙戏水纹袍,外面又罩了一件拢烟软罗青衣,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少了两分威仪,多了三分风流,却更显得丰姿奇秀,神韵独超,高贵清华自在眉间。

虞锦心中微惊,不想竟在此见到东宫殿下,却不知他身边如何一个近身的奴才侍卫都没有?心中电光火石转了两转,看那人背手傲立,神色间一片坦然,也只得欠了欠身道:“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又因自己坐在亭边,不好再退,只好默默立在一边。

那人单手一扬,示意虞锦起了。却再不做声,只管低头拾起落在一边的画板,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你画的?”

虞锦秀眉一扬,极快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冷凝,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虽然近看更是无比俊朗,却毫无半分让人亲近之意,她平日里只听说东宫太子平日处事颇为沉稳干练,此时见了果然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哪里还有她记忆里的半分影子,连忙欠了身道:“只是随便画两下,原也不精此道。”

头顶上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虞锦耐不住抬眼去看,不料太子也正看着她,虞锦正正撞进那人冷漠而无一丝温度的眸中,她虽然平日里总是暗自逞强,这会儿也禁不住畏缩了下,只还是硬撑着,努力站稳了不欲让人小觑。

“你不必自谦,虽然不是极妙的手法,但意境也有了。”

虞锦用力抚平内心的不安,稳住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太子也不再说,只管自己坐下了,才向她道:“你也坐吧。”

待虞锦侧身坐下,太子便又问道:“既然是今年入宫的采女,书画也是不错的,想必是家中教导有方,你父亲是哪位?”

虞锦不敢抬头,听他嗓音温润,并无太多冷意,低声道:“家父是御史台翰林虞子房。”

“原来是虞大人,”太子突然轻笑两声:“你既然是江夏王引荐的人,怎地如今却病了?”

虞锦猛的抬头看他,直视着太子那深不可测的乌瞳,半晌,刚刚跳的失去频率的心脏才缓缓稳下来,便抿嘴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原是妾身自己无用。”

太子又笑,虽只是缓缓动了一下嘴角,那眼中的冰雪却仿佛全融了一样,看的虞锦一阵失神,耳边只听那人道:“你却不必自谦。既如此,好好养病方是正理。”

虞锦听他说的平淡,只是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一时重新垂首应了,一时又捏了一手的冷汗,她于朝政之事原不是太精通,但却也知道当今太子和江夏王之间私交甚好,七年前的那一场乱子,若无江夏王保驾,也无今日的太子殿下了。但她都已经进宫这么长时候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太子也早该发难,并不会等到如今才来说破,反倒打草惊蛇。这么想着,才慢慢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突逢此事,难免不知应对。

忽然又听见不远处绿沁急急的唤了她两声,因怕惊了驾,虞锦忙道:“怎么大惊小怪的,这位是……”

抬头一看,亭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绿沁几步跑了进来,快人快语道:“小姐,我刚刚怎么远远的看见有个男人在这边,连忙拽着湘荷赶回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

话未说完,就被湘荷捂了嘴,她因跑了一会儿,头上生了汗,心里也揣着糊涂,此时才察觉说错了话,又看到虞锦脸色,知道自己这回竟真是错了。心中一跳,忙跪下道:“小姐,绿沁竟糊涂了,这长舌留着还有什么用,说什么都叫小姐烦心,只盼望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湘荷也跪下,边训她道:“小姐平日里的嘱咐你都左耳进右耳出的,这宫中一句话错了就是人命,只说了你也不听,你不知道你的小命轻贱不要紧,小姐若是让你连累了,咱们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呢?”又向虞锦求情:“沁儿这丫头毛毛躁躁,依奴婢看这次小姐竟要狠狠罚她,让她长了教训才好,只是她年幼,又是自小服侍小姐的,还请小姐罚了她就消了气吧!”

虞锦静默片刻,扶着栏杆慢慢坐下,轻轻唤:“绿沁。”

绿沁头更低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一双清丽的大眼里含了泪,直教人心生怜悯。虞锦却不理她,转头去看画板上,才一眼瞥见就略愣了下,再细看,果然多了两行题诗,就是刚才那人说的那句,字体刚毅中不失清逸,墨迹拖着些缠绵悱恻的意蕴,配着画,竟颇为雅致。

虞锦心中一跳,怔忡一会儿,才调回视线。眼前还是这粉饰精致的凉亭,雕栏画柱的,周围一丛一丛白玉兰衬着慢慢低沉下去的阳光,散出一片一片的橘色的暖光,映得人眼花。

亭子地上也是花,红的粉的都有,上面还沾着水珠,莹丽的映着周围的水色。

“你们看那花,开得好不好?”

虞锦指了指绿沁捧回来散落一地的花,低声道:“须知花开虽美,如果锋芒毕露不知掩饰,终究会被人采去,玩赏一回便忘在脑后。你们刚刚远远的看到这里有人,我也不对你们掩饰,那人是东宫太子,看到我在此作画,便说了两句。”

绿沁低头听了,红着脸道:“是奴婢说话不小心,以后万万不敢了。”

虞锦看她一副羞恼的样子,抿了嘴,终究不忍心狠罚她,嘴上更加严厉:“我带你们两个入宫,一是因为从小的情分,二是看重你们说话办事妥帖稳重。湘荷我是放心的,绿沁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便是有心,也不敢留了。你不知道真正的聋子和哑巴,在这宫里是活不久的,只有聪明的知道何时该聋何时该哑的人,才能觅得一时的平安。”

她语重心长说了两句,看到绿沁的脸又白惨惨的,心知指点到了,便道:“也不是为了让你拘了性子,咱们现在住的这样偏僻,说话自在点原是无碍的,只是有些话说之前,还是要先在嘴里回味回味。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只是怕这样子下去闯出什么大祸,到时才是我的不是了。”

底下两人都低头称是,虞锦才让两人起了,收拾了一应画具画纸回住处。

赏水

次日虞锦早上起来,绿沁有心讨巧,便殷勤地替她挽了一个团心髻。细心在前额上坠了发盘起,又用金丝盘花缀红玛瑙的簪子固定住,下坠一点泪珠形状同色玛瑙在额前,往后接着编头发至脑后挽好,再坠以素色点梨珠花,虞锦自妆匣中捡了一对八宝琉璃耳坠带上了,镜中那人淡眉素眼,只嘴上一点殷红,越发显得人如白玉,殊璃清丽。

虞锦对镜左右看了一会儿,又接过湘荷捧上的茶盏,见两人一脸有话要说又要忍着的样子,再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怎么今日都成了没了牙的老虎,一点儿往日的威风都不见了?你们如果继续这样,我可再也看不下去了。”

绿沁瘪了嘴,上前说:“小姐就知道欺负奴婢,奴婢两个一早儿打听了好些消息只想说与小姐听,也不见小姐半点儿话头,可怎么好张嘴呢。”

虞锦笑道:“看你们两个急了一个早上,我也才得了痛快,可叫你们得了这个教训才好了!”

湘荷也忍不住笑出来,自外面端了早膳进来,扶着虞锦到桌前坐下来,推了绿沁一把,口中说:“怎么还跟小姐闹脾气呢,真是反了你了。”

绿沁更假意嗔道:“我们哪里敢跟小姐生气呢,不过是贫嘴贫舌,总应该得了教训,小姐才会舒坦。”

三人这边才笑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隐隐有人声,不一会儿又远了些,中间又夹杂了丝竹曲调。几个小丫头跑出去看了一回,回说是孟婕妤的步辇,不知怎么和皇上竟一块来了谢棠坞赏水,此时正在一亭间小坐呢。

那秋芜平日只在外间烧茶递水,此时也脸上带了喜色笑道:“恭喜小主!如今这样的天降良机,小主快出去走走,见一见天颜,只凭小主的条件,今后哪怕不能有好日子呢!”

虞锦观之几个奴婢并着洒扫太监脸上也有跃跃欲试之色,只因她这里规矩严,不相干的人随意是不能出院子的,不然早不跑了一大半了。她只立住不动,神色冷淡,面上仿佛带了一层银霜,点点头道:“果然都是衷心的奴才,个个巴望着我往上爬呢!”

湘荷察言观色,忙把一干人都撵了出去,留绿沁一个在外面骂道:“都是一群心比天高的,成天说话连半点心都不长,你们若是喜欢捡着高枝儿爬,趁早离了这里才好。谁若是想要见见天颜,依我看竟不必撺掇着小主去,竟是你们自己寻了门路去见,就此跃了龙门,岂不更妙!”

虞锦在里间听了更添烦恼,思寻这处地方是宫中的偏僻所在,到底为什么皇上竟会来此处,还带着孟恬儿,思量一番,便询问湘荷道:“你们今儿要与我说的消息,可是孟婕妤的事情?”

湘荷略一迟疑,道:“小姐,是有这个信儿,好似是皇上昨儿本来掀的是福荣宫的牌子,又听说皇后因有要事请了皇上过去,也不知怎地,晚上侍寝的竟又变成了孟婕妤。”

绿沁骂了人,心火正旺,掀开帘子听见这句,便道:“这可给了睿贵妃好大的巴掌,依奴婢看,不少人竟等着看那孟婕妤笑话呢。”

虞锦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渐渐清明。思忖皇后果然看不得睿贵妃一个人抢了风头,这些年月里隐忍不发,不想竟是此时突然出手,果然那孟恬儿活泼灵巧,又带着少女的甜美,皇上见了,哪有不动心的?一时也替裴明素暗暗松了口气,这阖宫中如今只她和睿贵妃风头正盛,如今多了孟恬儿出来分担圣宠,便也替她分担了怨气。

想着这些,便叫绿沁将刚刚梳好的头发放下,又只挽上宫中平常的拢仙髻,自去床上歪着。一会儿湘荷遣去查看的丫头品鹃回来了,回说探了那边太监总管高福禄的意思,皇上已吩咐了,他只与孟婕妤二人在此玩乐,不要人打扰的。

虞锦松了一口气,又问:“你可问了皇上如何突然至此?”

品鹃素来是个机灵的,原本在掖庭局被当做姑姑培养,因前阵子家中母亲生病急需钱财倒卖两件宫里的东西被人揭发了,落难之际得了虞锦照拂,便从此一心一意跟着虞锦。她又因年纪大了,本来虞锦要放了她出去成婚,她不愿意,说道:“去了外面也只是混吃等死,我们这样的出去了,除了给那些贵人们做小老婆,还能怎么样呢?小主只当可怜奴婢了,在宫中侍奉小主,也好过在外面受那些零碎的穷罪!”便一直留了下来。

她平日里是极能打点关系的,又和御前侍奉的几位有些交情,此时便道:“奴婢偷偷问了一下,禄公公透了个信儿,说是昨晚上皇上与太子说话之时,太子提的话头,说这边景色秀丽,皇上才动了心要过来。”

虞锦心中雪亮,微微一笑:“如此便罢了,既然皇上不要人打扰,你便下去告诉那些丫头奴才们,莫要喧哗吵闹,万勿扰了皇上的兴致。”

品娟称是退下,绿沁也跟出去嘱咐,只留下湘荷一个,她心中疑惑,便问:“小姐,如何太子要和皇上说这些话。”

虞锦摇头:“不过是随意想要我承个情罢了,你倒不用去想这个,先替我将这几样绣品送到明眉轩是正事。”

湘荷遂从绣盒中将这几日虞锦缝的两件童子肚兜,并着一双虎头踩宝小鞋,两件百子千福外褂理出来,边笑道:“小姐的绣工还是这样让人羡慕,媛妃娘娘定是喜欢的。只是不知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带么?”

虞锦理了两下那些衣服,沉吟道:“便说一切都好,如今百花齐放,春光正好,媛妃娘娘正好安心养胎,再说些吉祥话就好。”

湘荷点头记下,从外间叫了绿沁进来侍奉,携品娟两人一道去至明眉轩。

明眉轩

再说明眉轩中此时正热闹。那裴明素有了身孕,圣眷更浓。皇后那边岂有个不知意的,便特意照拂,免了她每日问安,因此每日里她便只在轩外的水榭那来回走动两遍,并没有什么杂事烦心。

这一日才在房中吃了早饭,便说外间有人来探。裴明素因身子较往日重了些,越发爱懒,只想打发了她们回去。谁料回话的小丫头一口气报了一串宫中妃嫔的名号,引得那裴明素柳眉一挑道:“这些人倒会赶巧,既然这样,便去见见。”

刚要出去,又有贴身大宫女锦绣进来,贴着裴明素耳边说了两句。裴明素点了头,不一会儿从外间转进一个宫女进来。那宫女身穿了一身散花寻常小裙,头上插两只素净小花,既淡雅,看着又非常明快干净,正是湘荷送了衣服过来。

裴明素端坐在小炕上,上下看她一会儿,眼中流光微闪,赞赏道:“是个好丫头,通身的好气度,你家主子调教的果然不错。”

湘荷行了礼,大方笑道:“媛妃娘娘取笑了,奴婢若是合了娘娘的眼,也是奴婢的福气。只我们小主平日里也常常嘱咐我们多学学娘娘身边锦绣姑娘的样子,老嫌我们小家子气呢。”

裴明素淡淡一笑:“怎么跟你家主子一样的口风,你竟不用谦虚,我看了你,倒着实羡慕你家主子。”转头叫锦绣收下了她带来的衣服,又挨个翻看了一圈,这才实心实意的赞叹道:“好巧的手艺,这布料也是极细的,正适合小孩子穿戴,她这是有心了,回头替我道声多谢。”

湘荷应了,又一字一句将虞锦带的话说了,笑道:“小姐本来想亲自过来看望娘娘,只可惜身上病还没有好全,怕过了病气,今儿早上皇上又带了孟婕妤去我们那边玩乐,更加不方便出门,便只叫奴婢过来了。”

裴明素会意,着意重赏了湘荷,又问道:“宫中那些奴才是否还听话,上回送去的燕窝吃着可还好?”

湘荷笑道:“娘娘赏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我们小姐吃了觉得很好呢,奴才们也都守着本分罢了。”

说了两句,湘荷看外间有宫中妃嫔来探望,便匆匆告退了。裴明素又命人多包了些人参和燕窝,使小丫头跟着湘荷送过去。那品鹃虽未进屋,看这一番动作,心中明白了几分,也不多问,往后行事却更加谨慎,引得湘荷绿沁两个交口称赞不提。

裴明素这边送了湘荷回去,便对一会儿之事有了计较,扶着锦绣的手走至正堂,果然看见桃红柳绿,珠光宝气争奇斗艳。她点点头,一一道了好,便至堂中椅子坐下,微歪在一边,含笑命人上些细致糕点。

众人见她穿了一袭苏锦上好的蓝缎绣蝶穿花宫衣,外面披了件浅色水蓝细纹轻纱,风髻露鬓,淡扫蛾眉,因有了身子丰润了些,皮肤越加细腻柔嫩,眼中虽带着笑,扫过来的时候却隐隐带着些冷雨清光,比较的心立时淡了,又有出言赞叹的,迎逢的,裴明素听了,都只淡淡道了谢。

妃嫔中早有不耐烦的,那秦念蓉本有些娇蛮傲气,只是被冷了这些时日,一直没寻到机会出头,所以行事多少收敛了些。她心比天高,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会早叫皇上喜欢上,如今乍然听闻消息,得知被孟恬儿得了先机,心中有气,早上至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虽没有表露,如今再也绷不住,看一眼身边坐着的何贵人淡笑道:“今日皇上兴致却好,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赏水。”

她这话题一挑,立时就有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往届秀女中有个极出类拔萃的,被皇上一度喜欢宠爱,提了名分到贵人,赐名号为丽的,此时便接口道:“皇上只怕也是为了博美人一笑,谁不知道孟婕妤乃是皇上新宠,我来时还听说,就这几日,皇上就要升她的位分呢!”

“这可是叫人好生羡慕,我们这些贫嘴笨舌又相貌粗陋的,服侍了皇上这些年,也还没有这种指望呢。”

裴明素望过去,原来说话的竟是常跟在睿贵妃身边的一个封号为安的充仪,此时言笑晏晏,裴明素却听出此言一是说孟恬儿,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裴明素,加之和秦念容早有些过节,一时冷笑道:“若各位姐姐妹妹们是笨嘴笨舌,本宫更是连个哑巴都不如了,孟婕妤如今得了圣宠是好事,本宫也因身上有孕,竟忘了此事合该道喜,秦妹妹,你与本宫和孟婕妤一同进宫,孟婕妤如今大喜,你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了身边宫女备了礼物送至孟恬儿处。秦念蓉再也耐不住,淡淡的应了声,便冷着脸不再做声。

屋中各人各揣了心思,见裴明素出手大方,送的竟是些圣上赏下来的精品,此时便有何贵人转圜道:“还是娘娘行事大方妥帖,我们这些人越发自叹弗如了。等孟婕妤有空了,也该寻个时机去道喜才是。”

她早前同和裴明素住过一宫,后来皇上宠爱裴明素,着了她搬至沐夕榭处,也并未见她有什么抱怨之类的,裴明素便待她温和许多。如今她会讨巧,说的话也中听,裴明素便冲她笑道:“姐姐是宫中老人了,行事自然比我更加周全。”

何贵人得了面子,只温吞一笑,坐在她旁边的安充仪也转而笑道:“原是该这样。”

那丽贵人听了一会儿,只是不服,仍道:“不过是承了一晚上龙恩罢了,何苦要我们一个个赶去道喜。若依嫔妾看,今后的日子还指不定怎样呢。”

安充仪接口道:“这可说不得,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孟婕妤伺候的好了,将来也大有造化。次次在皇后那里请安也见到她的,娇憨可爱,怨不得皇上喜爱她呢。”

这边正说着,便又有旨意传下来,果然是为了孟恬儿一事来的,皇上对她多加褒奖,虽未擢升她的位分,也特特赐了封号为恬,便只这个封号,就足以说明皇上的宠爱。

一时满屋子人都不知说什么了。

裴明素领着众人接了旨意,仍回座位歪着,心中虽不舒服,也只正色笑道:“果然是个有造化的,各位姐妹们可放下心来道喜吧。”

秦念蓉仍是神色愤愤,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媛妃娘娘好心胸,嫔妾竟是白替娘娘担心了。”

她这话说的露骨,裴明素一晒,面色一顿道:“本宫何须秦贵人担心,皇上雨露均沾原是好事,恬儿封了嫔,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怎地竟会有叫秦贵人担心的道理。”

安充仪也朝她道:“妹妹这是何苦来,你虽然是一番好意,说出来叫娘娘怎么想呢。”又转头向裴明素道:“娘娘也万勿见怪,恬婕妤竟好大的福气,比起早前娘娘的气势来都差不多呢。也难怪贵人妹妹着急。”

裴明素听了只是冷笑,“充仪姐姐这样说,本宫怎么敢当。这里你侍奉皇上的日子最长,皇上心里自然是看重充仪姐姐胜过本宫百倍的。”

安充仪听她这样说,面色变了两变,强笑道:“妾身怎么能及得上娘娘分毫,娘娘说笑了。”

众人见她着恼,一个个敛声屏气,再不敢多说。坐在一旁的秦念蓉越发气闷,心口的火一丝丝的往上涌,几乎要抑制不住,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媛妃娘娘身体强健,妹妹也放心了。只是说了这么久的话,娘娘身上有孕,正该好好休息,便不打搅了。”

一时其他人便纷纷道扰告退。

口角

等众人皆散了,裴明素也只歪在那处,锦绣从屋中拿了绣花缠枝软垫给她靠着,又燃了些安神养气的香在香炉里。她一直站在裴明素身后,今日听了这许多话,早已忍耐不住,便道:“主子也太和软了些,那些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亏主子还能忍下来。”

裴明素摇摇头,指了指茶杯,锦绣忙给她倒了茶捧到她手里,茶水温润略苦,回味却着实清香甘冽,心中火气被压了一压,她暗自咬了一咬牙,低声道:“你以为这是帮什么好人呢。”

锦绣心中一跳,忙四处看了一眼,见宫中只有远远几个洒扫丫头站在门外,便道:“实是奴婢的错,竟招的主子忧心了,快不提这些了,主子身上有孕,不能动气的。”

裴明素嘴角浮了笑,“你这时又谨慎了。”

锦绣犹豫着道:“怕娘娘伤了身子才不提的。”

裴明素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来挑拨两句。她们前阵子见我得了宠,心里早不舒服着呢,如今趁了这股风,赶紧便来挤兑两句。又何曾不是想借着我生些事情,我若被她们挑拨了去,真去寻那孟恬儿的晦气,才不值呢。”

锦绣忙道:“主子这样想最好了,如今您有了身子,且安生的过日子才最好,这些人爱怎么生事儿,凭她们去才好。”

裴明素点点头,心中越发感激虞锦递了消息过来,更有些钦佩爱才之意,想到自己虽然圣宠正浓,一时身边却没有什么帮手,只那何贵人还有些好处,却不知她底细。心中思虑一番,还是招手叫了锦绣到边上,低声嘱咐了她一番才罢。

秦念蓉出了明眉轩,脸色越发难看,她心中存着事,走的慢了些,便落在众人后面。边走边想,今日在裴明素那里没有讨到好处,她本对裴明素有些不忿,今日只能隐忍不发,又有孟恬儿夺了先机,心中着实生恨。一时念着皇后本对她也颇为重视,如今却反而先提拔了孟恬儿,便更加不愉。

宫中明争暗斗本是寻常,她心中有火,扶着丫头出了门,被那明晃晃的太阳一晒,更加觉得难耐。眼见着分明有人朝着西九所的方向去了,又想到皇上此时正在谢棠坞赏水,脚步一错,便也改了方向。

她身边的一个叫瑞香的宫女便问:“小主这是要走走再回宫么,如今太阳大,若晒着了怎么好?还是晚点再逛吧。”

秦念蓉听她这样说,面色一冷,转过脸劈面一个耳刮子上去,骂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主意这么大了!”

她身边稍为干练些的宫女忙劝道:“小主何苦动气,小丫头不懂事乱说话,撵了出去就好,若是要打,吩咐奴婢们动手,主子手可疼不疼?”

秦念蓉面色稍霁,那宫女便道:“糊涂东西,只会惹小主生气,快到后面跟着去,别杵在这里碍眼!”

那瑞香挨了一个耳光,半边脸早已经肿了,却不敢捂着,哭也不敢哭,连忙扑到地上拜了一下,爬起来跑到后面去了。

一行人绕过钟粹宫,又经了御花园,从西边丽景轩过去,正赶上丽贵人从侧边小门进来,见到秦念蓉,先是一愣,马上就带上笑,亲热的迎了过来:“原来妹妹也要来这边逛逛么?我就是说,连皇上都要来赏的景儿,咱们可不能落下了。”说着就亲亲热热的想要揽上来。

不料秦念蓉看也不看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姐姐可是想错了?皇上要看景儿,自然不希望咱们随便去扰他。我不过是来看望住在这里的姐妹,可并没有姐姐这些巧心思呢!”

丽贵人的手还扬在空中,被秦念蓉这样一番抢白,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涵养的人,便索性一甩手,瞪眼道:“怎么来都来了,还要寻这样一个巧口头?妹妹也不必清高,你若是真有本事,现在皇上身边的人早该不是那恬婕妤了,何苦来奚落我!”

两人正说着,西边角门又拐进来几人,是尚采女和杜采女并和虞瑾同住的张美人听说了皇上在此,便结伴过来。见到两人,连忙见礼。尚彩女今儿打扮的艳丽之极,巧笑道:“今儿真是巧,我们结伴去看虞锦妹妹的,又听说皇上在不远处赏水,因想着既然来了,少不得要跟皇上请了安才好,便又多拐了两步……不知两位姐姐这是去哪里?”

丽贵人便笑道:“原来虞锦妹妹住在这边吗,我也是许久没见到她了,听说她还病着,便来看看。”说完了,便转头带着笑去看秦念蓉:“只准秦贵人关心姐妹,我们便没有心么?”

尚彩女打量着秦念蓉脸上犹有怒色,笑着道:“既然这样巧的机缘,那何不同去向皇上请安?也全了我们姐妹的情意。”

她琢磨着自己三人去见皇上,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形势单薄,或是因此惹了皇上不喜欢,那就因小失大。

可若去的人多了,皇上即便是心情不好,人多也总好分担些。这番心思不仅她如此想,就是丽贵人也立时喜不自胜,只秦念蓉冷着脸,见她们三人如此欢喜,不好拒绝,更何况自己毕竟也存了争宠的心思,便点了头,一起绕到南院湖边小道上。

争宠

秦念蓉等人转到湖边小道上时,孟恬儿正与皇帝谈笑。皇帝李澹今年五十有一,最近几年政绩虽然平平,壮年之际却也做过一番大事业。虽然有了年纪,可目中精光未散,面容端正严肃,因保养的好,并不见多少皱纹。此时孟恬儿不知说了什么,引得皇帝朗声大笑,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脸上也俱有轻松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