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海在他们身旁,结成了墙壁,畅梨园里的空气是与世隔绝的,浮着各种各样的香,即使在夜晚没有光亮的地方,也因为那味道而显得清贵。虞瑾自太子的手上将那又软又小的一团捧过来,起身道:“我让湘荷先把它送回去,喂一些吃的。”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廊檐下的阴暗让人觉得时间被延长了。虞瑾离开的时候,月亮已经被云严严实实的遮住,那个人说:“小心,脚下不是太平。”

“没关系。”她回头看他:“我会小心看路。”

猫咪在她的怀里轻声叫,虞瑾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风灌进领口和袖子,笼来一身的香气。

雨终于落了下来,打在芭蕉的大叶子上,打在花上,草上和廊顶上,沙沙作响。屋子里的酒宴正酣,虞瑾坐回去的时候,秦念蓉正在夸赞尚贵人头上的一款碧钗,言笑晏晏的姿态,谦恭讨好的神色,尚贵人此刻也缓过来一些,脸上一喜,笑道:“我在这些东西上用心倒少,只是皇上赏赐的总是好的,不戴不恭敬似的。”

虞瑾只是觉得好笑。

曾经看过多少种尚贵人的嚣张与得意,如今却只觉得她可怜。那么一点点的赏赐,或许只有她才会张狂至如此。

秦念蓉却夸赞道:“这可是上好的老坑玉,瞧这颜色碧绿,那是千金都买不来的,皇上果然对姐姐好,姐姐好福气!”

瞧她的神色,全然的一派艳羡,尚贵人听了更觉得意,连皇后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原来这东西如此贵重,昨儿睿贵妃娘娘赏了我两枝,如今听了这番话,少不得要好好谢谢娘娘的赏。”安充仪言笑晏晏,向着睿贵妃徐徐点头。

睿贵妃掩嘴而笑:“不过是手边的玩意儿,又不算什么好东西,你倒客气起来了。”

一句话犹如一个巴掌一样狠狠打在尚贵人脸上,她的神色一变,脸上的粉黛也遮不住骤然变换的脸色,一身时新宫装随着身体簌簌抖了抖,连头上的步摇也摇晃松碎,若不是自矜身份,只怕已拍案而起。

安充仪向尚贵人滟滟笑说:“妹妹若是喜欢,明儿我让人给你送来,你就是插了满头也不缺的。”

一语落地,满厅里人人脸上都带了笑,有那一心看好戏的,更加故意笑出声来,尚贵人的脸色在这笑声里红了又白,动了动唇,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这虽是实话,只是再好的东西,皇上赏赐的,也另有一番意义。尚姐姐家里想必也不缺这些的,如今戴着的是一番心意,这就与那些俗器不同了。”

秦念蓉脆而娇的声音缓缓而来,仿若一壶清泉浇熄了尚贵人的怒火,皇后点点头,细看她两眼,微笑说:“几日不见,你倒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秦念蓉含了笑,柔柔起身:“谢皇后娘娘,嫔妾自知品貌不及娘娘万一,娘娘谬赞了。”

她今日打扮的娇而不艳,一件玫瑰品粉千重荷纹小衣,樱瓣垂丝如意拖地广页群,乌墨长丝顺着耳畔编梳直到额头,呈一千秋柳叶髻,耳畔一朵娇花,头上几只点翠,如雪面庞上樱唇红而不媚,端的端庄沉静,往日的那些娇蛮与张狂仿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一般,只剩下淡淡得意汪在眼角,虞瑾一眼看见了,明知她为了出头收敛性情,也忍不住为她如今的气质喝了一声彩。

若论品格,皇后自然最喜欢她这样温婉之人,想要借皇后之势而起,少不得就要顺势而为,孟恬儿既去,聪慧如秦念蓉,自然知道应当如何顶替她的位置。

秦念蓉一礼方毕,睿贵妃冷冷一笑,道:“好一张巧嘴。”

黑夜在惶惶不安中绵延,仿佛一条暗色的绸带,在风的鼓动下上下颠簸,直触到云端,落为细雨。

虞瑾抿了一口杯中酒,与张美人递了一个眼色,这千秋宴上,有最香芬的美酒和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坐在其中甚至让人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看着你,多动一步是错,多说一句是过。

秦念蓉隐忍的骄傲在睿贵妃的鄙薄中好像又重新燃起来了,皇后失了孟恬儿这个臂膀,启用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既有睿贵妃出言责问,皇后便曼声道:“秦贵人说话的确特别能逗人开心,若是将来皇上见了她,有这样一朵解语花果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目光永远是沉静的,她嘴边温和的纹路仁慈而宁静,看着秦念蓉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她缓缓招了招手,道:“赏酒。”她身后的檀烛端着酒壶走到秦念蓉身旁替她斟满,秦念蓉娇笑道:“谢皇后娘娘赏赐。”说罢一饮而尽,那酒里掺了些温身益气的药材,一时间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脸上也多了嫣红。

睿贵妃握紧了手中翠玉杯盏,合上嘴,嘴角弯出那种惯有的,优雅的笑意。

“看什么呢?”张美人将一盘鹿肉推到虞瑾面前:“这道菜我吃着还行,你也尝一尝。”

“是不错,又香又嫩,难得没有腥味。”虞瑾吃了一口,放下食箸:“今儿晚上倒热闹,她熬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要出头了。”

张美人的表情似有别的什么意味的,她向秦念蓉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且看着吧,谁知道往后呢?再怎么样,也只能在这一块小地方翻腾罢了。”

虞瑾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呆呆的望着手中丝帕。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几棵梨树的影子透过窗纱映了进来,明亮的烛火照亮满厅,满目尽是极致的奢华,可她却觉得心口发闷。

这片方寸,这面红墙,这红尘中醒不来的绮丽梦境,这欲望主宰的江山。

天涯,到底在哪里呢?

她的目光转到离自己最远的另外一个角落,那个人身影笔直,在重重的灯影下仿佛一幅千年古画,他说过的话,她信以为真。

雨停了,一轮圆月在云雾里显现,仿若淡淡梳妆的美人。

阿福

秦念蓉的家世在一干新晋的宫妃里是顶尖的了,她这样的身世造就了她的骄傲,她的美貌让她的自信更加满涨。自从进宫之后,她的自信在每一天的等待里慢慢的消磨,然而在这场盛宴过后,她很快恢复了过来,在某一天与皇帝在后花园的邂逅后,她被一顶鸾凤小车载进了皇帝的寝宫,从此笙歌曼舞日日不停,裴明素有孕在身不能侍寝,这给了其余的妃子们很多机会,那位多情的帝王喜爱她的娇艳和傲骨,她的名分一升再升,很快成为了皇帝的新宠,赐号蓉。

喜报传到各宫的时候,虞瑾正坐在桌前描一张药方,这方子是从大成经略大寺里递过来的,说是几位名医联手为她配的养身新药,只是这字却透着一丝女子的娟秀之气,料来也是出自女子之手,她喜爱那字体的挺拔与秀丽,有着不同于寻常的傲骨,每每看到,便忍不住玩赏一番,赞叹一番。

“这药方子有什么好看的,小姐整日的看,看不腻吗?”

虞锦微微一笑,见绿沁端了茶进来,说:“经略大寺里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单单一个女侍就能写出这么秀丽的字来,难得的是还有丝丝冷冽肃然的风骨,这字帖你拿回去,每日写上两遍,不出半年,这跳脱的性子就能收敛大半。”

品娟在一旁接过来,诧异的张着嘴道:“真的假的啊,有这么神吗?”

绿沁撅着嘴说:“小姐这是又嫌弃我了,赶明儿我把这双腿锯了,那就再跳也不能跳了,都用不了半年,一眨眼儿的事。”

几人笑了一声,绿沁忽而又像想起什么来,气哼哼的说:“小姐,我今天去浣衣局送衣服,你猜我看到谁了?”

虞锦也不看她,说:“我哪里知道你看到谁了。”

绿沁说:“我看到蓉贵人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手上带着护甲打宫女耳光呢,我看那小姑娘顶多十二三岁,被打的满脸血。我打听了一下,说是蓉贵人在湖边甩丢了镯子,便叫那宫女下湖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结果就遭了这么一通打。人家说,哪里是甩丢了镯子,分明是蓉贵人有意找茬,恬婕妤被打入冷宫,她宫里原先的那些下人们就被分了出来,这个宫女就是以前恬婕妤宫里的呢。”

虞锦闻言微微皱起眉来,秦念容对下人不好是出了名的,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只是她听到这不免有了几分在意,裴明素如今虽然想要自立门户,但是单单凭着皇帝的宠爱和那个还不知道男女的肚子还是不稳当的,她要借着裴明素做事,就要保证她的地位稳一些。想到这,她说道:“这事你留心盯着点,看看这些宫女都哪几个被打的狠,都是什么品性,你也不必太接近她们,只留心打听着,回头一一告诉我。”

自从那日在尚贵人面前说错话之后,虞锦就再也没交什么紧要的事给绿沁做了,虽然都是打小就跟着虞锦,但是虞锦明显更看重稳重谨慎的湘荷,如今见虞锦交差事给自己,绿沁高兴的不行,连声答应道:“小姐放心,别的奴婢不敢说,打听事这种事奴婢最在行了,保管给您打听的明明白白。”

虞锦笑道:“记得要悄悄的,别被别人发觉。”又对品娟道:“我之前叫你往冷宫里给恬婕妤送些吃用,你看办了?”

品娟道:“已经送了两回了,只是恬婕妤什么话也不说,万念俱灰的样子,奴婢真怕她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

虞锦道:“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她若是自己想不开,那也没办法。”

湘荷端着喷香的栗子糕盛在青花磁盘里呈了上来,老远就闻见甜软的香气。

虞瑾放下笔,转身接过绿沁递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目光慢慢睇到她身上。

湘荷不轻不重的在绿沁的头上拍了一下:“馋鬼托生的么,看见吃的就这样,眼睛都发直了。”

冷不防被喊出了心思,绿沁臊红了脸。她们的用度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有媛妃偶尔接济也终究太寒酸了,底下的人有一日三餐就是万幸,可惜每日的点心早被减了,她本来嗜甜,一时忍不住显出形状。

她嘟起嘴,看了一眼虞瑾,肚子里的一堆话都重新咽回去,只是朝湘荷吐了吐舌头。

虞瑾苦笑,招呼绿沁到面前,将桌上的一盘栗子糕推到她面前:“在这里吃了吧,端出去让别人看到了又嚼舌头。”

绿沁摇摇头,嫩黄色的栗子糕还冒着热乎乎的香气,她咬住嘴唇,咕嘟咽下一口唾液。

“傻丫头,我不爱吃这些,你还不知道么?放在这里也是放硬了,倒白瞎了东西。”虞瑾笑着看她,嘴角不经意带上两丝苦涩,将盘子向绿沁推了推,对湘荷使眼色。

“小姐赏你吃,你就吃吧。”

湘荷低低叹了口气,只是站在一边收拾东西不抬头,“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知道谁疼你么?”

绿沁拿起一块糕又放下,舔着手上甜滋滋的沫子,看看虞瑾,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我中午吃了好多不饿的,就是一两天没吃到甜,心里痒痒的。”

虞瑾看着她笑,膝盖上那只白色的小小的东西跳到桌子上,湿润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一会儿,张嘴叼走了一块栗子糕。

“阿福,阿福!”绿沁激动起来,从鼻子里狠狠的哼出一声追过去。

新写的墨迹未干,湘荷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将一沓习字纸收好,装进盒子里。

湘竹帘子被人猛地挑开,绿沁进来跪下了,只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上就透出冷汗,她的手里捧着那个奶白色的小东西。

“小姐,阿福这是怎么了?”

“你这丫头!它既然要吃,你还追什么?定是不小心噎到了!”湘荷疾步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小白柔软的身体,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缩回了手。

“喵……”

猫儿最后的声音弱小极了。

又是一个渐渐枯黄的秋来了,虞瑾蹲下身捧起猫儿,不染尘埃的纤指上沾上了猩红,没一会品鹃领着李太医进来,绿沁和湘荷也不敢出声,静静地站在一边。李太医蹲下身子,轻手轻脚的将猫儿接在手中,掰开它的嘴看了一眼,湘荷拖着栗子糕过来,他拾起来掰开闻了闻,低声对虞瑾说:“小主,是半夏。”

虞瑾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看着眼前奶白色的身体,想起那个香气弥漫的夜晚。残灯影长,她曾和它嬉戏玩闹,细心的喂养它,温柔的抚弄它,前几日她才毒死了一只猫,她本以为自己能照顾好这一只,没想到,反而害了它。

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其中点点火光,她抬眼,触到年轻太医同情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扶着品鹃的手站起来。

湘荷端来铜盆让二人洗手,虞瑾低声道:“将阿福送出去,别让人瞧见了。李太医,请坐。”

绿沁湿润着双眼带走了小白猫,竹帘的声响沉寂,在徐徐风中那么刺耳。

李太医并未做太多的推辞,他全名叫做李璟,自小拜在大燕最富盛名的名医门下学习,少年时便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圣上赏识他的能力,破例将他以平民的身份启用至太医院,岁月流逝,当年名动京城的少年却越来越沉寂,这么些年只是平常,再没有做出过什么丰功伟绩。

虞瑾知道他比不平常,寻常的人太子是不会用的,也不会相信。

李璟温雅沉静,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杆翠竹,他喜欢说话,可是从小觉得面对痛苦的病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是渐渐的不再多说。

“太医可知道是哪个宫取用了半夏?”

他摇摇头,看见对面女子的目光投过来,仿佛古井无波,又似暗蕴惊涛,在他心里重重的一顿。

“不是不知,只是半夏熟吃无妨,燥湿化痰,和胃止呕,如今的天气……”他摇摇头:“况这东西也不是多么稀罕,在外面弄到送进宫来,想来也不是难事。”

虞瑾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他便娓娓说了下去:“我进来的时候听说绿沁姑娘也用了一些,看她喉咙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怕有什么,所以一会儿开两剂解毒药,一是给绿沁姑娘吃了安心,另外也留下一些以备不时……恕臣下多嘴,往后小主用食还是小心为妙,若是别的宫送来的,哪怕偷偷扔了也好。”

虞瑾心里微微生寒,叹道:“您有心了,我这里吃食原本都无妨,有品鹃在小厨自己做一些,不瞒您说,这一碟子点心却是今儿明眉轩赏下来的,因我素日与媛妃娘娘交好,才并没有疑心。”

李璟黯然点头,略带些了然道:“这倒罢了,这盘点心里半夏用的不多,猫儿身体弱小,吃了扛不住,若是平常人吃了至多呕吐,另有一点,半夏食多,必对胎儿不利,且不易有孕。”

虞瑾微微怔了一下:“竟是这样。”

李璟不再说了,他起身,目光在她的裙摆上扫过,弯腰告辞。

笔墨还残留着香,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阿福却这样黯然的消陨了,送走李太医,虞瑾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吩咐:“随我到后院,将阿福埋了吧。”她的声音稳稳的,要非常仔细的去分辨,才能听出里面的一点点颤音。

同盟

虞瑾从来没有养过什么动物,幼年的时候她更喜欢的是在那个叫燕行的男孩子帮助下偷偷逃出家门,在温暖的斜阳下沿着河堤疯跑。她喜欢热闹,喜欢集市和集市卖的小东西,喜欢巷子里的风,喜欢杨柳发芽时的嫩黄,喜欢扬着尾巴的骏马,喜欢牵着马冲她笑的那个人。

她曾经是不拘小节的女儿,笑的时候不掩嘴,哭的时候会出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硬起来了,她走在红墙绿瓦的辉煌里,裙摆微微波动,却看不出涟漪。她叫燕行的弟弟燕领卫,而不是从前那样亲切而温暖的“阿翔”,她对孟恬儿的寥落袖手旁观,计划着如何让裴明素和睿贵妃分道扬镳,如何分薄皇后和睿贵妃的势力,如何打压三皇子和六皇子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她甚至冷漠的想要使手段除了尚贵人,她淡淡的看着那些女人争斗,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那个虞瑾已经在风中慢慢消逝,而现在的虞瑾是全新的,心中渐渐生了恨意,也有了莫名的渴望。

渴望着自由,渴望着逃离,渴望着放肆的哭一场笑一场,再不必这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甚至,还渴望着一些她本不该渴望的东西。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被这种炙热的渴望俘获了,她放任那心底的那一丝念想,于是每每想要多和那个人见一面。

那软软的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在某个时刻打动了她,看到猫儿,她就想起那个人。

他是太子,名字叫李慎,他冷峻而危险,他不说话的时候和燕行长得很像,他说他能帮助她,他说他能放她离宫。

是不甘,还是思念,抑或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杂念?

手中的沙簌簌而落,将阿福的尸身慢慢掩住,绿沁忍不住呜咽了一声,虞瑾低下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到暗色的泥土里很快的消融,再也看不出什么。

御花园中万花竟艳,即使已经到了深秋,依然有层出不穷的花朵等待着惊艳众人的眼球。花草间几只小雀跳跃奔走,随即清鸣着飞向天空,虞瑾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前面有清脆的灌了风的鞭子声响起。

虞瑾握紧了手中的锦帕,正好看见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在丛丛花草后面与人嬉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因为离得稍微远一些,孩子没有发现她,依然鞭打着手下簌簌发抖的小太监。她默默的后退一步,孩子的身影被又一丛枝叶遮住了,只剩下依稀声响,虞瑾转过头,迎面对上了迎过来的裴明素。

“皇上来了我宫里,所以来晚了些,你久等了。”难得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久未出门走动的媛妃今儿穿了身淡黄色云烟宫装,淡雅处又多生几分出尘,那幅宽大裙摆逶迤身后,轻纱挽肩,遮住隆起的腹部,她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虞瑾连忙行礼,口中说:“娘娘吉祥。”

裴明素点头,她身边的锦绣忙扶虞瑾起身。

“老嫌花园里人多,我许久没有出来走动,今儿日子倒好,不冷不热的。”裴明素的肚子已经很显了,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扶着腰欣赏身旁的一株文菊,拨了拨那粉色的花瓣,声音里透着轻松:“可有什么事情?”

虞瑾看着她的身影,煦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欣欣向荣的,让她的身影更加柔和,她们身旁潺潺的流水声悦耳,让人不由得就静下心来。

又是一声鞭响,虞瑾回过神,指点远处的孩子,问:“娘娘您瞧,那不是六皇子么?”

裴明素抬眼望了一会儿,低低传来的尽是孩子的笑,她回头看虞瑾的神色,总觉得这个人是她捉摸不透的:“是啊,皇后娘娘这么些年才得了一个皇子,瞧他身边跟着的那群人便知道娘娘有多看重他了。”

“那皇上呢?”虞瑾微笑着问。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对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虞瑾的目光凝聚在裴明素的肚子上,“现如今皇上春秋鼎盛,虽然太子的位置看似稳当,实际上,也有不少人暗地支持着六皇子。娘娘您想,他毕竟是皇后的亲生儿子……”

裴明素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对虞瑾话中的意思一知半解。

“娘娘希望将来是谁即位呢?”虞瑾轻声问。

像是瞬间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裴明素微微张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知道虞锦背后是有势力的,却没想过竟是太子,她诧异的打量着她,虞瑾安静的视线一直盯着地面,从她微微扬起的嘴角透露出一两分诚挚与温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您希望六皇子即位么?”

裴明素抿了抿嘴角,目光更深:“你现在就来操心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什么事都是要未雨绸缪的,等到火烧眉毛了再去抱佛脚,就来不及了。”虞锦微微一笑:“皇上仁慈,六皇子却偏偏暴虐易怒,我路过这花园几次,都看到他在那小亭里打人,有时打太监宫女,有一次我竟看到他拿鞭子鞭打八皇子。八皇子是宫女所生,母亲早就过世了,如今寄养在淑妃名下,淑妃胆小懦弱,又凡事以皇后马首是瞻,也不敢说话,连照顾八皇子都不用心。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受了伤怕是都没人医治,长得又瘦又小,面黄肌瘦的,哪里像是个十岁的孩子呢?”

她微微摇了摇头:“娘娘,您就要做母亲了,为您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吧,若是将来六皇子登基,会如何对待他这些兄弟呢?娘娘,皇上最喜爱您,若是您希望和他共览花园美景,想必他不会拒绝。”她弯下腰,将那朵粉菊掐下,递到裴明素手中:“况且,这并不是要娘娘您加入这储位之争,只是希望你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帮忙说一句话罢了。”

裴明素微微一笑:“你之前说,你只想安静度日,不想卷进是非之争,现在又是怎么说?”

虞锦轻轻低下头,低声说:“娘娘该知道尚贵人在我殿内私藏赃物妄图陷害我之事,这事虽然被按下了,但是宫中都已传遍了,只是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罢了。大家都以为不过是些发钗之类的首饰,今天我告诉你,那是诅咒皇后的厌胜之物,如若没有贵人照拂,不仅我,包括我的家人亲族,此刻怕是早已全都上了黄泉路了。”

裴明素闻言面色陡的变得苍白,下意识的一把捂住了小腹,她当然知道厌胜之物代表了什么,虞锦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管是谁,在这宫里若是自保,单靠着皇上的恩宠,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