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也要以防万一,这样,你先跟我到掖庭局去住,若是你身体无恙再另行安排。”

姜陵闻言喜不自胜,尽管心里如何激动,她面上还是沾着一丝清愁,犹豫道:“谢姑姑,可是曹姑姑去了那种地方,我实在是不放心。”

玉珍姑姑仿佛看清她心中所想,缓声安慰道:“癔症局医药齐备,曹姑姑去了那兴许还有一丝生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姜陵脸上全是感动,双睫沾泪,一头拜下去:“谢姑姑!”

曹姑姑被人抬着出来了,她的脸上满是红疹,其他人见到了都尖叫着推开,姜陵反而凑上去两步,也叫人拉开了。

“是阿姜,阿姜。”

曹姑姑已然病的神志不清,就连说话也是含含糊糊,枯涩的喉咙里憋出几个干巴巴的声音,她被抬着走到了姜陵的对面,姜陵低着头,曹姑姑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徒劳的伸着一双干瘦如枯枝的手,她的声音嘶哑,手指紧紧的握着身上的薄被,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她的呼吸急促而杂乱,漏了气的嗓子想要说什么,奈何使劲了力气也说不完整,只能发出“啊啊”的单调的嘶嚎。

姜陵挣开拽着她的人,猛地扑了过去,被站在前面的玉珍姑姑一把拦住了,训斥道:“你疯了?”

“可是曹姑姑有话对我说!”

“她命该如此,不是你我能够阻拦。”

姜陵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有笑出来,她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道别别扭扭的不舍:“姑姑始终对我有恩,我不能奉养她天年,心中有愧。”

曹姑姑嘶哑的笑声扬起来,她伸出手,隔着远远的大喊:“骗子!”

姜陵心里涌起了一点预兆般的好笑,她抖着声音道:“姑姑是埋怨我不能陪着您?”

她在暮影沉沉的花枝下面默默的站着,知道自己能够将这个完美无缺的谎言继续下去。就像她一直对自己所说的,她的心是冷的,不能对一切妥协。

她站出来,不再躲避曹姑姑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着愤恨,只是因为连日的病痛变得浑浊了,让人读不出她想说的东西。

“曹姑姑,”玉珍姑姑的眼神锐利:“你放心走吧,宫里一切有我替你打点。”

姜陵也站直了身子:“姑姑保重,阿姜不能再陪着您了。”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真诚而凄惨,曹姑姑气的眼眶发红,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人抬起来了。

院子前花树的枝条上几朵未谢的花仍绯红,姜陵站在那下面,目送着曹姑姑渐行渐远的身影,时日暖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像是窃窃私语。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玉簪,她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根母亲留下的玉簪。母亲说这是当年她带来的嫁妆,她摸着那温凉的玉,心里面想起自己母亲的模样。她没有曹姑姑这样的恶形恶状,她的脸总是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她坐在大大的躺椅上低头看着花样,见到姜陵扒着门框露出的脸后露出宠溺的笑。

姜陵走上前一步让自己背对所有人,她盯着那个不肯放弃的女人,她的目光像是被夕阳最后的光点燃了:“姑姑,您放心走吧,你的东西我都会给您送过去,若是有什么想吃我也会做给您,紫苑也在那儿,麻烦您告诉她,我也盼着她快点儿好起来。”

曹姑姑被抬走了,姜陵静静的看着,目光很冷,面上却显出不舍的表情来。

“收拾一下东西,晚上去我那里。”玉珍姑姑眯起的眼睛中依然含着锐利的审视,但那锐利并不像之前那样让人心寒,反而带着一点儿难以描述的柔和,就像看见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她带着人群离开,袁娉婷夹在队伍里,回头冲姜陵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老医生仍未走,他转过头低声问:“小姐,若是她被送到癔症局,诊出不是时疫该如何?”

姜陵摇了摇头:“紫苑也不是,她只不过是吃了我的汤药起了些疹子,还不是一样呆在那里?”

她盯着那个苍老的面庞,这是从小陪她到大的韩管家,姜家被查抄后寻了一份在医馆坐馆的活计,姜陵去找他相认的时候他老泪纵横,跪伏在地上念叨着“苍天有眼”,他是一位善良的老人。

姜陵看着他的样子,刚才的欢喜竟然蒙上了一层阴翳,她冲他微微点头:“辛苦您了。”

韩管家摇摇头:“我年纪老了,不知道小姐如何打算,小姐放心,凡是您让我去做的,我都会去做。只是小姐,您打小就是一位心善的小姐,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姜陵只觉得心酸,她轻声答了一声“嗯”,然后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韩管家的身影苍凉,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

姜陵眯了眯眼睛,只觉扑面的风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痛,让人失去所有温度。

她记得曾经的美满,所以越加记得如今的破败。如今她的双手已经不复柔嫩,她的眸子里装的不再是天真,她的脑海里全都是冤情,她的魂魄,那魂魄已经成了厉鬼,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切,这一切都在提醒她仇恨的滋味,她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

已经太晚了,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了。

院子里的风是静的,橙色的暖光无边无际,两边石头路上的青苔连绵不尽,次第点起的灯火将即将而来的黑夜照亮。一片云彩遮在太阳前面,任由自己变成梦一般的颜色,在带着花香味的风的吹拂下慢慢飘散。

等到所有人都散了,姜陵仍然站在那里,庭院里的风翻动着她的衣角裙带,像是翻飞的蝶翼。姜陵扶着树看了一会儿,眼里浮起笑,轻声说:“真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