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康静云一下挺直了背,盘腿坐好,捂着她自己的胸口,郑重虔诚又信誓旦旦说:“常征哥哥就像我的心脏啊!”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颗心,只是有的人心脏坚强,有的人心脏脆弱。

从医院出来,我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的力量,心里每跳一下,就默念一下那个熟悉的名字,看来,我的心脏是坚强的,它不但为朋友们跳动,更为我的亲人跳动。而康静云,她无论如何,都是我的亲人。

报完志愿,温琅是最先来跟我告别的,他说他要去北京了,如果我去了上海,从此我们就南辕北辙。

自从上次那件事儿之后,我一直没跟他说过话,其实心里早就不计较了。这位依旧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早不是高二时候那个动辄就脸红的大男孩儿了,他已经变得成熟,像一颗经过打磨的珍珠,散发出一种天然温润柔和的光华。

我白了他一眼,说:“南辕北辙可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来得干脆和决绝。”

温琅笑了,他上前抱了抱我,双手圈住我的脖子,下巴抵住我的肩膀,他在耳边轻声说:“珍重了,梁云舒!”

我说:“温琅,珍重!”

报志愿那天,我是最后一个交的志愿单,大牙看了我填报的学校和专业,反复问我:“你不是要去上海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说:“您之前不是觉得我没追求嘛?现在,我想去追求一下所谓的人生更高境界。”

大牙复杂的眼神说明我这个志愿报的不合他心意,但报志愿是我个人问题,他没权利干涉的。

报完志愿就是大段时间的等待,这其中的煎熬不下于等高考成绩,因为谁都不知道去年的分数线还能不能当参考,学校会不会突然提高提档线。

为了避免这种煎熬,我跟米英商量了一下,决定搭伙去趟哈尔滨。米英第一志愿报了哈工大,她想去提前看看学校。反正夏天东北地区凉快,看完学校,我们还可以顺便去长白山和延吉。

那年暑假,我跟米英逛遍了大半个东北地区,去了哈尔滨、吉林、辽宁、牡丹江,后来跟旅行团一起上了趟长白山,在云雾飘渺的长白山上,我还帮米英画了一幅长白山的风景图。从长白山下来,我们俩一合计又去了延吉,在那儿吃了地道的延吉冷面。

估计去俄罗斯不用护照,我俩还会再逛上一段时间的,直到兜里的钱都花光了,我俩才回到鼎城。

回去的时候,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学校,我在一大堆通知书里找到了我的和常征的,他报的是华中科技大,大牙说:“给常征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没来拿他的通知书,你们谁要见了他,让他赶紧拿走吧。”

我应了一声,只拿着自己的走了。

我爸妈都很诧异我报北京的学校,而且报的不是一等一的最高学府,他们认为我应该去上海的,可是,谁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我到了哪儿都要好好学习,学无止境。

后来,常征还是去拿了他的录取通知书,只是拿完了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在实验班的小院里等他。我大致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想好应对,不管怎样,我应该给他一个答案,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

常征到的比我早,他捏着那纸通知书,白皙的手上露出隐隐青筋,他站在实验班那道高墙下,指着墙头说,“那年高一,你就是坐在那儿往下翻的,你告诉我你叫康静云。”

我愕然的望着他憔悴的脸,他居然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常征继续说:“你会做烤鱼,你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的书签上面了我的侧脸……可是,你说谎的时候却那么坦然。”

我站在他对面,脸上都是湿热的液体,我唯一能对他说的就是:“对不起!”

他帮我擦泪,他说:“不用说对不起。”

我哽咽着,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原来一颗坚强的心经得住惊涛骇浪,却经不起柔情似水。

常征湿热的唇擦着我的耳边移动,在我失神的片刻已经印在我的唇上,虽然只有一扫而过,但足以让我悸动的不知所措,我迅速的推开他,想跑,却一把被他扣住,他说:“梁云舒,这次你跑不了了。”我终于在他的禁锢下投降。

但我终究是有退路的,我不假思索的问:“常征,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喜欢的人是温琅?”这句话一说出口,常征就像触电似地,立即放开了我,连手指尖都缩回他自己的衣服兜里。

我缓缓走出实验班的小院,常征再也没追出来。我在小院门口轻声说:“再见了,常征。”

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去了大溪河。

最后一次回大溪河,我是从慈云阁走过去的,那天穿了一双新鞋子,脚上磨了好几个水泡,到了大溪河畔,我直接把鞋子脱下来扔到河里去了,于是只能赤着脚踩在河边的沙子上。大溪河的沙子不像著名旅游区的沙子那么洁白细腻,而是粗粝的金黄色,且颗粒分明,踩在上头,微微硌脚。这两年雨水不多,大溪河里已经很少能摸到鱼了,我就在河床上捡了一大堆鹅卵石,用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搭建了一座城堡,最后,把常征送我的那枚和田籽玉留在了城堡里。

那天,天很晴,夕阳染尽天边云霞,瑰丽的一塌糊涂,我坐在城堡前看了很久的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我大学的宿舍,在一座16层楼的顶层,也能看到夕阳,只是,那里的夕阳总蒙了一层淡淡的尘嚣,少了大溪河畔夕阳的那份静美和瑰丽。

我同宿舍的另外五位同学都不跟我一个班。当然,我们班的女成也凑不成一个宿舍,三十一个人的班级,只有三个女生。据说这就是理科班的特色,女生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大熊猫,都是稀有物种。

在整个系男生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师姐们苦口婆心告诫我们三个菜鸟千万不要“红杏出墙”,就算对自己班的男生不满意,也要先考虑本系资源。

我剪短的头发又留长了,披在肩上,迎着北京九月的微风,轻轻飘扬,我第一次穿上碎花裙子和三寸的坡跟凉鞋,走在校园丹枫银杏掩映下的石子路上。

我想,此时此刻,康静云或许也和我一样,走在属于她的校园里吧?旁边是不是还有常征?

开学第一周,全校新生到延庆某驻军部队参加军训,站在长城脚下,听同学们赞叹长城如何巍峨雄伟,我心中想的却是江南的清风细雨、羌笛烟柳和黄浦江畔暮霭沉沉。

军营生活比较艰苦,我们全院女生睡一间三居室改造的宿舍,里面是木板临时搭建的通铺,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洗澡间。大家每天六点起床操练,一直到晚上九点才能回宿舍休息。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在学习正步走、齐步走,如果没走好还让站军姿。

延庆的太阳比鼎城可毒辣了许多,没几天,我身上就被晒得爆皮了,每天火辣辣的疼。我给我妈打电话说了军训的情况,多是报喜不报忧,我妈听了只是觉得好玩儿,叮嘱我晚上轮到值班站岗的时候要多加件衣服。

军训最后一周,我们全体新生迎接了学校领导和军营领导的检阅,然后举行军民联欢。那天,我代表学校为数不多的女生上台,用英语唱了一首《我心永恒》,不知道有没有震惊四周,但那些不息掌声让我知道这首歌至少唱得不赖。

军训结束,就开始正式回学校上课了。

温琅来学校找我已经是开学两个月后。那天,他穿着咖啡色及膝风衣,半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静静站在我们学校那颗据说是活化石的银杏树下,金黄色的银杏叶落在他头上,他就用手轻抚一下,然后看那那叶子翩翩落地。

他仍然俊美的令人怦然心动,尤其笑起来,令这寒冷的清秋也有了盎然生气。

我站在离他不到百米的距离,凝视着他背后的人来人往,视线不由聚焦在另外的地方,看似熟悉的背影,瞬然转过头来却是陌生的面孔,我叹了口气,才迈开脚步走向温琅。“等了很久吗?”我早跟他说了,下午有课,让他晚点儿来。

温琅淡淡的笑,说:“没关系,刚在你们学校转了转,熟悉了一下环境。”

我也是到了大学报到才知道,我们学校跟温琅的学校只隔着一条街。

一条街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温琅偶尔会来我们学校找我一起吃饭,或者我周末去他们学校看免费电影,除此而已。有次看完电影,温琅送我回宿舍,颇郑重的跟我说,早知道我们大学在一个城市,他绝对不会跟我开那种乱七八糟的玩笑。

我说:“早忘记了,你以后也别再提。”

温琅笑起来,说:“好。”

温琅总喜欢在我面前说“好”,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吃清蒸排骨,我非要吃红烧牛肉,他就说“好。”看电影的时候,他想看文艺片,我想看动作片,他也说“好”。我告诉他:“不要什么事儿都迁就我,我这个人很容易得寸进尺。”他还说“好”。

大学以后,除了温琅,我跟米英联系最多,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我们宿舍的师姐甚至开玩笑的说:“要不是知道你有个帅哥男朋友,还真以为你跟哈工大那妞儿拉拉呢?”

我强忍着怨念没否认自己拉拉,倒是先跟她们纠正:“温琅可不是我男朋友。”

几位师姐明显不信,各自捧着考验资料上自习去了。

我在宿舍里跟米英煲电话粥,米英把他们学校的趣事儿添油加醋的跟我说,偶尔也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老娘就再也没遇到像你那么有趣儿的同桌了。”

我说:“上课连个固定教室都没有,还哪儿来的同桌啊?你就接受吧,这是现状。终于知道我的好了?等寒假回来先来北京找我玩儿几天。”

米英乐不可支的答应了,然后又神经兮兮问我:“你猜最近谁给老娘打电话了?”

我试着说了几个名字“康赫赫,宋敏,宋嘉佳……甚至还提到了关向宁。”米英都说不是,后来,我干脆放弃了,直接说:“还真猜不到。”

米英最后说出来的那个名字让我有一刹那的茫然:“常征居然给老娘我打电话,你想不到吧?认识他好几年了,都没听他滔滔不绝说过那么多话。”

“是吗?”我表示了同样的惊诧,然后颇有些嗤之以鼻的说:“可能最近上海总下雨,他脑子有点儿进水吧?”

米英想了想:“也对,要不他不会那么反常。他还跟我打听你跟温琅呢,问咱有么有常联系?……疑,不对,你怎么知道最近上海总下雨?”

我握着话筒,没由来的心虚,赶紧说:“下节课老师要点名,我得去喊到了,过两天再聊吧。”

上海总下雨,是常征给我发信息说的,他打了几次我的电话,我都没接,不是不想接,而是觉得接了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后来,常征就不给我打电话了,只是偶尔发个信息,他的信息都简洁,像“上海总下雨,空气很潮湿。”,“今天天凉,加了一件外套,你也注意保暖。”“去苏州园林拍了一张照片,已发你邮箱!”我回他的信息一般都是俩字,“谢谢。”或者,有时候连两个字也懒得回。

后来,我换了北京的号码,鼎城的号就停用了,而新号也没广而告之,也就再没收到常征的短信。

我大学参加了一个话剧社团,这个社团算上指导老师一共三十三个人,比我们班的人数都多,而且女生资源丰富,据说这样的存在,在这所理工科的学校里特让人眼红。

入了秋,话剧社组织的第一次活动居然不是公演也不是排练,而是登香山。那段时间,正是香山红叶节,整个香山上层林尽染,绯红一片。

当我气喘吁吁的站在香炉峰上的时候,满以为自己会想无限风光在险峰,可是,真正居高临下满山风景都看遍后,想到的居然是“再好的风景,也需要心境。”

从香炉峰下来,我走的很慢,一路上拾了不少飘落的红叶,同行的师兄问我,捡这么些叶子干嘛?我告诉他拿来做书签,于是,他也开始帮我捡。师兄叫唐宇,物理系大三的,在话剧社担任编剧,据说非常有才气,可我却因为他有一张同常征很像的侧脸,才待他比其他人更亲近几分。

下山的时候,大家都一路小跑,只有我跟唐宇师兄落在最后。他不大爱说话,我就絮絮叨叨给他讲如何拿红叶制作书签。“先把叶子晾干,检出颜色鲜艳且完整的,压在卡纸上固定,卡纸也有讲究,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卡纸上题上喜欢的字或者画上典雅的图案,然后拿熟宣蒙上,黏好,这样宣纸表面就能映出卡纸上淡淡的暗纹,红叶的部分可以镂空,也可以塑封,看个人喜好,书签不宜太大,上面要留白,因为有人喜欢在书签空白处写字或者画涂鸦……”

后来唐宇问我“这种做法的书签做起来太复杂,虽然精致漂亮,却并不实用,你做来当礼物送人的吧?”

我摇头否认:“就是自己做着玩儿而已。”

那年,我用红枫和银杏的叶子做了很多枚书签,每一枚都花了不少心血,其中的一枚上还刻画了只曲项天歌的白鹅,我把书签夹在常征送我的那本《红楼梦》里。

康静云在上海的日子过得应该还算风生水起,我给舅舅打电话的时候,听他提前来,“静云说很喜欢上海高校的氛围,你舅妈不放心,前些日子去看了看,她挺好的,比在鼎城的时候胖了些。”我说:“那就好,她不小了,会照顾自己的,您跟舅妈别总担心她的事儿,自己多注意身体。”

电话末了,舅舅小心翼翼的问我:“上了大学,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我说:“这方面问题,您还是多关心一下静云吧!”

舅舅接着说:“我们云舒可是最好的。”

我笑呵呵的跟舅舅说:“您可真会老王卖瓜啊!”

学期末,我比温琅早放寒假,温琅问我要不要等他一起回鼎城,我告诉他我去厦门找我爸妈过年,等过了春节再回去。温琅遗憾的说:“康赫赫他们年前组织同学聚会,你不能去太可惜了。”我说:“班里那么多同学,少我一个似乎不大看的出来啊。”

温琅感慨:“班里这么多同学,可就只有一个梁云舒。”

那年春节,我并没有很早去厦门,而是一个人在北京闲逛了很久。

我去了故宫、天安门、天坛、圆明园、颐和园等地方。

冬天的颐和园一点儿都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漂亮,甚至有些萧索。我穿着厚重的棉衣,带着棉帽,一个人站在昆明湖畔,迎着凌冽的寒风,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不堪言。

原来不是不思念,而是假装不思念。

过了春节从厦门回来,我去鼎城看望舅舅舅妈。

早知道,既然回鼎城少不了见到康静云,半年不见,康静云居然圆润了不少,她望着我,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评判,有几分倨傲的说:“都说京城水土养人,你瘦成这样,看来传言不实。”我懒得接她的话,只说:“又不是梦回大唐,我非要长成你这么丰满干嘛?”

康静云狠狠白了我一眼就不再开口,继续织她已经织了一半的围巾,浅驼色的细羊绒线,用粗扦子打成元宝针,不得不说,康静云的眼光和手艺都不错。但这么一条围巾,肯定不是织给舅舅的。

回舅舅家第二天,正赶上农历的正月十五,一早起来,舅妈就开始收拾屋子,把楼梯扶手都擦得光可鉴人,我问:“这是干嘛?”大扫除也不带这么彻底的呀。

康静云抱着双臂对我笑得神秘中带着几分诡异:“今天常伯伯一家过来做客。”鼎城姓常的可不多,最赫赫有名的当属常征同学他爸,鼎城的市委书记常松岩。

吃过早饭,我找了个借口去大钟寺广场转了一圈,中午又打电话回去说在外面有点事儿,不回家吃饭了。

离开鼎城半年,最惦念的就是慈云阁附近那家牛肉面,红烧牛肉和牛板筋都香烂酥软,我点了一碗面条,慢吞吞的吃了大半个小时,最后连面汤都喝光了,还意犹未尽。

后来,在面馆给温琅打了个电话,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大牙?

于是,我跟温琅提着一大兜子苹果在元宵节的下午去大牙家消磨时间了。

大牙一个人住鼎城,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的还算干净,就是书桌上堆的试卷挺凌乱,看来大牙这个假期过得不怎么清闲。

大牙把我们带的苹果洗了一盘,我跟温琅边吃苹果边和大牙聊天,都是聊学校里的事儿。后来,大牙又去洗了两次水果,直到我们把带去的苹果都吃光了,才从大牙家出来。

本来大牙要留我们晚上一起吃饭的,不过后来考虑到他第二天还要上班,我跟温琅就没好意思让他请。大牙把我们送到门口,见温琅走在前面,就只跟我说:“你跟温琅关系不错嘛!”我说:“高中前后桌,现在大学又离的近,当然会不错啦。”大牙嘀咕着:“最近有没有跟常征……他们联系?”我笑起来,“没怎么联系,您怎么现在还操心这事儿?”大牙悻悻的搓搓手,说:“怎么说,我也当过你们班主任啊。……以后有时间,多跟高中同学联系联系!”

从大牙那儿出来,我跟温琅又在行之书店逛了一圈,他帮他表弟挑了一本计算机C语言工具书,问我实用不实用,那时,我正盯着书架上一本《封神演义》出神。

温琅问我要不要那本新版的《封神演义》?我笑了笑,告诉他自己其实有一本不错的老版。出来一整天,我估摸着舅舅家的客人也该回去了,就跟温琅在广场路说了再见,末了还约好过几天开学一起返校。

回去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客厅的门大敞着,里面没人,只有楼上康静云屋里亮着灯。我在楼梯口喊了声舅妈,然后迈着大步上楼。

在楼梯转角处看到常征,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发现他还站在那儿才相信不是活见鬼。常征似乎又高了些,跟我记忆的模样一样,又有些不一样,他静静的站在我对面,剑眉微挑,目光深沉。我的心跳已经紊乱,怦怦的难以抑制。我想开口跟他说话,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我跟常征就这么一直愣愣的注视着对方,要不是康静云在房间里喊“常征哥哥”我还不会从迷雾中清醒过来,康静云的声音清脆悦耳:“脐橙就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找到没有?”

原来他是要去帮康静云拿脐橙,我终于能够坦然微笑了,我跟常征说:“厨房就在楼下,你从楼梯口拐过去就能看到。”说完,我继续迈着大步回自己房间了。

常征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回了房间就把门反锁上了,然后戴着耳机听音乐,反反复复听一首《梦醒时分》。

晚饭的时候,舅妈煮了汤圆,喊我们吃饭。康静云说自己中午吃多了,不饿,没下楼。我下午在大牙家吃了六七个苹果,也撑的难受,就象征性的喝了点儿汤。

舅舅跟舅妈在饭桌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也不避讳我。舅妈说:“我看常征那孩子越发出息了,听松岩家那口子说这个学期在学校拿到了去美国的交换生名额。”

舅舅不像舅妈那么现实,只说:“去美国也不一定就好,要不那孩子怎么没去呢?”

舅妈接着嘀咕:“这不说嘛,松岩家那口子也不理解,硬说孩子魔障了,两口子都气得不轻,真是,孩子大了父母就当不了家了。”

舅舅咂摸了口汤圆,才说:“孩子们比咱有见识,都自己有主意着呢,咱们别瞎操心了。”说完,还看看我,问:“你说是吧,云舒?”

吃了晚饭,我又出门去溜达了一圈,才回家,康静云正坐在楼下看电视剧,八点档,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见我回来,她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问我:“要不要看碟片?从常征哥哥那儿借来的新片。”我说:“你自己看吧,我要回房间上会儿网。”

上了大学,我妈已经把我那台旧台式机换成了超薄笔记本,我把台式机的网线连接在笔记本上,一边挂着网游一边看QQ里的留言,整个寒假,留言爆满,我就一个个点开,一条一条回复,大多是同学发来的节日祝福,只有话剧社的唐宇师兄发来的是一个短剧本,说开学社里排练,要在学校公演,让我先看看,挑个角色。

我把剧本下载下来,饶有兴致的看了一遍,只顾着考虑哪个角色适合自己,就忘了回复QQ里的留言,并且随手把QQ关了。

在舅舅家又呆了两天,中间米英开学返校来鼎城中转,我请她吃了苏记牛肉面,然后又去大钟寺广场看了一圈舞狮会,米英觉得不尽兴,撺掇我说:“明年正月十五你来哈尔滨找老娘,带你去看冰灯,比在鼎城过节有意思多了。”

我问:“需要披着棉被去吗?据说很冷。”

米英把她那些过冬的装备拿出来给我看,说:“现在流行皮衣、皮帽、皮手套,棉被早过时了,赶明儿你到了哈市,老娘也给你弄一套。”

我说:“行啊,那你多得点儿奖学金才行。”

我们俩嘻嘻哈哈疯玩儿了一通,后来米英指着天空飞过的鸽群喊:“快看,这么冷的天居然有白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努力仰头,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座高楼,那是彼时常征给我指过的地方——他家,我的目光略过高楼才看到天空的鸽子,它们舒展着翅膀在蓝天下划过优美的弧度,然后又向更远处飞去。

米英拽着我的胳膊,动了动,问:“都飞走了,你还看?”

我收回目光,对米英笑,没头没脑的说:“眼里看不见了,心里还能看到的。”

米英晚上的火车去哈市,我跟温琅一起送她到车站,路上,米英还愤愤不平的念叨常征,“说好了来送老娘,现在都没露面。”

我说:“没准儿临时有事呢。”

果然,我们还没到车站,米英就接到了常征的电话,说他有事儿一会儿直接去站台跟我们会合。我跟米英恋恋不舍的说了半天话,眼看车就要开了,常征还不见人影,米英就没再等他,直接上了车。

送了米英,温琅我俩并肩往回走,车站人多,上下楼梯的时候,温琅怕我被人撞到,就一直护着我,后来干脆又拉着我的手。

我们是在进站口遇到常征的,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隔着护栏冲我跟温琅笑,只是那笑容显得疏离落寞。

温琅也看到了常征,拉着我快步跑到他面前。常征的目光落在我跟温琅相握的手上,他幽幽的目光像一汪深潭,清碧却不见底。我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才注意到常征苍白的面色中夹杂着一些不正常的潮红。我跟常征说:“米英没见到你,觉得特遗憾。”

常征彷佛没听到我说话,目光一直望着某个地方出神。

温琅也发觉到常征的不对劲,问:“哥们,没事儿吧?”

常征说:“着凉了,有点儿发烧。”

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手,隔着护栏就直接把手心贴在他额头上了,“这么烫还来送站,哪儿是有点儿发烧,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常征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一如他额头上的温度,灼的人心里发慌。

我贪恋那种炙烤般的温度,也害怕自己会在毫无理智的状况下化成灰烬,内心挣扎良久,才跟温琅说:“你先送常征回去吧,我看他病的不轻。”

常征却一直盯着我,问:“你呢?”

我说:“我得回家收拾东西,马上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