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心中顿觉温暖,如沐春风:“不必了,那来害我们的人,我们已经查出是什么身份,只是仍不知他们效忠何人。”

“他们?是谁,兴许我知道。”

云照迟疑片刻,不知应不应当将她卷进这旋涡来,见她目光真挚,她才道:“皇上身边的太监玉公公,和御马监总管秦融。”

司玲珑讶然:“这两个人,身份可不同一般,他们的主子,定也不会简单。无怪乎你们陷入险境,那背后人,只怕地位难以撼动。即便是有陆将军,也未必能护你们周全…”

夜风很大,拍打着树林,成千上万的叶子拍出杂乱响声,迷乱着四人的听觉。云照的心却很坚定,拨开那嘈杂声音,没有受到一丝困扰:“我明白,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司玲珑看着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不得不说她胆识惊人。换作寻常人,有这种天赐神力,哪里会想着用来救别人。

黑暗之中,有身影隐匿林中。风过林中,那人影也如风离开,混在狂风敲出的吵闹声响中,无声无息无人察觉地离开了,回到了刚才司玲珑离开的那片梅林中…

第五十七章

夜已深,腊月的风似冷冷冰箭。司玲珑紧捂衣裳,手全缩进衣服里,不敢露半截手指,生怕冻僵了。这么冷的天,只怕是要下雪了。

她一心想着云照说的话,步子就走得快了些,想快点回去探探她的母亲,是不是真要对她的意中人做什么。

她的步伐很快,走得又急,脚下突然一滑,往地面冲去。

眼疾手快的司无言一把将她拉起,避免她脑袋撞了地面的危险,他问道:“走这么急做什么…你相信陆大人和云姑娘说的话?”

“半信半疑。”司玲珑紧抓他的衣袖,盯着他说道,“我要确认真伪,因为我不想你死。”

司无言微怔,俯身将她抱住:“你不生我的气了。”

司玲珑气道:“气,还气着,我娘要将我许配给马家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定也点头了…也说了好,是吧…可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爹娘于你有救命之恩,还让你识字习武,你感激他们,可你也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什么都不说,这并不对…你不能怪我气你。”

司无言听着她在发抖的声音,沉默半晌,终于说道:“我说了不。”

司玲珑一愣,他又说道:“夫人问我你嫁去马家好不好,我说了不好。夫人很气愤,责怪我不知感恩。”

“你说了不好?”司玲珑既意外又欣喜,眼里都要涌出泪来,再说不出什么话,紧紧将他抱住,“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娘亲说清楚,这次我不会再顶撞娘亲,会好好跟她说。”

她牢记云照方才对她详说的那些话,脑子里已经想了千百回,要怎么样跟母亲说,才能让她更好地接受这件事。不让她难过,也不让她伤害司无言。

“等等。”司无言将她拉住,说道,“能说服夫人的,唯有一人,我先去请他。”

黄家庄在郊外二十里处,陆无声已经让人查明了具体位置,甚至连宅子里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刚回到家中的他看看天色,还没过子时。

等他到了云家翻墙入了后院,走到她的窗前,见里面灯火已灭,迟疑一会,便要离开时,却听见有人疾步走到窗后,低声问道:“陆无声是你么?”

腔调并不倦懒,不是刚从梦中醒来的语调。他折身而回,到了窗前说道:“嗯,还没睡?”

“没。”一会窗户打开,云照探身出来将他打量一眼,又探手捏他,“先辨个真伪。”

陆无声笑笑问道:“捏胳膊捏脸才对,为什么要捏我胸口,云姑娘这是在吃我的豆腐么?”

云照扑哧一笑:“被看穿了。”她擒紧衣襟,怕冷风灌入,又道,“你进来吧,外面冷。”

“不冷,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在外面如何亲昵都好,但进女子的闺房,万一被云家人发现,非但他有理说不清,就连云照都要声誉受损。他站在窗前将黄家庄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明日我会去一趟黄家庄,救秦融母亲他们出来。”

“单凭你一人,只怕不能带走他们五个人。如果可以,以秦融的身手,他大概也能带走他们。”云照苦恼道,“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这件事牵扯到皇子,要想找到可以保密武功又好的人,只怕不易。”

“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陆无声低眉细想片刻,说道:“我会想想法子,要寻我父亲的部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花费时间与他们解释,怕会耽误一两天的功夫。”

“一两天…”云照苦笑,“大概是这段日子太难熬了,所以总觉得一两天犹如一两年。”

“你到底还是在害怕。”陆无声抚着她的脸,温声,“别怕。”

“怕的…”云照抬着俏眼偷偷看他,“你要是亲我一口,我就不怕了重生欲奴训主记。”

“…”陆无声蓦地一笑,哪里是在怕,分明又是在调戏他。

云照是想着调戏他,可没想到他真的弯身探来,捧着她的脸往她额上印了一记。

“还怕么?”

“…怕。”

说罢,又得了一吻,这一次是直接落在了唇上。像灼热烙印,烙进了云照的心底,扑通扑通直跳,跳得像要堵住她的呼吸,喘不上气。

正面调戏结果被逆袭,云照真是不甘心。她埋头在他胸膛前,没敢抬头,怕他瞧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那以后还怎么能成功反击。她趴了许久,心里转了百来个圈圈,听着他的心跳声急敲胸腔,和她的心跳一样。

历经了这么多次生死,她早就不怕了,怕的,只有再失去她在乎的人,比如陆无声。所以现今他安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已过子时,寒风仍在喧嚣。

司玲珑敲开自家大门,管家开门见了她,面色凝重,边迎她进来边小声提醒道:“夫人在大堂等了您一晚。”

“嗯。”司玲珑走了几步问道,“我娘有没有说什么?”

“问了我司护卫是不是也跟着您,听见是,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司玲珑默了默,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往里面走时,又观察宅子周围,没有察觉到有人,但总觉得家中气氛不对。

她大步走进大堂,果然看见母亲端坐在椅子上,似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冷眉,往她的方向看去。她上前问了一声安,等着母亲说话。

司夫人声调颇淡:“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去见了个朋友。”

司玲珑坐在母亲一旁,为她轻捶着腿,让司夫人着实意外。司玲珑见母亲意外,笑道:“女儿让娘亲担心了,是玲珑不对。”

司夫人的面色稍显温和:“不曾见你这样贴心过。”

“哪里,只是平日娘都不让我做这种事。”司玲珑转而为她捏胳膊,力道又轻又缓,“娘,女儿跟您商量件事好不好?”

司夫人轻轻一笑:“老话定是不会错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连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女儿没这么想。”若按照平时,司玲珑肯定要尖锐反驳,但她想起云照的叮嘱,路上她又反省许久,才觉得她的脾气的确是不该这样似炮仗,一点就着。说话平心静气,至少能让事情不会变得很糟糕。

司夫人冷眉微敛:“说吧,什么事。”

“我和马家公子的婚事,我和司无言的事。”

“这是两件。”

“是一件邪王庶妃。”司玲珑执拗道,“我喜欢司无言,所以不愿嫁入马家,所以这是一件事。”

司夫人冷声:“那你大可以不必再说了。”她又往外面盯去,“司无言,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们司家捡你回来,给你温饱,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司家的?要将我唯一的女儿夺走?你且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司玲珑急道:“司无言对娘如何,娘知道的,这些话不能说。”

“如何不能说,我说的哪一句是自己胡诌的不成?”司夫人起身就要去捉那人进来,可却被女儿拉住了手,她怒而回头,只见女儿的眼眶已红,素来倔强的眼竟有了泪。

“娘,女儿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所以就算您阻拦我们,我们也绝不敢对您有半句怨言。可是娘,您和爹爹,也是青梅竹马结成连理的,若当初让您嫁给别人,您会如何?”

司夫人冷笑:“要用苦肉计了么?要用激将法了么?”

“女儿只是想好好跟您说话。”

司玲珑紧抓着她的手,声调满是痛苦。司夫人用力一甩,将她的手甩开,正要提步出去,就见那门旁走出一人,正是司无言。她冷冷盯他,字字道:“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夺走我唯一的女儿?”

“不是夺走您唯一的女儿。”司无言缓缓跪下,跪在既是恩人,也是他养母的女子面前,看着她说道,“我想娶玲珑。”

“休想!”司夫人恼怒道,“你凭什么?凭什么娶玲珑!”

“夫人,请给我五年,我会去边城从军,功成名就地回到京师。”

司无言不愿像云照所说的“前世”那般,带着玲珑半夜私奔,最后才得到司夫人的默许。这样看来,无论如何,都委屈了玲珑,更辜负了司夫人的救命之恩,所以边城要去,却不是以私奔的方式来“要挟”得来。

光明正大地求娶,光明正大地去,光明正大地得到应允。

这才不会让玲珑委屈。

“五年?女子的五年年华,你耗不起。”

司夫人气急在心,上前就往他脸上甩掌。掌将落一瞬,竟被人握住手腕,生生拦住了。她气道:“大胆!”

但看见来人,她顿时怔住。

司无言抬头看去,几乎和司玲珑同时唤声。

“大人。”

“爹。”

久未归家的司大人,进门就见家中不同寻常,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心中一叹,将妻子的手缓缓放下,并未松开:“蓉蓉,家宅事多,我本应替你分担,是我令你受苦了。”

司夫人怔神看他,想抽手回来,但抽不回来。她心中气馁,冷脸不语。

司大人又道:“家中事,坐下说。”

司玲珑看着冷静下来的母亲,再看父亲,果然世上能说动母亲的,唯有父亲。有了父亲做说客,她的心已然安定。

第五十八章

黄家庄的地形并不复杂,留在大宅中的人也并不多,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而里面的确有位老母亲,带着四个儿女过活,看起来他们才是宅子的主人,然而陆无声隐蔽了一个多时辰,发现秦母和秦融的弟弟妹妹们,别说大门,就连院子都不能出去。

这无疑是囚禁,是要挟秦融办事的筹码。

陆无声悄然离开回去时,路上细想方才所见,心有疑惑,回头往那黄员外的宅子看去,总觉得,似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那宅子似曾相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一厘米的阳光。

他拧眉前行,回到城中就往云家过去。还没到云家的巷子,就见有人朝他远远招手,仔细一看,竟是喜鹊。

喜鹊快步跑了过来,说道:“我家姑娘说您一定会从这条路上来,我还觉得奇怪,这不是反方向么,可竟真的来了,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陆无声本来还以为云照找自己有急事所以让喜鹊在这守着,但见她说了一大串的话也没说在点子上,就知道云照没交代急事,笑道:“什么事?”

“家里来人了,是位姓司的姑娘,小姐就让我在这等您,说您要是来了,就走正门进去。”喜鹊挠挠头,奇怪道,“这不用说也是走正门吧…”

近日总是走窗户的陆无声笑笑:“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喜鹊说道:“陆少爷慢走,我还得替姑娘买点胭脂水粉,就不和您一块回去了。”

陆无声顿步,问道:“这个时候买胭脂?”

按理云照不会此时“添乱”的,怎么还在意起打扮来了。

喜鹊说道:“小姐不是给自己买的,她说司姑娘要走了,让我去买些胭脂送她。”

陆无声了然,司玲珑白日前来,还留在云家久聊,看来她和司无言已经避免“前世”私奔的事,而是与司夫人说明白了。况且今日司大人告假,恐怕也是在处理家事。

司大人为人勤恳于政,从不曾告假。他前去衙门告假时,就听见同僚提及司大人主动休沐的事了,可见司大人已经多久没有离开过衙门。

他走了不久,喜鹊瞧瞧四下,想着哪家胭脂铺子好。正发着愁,地上投来一道影子,将她的影子遮掩住了,她往上一瞧,就见了个精瘦年轻人。

万晓生瞧着她,问道:“去哪?”

“去替我家小姐买胭脂。”喜鹊问道,“你又去哪?”

“到处走走,说不定会走到云家去,看看有没什么活做,缺钱呀。”

听到钱,喜鹊的眼就发绿又发亮:“你替我们家小姐办事是好,但少收一些呀,太贵了。”

万晓生两眼弯如拱桥,底下还映着一条浅浅河流:“我这是娶媳妇的钱,不能收少了。”

“晓生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啦?”

“有的。”万晓生从袖子里摸了摸,半晌才找到一个盒子,塞她手里说道,“看你的手都粗得能刮人了,用这个,挺好的。”

喜鹊皱眉看他:“你是不是打算这次收我家小姐很多很多的银子?”

万晓生朗声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快去买胭脂,我要去找活做了。”

喜鹊摸摸脑袋,狐疑瞧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摸着头满心疑惑地走了。

万晓生看着走远的喜鹊,又往云家的方向看,嘀咕道:“赚钱娶媳妇,娶喜媳妇,娶…小喜鹊董事长的禁宠。”

想着,他的心情更加明朗舒服了,步子迈得更大,迫不及待往云家赶去,要去找活做。

云家大门刚被叩响,下人就开了门,见是陆无声,立刻笑道:“陆少爷好,是来寻我们小姐的吧?”

陆无声点点头,下人领他边往里走边说道:“今日来了客人,是小姐的朋友,正在院子里聊着天,您也去院子?”

自从两人长大后,陆无声就没从正门去过云照的院子了,都知道要避嫌,所以都是在云家厅堂见面说话。现在来了别的客人,下人才敢请他进去。

“来了几个人?”

“就一位姑娘。”

陆无声没想到司无言要做暗卫到底,来云家也不露脸,不过等会他进去,定能看见司无言。

下人领他到了院子,还在廊道下,就见亭子里有两个姑娘正在交谈,模样甚欢,看起来说得很是愉快。他往亭子周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那土豆护卫。但今日风静,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就在暗处守卫。

不多久,云照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陆无声,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司玲珑也回头看去,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个人影,笑道:“你的眼力真好,我连脸都看不清。”

云照幽幽道:“要是那人是土豆护卫,你也能看清。”

司玲珑一想,似乎是这个理,也不遮掩,笑道:“这倒是。”

待陆无声到了凉亭,云照就将桌上吃的暖手用的都推到他面前,看得司玲珑直笑,但云照已经坦然,并不觉尴尬窘迫。

笑着笑着,司玲珑就道:“如果是昨日的我,最羡慕你们的,定是看着你们能这样面对面坐着,毫不避嫌的举动。”

云照笑问:“今日就不羡慕了?”

“嗯,昨夜父亲回来,我们四人长谈一夜,母亲要他不以司家护卫的身份娶我,要风光,要光明磊落,不能让我受委屈。”

“所以他还是要去边城。”

“那毕竟是建功立业最快的办法,而且我信他。”

云照笑笑,又道:“那你呢?”

“我还是要去游历各国,我也不想以司家千金的身份嫁他,必然要有另一个身份,而不是借我父亲的光芒。”

“这样的话,似乎也没有改变什么。”

“有。”司玲珑眼中光芒熠熠,朗朗道,“至少不是如你之前所说,我们半夜私奔,最后逼得我母亲谅解我们,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云照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未尝不是没有道理,心中为他们高兴。看似结局一样,实则不同。

“母亲已经答应我们,让他年后再走。”

“年后?”

“这是我求得母亲的美人温雅。”

“为什么?”

司玲珑说道:“你说你回来是有事要做,要救陆大人,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我们还要留下来,帮你的忙。”

云照顿住,摇头:“太危险了,你知道,那人极有可能是皇子。”

司玲珑拧眉道:“那又如何?”

云照迟疑,实在不愿将她牵扯其中。

司玲珑恼了:“你愿为我奔走,难道我就不能帮你一把?这种事要让人相信并不容易,所以你们要想找到帮手,也同样不容易。我的身手不算好,但司无言的身手好得很。”

云照仍是犹豫,倒是陆无声开口道:“你视司姑娘为知己,她又何尝不是,换位而想,你若明知道自己可以帮却没有帮上忙,只怕也会心焦。”

他一说,云照才觉得的确如此,这才点头:“我需要你们帮忙。”

司玲珑展颜,爽朗道:“好。”

云照又问陆无声:“加上玲珑和土豆护卫,人手够了么?”

陆无声摇头说道:“不够,一人声东击西,引走看守的人。但要救走的人足足有五人,又非孩童,我和司护卫一人带走两个,已算吃力,再多一个,只怕无力。”

云照蹙眉:“所以还缺一个帮手?”

“是。”

云照沉吟:“那个帮手要去哪里找,一时之间去哪里找个合适的人。”

“找我呀,我看我就挺合适的。”

声音悠悠,像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是从凉亭顶上传来的。但人却没下来,云照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了,伸出脑袋一看,就见万晓生坐在凉亭上,朝她摆手。可他一动都不敢动,只因他的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剑,那剑的主人,是司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