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放下杯盏,刚松一口气,却听凤瑛道。

“砮王殿下和闵大人与朕皆是旧识,一别经年,甚为想念。今日朕有幸在此设宴,还望两位能尽情畅饮。”

“一别经年,陛下风姿更胜,本王先干为敬。”狄飒昂首便是一饮,对凤瑛亮了下杯底,这才放下杯盏。

“能令陛下待之以旧识,方之幸甚。”

凤瑛还了闵方之的酒,转眸便盯向了罄冉,扬眉一笑,道:“朕听闻旌国出了个少年英雄,文武双全,入朝一年却威震朝野,更是令百姓称颂不已。又闻此少年俊美无双,清华卓然,故而封为清华君。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假。”

罄冉忙笑,举杯道:“陛下谬赞,易青受之有愧。陛下高华,易青亦仰慕久已。”

“哈哈,非是谬赞啊。这天下谁人不知道清华君西市斩国公一事!可谓荡气回肠啊!易大人当日所做警示百官的诗作,更是四国之下小儿皆知。”

他说这竟放下了手中酒盏,朗声道:“一身钢骨为民趋,不惯参详宦海途。职在京城非显贵,志存天下系名儒。悠悠灏气丹青着,每每沉吟笔墨枯。贪臣炙手翻天处,护法钢刀煞鬼除。好诗啊!当为我百官之效,引以为警!众卿以为如何?”

他说这话时刚巧舞女退下,乐声停歇,他的声音又灌以内力,那声音在殿中清越穿过,隐约还有回音。满殿臣工顿时都望了过来,罄冉只好承受着这万千情绪不一的目光,苦苦维系着笑容。心头却在暗骂,凤瑛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臣亦有闻,确实是好诗啊。臣等谨遵皇命,当以此诗明志修身。”

罄冉被凤瑛推到了风尖浪口,正欲説几句谦逊的话,却见殿中一名紫袍瘦脸的中年人佛袖推杯,起身道。

“青国才子大儒冠绝天下,此诗虽好。但恕在下直言,易青大人乃旌国之臣,陛下实不该以它国之臣做本国之表率,难道青国便没有清官良臣吗?非也,在下久闻青国高卢寺卿马大人,左仆射崔大人。童敏童尚书等等,都是清名远播的大贤之人。在下看,其诗作定有比之更适宜的。”

罄冉见那人言之凿凿,不由微微挑唇,冷意乍现。那人所在位置可是战国的专属席位,那里坐着的数名官员,皆是此番随狄飒来青国的几员战国大臣。

这宫宴明着是款待各国公主使节,实则是凤瑛选妃大宴。説是选妃,却又是青国对周边三国态度的明晰。这宫宴上免不了会有三位公主的暗自争艳,所以备受关注。但是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这个时代倡导三从四德,女子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好事,何况天之骄女。

所以,表面会是三女争艳,怕是公主们只会露露面。深究起来,倒不如説是三国使者的相互较量。罄冉早就知道战国在宫宴上会发难与她,却不想会来的这么早。燕奚敏尚未出现,便与她抗上了。看来这旌战两国,果真是纷争太久了。

那官员説罢,面有冷色地撇了罄冉一眼,佛袍落座,顿时殿中一静。

罄冉不自觉冷笑一声,余光去望,果见凤瑛垂着眸,而狄飒微蹙了眉。战国官员此举虽是挫了她的锐气,捧了青国朝臣,但却算不上高明。要知道他这是公然在驳凤瑛的面子,如此锐利,虽是尖刻,却失之圆滑,露了企图,丢了风度。

他这般説倒是没什么,毕竟他不是青国之臣。可他将话头抛给青国满朝臣子,这些人自是不敢如他一般去驳斥凤瑛的。然而他们又不想失了面子,让她一个“毛头小子”,且是蛮邦异族占了风头,于是

“这位该是被英帝称颂性正直,有干局的杨远杨大人吧?承蒙杨大人抬举,给了老夫和子赞兄几人如此高的评价,我等不敢当啊。何况世之好诗当无国界,世之贤臣,更当为天下之模。再有易大人的诗风骨傲然,却为难的的好诗,我青国若引以为警,未尝不可啊。不过老夫听闻,旌帝命臣工们将此诗悬列书房,引以自警。陛下,既如此,我青国可不好夺人所爱。依老夫看,不妨便让易大人为我青国也即兴赋诗一首,同样以警示百官为题。如此岂不两全?”

他说罢看向罄冉,罄冉亦笑着望他。这老者该是方才杨远提到的高卢寺卿马宇马大人。果真是老狐狸啊,他这么説,一来显示了他青国的容人之肚,二来不会令凤瑛失了面子,三嘛,若是她不能即兴作诗,岂不是折损了旌国,到时候再有青国官员赋诗一首,那自然是就更完美了。

“爱卿这法子好,但不知易大人?”

人家剑指鼻尖,自是不能不迎。罄冉笑容扩大,迎上凤瑛眯着的凤眸,起身拱手道:“易青乃晚辈,承蒙众位前辈如此推崇,易青汗颜。易青于诗词一道并不精深,便随意吟了几句,众大人见笑了。”

她説罢,微微扬眸,沉吟片刻,清声道:“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湖愁。吏册有遗训,勿贻来着羞。”

清朗的话语传荡在大殿中,句句珠玑,顿时殿中百官一阵骚动。惊异者有之,惊叹者不绝,愤恨者兼之,呆愕者亦有。高阶之上几人更是神情各异,罄冉却面色如常,微微一礼,看向笑若狐狸的凤瑛。

“易青献丑,诚如杨大人所説,青国贤名远播的前辈岂止一二,若真以易青的拙劣之作自警,那易青可真是从此无安眠之日了。”

“易大人太自谦了,不过既然大人如此説,朕总不能让大人夜夜不能安眠吧?此事暂且不提,我青国美酒还算有些名气,易大人请。”凤瑛笑得一派温文,举杯相邀。

“谢陛下。”罄冉听他这般説,越发觉得他方才是故意挑事,心中气恼,面上却和乐而笑,亦举杯抬手,掩袖饮尽,亮杯示意,一气呵成,闲雅悠然。

凤瑛目光轻闪,转而看向狄飒及闵方之,笑道:“今日朕有幸成为东道主,请到三国公主及英杰到我青国。朕亲自谱曲,编舞一支,以佑我青国繁荣,并迎四方来客。”

“陛下高才,愿观此舞!”

“我等幸甚。”

凤瑛笑着抬手,随侍太监上前一步对着殿侧乐师抬手示意。顿时殿上欢乐响起,舞伎纷纷入殿,迎着鼓乐而动。曲调婉转动听,高昂而极富号召力,大鼓震天响,气势雄浑,感天动地,一派繁荣之景。

许是战乱的缘由,这个时代的歌舞多是武舞,舞姿刚健,气势勇猛,比如剑舞、棍舞、刀舞等等。而文舞多是舞姬们摇曳生姿,虽是轻盈,飘逸,柔媚,却失之大气。在这般乱世,前者观之让人心生紧张,后者赏之失之风骨,徒悲哀凄。

配乐亦然,或是激发斗志的刚劲之乐,或是悼念亡魂的哀伤之曲。而现在这歌舞,不论从曲子,还是舞蹈,都是一片欢欣繁花,歌舞升平,喜乐融融。

罄冉见这个歌舞使百官看的激动不已,兴奋异常,不免暗自生叹。倒不知凤瑛还有如此高的音乐造诣,此乐不俗,恢弘大气,隐有力挽狂澜之势却又似炮鸣齐响,万朝来贺,从中不难感知凤瑛的野心及抱负。

他这一曲更是在告知天下,青国已经不是从前的耀国,迎来了一片新天地,新气象。也是在以此明志,令青国百官百姓知道,他的雄才伟略足以令青国得以大治,走向昌盛。

罄冉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凤瑛,却不想撞上他笑意蕴染的眼瞳。他的凤眸微微眯着,依着椅背,神情慵懒,似是已经看了她许久,又似是早就在等着她回头。

罄冉一惊,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起,面上却勉强保持着笑容,忙举杯相邀。

凤瑛见她这般,微微挑眉。身体依旧靠着椅背,伸手拿起杯盏。他见罄冉掩袖饮尽,却只是盯着她,右手手肘懒懒地支着龙椅椅靠,微微摇晃着酒杯,侧头凑近杯子,似是在享受着酒的醇香。酒水被他洒出一些,滑落在手腕上,他将手腕一抬,竟探出舌头去吸允其上的酒水。

他此番动作慵懒不已,却用命的好看,而且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紧罄冉,幽黑的眼眸似是要将她从外到里看个透彻。

罄冉骑虎难下,见他一直不饮下那酒,只得一直笑望着他,待见他去吸允白皙手腕上的酒水。她顿时脑中轰鸣一响,那夜皎洁的月,凌乱的血,雪白的袍,如玉的手,她饮了他的血,经他这般提醒,时隔两年竟清晰如昨,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罄冉努力令自己镇定,却觉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面上的笑都要僵硬地抽搐了。凤瑛却终于放过了她,微微一笑,满含玩味,接着他仰首便将那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神情极为愉悦的杨了扬空空的杯底。

罄冉总算松了口气,忙对他咧嘴一笑,转过了头。心中却微微一乱,他这是什么意思?!认出她了?!

脑后似乎还有他若有若无的视线,罄冉心头哀鸣,却不知道为何紧张。不是早已想好,他不会将她的身份掀出来的吗。

恰在此刻殿中一静,舞乐结束,舞伎乐师纷纷叩拜,众大臣也都有感的俯身向凤瑛朝拜,倒是解了馨冉的围。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凤瑛抬手示意,举手间一股天下在足底犹如尘埃的气势。

罄冉心生一凛,垂了眸。

狄飒却忽而笑道:“此舞恢弘大气,陛下高才,本王服矣。本王小妹曾与本王道,世之男子或精于武艺而偏废文采,或徒有才名却失之文弱,偶有两者兼具者,却或傲慢自持,或输与胸略,都不能称之为英雄。唯有陛下您多谋善断,精于军略,熟于音词,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是为真英雄也。当时本王甚为不服,今日方知小妹此言不差。”

“七哥!”

狄飒话语方落,纱幔后传出一声娇唤,几分羞怯,几分娇囡,虽是一声,却引人遐想。那纱后少女此刻定是欲语还休,娇怯怜人。

罄冉的心都不由为之一动,再观殿中众人,果然是神情有痴。罄冉微微抿唇,心知三位公主的较量,看来是开始了。

果然,狄飒的笑语再次传来。

但见他微微回头,望向纱幔处,挑眉道:“怎么?妹妹也有害羞之时?不是説见到此英雄,定是要画下他的样子,也好了却一桩心愿吗?”

“七哥就会欺负小妹。”

嗔怪的娇声再起,狄飒回头冲凤瑛一笑:“小妹羞恼了,让陛下见笑。”

凤瑛朗声而笑,目光看向那摇曳的纱幔,扬声道:“朕久闻燕云公主擅丹青,今日不知朕能否有幸一观?”

沉寂片刻,纱幔后传出清若铃铛的女声:“陛下所请,若华之幸。”

“好!”凤瑛朗笑一声,看向随侍太监。

太监忙下了玉阶,吩咐宫人们在殿中支起了桌案。待四面垂下轻纱,狄若华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袅袅走出纱幔,对着凤瑛盈盈一礼,缓步入了殿中轻纱浮动的小空间。

但见她挥退婢女,亲自研墨,唦唦声在殿中回荡,红袖添香,观之优美,闻之意动。待墨色蕴染,她执起笔,却不落笔,微微闭目片刻,忽而运笔纸端。动作优雅舒缓,渐渐的她手中笔越来越看,仅不到一炷香时间她淡淡一笑,搁了笔,示意婢女。

两个婢女忙走入纱幔,用熏扇轻轻将墨迹吹干,一人一端,执了画走出纱幔,走至玉阶,示与凤瑛。

狄若华不亏才名在外,一副写意画,墨色蕴染,男子身影孑然,跃然纸上。虽是寥寥几笔,面容都微有模糊,但是却生动异常,让人一眼便能认出那纸上白衣傲然的男子正是凤瑛。

这么短的时间,狄若华又是第一次见到凤瑛,更何况她走入纱幔从研磨刀搁笔,从没抬头望一眼玉阶上的凤瑛。然而她却能这么快将凤瑛之姿描画的如此生动形象,众人皆惊。便是凤瑛也不免目光一闪,面有动容。

罄冉正举杯浅吟一口清酒,两个婢女将画纸展示阶前时,她已从众大臣的表情中猜知那画之精。她移目去看,微微一愣,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不想口中的清酒尚未饮下,气一岔顿时轻咳两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此刻大殿中鸦雀无声,这两声微带笑意的咳顿时显得极为清晰。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过来,罄冉哭笑不得,面有无辜,忙道。

“燕云公主这丹青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易青一时难以自禁,扰了诸位,见谅见谅。”

“哼,我看易大人方才分明便是有意讥笑。”

罄冉看向战国满脸激愤的官员,顿时无语。天知道,她确实觉得狄若华那画极好,写意画能画到那种韵味,已是难极。她寥寥数笔,便将凤瑛画的活灵活现。而她之所以失笑,全是因为那画的背景。

那画在凤瑛的身后,画了阔野万里,马群奔腾,显得极为气势,正迎合凤瑛其人。但是,想到这个选亲大宴,再想到帝王之后宫三千,再观那画,罄冉便觉得那画上,分明便是一群种马和它们的领导人。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想却引来了现在的麻烦。

“程大人説的是,我看分明便是你见我青国公主画技超群,故而有意捣乱!”

战国诸国纷纷怒言,想到毕竟是自己失礼在先,只好起身微微欠礼,道:“是易青无状了,非为有意,实是公主的画令易某一时惊为天人,才”

“哼!什么惊为天人?!谁人不知战国的承敏公主最喜枪弄棒,与琴棋书画可谓一窍不通,我看分明便是你青国人看我燕云公主画技超群,怕等会太失脸面?!故而失笑讥讽。”

一名武官模样的男子起身,怒目瞪着罄冉,打断她的道歉。

罄冉面色微冷,她已经道过歉了,战国仍然步步紧逼,今日她站在这里代表的是旌国,非是她一心宽宥便可的。她必须要为旌国而战,她已退了一步,他们仍如此,便不能不出击了。

罄冉撇了眼坐与身旁,悠悠晃动着手中杯盏不作声的狄飒,正欲开口,却听一声清越笑声响起在殿中。

“奚敏平时确实喜欢舞枪弄棒,却不想这点小爱好连战国人都知晓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话语落,燕奚敏竟从纱幔后跨步而出,目光清冷盯向台下喧嚣的战国人。她今日穿着一件莲花暗饰的请红色迤逦曳地长裙,将本就苗条修长的身姿显得更加曼妙高挑,柳腰纤纤,一头乌发拢着流云髻,簪侧斜插一朵珍珠攒成的簪花。

面上的轻纱已经去掉,素面朝天,然而黛眉却似点画,樱唇红润有泽,精巧玉立的遥鼻,秋水明眸的双眸,自有一番狄若华没有的傲然风姿。

台下一时静谧,忽而战国一臣子冷声道。

“果真如传言所説,一国公主摘下面纱,公然露面,真是”

燕奚敏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只转身看向凤瑛,笑道:“奚敏不知台下的众大人为何要为难我一介女子,只是奚敏堂堂公主,岂能容他们肆意鄙弃?奚敏无法令他们改观,也不愿与他们争执,几欲离开。但今日是陛下设宴,奚敏岂能无状?故而,请陛下允奚敏献上一舞,全当是回陛下厚情相待,一舞毕,奚敏当再无顾念,离开此殿。”

罄冉微微勾唇,燕奚敏这话説的合情合理,又适时示弱。战国人本就嚣张,如今又有她这些话,怕是殿中所有人都起怜惜之情,觉得战国人太过分了,竟这般令一女子难堪,何况这女子还是一国公主,是青国的客人。

凤瑛目光微沉望着燕奚敏,复又温和一笑,道:“公主这般説,真是让朕心有歉疚。不过,既是公主所请,凤瑛若是不允,便是唐突了佳人。敢问公主所舞何曲?朕愿亲自操琴,为公主助乐。”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抽了一口气,面色各异,便是沉定如狄飒也微微蹙眉,闵方之更是猛地抬头,面有喜色。

罄冉亦是一惊,却听燕奚敏笑道:“燕奚敏怎敢劳烦陛下,只怕又会遭众人怒骂了。惜命这舞需得以鼓来配,还请陛下为奚敏准备一面大鼓为台,另四面架子花鼓。”

她説罢,回头看向罄冉,微微欠身:“还劳易大人为本宫击鼓配乐。”

罄冉一愣,她曾在府中击过一次花鼓,仅府中诸人知道她会击鼓为乐,却不想此事燕奚敏竟知道。

“下臣愿意效劳。”罄冉拱手道。

凤瑛朗声一笑,道:“如此甚好,易大人作乐,公主和舞,朕有眼福了。快,为公主和易大人准备鼓具。”

片刻之后,殿中置起了一面直径足有三米的大鼓,另在旁边,架起了四面直径半米的小鼓。四面小鼓均放在架子上,两两相对,刚巧在中间余下一人位置站立舞鼓。

燕奚敏对凤瑛欠身,转身缓步走下台阶,罄冉紧跟她,见她登上了大鼓,背对诸人站定。罄冉拿起鼓槌,立于鼓架中,冲燕奚敏微微一笑,神情一凛,抬手间玉手握棒,一鼓。

“咚!”

鼓声震耳,如此同时燕奚敏也骤然甩出了长长的水袖,单单是此一声鼓,此一动,便让人屏息而待。

“咚!”

罄冉广袖翻舞,微微转身击向鼓面。燕奚敏骤然转身,身姿轻盈。

罄冉慢慢加快击打速度,她玉手握槌,长轮劲转,在四面鼓面上行云流水般滑过,鼓声竟似有金铁相击,渐渐溢满整个大殿,众人如被萧瑟秋雨狂吹肆虐,齐齐窒息,却又似被这金戈之声震慑,热血沸腾。

陪着她高昂的鼓声,燕奚敏长袖飞扬,脚踏鼓点,纱裙飘扬,震动人心。随着她脚下动作,大鼓亦发出声响,比罄冉鼓乐略显柔软的大鼓之音,融入整个鼓声中,出奇和谐,更为那慑人的劲鼓之音添了柔和。

高台之上,凤瑛目光专注,紧紧盯着那道飞身舞动在四面花鼓间白色的身影。随着她手中动作,她的身体亦跟着腾转,光袖挥卷,虽是一身男装,然而那轻盈转动的身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展开来。伴着慑人的鼓声,她罗衣从风,长袖轻舒,妙态横生,瑰姿谲起。

渐渐,她动作更快,鼓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她飞身而起击打前鼓鼓壁,向后折腰一个空翻,扫向下首鼓面,同时踢出一脚叩击前首鼓的鼓底。身体在四面鼓间一个腾空,待降落之时,两手击出,分打两面鼓壁,鼓面。脚落,手中鼓槌亦再次轮转,有节奏地落在西首鼓的鼓面上。

而随着她的鼓声,大鼓上的燕奚敏巧翻彩袖,腾飞鼓上,轻盈如彩蝶穿花,款款似蜻蜓点水,伴着鼓声乍翱乍翔,不徐不疾,鼓声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一霎时轰遮漫卷,就如一片霞云腾挪变幻与云空之中。

眼见鼓声已至云霄,众人竟不能喘息,鼓声终于渐转轻柔,如白羽自空中飘落,低低捻转,直至低入尘埃,徒留一声鼓韵,泣噎呜咽。

随着鼓声落,燕奚敏也缓缓舞尽最后一丝力气,身姿妙曼匍匐大鼓之上。宛若一只舞尽了所有绚烂,归于沉静的蝴蝶。她红衣轻纱下的身姿犹在轻轻地颤动着,更显女子弱不胜衣的娇柔。

然而狄飒的目光却至始至终凝滞在那个飞转在四面花鼓间的身影,鼓声落,她飞扬的广袖才渐渐垂下。

他是上过战场之人,鼓声对于一个将领来説可谓再熟悉不过。他也曾舞鼓助阵,击鼓明志,然而那鼓声却万万不能与她相比。

她的鼓声隐有豪气干云,恣肆汪洋,淋漓尽致,有这广袤的天地,飞扬的人性,睥睨风霜的凌傲。如此鼓音,竟出自女子之手?!若非亲闻,他万万不敢相信。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数次挫败与他,与他有着深仇大恨,却又能淡然相待。他从未见过这般铁血清翟的女子,巾帼如火,驰骋疆场,巾发翻卷,目光如灼。她如荆竹,如冰雪,柔弱的双肩似能挑起重担道义,妙手演针,挥手处竟是杀伐意气。

那夜她红妆玉颜,身重春毒,却依旧冷面铁血,她甚至年龄比若华还小,本该是少女时光,山花烂漫,然而这些在她身上竟毫无痕迹,仿似早已跫音渐远。这些都是因为早年的孤苦无依造成的吗?

若非他当年少不更事,犯了大错,她是否会如京都的那些闺秀们一般天真烂漫,却只知穿针引线?还是会精灵如风,打马江湖,快意恩仇?

狄飒心中复杂难言,目光收不回,心绪止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痛,为何会悔,为何会怕,为何会止不住狂乱的心?

而此刻的凤瑛,也在静静地盯着罄冉。

易青吗?这便是旌国这一年来名声大噪的新起之秀?词翰淹通,意态娴雅,衣玦纷飞,风采清雅,果真是当得上盛名在外!只是这容颜,这姿态可真真让人玩味,让人心生怒火呢!

“我叫易青染。青丝的青,织染的染。”

多年前在庆城的小巷中,女孩倔强的面容,清晰的话语闪过。凤瑛冷哼一声,抬手便饮尽一杯清酒。

果真是个狠心之人,一别十一年于鹊歌城中再逢,她不曾认他,处处防范于他,后又骗了陆悦君逃离他的身边。他费心找寻,她竟似突然在世间消失了。

如今倒好,终再相见,她竟仍如两年前一般,视他为陌路,处处隐藏,事事躲避。那日在棉江城,他便觉得那承敏公主有异,如今看来,根本便是个假公主。

云罄冉啊云罄冉,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罄冉鼓毕,沉静的目光扫向四方,扫过众人神情各异的面庞,放下鼓槌,缓缓走出,微微欠身,清亮的嗓音带种慑人的风华,道:“公主一舞耗费了太多心力,还请陛下允公主暂且退殿,稍事休息。”

方才舞动间,罄冉早已看出燕奚敏已费尽了气力。这舞本来对有武艺在身的燕奚敏该是游刃有余的,然而方才她观她动作,起落间身体虽是轻盈,但是却失了轻巧。本来以燕奚敏的轻功修为绝不该如此,见她舞完,便匍匐在大鼓上,身体轻轻颤抖着,罄冉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奚敏那日竟没有让苏亮为她祛毒,她竟是生生熬过了慢儿娇的毒性这丫头,倒是不一般的坚毅和倔强。方才一舞,她是拼尽了命去舞的,此刻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罄冉清朗的声音响起,顿时众人方才从刚刚的一舞中回过心神。凤瑛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自是也看出了她的虚弱。微微一笑,吩咐着旁边薄公公,“公主此舞让朕惊为天人,公主辛劳。还不快扶公主前往侧殿休息~!”

薄公公忙应声步下台阶,罄冉撇了眼满面焦虑的苏亮,笑道:“苏将军,你便在旁守护公主吧。”

“是。”苏亮面色一喜,忙站了起来,感激地望了眼罄冉。

凤瑛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微有沉思。却与此时,东面的纱幔后传来一阵骚乱。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郡主晕倒了!”

闵方之听到纱幔后的惊呼声,霍然而起,大步向纱幔掩着的后席而去。走了两步,又生生止住步子,焦急的问道。

“怎么回事?”

“启禀大人,郡主她突然晕了过去。”

闵方之忙回身看向凤瑛,道:“陛下,彤云郡主在路上染了风寒,今日勉力来参加宫宴,却不想”

凤瑛笑着抬手,打断他的话,道:“快将彤云郡主移住漪远殿,吴太医,你跟随前往,一定好好为郡主诊治。”

闵方之忙感激一礼:“谢陛下。”

一阵忙乱,三方公主退却两方。罄冉观那高兮云虽是娇弱,却没有什么大病,万不是动不动就晕倒之人。看来她是真不愿嫁给凤瑛呢,怕是还想着蔺琦墨吧,她禁不住微微蹙眉。

“燕云公主怕是也累了吧,不如也到偏殿用些茶点,稍事休息?”却在此时,凤瑛笑道。

纱幔后传出低应:“谢陛下,若华告退。”

待宫娥扶着她退下,凤瑛举杯而笑,道:“歌舞诸位也看的尽兴了,此番难得四国英杰皆聚首这乾明殿。诸位皆是治国之能臣,世之英杰,依朕看诸位不妨畅所欲言,相互切磋治国之术,也好让今日之聚名流史册,不知砮王殿下,易将军,和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狄飒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紧,接着迎上凤瑛温和的目光,笑道:“陛下心系社稷,此举定能让我四国取长补短,本王以为甚好。”

罄冉亦是一惊,眸中沉浮不定,不由握了双拳。她知道,今夜这国宴上的朝堂之争,才刚刚开始

第三卷第23章朝堂争论

“不知易大人以为如何?”

凤瑛笑着望向罄冉,面容可谓真诚,罄冉心思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