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色倾城 作者:紫百合

文案:

轩辕皇朝覆灭后,分裂为六国,各国君主均企图称霸天下,祁国新帝——祁舜为其中最大的野心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祁舜爱上了美丽的义妹云萝,就在二人表白心意后,云萝的身世被揭秘,她竟是轩辕帝遗孤,并有贤臣义士愿助其复国,但云萝无心帝位。与此同时,祁舜的皇室血统遭遇质疑,他与云萝极有可能是同胞兄妹。尔虞我诈的权力争斗、身肩复国的沉重使命、错综复杂的情爱纠葛,迫使祁舜和云萝蜕变,他们的爱情在历经曲折之后渐渐失去原有的光华,他们该何去何从?

正文 前传

相传亿万年前,天地混沌一片,造物神“盘古”手执利剑一柄开辟乾坤,分为天上人间两界。

人间有王侯复姓公孙,无意间得一梦,见盘古赐其黄金剑,自此有异能,诸侯尊其为天子,号“黄帝”,因其出生于轩辕之丘,故国人亦称其为轩辕氏。轩辕黄帝按梦中所见黄金剑之形,召天下能工巧匠于“湛庐”,历经九九八十一年铸成一剑,名曰“轩辕剑”,以为镇国之宝。

自轩辕黄帝始,轩辕皇族统治中华大地,赫赫扬扬历经数载,国力强盛、政治安定、四海升平。轩辕黄帝为弘扬皇室宗脉,后宫纳四妃十嫔,生子十人,除嫡传长子之外,其余子孙不分嫡庶,分别赐予姓氏祁、滕、姬、荀、衣五姓,分封华夏诸国为王侯。

祁、滕、姬、荀、衣等诸国历经数代繁衍,血统与轩辕氏族渐渐疏远,为表示对宗祖尊崇之意,皆自称“黄帝子孙”,然而其中,惟有“轩辕皇族”具有最高贵最醇正的黄帝血统,拥有抚治四海、至尊无上的帝王特权。

皇朝一千零八年秋,顺位第一百六十八位的皇帝轩辕谷不幸身染重病,英年早逝驾崩于帝京,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轩辕璟在众臣拥戴下即皇帝位,次年改年号为“天纪”,不料轩辕璟年幼登基,因无人管束而日益纵情声色、荒淫无道,以致国政衰驰、民怨沸腾。以辽东祁王为首,滕、姬、荀、衣诸王暗中勾结图谋反叛。

天纪十九年春日庚已,轩辕国北方附属燕国乘轩辕璟三十二岁大寿之际,前来攻袭帝京,祁王、滕王等五王佯装发兵救援,实则按兵不动,任由燕兵入皇宫大肆抢掠珍宝美人无数。

四面楚歌、情势危急之时,轩辕国顺位第一百六十九位的皇帝轩辕璟拔剑杀尽宫中妃嫔后,以冲天烈火焚毁“轩辕剑”,自投护城河中溺水身亡。轩辕璟妃妾众多,膝下却并无一位皇子皇女,“轩辕”一族从此消失灭绝。

诸侯五王闻讯率兵进京,与燕国国君合议订立“帝京之盟”将天下六分,群雄各自割据称帝,祁帝、滕帝、姬帝、荀帝、衣帝与北部的新“燕帝”,一起并称“风云六霸”。

正文 楔子

五年后,祁国明道五年冬,京都临安城。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半月有余,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官道上人烟稀少、车马冷落,连昔日最为繁华的花街柳巷都歇了笙歌管弦,少了许多风流公子、锦衣纨绔们的流连身影,街道显得有几分空落冷清。

小巷深处,一座状如飞燕的三层小楼暖阁内,依稀有少女闲闲唱着一首清词:“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声音娇脆婉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一辆装潢华丽的四驾马车从小巷东头缓缓驰来,车轱辘碾压着凝结的冰块,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脆响,马车夫小心翼翼挥舞着鞭子,一路驾车来到飞燕楼前,跃下马车低头谦恭说道:“王爷,到了。”

马车帘被一只男子的手轻轻掀起,那是一双白皙的手,袖口镶嵌着精致的紫色貂毛,修长的中指上戴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湛蓝色猫眼石戒指,足见来人的显贵身份。

那身份高贵的锦衣男子一脚踏在马车夫备好的脚凳上,站起身抖抖衣襟,径自向飞燕楼内行去,才刚步上楼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小丫环,用极其纤巧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套间的珠帘,侧身让他进去。

他踏入帘内,一阵芬芳馥郁的香气便从销金兽炉中喷射而出,弥漫出满室氤氲,再转过一道前朝名家手绘泼墨山水的巨大屏风,才看清楚半圆形的月洞窗前桌案畔端坐着一个人。

大片雪花透过半敞的轩窗,颜夕长发垂肩、身着淡青色绫罗纱裙、端坐在桌案前,手执墨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随手勾画,宣纸上隐约是一幅春景图,柳枝轻拂、碧水荡漾,柳梢头站立着一双呢喃细语的燕子,她略加思索,柳眉轻轻蹙了一蹙。

桌案旁磨墨的侍女年约十七八岁,身穿的一袭桃粉色纱裙远看却似素白,她细心端详着长发女子的水墨画,轻声称赞道:“娘(注:古代青楼丫环尊称主人为“娘”)的画儿真美,那双燕子就像真的要从纸上飞起来似的呢!”

颜夕察觉房中来人,随即起身微笑道:“二王爷还是来了,今日这么大的雪,妾身才刚托人传话去王府,请王爷安心在府中将歇,王爷何必冒着冷亲自来走这一趟?”

那锦衣男子进房后,将兜头罩脸的青灰色羽缎狐毛大披风随手解下,显现出一张三十开外的威仪男子面容,双眸炯炯有神,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凌厉,他漫不经心坐在颜夕的绣榻旁,答道:“难道因为下这一场雪,我就能失约不来见你了?”

颜夕待侍女们都退下之后,移步走近榻侧,捧过一杯香泥炉上温热的“雨前剑毫”,淡淡笑问:“妾身以为,外面风大天寒,王爷身为摄政亲王,该为祁国子民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锦衣男子正是当今祁国皇帝祁昊的亲弟弟祁晟,祁昊登基称帝未久即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膝下三子皆年纪幼小,只得将朝政大事暂时托付与同胞弟弟祁晟,封其为“摄政亲王”,祁晟少年时即有高才,文采武功皆不下于兄长祁昊,数年来专心朝政、一心辅佐三名侄子长大成人,处事公平、为人并不藏私,颇受祁国诸位大臣敬重,素有“贤王”之名。

祁晟接过颜夕手中香茗轻轻啜饮了一口,剑眉微带忧色道:“皇兄前日突然诏我进宫议事,要我在三名小侄中尽快择选其中一名立为储君,以承祁国之嗣。”

颜夕似有所悟,秀眸微闪,轻声问道:“祁国立储君本是天经地义,王爷又何须为他们担忧?”

祁晟浓黑的剑眉动了一动,看向颜夕说:“即使别人不知其中关键所在,难道你也不知道?当年轩辕一族并无后裔,皇兄此举虽然名为祁国立嗣,其实就是在挑选将来的…”他欲言又止,仿佛话中隐藏着一件极大的机密。

颜夕心中一动,却不敢说出,看向祁晟淡淡一笑,摇头道:“妾身驽钝,哪里明白这些朝廷大事?王爷日前吩咐妾身所办的差使,托王爷洪福,倒是顺利办妥了,王爷可要亲自看看她们?”

她正欲闪身走开,祁晟轻轻握住她的纤纤素手,低声叹道:“这些年你为了我…王府里封诰都是现成的,你却偏偏不肯随我回去,难道这烟花之地反而胜似我的祁王府不成?”

颜夕一时挣不开手,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段话来?妾身早已说过,倘若这‘烟花’二字让王爷不痛快…”

祁晟盯着她的面容凝视了半晌,不得不放开了手,和颜悦色说道:“随你。”

颜夕回眸一笑,移步走近珠帘对外说道:“把她们都带过来,让王爷看看。”

侍女掀起珠帘,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带着一整排个头相仿、身着一色粉红纱衫的少女依序走进,她们大约都只有四五岁,身量、形容犹带十分稚气,走在最后的,是一名扎系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她的身材最为娇小,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乍见陌生人的缘故,她一直低垂着头,小小的身体不停微微颤抖。

祁晟放下手中的茶盏,锐利的眸光不停扫过这些小女孩们的面庞,颜夕侍立在他身旁,一双妙目惟恐有半丝遗漏般紧盯着祁晟的面容,细心观察着他的神情举止。

祁晟的目光在环顾数次之后,终于缓缓落在三个小女孩的身上,颜夕向中年妇人微微示意,那妇人向祁晟叩首后,迅速带着其余的小女孩们匆匆走了出去,头扎粉色蝴蝶结的少女茫然抬起一双又黑又亮的明眸,看了祁晟一眼,却又立刻恐惧地低垂下头。

颜夕走近她们,回头向祁晟道:“王爷今日就带她们入宫吗?”

祁晟带着满意的神色颔首,说道:“她们可有名字?”

颜夕微笑道:“妾身曾以天象为上、草木为下替她们拟定过名字,王爷留下的三个孩子,恰好是风、月、云。”

祁晟离座而起,走到那名头扎系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前,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是哪一位?”

女孩怯怯抬头,不敢说话。

颜夕以温柔的眼神看视着她,鼓励道:“乖孩子,快告诉王爷你的名字,他会带你去一个富贵荣华享受不尽的好地方,你不会再挨饿受冻、也不会有人敢再随便欺负你、放恶犬咬你了。”

女孩缩了缩身子,终于低声说:“我叫…云萝。”

祁晟听见她娇美甜润的声音,眼底掠过一丝欣悦:“但愿你长成之后,能够如此名一般,柔若浮云、韧如丝萝,为我祁国建功立业。”

颜夕目送着祁晟的华丽马车载着三个年幼的女孩驰往祁帝皇宫,竟自出了好一阵神,直到身边侍女轻声呼唤,才缓缓转过身来。

风雪依旧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洒落临安城内外。

宫门一入深似海,小云萝的命运将会如何?

《云色倾城》即将开篇~~~~~

正文 第一章 春宴(一)

明道十五年春,祁国后宫西苑。

这是一所宁静幽雅的宫苑,苑内遍植着繁密的淡紫色藤萝,雨后初晴,清风徐徐吹起御池的波澜,丝丝缕缕的温柔阳光轻洒下来,照射着一带疏落的竹篱,雕檐下的一串玉质风铃叮当作响。

一名妙龄少女身着月白色纱罗,手执团扇在藤萝架下捡拾落花,她五官宛如精雕细刻的白玉般精致,肌肤如花瓣一般柔美无瑕,眼神自然而纯净,仿佛不曾经历过人间的是非。

“公主,那边又生了一丛野花呢!”娇嫩的侍女声音呼唤着。

云萝循声抬起头,四顾苍茫的草色,伫立着的朱红色宫墙下,不显眼的角落处,风中摇曳着一丛白色的花,像她身上的素绫褶裙一般,纤纤楚楚得柔弱可怜,远远看去几乎淡若云烟,几不可见。

她轻巧伸出团扇,制止欲伸手摘花的侍女:“小雨,那花太干净,不要轻易折损了它。”

小雨依言住手,回头凝视着主人的容颜,心道:“这花倒似三公主,一样的柔弱娇贵,明明生于御苑之内,却被遗弃墙头、埋没于草根之下,实在令人惋惜。”心中虽如此想,却不敢说出,只点头应了一声。

宫门一入深似海,自明道五年被颜夕带回,由祁王送入皇宫,云萝被封为祁国公主已整整十年。

当年因祁帝膝下无女,祁王奉祁帝旨意在宫外寻觅秀色灵慧的幼女抱进皇宫抚养,风菲、月芷、云萝一起进宫任几院嫔妃挑选为义女。风菲仪态落落大方,被皇后选中封为大公主,二公主月芷拜在祁帝最宠爱的永妃膝下,惟有云萝命运坎坷,才被西苑静妃领养未久,静妃就染上了一种无名之症,不但未能亲自照料云萝,反因身患症候遭祁帝疏远冷落,西苑渐显凄清。

同为祁帝义女,因了静妃的缘故,三公主云萝远远不及风菲与月芷受祁帝关注,而且因为历时太久,云萝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家乡何处、父母何人,早已遗忘得干干净净,记忆中惟一的熟悉之人便是飞燕楼的掌柜颜夕和训导照料自己的王嬷嬷,再亲近一些的人,只有身边的侍女小雨。

西苑门外匆匆闪过一名内侍身影,他走到云萝面前,虚虚客套拜见过,传旨道:“皇后娘娘在东苑设春宴,请静妃娘娘与三公主同往,静妃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就免了。”

春宴是宫中的旧规矩,依例由皇后主持,各院嫔妃、公主都必须参加,以表“迎春、送春、祈求平安”之意。

云萝微微颔首,答道:“有劳公公传报,母妃今日才进了汤药歇下,我换过衣服即刻就去。”

西苑宫人们听说皇后传诏赴宴,一时手忙脚乱不迭,小雨替云萝取过一套粉红色的内衬宫裙和浅蓝色的曳地外裳换上,又在她的云鬓旁插上两支金凤钗,脸颊上扫几笔晕红的胭脂遮掩住面容的素淡,才放心让云萝出门。

云萝虽然素性浅淡,却知道若是犯了皇后喜欢热闹富贵的忌讳,吃亏的总是身边的人,也就由着她们给自己打扮得娇艳一些,接过宫人递来的一条错镶金线的粉色披帛,带着小雨往御花园东侧皇后所住的东苑去。

二人走到御花园柳林附近时,小雨突然“哎呀”一声,顿足不迭道:“三公主,东苑小翠姐姐要我给她捎带一个牡丹绣鞋花样,她说过好几遍,我偏偏给忘了,今天她若是看见我一定要催讨的!”

云萝微微一笑,说道:“不用急,你回去拿了来,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小雨迅速向西苑飞奔而去,云萝见她走远,在御池旁的石椅上坐下,随手将飘落的柳叶系成小卷抛向池心,引逗池中锦鲤纷纷浮出水面,张开朱红小嘴吐露气泡,煞是有趣可爱。

皇宫北苑,醉心亭。

数名侍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名头戴流云冠、身穿鸦青色丝绣云朵锦服的英俊男子,那男子面色沉肃端坐在亭中主位,注视着手中一柄精芒四射的宝剑,冷峻的眸光反复掠过剑柄上的古意花纹,缓缓伸出指尖轻弹了一下剑身,辨其声响后还剑入鞘。

秦王祁舜,祁国如今的储君、祁帝永妃所出三皇子。

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眸、面如冠玉,神情高贵端庄,眉目间透出的神色却十分深沉老练,尤其那一双黝黑如秋日寒潭的湛湛双眸,隐隐蕴含帝王威仪,只消轻轻一扫,就教人油然心生畏怯。

自明道六年,祁帝长子祁辍、次子祁瀛皆在一次罕见的宫廷瘟疫中不幸染病身亡,祁帝对这个惟一幸存下来的三皇子异常宠爱、百般扶持,不但延请天下博学之文士入皇宫为西席太傅,更招揽武功盖世之侠客教授其武学精要,并叮嘱暂时代为摄政王的弟弟祈王悉心教导其帝王之道。

祁舜年纪刚及弱冠,却有过人智慧,处事公平冷静,短短几年就以出色的政治才华蜚声朝野,他以太子身份临朝后,摄政王祁晟足迹渐少于庙堂,时常称病在祁王府闭门不出。

一位身穿长袍短襟的异服朝臣跟随在内饰身后,小心翼翼迈着碎步走进亭内,向祁舜叩首道:“臣禀秦王殿下,我国燕帝听说秦王喜好宝剑,这柄天下排名第十的‘承影剑’系燕帝珍藏多年之宝,如今权当前来祁国求娶公主的聘物,请秦王殿下笑纳。”

燕国使者深谙祁国礼制,知道祁国与燕国不同,朝臣对未登基的储君并不称“太子”,只尊称原属地封号,故言辞谨慎称祁舜为“秦王”。

祁舜冷眼扫视着手中“承影”,剑眉微微簇起,向身旁一名侍卫傲然说道:“将我们珍藏的剑拿来,给燕国使者看看。”

那侍卫应声而去,认真捧来三个剑匣,一一摆放在石台上。

祁舜示意他开启第一个剑匣,对那燕使说道:“父皇业已允准两国联姻,本王与燕国太子既然互为姻亲,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素有藏剑三柄,请贵使随意拣择其一回赠太子。”

燕国使者恭谨谢过,漫步走近石台,那侍卫将剑匣依序开启后站立一旁,沉声道:“请燕使大人挑选!”

燕国使者才走近剑匣,就已感觉到三柄剑身所散发出的凌厉之气,身体不由自主颤了一颤,按捺着不安壮胆拿起其中一柄,更是万分惊骇,这三柄看似普通的宝剑,赫然竟是失传已久的“天下十剑”之“龙渊”、“泰阿”和“赤霄”。

祁舜取出这珍藏的三剑,燕帝赠予祁国的“承影”立刻相形见绌。

燕国使者本是识剑之人,心中暗惊,仍然强作镇静,带笑婉转禀道:“臣替太子谢过秦王殿下回赠之美意,但是秦王殿下如今已得十剑之三,加上燕帝所赠恰好是四喜之数,殿下不如另赠别物。”

祁舜见他如此说话,将手中“承影”剑归鞘后,淡然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改赠绝世玉璧一面与燕国太子,请燕国拣择吉日良辰,先为太子和皇妹举行订婚仪式,再议婚期。”

燕国使者叩首拜谢,应承道:“谢秦王殿下厚赐,臣即日返回翦州禀报燕帝和太子,请秦王殿下静候佳音。”

祁舜眼观燕国使者的背影,冷峻的唇角隐约勾起上扬,黝黑的双眸依旧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

另一名侍卫捧过一个簇新的剑匣,趋奉而前,跪地说道:“属下日前听说塞外有剑客纷纷争夺此剑,料想必是宝物,如今得以到手,呈请殿下过目。”

祁舜略看了一眼,随即弃于一侧,说道:“此剑距离铸就之时不过七十余载,并非宝剑,留之无用。”

那侍卫原本以为千方百计寻了这柄剑来,必定能讨得主子欢心,猛地听见这淡淡的一句话,忙不迭跪倒在祁舜脚下的红色锦毡上,告罪道:“属下眼拙该死…属下并非有意取了伪装赝品来欺瞒王爷…”

祁舜尚未说话,亭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少女笑声道:“听说三哥今日得到了一柄稀世神剑,不知我可有眼福鉴赏鉴赏?”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柳荫后轻移莲步走出,正是昔日与云萝一起被挑选入宫的风菲,她身材高挑、气质华贵,头戴三凤金冠,身穿一件粉色金绣小袄、下罩水粉色罗裙,越发显得身段玲珑、窈窕多姿。

那侍卫见她来到,急忙叩首不迭道:“奴才叩见大公主!大公主精识天下名剑,只是奴才今日觅得的这一柄并非…”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径自低着头,不敢看祁舜。

祁国大公主风菲步履轻盈走到祁舜面前,以纤纤十指握住剑柄用力抽出,见那剑身寒芒四射,秀眸中瞬间流露出赞赏之色,然而不过须臾,她将柳眉微蹙了一蹙,向祁舜道:“三哥从何处得来这柄欧冶子徒孙所铸伪剑?”

祁舜剑眉轻扬,眸光深沉问道:“纵然是伪剑,何以见得是欧冶子徒孙所铸?”

风菲轻轻放下伪剑,转身看向祁舜,面带自信之色欣然说道:“三哥既然有心考我,我今日就斗胆在此班门弄斧一次,”她虽然如此说话,眉目间却极具信心,继续朗声说:“从古至今天下有名剑十柄,从十到二排名依次是承影、纯钧、鱼肠、干将莫邪、七星、龙渊、泰阿、赤霄和湛泸,排在第一的便是轩辕剑。天下其中龙渊、泰阿二剑均出自欧冶子之手,以剑气冰寒凌厉而见称,三哥今日所得之剑身犹带丝丝寒气、阴森逼人,颇有欧冶子遗风,而剑成不过数十载,自然是欧冶子徒子徒孙所仿制之物了!”

风菲言之有据、侃侃而谈,乌黑秀发头所佩戴珠冠上,金凤口所衔珠串微微摇颤,映衬着她的如花笑颜,令人不禁惊叹。

祁舜黑眸微转,赞道:“说得好。”

那侍卫更加惶恐惭愧,忙道:“奴才识剑之术远远不及大公主,请大公主日后多多训示!”

风菲灿然一笑,说道:“三哥自己何尝不是识剑高手,你是三哥的属下,怎么轮得到我来训示?”

几名小内侍低头将那柄伪剑拾起,祁舜向风菲道:“母后今日在东苑设春宴,你去迟了未免不恭,不必在这里耽搁了,快过去吧。”

风菲走到他面前嫣然微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方形锦盒,柔声说道:“听说后天是三哥的寿辰,小妹有一件薄礼相赠,希望三哥不要嫌弃风菲的手艺粗陋才好。”

祁舜略点了一下头,俊颜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多谢。”却并不亲手来接,随即起身离座,对身旁另一名内侍说道:“去御书房。”

他身边的小内侍会意,疾步向前伸手接过锦盒,陪着笑脸说道:“大公主的礼物必定精美难得,奴才一定小心拿好。”

风菲急忙加快脚步,追赶上去唤道:“三哥且慢!”

祁舜止步回头,见风菲似有话说,问道:“什么事?”

风菲唇角仍挂着笑意,走近祁舜,娇声说道:“三哥,小妹听母后说燕国来使前来求亲,不知道是真是假?父皇…三哥如今确定和亲人选了吗?是我们姐妹之中的哪一位?”

祁舜见风菲直言相问,脚步并不停留,说道:“此事春宴时母后会有决断,你去了自然知道。”

风菲凝望着祁舜的背影,秀眸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和忐忑不安的神色。

“和亲”在许多历史年代中,是友好邻邦之间加强亲谊的一种手段,小国为得到强国的保护,进贡美人给强国的国君以求自保;强国为索取小国的臣服和恭顺,强迫小国嫁出公主以作人质;或者小国向强国求娶公主,以为恩宠和荣耀,种种情形兼而有之。

燕国位于北方,兵强马壮、民风彪悍,地域逼近辽东祁国,自“帝京之盟”后堪称北方霸主,祁国、姬国等国君虽然身为黄帝嫡系后裔皆无人能掖其锋,但是燕国长期偏安一隅,若想逐鹿中原,祁国便是首当其冲需要越过的边境和门户,当年如果不是祁帝大开方便之门,燕国决不可能直捣黄龙攻下轩辕璟所在的帝京。

祁燕二国的关系,从表面来看是友好结盟,然而祁帝和燕帝皆非善类,多年以来各怀心机,燕国此时向祁国求亲,尽管其用意颇费思量,但是祁帝决不会拒绝,否则,当年他又何必叮嘱祁王寻觅美貌可爱的女童进皇宫抚养多年?

风菲、月芷、云萝,早在十年之前,就注定将来会成为为祁国牺牲的棋子。

风菲身处皇后的中宫,对朝政风云了解得比二位妹妹更多,她虽然明白自己将来不可摆脱的命运,但是,气候寒冷、地广人稀的北方燕国毕竟不是一个南国公主最好的归宿。即使要和亲,也要尽量争取嫁给衣国、姬国等与祁国血缘亲近的诸国王孙,毕竟他们的高贵血统远远胜过北方燕帝的子孙,将来与祁国反目成仇的几率较之燕国也小得多。

如今国中大事都落在三皇子祁舜手中,各位公主的命运就掌控在他的意念之下,月芷和祁舜都由永妃抚养长大,若是永妃出面说情,祁舜必定不会有意挑选月芷,风菲怎敢不用心讨好这位哥哥、希冀他不要选中自己去做这一次的“和亲使者”?

风菲身边侍女见她怔住,低声唤道:“大公主,南苑二公主仗着自己是永妃的义女,抢在我们前面送贺礼给殿下,以为能够讨得他的欢心,可惜殿下未必肯青眼相看她们的礼物呢!”

风菲柳眉蹙起,说道:“月芷的心思向来比谁都重…”她顿了一顿,又道:“西苑的那位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吧?”

侍女闻言,不禁低声笑道:“大公主难道忘了,西苑静妃娘娘和永妃娘娘向来不睦…大公主何必担心那位动什么心思?”

风菲会心一笑,主仆二人沿着御花园小径一路而去。

正文 第一章 春宴(二)

云萝独自在御池畔等候着小雨,觉得逗弄锦鲤有趣,正欲起身再摘一片柳叶时,恰好看见祁舜带着数名小内侍经过御池旁。

她与祁舜虽然名为兄妹,毕竟男女有别,且在自幼在不同的妃子处长大,静妃因病不善于宫中逢迎,与永妃关系并不密切,二人见面的机会不多,祁舜时常拜见皇后和永妃,和风菲、月芷略为亲近一些,几乎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她。

云萝在宫中偶尔也会遇见祁舜几次,故而并不惊慌,此刻也只按往日的礼仪,略微弯腰屈膝向他福了一福,唤了声“三哥”等待他过去。

不料,祁舜这一次却没有匆匆而过,反而刻意停下脚步,低头端详了一遍她的打扮。

云萝半晌不见祁舜赐起,心头觉得诧异,不禁抬眸向祁舜看了一眼,恰好迎上他那双如深潭般清澈的黑眸,急忙低垂下头,又说了一声道:“小妹给三哥请安。”

祁舜平日见惯各种各样的绝色佳人,尽管乍见云萝妆容淡雅、衣着微带华丽,犹如初春的藤花一般娇美多姿,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此刻被云萝的话提醒之后,迅速收回了眸光,声音冷肃应道:“平身,以后见我不必每次都这样行礼,母后的春宴你速去吧。”

云萝不觉有异,答应着站好时,小雨已取到牡丹花样追来,二人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前往东苑。

皇后所居的东苑,疏栏外种植着五颜六色的当季鲜花,正是牡丹、芍药、月季花开时节,花圃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种红、黄、绿、蓝、紫、黑、白、粉的奇花异种齐聚一处,盛开得如火如荼、娇艳欲滴。其中尤以牡丹花最为色郁香浓,花朵大如圆盘、小若金盏,微风起时摇曳多姿,尽显中宫富丽堂皇之气。

云萝来到东苑时,见殿内衣香丽影、笑语喧哗,宫中诸妃和公主都已来了不少。

二公主月芷身着一袭湖水绿色绸衣端坐在永妃身侧,她将一头秀发挽成高高的凌云环髻,以各色宝石为压发装饰,眼如秋水、唇若点珠,天然生就一段袅娜风姿,较之大公主风菲的秀丽雍容,别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

云萝依照礼制一一拜过皇后和诸位嫔妃,因见月芷身旁还有一个空出的座位,料想是皇后为自己所留,她轻轻移步走过去坐下不久,大公主风菲同侍女一起款款进殿来,径直走到皇后身侧坐下。

祁皇后微微示意,身旁内侍便宣道:“娘娘有旨,传膳,奏舞乐。”

花间设有白玉高台一座,四周装饰着金雕护栏,台面铺设红色锦毡,皇后传旨后,立刻有数名宫廷舞姬步上高台,在牡丹丛中且歌且舞,她们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一般婉转动听,伴随着高台下的乐声,轻启娇喉歌道:“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飏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秧,为我留连…”

殿中一时热闹非凡,众妃为了凑趣,或行酒令猜拳或罚酒唱曲,陪祁皇后玩笑了一番。

宴席将散时,祁皇后才下令住了舞乐,目带盈盈笑意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今日固然是为设宴送春,本宫也还有一件喜事宣布。”

云萝留心观察二位姐姐,见月芷面不改色,风菲柳眉微蹙看向祁皇后,神情颇有紧张之色,她平日身处冷清的西苑,消息远远不及风菲和月芷灵通,全然不知燕国派遣使者前来祁国求亲一事,只凝神静听下文。

祁皇后顿了一顿,看向云萝说道:“燕国太子将至大婚之年,燕帝因与皇上素来交好,昔日曾有言联姻,去年就曾递来拜帖,如今郑重其事遣使来临安议婚,皇上深思熟虑后应许了燕帝,将三公主许嫁与燕国太子,择日订婚。你们都该向静妃贺喜,可惜她因病今日没来。”

永妃乖觉,随即笑道:“果然是一件喜事,不过这件事何尝不是皇后姐姐的喜事?妾等向皇后姐姐道喜了!”

祁皇后笑视云萝,众妃被永妃点醒,纷纷向皇后道喜不迭。

云萝见祁皇后今日特别关注自己,早已暗觉诧异,听祁皇后说到“将三公主许嫁燕国太子”,此时眼见众人给祁皇后道喜,立刻顿悟这件事已是真真切切,祁帝应许了燕帝的求婚,准备将自己嫁往燕国,只因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招架,勉强支撑着场面。

风菲心头大石落地,顿时如释重负,走近云萝握住她的手,假作不舍说道:“母后的意思是说,云妹妹不久之后就要离开祁国吗?听说燕国都城翦州距离临安约有千里之遥,我们姐妹以后岂不是不得见面了?”

月芷见状,同样握住云萝另一只手,低叹道:“燕国太子妃将来便是一国之母,父皇母后为了云妹妹的终身着想才如此决定,我们纵然舍不得云妹妹嫁出去…也不能阻了妹妹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