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贵白净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自然是为了南龙国和日唏国的战事,也自然是为了你的爹爹。”

“难道,我的爹爹竟是和日唏国有关系么?”衣云问道。

“何止是有关系,姑娘还不知道么?颜姓是日唏国的国姓,你的爹爹颜浩便是日唏国的皇上。”

衣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曾经无数次的猜测着爹爹的身份,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再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日唏国的皇。

怪不得娘亲得知南龙国和日唏国已然交战会那样的震惊。

她的大哥哥儿龙莫和她的舅舅月朗照竟然和她的爹爹在打仗,双方都是自己的亲人。

已是夏初了,室内很是和暖,但衣云却感到一阵沁骨的冷意,好似在炎炎夏日里蓦然跌倒了冰雪里一般。

衣云终于体会到了娘亲的心情和感受。

娘亲来见皇上,定是求皇上和战的,可是皇上能答应么?

衣云颦眉,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解决的。不知道此刻那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第六十七章 情的味道

龙吟殿

熏炉里的沉水香染得正旺,袅袅烟气直直上升,偶有风来,那烟气便在空中变换着形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龙腾…南龙国的皇,此刻斜倚在一张舒服的龙椅上。

龙颜不再威仪,此刻的他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面前放着一个琉璃碗,碗里是浓稠的褐色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那气味和沉水香的香气萦绕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甜腻的香气里泛着淡淡的苦涩,一如此刻他的心情,一如情的味道。

他双眸紧盯着那个缓步而来的女子,她淄衣,尼帽,脚上一双素白的鞋子,完全是一副女尼的妆扮。

她步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好似踏到了他的心上,让他这个尊贵的皇有些坐立不安。

她的面容一如她的名字,平静如水,玉脸上虽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但丝毫无损她的气质。她从容淡然好似幽谷里一阵清凉的风,纯洁高远如高山上洁白无暇的雪,让他感觉自己触摸不到,而且是永远。

这就是他今生今世最爱的女子,是他发誓要得到的女子。

他困了她十六年,原以为只要他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她便总有一日会爱上他,但,她爱上他了么?

答案是没有。

她十几年未曾出庵,依照约定,他也未曾去打扰她,他是一个皇,他也是有尊严的。他只能任相思泛滥,只能借着一睹她的画像来寄托相思。期盼着有一天她会从庵中走出来,来见他。虽是相距咫尺,却胜似天涯海角。

她为他医病,他以为他终于就要等到那一天了,可是没有。

如今她终于出来了,但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个人,那个远在日唏国的颜浩。

“贫尼忘情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月如水的声音平静无波。

龙腾的心宛若被冰敷过,瞬间冷了几度。

“水妹,你何必如此呢?你知道,朕…不,是我,我在你的面前,从来就不是一国之君,我只是一个普逼的男人。”龙腾说道,声音温文尔雅,含着浓烈的情意。

“可是,你在贫尼的心中,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月如水无视他的深情,缓缓说道。

“那他呢?若你因为朕的身份而不爱朕,为何,不去爱一个普通的平民,为何,要爱上那颜浩,他就不是皇了吗?”此刻的他有些激动,十几年的等待,他不甘呀。

月如水清澈的眸子有了一丝涟漪,她不是不爱他,只是那爱并不是男女之情。

“皇上,贫尼心已死,不再有男女之爱,只求吾皇怜惜天下众生,还是及早终止战争罢。”月如水说道。

“贫尼?时至今日,你还要戴着这一张面具么?脸上是,心中也是。你这又是何苦呢?今日我要看到你的真面目!”

龙腾望着月如水玉脸上的那道疤痕问道。

当年,她说她毁了容,她说不要再爱她,让他放过她。

他没有。

他当时就知道她那条疤痕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毁了容,他也是不在乎的。

因为他知道他爱的不是她的容颜,是她这个人。

可是她却以为他爱的是她的美貌。

他最爱的人践踏了他最纯最深的感情。

月如水面色微变。

岁月变迁,龙腾从一个俊美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眸中多了一丝练达和稳重。她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她知道他治国有方,也知道他平定边疆,是何等的英武果断。

一切都变了,可是他对她的情意竟是丝毫未变,还是那样的深情。

月如水真的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要看她的真面目,她十几年未曾露出的真面目。

也罢,月如水轻轻在脸上抹了一下,那条疤痕便消失了。

明亮的宫灯映照下,一张绝色的面容呈现在龙腾的面前。

还是那样的美貌,岁月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只是在她的眸中多了一丝成熟和稳重以及…母性的光辉。

是呀,是母性的光辉。

十几年了,他竟不知她有了一个孩子。

那日在皇子们的婚礼,他见到了那个少女。她身披烟红色的华裳,清丽的面容,美丽的一如天上的仙子。

那少女的表情也和当年水儿和自己拜堂时一般,无奈而凄凉,但眸中却是固执的坚定。

初见她的那一刻,他以为是她,可是很快发现不是,因为她更年轻。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容颜,他很疑惑,直到那个女子说她叫颜衣云。

她菱形的红唇轻轻吐出三个字,“颜衣云。”

轻轻的,冷冷的,但谁又知道这个名字就像炸雷一般在他的脑中炸开。

颜衣云,她竟叫颜衣云,竟是姓颜。

那一刻,他猜到了她必是她的孩子。

原来,他苦苦守候了十几年的女子,苦苦困了十几年的女子,早已将她的人和心给了他,那个他毕生的情敌…颜浩。

他们竟是早已有了孩子,而他还在这里做着美梦,幻想着有一日她会爱上他。

多么可笑而愚蠢呀。

龙腾端起面前的药碗,轻轻抿了一口,那苦涩至极的味道让他澎湃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许。

“你的心意一如往昔?”他问道,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望着身穿明黄色宫服的龙腾,月如水微微颔首,她不愿骗他。

她躲了十几年,做了十几年的尼姑,原以为从此便可以忘了颜浩,但,自己的心却每每被思念煎熬,直到她知道了战争。

知道了他处于危险之中,她才明了自己仍是牵挂着他。

“你可愿意放过他么?”月如水不安地问道。

“你错了,水妹,战争不是我发起的,若是我想打,早十几年前就打了。是他,也许他已获知你的消息。如今这战事可不是我说了算得,若想停战,你该去劝他。”

他会获知她的消息?她在宫里十几年,一直很低调,宫里的人都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尼姑,并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而他,远在千里之外,怎会获知她的消息。

“也许他并不知你的消息,只是这仗或许从你失踪开始,他便在谋划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养精蓄锐。如今他的兵力并不比我国差。”龙腾自嘲地笑了笑说道。

“我要出宫。”月如水眸光坚定的望着龙腾说道。

龙腾缓缓摇头,也坚定的说道,“我不会放你走的。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对你,永不放手,今日我仍要这么说。”

月如水的眸光复杂,波涛汹涌,最终眸光变暗。

她了解龙腾,他不达目的永不罢休的。

“那好,我不走,但,请你让我的云儿出宫。”若是云儿能出宫,也许可以替她去阻止这场无谓的战争。

“不,”龙腾再度摇头,“我的莫儿属意与她,为了她几次拒婚。我定要成全他们。所以你的云儿,是不能出宫的。除非,莫儿回来,她嫁入莫王府。”龙腾残忍的说道,打破了月如水最后的希望。

她绝望地敛上双眸,这个龙腾一如十几年前一样的固执。

她该怎么办?

她一定要出宫的。

她要见到他,他不要他和他们兵戎相见,沙场相逢。

她知道战争是灾难的开始,受害的不仅是将士,还有无辜的百姓。

她一定竭力阻止这场战争。

外殿

在衣云的百般祈求下,柯贵终于同意给衣云讲述一个多年前的故事。

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

柯贵尖细而低哑的声音在大殿轻轻回荡。

“二十多年前,一个俊雅不凡的少年皇,一次偶然的巡视中,和一个小丫头相遇在藏书阁。那小丫头头梳双髫,容颜清丽绝美。宫里美貌的宫妃比比皆是,可是真正吸引他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这个少女的安静从容,以及她眸中闪烁的知性的光辉。她是智慧的,纯净的,可爱的,那一刻,那个少年皇的心便沦陷了。”

“从此,他也时常到藏书阁去读书,但,他根本不能专注于书本,他只是为了去看她。他们相识了,但她不知他的身份,他也不知小丫头的身份。他以为他真的只是宫里的一个小丫头,却不知她是随了爹爹偷偷潜入宫中的小姐。就算是以为她是宫女,他也决定要封她为妃了。”

“他们就这样交往着,几年过去了,小丫头渐渐长大,出落的更加迷人,而且才艺出众,并且在一次花胜节上获得了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小丫头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他提出了封她为妃。满以为她会欣喜地答应,却不料得到了一个让他不能接受的回答。她拒绝了,很干脆的拒绝了。她还告诉他,她早已有了心上人。”

“这个消息让他彻底疯狂了,他恼怒了,他颁下了圣旨,迫她为妃。然而,更让他震惊和不能接受的是,她和那个人私奔了。虽然后来被她的爹娘抓了回来,并且送入了宫中。但他很生气,她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嫁他,她是为了救那个被她的爹娘抓住的情人,所以才答应进宫。她的重情重意让他感动,但也让他恼恨,他恨那个情人不是他。”

“所以他冷落她,好几日不去她的宫中。可未曾料到,自己的母后不知从何处获知了她曾经私奔的消息。这消息一直很隐秘,除了她的家人还有他知道,旁的人并不知。他更料想不到的是,他的母后竟然一杯毒酒,把她赐死了。他赶到时,只见到她已经慢慢冰冷了的玉体,还有一纸血书,恳求他将她的尸身送回她的家中。他照办了。”

“从此后他一直郁郁寡欢,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死去了。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了此残生,然而,无意之中,他得知了她的尸身被人偷走的消息。不知为何,他忽然笃定她没死。因为他知道她是精通医术的,他派人走遍了天下,暗中查访,希望可以找到她,可是仍是一无所获。”

“一年后,就在他放弃希望时,老天垂怜,他竟然得到了她的消息。在北边的一座边城里,找到了她。不知为何她整个人很孱弱,而且是孤身一人。他便要把她带到宫中。可是她不愿,还自毁了容颜。她以为没有了惊人的容貌,他便会放过她,他不相信他爱的是她的人,而且爱的很深。他仍是坚持将她带到了宫里,不过答应她换一个身份,且永远不强迫她。”

“后来,又经过两年的查访,他终于查到他的情敌的身份。那个人的身份竟是让他很惊异。他的情敌并不知她在他的宫中,他以寻找她为由和他的情敌在边疆的山巅决斗了一场。”

“那是一场生死决斗,他们彼此都恨对方曾经虏走过她。也就是那一次,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但仍是不分胜负。他们曾相约,有生之年,还要斗。也许是单打独斗,也许是战争,为了那个他们共同爱着的女子。”

柯贵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他悠悠长叹一声,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衣云却仍是怔怔坐在那里,陷在故事里不能自拔。

此刻,她有些迷惑。

这三个人,若是有一个人爱的浅一些,若是有一个肯放弃,那么,受折磨的就不会是三个人了。

可是,情到深处,谁又肯放弃呢?

情,到底是让人喜悦还是让人痛苦;

而情的味道,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

第六十八章 走投无路

天,有些阴沉了。

浮云,在空中流来荡去;新月,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棱,时而洒下淡淡月色,朦胧而凄凉,时而隐于云后,给世间一片苍凉的黑暗。

衣云和娘亲缓步走在回庵堂的路上,前面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为她们引路。

娘亲的面容在时有时无的月色中更显朦胧。微凝的双眉,冷幽的目光,沉思的面孔。脸上那条悠长如一声叹息的疤痕已然消失不见。衣云起初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豁然了,她对娘亲的做法深有同感,当初进青楼时,她可以用娘亲的花汁变成一个黄颜女,娘亲自然也可以变成疤痕女。

娘亲的心情显然很是不悦,那皇上定是未曾答应娘亲的请求。

听了柯贵讲述的故事,衣云可以想象娘亲此刻的心情,是如何复杂,又是如何愁苦。娘亲必是爱着自己未曾谋面的爹爹的。只是不知当年他们因何分开,致使娘亲孤身流浪,才使皇帝有了可乘之机,虏娘亲入宫。

娘亲此刻必是在思索着出宫之策,在如此状况下出宫,谈何容易。假死之策用了一次,第二次怕是不灵了。

风起了,很凉,单薄的纱衣在风中拂起。今夜,怕是会有雨吧。

前面是一条狭长的甬路,路的两旁是一片树影憧憧。

有一溜灯火在路的另一端出现,闪闪烁烁,似游龙一般。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此刻出现在皇上寝宫附近,怕不是一般的人,衣云忙拉了娘亲闪在路边。

那一溜灯火转瞬即到,却是几个小太监提着宫灯,匆匆而行。后面紧随着一辆华丽的撵车。

新月恰从云层中钻出,洒下清淡的月色。

一个身着明黄色宫服的女子,安然端坐在撵车上,神态端庄威仪。

为衣云她们引路的两个小太监,马上扑身跪在路旁,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衣云慌忙牵了娘亲的手,一起垂首跪在路旁。但愿皇后不要理睬她们,快些走罢。自从皇后在婚礼上甩了她一耳光,衣云就明了这皇后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之所以这段日子没来找自己麻烦,多半是因了自己救了皇上一命。

皇后不喜欢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龙莫、龙非的关系,可能还因为自己和娘亲长的极像。若是她知道娘亲还活着,不知会有怎样的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