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霁抓紧了天朗的手说:

“天朗哥哥,我们走吧。”她转过身去,明知道就会看见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来呢?也许她只是想让自己的伤心有一个尽头罢了。

明川沉吟不语,牧师奈着性子再把问题问了一遍,面纱下的程可心着急而期待地看着他,他笑笑开口说:

“我、不、愿、意!”

众宾哗然,程可心一把扯下头纱,吃惊愤怒地指着洛明川说:“你——”

明川看向震惊的牧师说:

“我不爱她,如何能与她相爱终老?我不愿意欺骗神,也不愿意自欺欺人。”他转身走向正想要离开的家霁,不顾她脸上震惊的神色一把拉住她,对着众人说:

“我爱的人,是范家霁。”

天朗被动地松开了家霁的手。

家霁茫然地看着明川,明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俯下头给了她深深的一吻。

众人哗然,一众记者纷纷上前拍照采访,启新挡在他们面前开路,明川握紧家霁的手走向停车场。家霁回头看着天朗,那个陪伴她多年的男子一身落索地站在原地神色落寞冷清。他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这是第几次了?好像每次的理由,都是为了更好地爱她……

更好地爱她,就让她自由,让她幸福吧。

天朗苦笑,眼中尽是深深的伤痛。

放了她,也放了自己,并不是每一份执着都会让人喜悦欣幸。

程可心无法接受这样的突变,她快步走向自己的父亲,程如海刚想过去拦住明川,却被两个穿着黑西服来观礼的男子站起来拦住。

“程如海先生是吗?我们是国际刑警,现在有一桩商业罪案要请程先生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不——”,程可心看着父亲被“押”走,再看看混乱不堪的现场,宾客嘲讽的眼光和刺耳的笑声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尖叫一声疯了似的冲向停车场。

“你要带我去哪里?”家霁被明川“塞”进了车子,扭头看见那些飞奔过来的死心不息的记者,她不由得眉头大皱,明川帮她系好安全带,说了声“坐好”,就飞快地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家霁坐立不安,“这样不行,明川,你听我说……”

明川笑望着她,“你知道这次的新闻会有多轰动?”

家霁沉默不语,天朗那边,自己的父亲、还有洛家和程家都被牵扯进来了。她连想都不敢想,明川看出她的担心,收敛了笑容,握起她那只受了伤的左手,说:

“还想躲到天朗那里吗?还想向程可心妥协吗?我不允许,家霁,你听清楚,我不允许你再从我身边逃开。”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敢那样,不管是你家的公司还是天朗家的家业,我统统收购了吞并了……如果你不想他们一无所有,就乖乖的呆在我身边……”

“你威胁我?”家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生气地说:

“连程可心都能威胁你,我为什么不能?你这个傻瓜,居然狠得下心来……”

“你知道了?”家霁讶然,却如同放下了心头大石,“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关于我母亲的事,我父亲难道会袖手旁观?我已经在半个月之前辞去了宏安集团的职务,家霁,你什么时候能无条件地相信我能够保护自己,保护你?”

家霁垂下头,“是啊,我是杞人忧天了。”连她自己都开始埋怨自己的愚笨了。

“你辞职又是为了什么?”

“不辞职,我哪里有时间做点心做饭菜给厌食的某人吃呢?”他说。

“怎么可能?!”她急急地说,她试验过阿汉的。

“你不觉得你家多了个双门大冰箱?你家的厨子是最幸福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看着明川好笑的神情,她忽然有点生气了。

“这不是回家的路。”她看着车窗外,醒悟过来了。

他轻笑,“谁说要带你回家?我们现在要去婚姻注册处!”

“谁要结婚?!”

“我们!”

“我没有答应过!”

“你可以考虑两秒钟,一、二,不反对就是答应了!”他大笑,伸过手搂住她的肩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家霁,我们回家,做平常的夫妇,过平常的生活,可好?”

他看着她,坚定而诚恳。有股细密的暖流经过她的心里,流淌全身,融融的暖意包围着她。她主动地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说:

“明川,你要娶我吗?可不许反悔。”

明川微笑着在她耳边说:

“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甜甜的笑意在她脸上慢慢地荡漾开来。

明川看着倒后镜,一直有辆黑色宝马紧紧跟着他们,他加快了车速,后面的车子却疯了似的想要追赶上来。家霁也发现了,问:

“后面那辆车,是怎么一回事?”

“是程可心。”明川说,“不过,不用管她。”

“我们去跟她说清楚吧,避开也不是办法。”家霁叹口气,“她的婚礼搞成这个样子,换成是谁也想不开的。明川,你停车,我去跟她说清楚。”

车子快要到婚姻登记处门口了,明川想了想,把车速缓下来,说:

“说不清楚的,家霁,她太固执。”

“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说两句就好,如果真的说不清楚就算了,好吗?”

车子停在婚姻注册处门口。明川从车镜中看到程可心的车也在不远处停下,于是说,“好吧。说两句就好。”

家霁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迈出去,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明川忽然从车镜瞥到那辆黑色的宝马突然加速向前冲来,他心魂俱裂,马上推开车门冲出去,可是太迟了,“嘭”的一声钝响,他眼睁睁地看着家霁象一片被风吹飞的叶子一样落在地上,倒在血泊之中。

“不——”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冲过去抱起她。血,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他看着怀里失去了意识气息惙然的家霁,疯了一般喃喃道:

“不会的,家霁,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第四十六章 云开

两年后的清明。

明川手捧着一束百合走进墓园时远远就看见了天朗的身影。他走过去在墓碑前轻轻地放下花,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说:

“学长来得可真早。巡回演出结束了吗?”

“还没有,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回来看看她。”天朗转身看向明川,两年不见,他瘦了,没有以前的风流桀骜的气质,变得更成熟、磊落。可是眼神中那抹忧郁却比两年前更深了。

天朗想起两年前明川跪在范伯庵面前的情景,他对范伯庵说:

“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以后我都会叫您一声‘爸爸’。”

范伯庵一直对他冷冰冰,不理不睬的;他心脏病发进医院后,明川匆匆拿了一份授权书让他签字准许他全权代理JM服饰有限公司的所有事务,范伯庵不同意,明川却说:

“您今天不同意,明天我就以宏安集团的名字把公司收购了。我承诺您的公司在我手上只会发展得更好,爸,您要相信我!”

范伯庵颤巍巍地在授权书上签字后的第二天,明川一到公司便雷厉风行地进行人事调整,半年后公司的业绩居然上升了五十个百分点。明川还不顾范伯庵的冷面,基本上一星期有一半时间是到范家陪范伯庵吃饭的。时间一长,范伯庵再也没有办法把冷淡的脸色维持下去了,他也明白到家霁的出事责任不全在他。后来,两人还真是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了。

“你今晚有空吗?”天朗的思绪回到了现在,“我时间不多,过两天就要走了。”

“有。”明川沉默了一阵子后,说:

“学长,她已经是我太太了。你不要再等她,即使是想念也最好不要了。如果她知道,她也不想你为她耽误这么久。”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酸痛。

“明川,我不是在等她。”天朗低沉地说:“我是在等我自己,等我自己真的可以忘记。反而是你,两年了,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明川不说话,他想起了两年前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言犹在耳,可她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和泪,看不见他的喜悦或是悲伤……

明川回到公司,一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就看见在那里等了很久的耿昊飞。

“如果还是要说那件事的话就免了吧。我说过解雇信就在左边的抽屉里,没上锁。你直接拿给海欣就行了。”明川坐下,按响电话让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两年前海欣毕业后就到了家霁父亲公司的公关部工作,发挥了自己出色的业务水平,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就在这一行小有名声。

耿昊行却把耿昊飞狠狠教训了一顿,说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有管好,帮外人都不帮自己。他甚至还亲自找过海欣,可是海欣拒绝了他的邀请。耿昊飞也明白海欣是看在家霁的情分上在努力地帮明川,但是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明川,她是个女人,你怎么总是让她在外面应酬呢?喝酒谈生意不是男人的事吗?”

明川笑了,说:“你和她不是好像签了什么约吗?怎么,这样还害怕?”

耿昊飞懊恼地坐在沙发上,“是签了约。”他想起海欣对他说的话就气愤,海欣说:

“不许结婚不许谈恋爱而已,又不是不许约会!我去跟谁约会,你管不着!”

“可是你们这公司有某些人总爱撞到枪口上,明知道她是我的,还敢……”

明川大笑,又问:“你大哥还阻止你吗?听说你上星期又被押去相亲了?”

“别提了,为了这件事,我和她冷战至今。今天我就是来举白旗投降的,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个煞星手上了,你说我就怎么碰上个这样雷打不动的女人呢?!”昊飞叹口气,嘴角却有融融的笑意。

“好好珍惜,最起码,你比我幸运。我真有些羡慕你。”明川淡淡地说道。

昊飞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抱歉地说:“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他摇摇头,“我没事。”

下午,海欣敲敲门走了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解雇了那个叫莫娜的模特?”

“怎么了?”明川放下手中文件抬头问。

“你…….不是很欣赏她的吗?怎么这么突然?”

“我什么时候欣赏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推荐她当公司的代言人?你们也太小看我了。”明川脸上笑容不改,只是多了点落落寡欢的味道,沉下声音说:

“海欣,不过是那双眼睛罢了,可惜空有其形而无其神。我想她,可是不愿意用那样的方式想念,更不喜欢公司里的模特主动地投怀送抱,被解雇是她咎由自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信封递给海欣,海欣接过,怀疑地说:

“你这是要解雇我吗?怎么你今天的白信封这么多?”

“这是放你两周假期的通知!我想你应该需要时间筹备婚礼而已,解雇你?我怎么会那么笨把自己的左右手砍掉?!”

“你知道了?”海欣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愉悦,“昊飞真是个大嘴巴!可是下个星期在东京有个为期一周的时装展和秋季订购会,我不去的话……”

“那就我去吧。”明川说。

海欣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是从不出差的吗?”因为家霁,明川从来没有出差异地或是晚上喝酒应酬,而现在……

明川苦笑,“一直守着她都不愿意醒过来,或许我离开几天,她想我了,就醒来了都不一定呢?你都要当耿太太了,难道我就不能破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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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回到洛家,看见看护李嫂正在捧着一盆水往外走,他问:

“太太还好吗?”

“还好,先生。”李嫂微笑着走了出去。

每天都是这句话,两年了,好像都有点麻木了。明川走进房间,家霁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床上,眉目依旧清秀可人,但双目紧闭缺乏生气,嘴角微微抿着,仿佛在微笑。明川坐在床沿握起她的手,说:

“家霁,海欣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你快点醒来,我们一起去观礼好不好?”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眼睛、鼻梁一直到嘴角,叹口气说:

“你爸爸身体稍稍好了些,但是有心病;这两天去看他,好像精神不是很好,你不想他吗?天朗昨天来看你了,他的巡回演奏会办的很成功,可是他还是很牵挂你……家霁,你快醒过来,你让很多人为你伤心了,包括我……”

明川说着说着,心里一酸,想起那天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说的那句话:

人救回来了,但能不能醒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结果,她一睡就睡了两年。

都是他的错,想尽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筹谋到最后还是伤害了她。开始时每一天他都陷进一种绝望的自责之中,晚上总是梦到一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家霁,痛苦和绝望时时穿透着他的胸腔,醒来时衣衫尽被汗水湿透……家霁出院时范伯庵想把她接走,他却拿着一份具有法律效应的婚姻登记文件直接抓着家霁的手指印上了指模,然后名正言顺地把她接到了他新置办的一所房子。范伯庵当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房子是平房,但是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天朗说她爱看鱼,于是他就在花园的一角养了一池睡莲,养了许多凤尾鱼;她的房间的三面都是花园,一推开窗就可以嗅到花香听到鸟语,请了一个特殊看护和一个花匠,每天他都准时回来吃饭,拉小提琴给她听,和她聊天,读书……有时也对她说说他的苦恼或愉快。有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罗嗦得像个老太婆,喋喋不休的,可是他又希望自己的这种絮絮叨叨让她厌烦,说不定她就忍不住张开眼睛制止他了……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越来越郁结,他开始发疯地想要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流转的眼波,所以当耿佩琦把莫娜推荐做他们公司服饰的代言人时,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那双眼睛即使只是神似都足以缓解他内心的渴望了,但是当莫娜主动地投怀送抱时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他想要的并不是那样的一个替身,于是他毫不迟疑地推开她。莫娜根本想不到这个俊逸不凡的男人的心是铁做的,居然不为所动,甚至第二天还和她解除了合约,她气愤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种人不是圣人便是病人!”

是啊,他是病人,还是很严重的心病。他常常在想,那一天出事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如果换成是自己躺在床上一睡不醒的话,那么最起码天朗还会照顾她,不会让她孤独下去,她可能伤心一年,两年或是五六七八年,这种伤心总还是会有个尽头的。

但是现在……

他看看安静得宛如一朵睡莲的家霁,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起身掩上门轻声走了出去。

家霁的嘴角动了动,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梦呢?她看见了绿树青山,山间升腾着大片大片的云雾,她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但是又说不出名字,接着她又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家霁——,家霁……”

声音很飘渺,家霁是谁?她想。这时一个脸容熟悉的少妇缓缓向她走来,叫她道:

“家霁。”

“你是谁?家霁是谁?”她问。

“家霁是你,孩子,我是你妈妈。”

那个温婉的女子拉起她的手,家霁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暖,“是妈妈,真的是妈妈……”

“妈妈,这是哪里?”

“这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你的心里,孩子。”

家霁看了看四周,发现那边的大树下有一个浅浅的身影背对着她,于是她问:

“妈妈,那是谁?”

“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温温柔柔的声音是如此的动听,言语间尽是宠爱。

“妈妈,你不会走开吧?”她站起来,迟疑了地看了妈妈一眼。她摇摇头,示意她放心,于是她迈开步子向那个身影走去,可是怎么也够不着那个身影,于是她的脚步渐渐快起来,后来甚至跑向那个身影。她一点也不觉得累,跑了一阵子,看见那个身影不见了,前方出现了一棵硕大的榕树,榕树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在专注的看着天上的朗月,而那一个男子却是眼神温柔地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家霁的脚步忽然就钉住在那里,既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动情地吻着身边的女子。那么熟悉的感觉,她的心无端地惊动了一下,一个名字跑到嘴边,可怎么也发不出那个音。她用尽力气把手伸出去想要触摸那男子的面容,可是距离太遥远了,她垂下手来忽然就感觉到了莫名的伤心失落。

“家霁——”

家霁转身一看,她的妈妈正在身后不远处微笑地望着她。她飞奔过去,快乐地拖着妈妈的手,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

可是她日复一日地看到了一些片段:

女子睡着了,那男子一步一步地背着她回家……

女子手捧着一大束深蓝色的勿忘我,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

女子对男子说:“就当作是成全了你我吧,不要爱我一辈子,恨我一辈子就好……”

男子在女子耳边说,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

不经意的她的泪水已经流了一脸,她竟然分不清楚这些喜悦和忧伤究竟是属于他们的还是属于自己的,只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随着他们的喜悲而起伏跳动,她常常听到一个声音在跟她说话:

“家霁,今天花园里的素馨花开了,颜色由白色渐变到浅紫,很淡雅清新,你要去看看吗?不想去也不要紧,我让人摘了几支插在房间里了。”

有时候是一阵悠扬悦耳的小提琴声,曲子她是听过的,可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