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荪看着她织了会云,又侧头眺望天河对面那清冷的牛郎星,问:“上神,你等的那个人,他爱你吗?”

机杼声音蓦然停了,那上神不再织下去,举眸望着若荪:“你们问了我同样的一句话。”

“谁?”

“你母亲。当年天帝大婚时,你母亲来了这里,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若荪渐渐偏过头,望着瑶池那边的五彩光芒,眸色愈发沉了。“那你是如何回答她的?”

“我说,天界大喜,你怎么不去赴宴?”

“她怎么说?”

“她说无人在意她,去不去也无妨。”

“然后呢?”

“然后,在意她的人便来了。”

她话音一落,若荪便瞧见了玉衡的银白身影自黑暗中靠近。机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荪回头谢过她,飞下台子朝玉衡迎去。

天河边寒气*人,若荪引着玉衡往石林里走,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说话。

“你怎么不在瑶池?”

“我瞧你未赴喜宴,便来看看。”玉衡微微笑着去托起若荪的手,摊开她的掌心轻轻揉了揉,“这是连接心脉的地方,你不舒服,便按一按这金砂。”

若荪矢口道:“我没有不舒服。”

玉衡道:“你看,金砂的颜色黯淡了,便是你心中有郁结。”

若荪摇摇头,不信他,“我本无七情六欲,何来郁结?”

玉衡深吸口气,仰面望着那道黑夜里的虹,“我宁愿相信你的谎话。”

车轮辘辘轧过彩虹,伴着梵心银铃般的笑声从他们头顶掠过。若荪一直没抬头看,只问:“瑶池热闹么?”

玉衡目送他们远去了,才说:“嗯,西王母心情大好,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回首见若荪默默地在石头上用力刻着字,字迹缭乱看不清楚,他便拉住她的手,问,“你今日怎么不值夜?”

若荪木然答:“师父想叫我们去热闹一下,代我们值夜了。”

“若荪。”玉衡轻叹,“我要怎样对你才能让你高兴一些。”

“我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抱歉让星君费心了。”若荪抽开手,转身朝石林深处漫无目的走着。玉衡追上,也只是静静跟随。

越往前越走,地上的阴影越多。今夜大大小小的神仙都齐聚瑶池,天庭空荡荡的,连一块石头的影子都显得异常冷清。他们二人在石林里穿梭,渐渐走到了蟠桃园的地界,离神魔井不远了。

若荪觉得方才对玉衡有些无礼,低头想着怎么开口打破沉默,突然之间,一股极强的风扑面而来,刮得裙袂乱飞,一时间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玉衡拉住若荪躲在一块巨石后,这才缓了下来。

若荪抬头望着满天黑压压的影子,“这是…”

玉衡蹙紧了眉,见这些黑压压的东西朝瑶池的方向呼啸而去,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魔军!”若荪幡然觉醒,大叫,“神魔井出事了!”她拉上玉衡极快地冲上云霄,见觅风已经在前头顶风直往前冲,她便拉着玉衡伏在觅风背脊上,大叫,“快点觅风!师父顶不住这么多妖魔!”

觅风驮着他们二人到神魔井,并未化成人形,只静静落在一株大树上。

神魔井的出口碎裂了,罗净躺在井旁,火红的袈裟被鲜血浸透,颈项不复光滑,一条条、一缕缕的疤痕翻出血肉和筋骨。若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罗净唇色灰白,无任何反应。

若荪傻傻望着他的脸,忆起过往的那些年,口中漫起一股咸腥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却觉不出疼痛。是她害了师父,本应是她守着神魔井,原本也应是她去死。

“若荪,天庭已经被魔军占领了,快去瑶池看看罢。”觅风提醒道。他声如洪钟,令若荪如梦初醒。她猝然站了起来,道:“星君,拜托你在这看着我师父。”

玉衡郑重点头,若荪跨上觅风的脊背往瑶池飞速赶去。

方才还绚丽多彩的天边,如今黑黝黝看不见半点光亮。若荪眼前始终是罗净密布伤痕的脸,挥之不去,她握住神荼灯的手不止地颤抖。最惨也不过是一死,但她怕的不是死,而是,某种真相。

红彤彤的喜车才从这道彩虹滑过,梵心那刺耳的笑声甚至还在她耳边,为何转瞬间,一切都变了样。

彩虹的尽头,是瑶池的入口。黑压压的魔军包围了整个瑶池,鲜艳的云霞都幻作了紫黑的烟雾,笼罩着瑶池仙境。

大鹏横冲直入,轻易突破了包围。瑶池上空顿时疾风大作,刮得周围的玉树琼花和席间的金银器物哐啷作响。若荪一跃而下,提着神荼灯落定在瑶池中央的凌云钟乳顶端。

瑶池以下,便是昆仑。是他想要和她一起生活的地方。

可如今,他穿着大红衣裳站在宝座一旁,笑意阑珊。他的新娘满面泪痕,颤颤巍巍窝在西王母身边。而天帝天后都神色平常,临危不乱。

恬墨睨着高高立在凌云钟乳上的若荪,平静道:“你何必来看这热闹。”

“那你又想瞒骗我到何时?”

“我只来拿一件东西。”

“是么?”若荪目不转睛盯着他,“你究竟是谁?”

恬墨身边一名魔军副将手执大斧,喝道:“这是我们魔界尊者,天魔。”

西王母忽而嗤笑一声,反问:“神魔两界素不往来,你们这般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来取回一件东西,我们魔界的至尊宝物,伏神珠。”说着,恬墨朝旁边伸手,掐住天帝的脖颈,“顺便,再占几分地盘去。”

西王母道:“什么伏神珠,闻所未闻。”

“王母娘娘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天帝陛下应该很清楚才是。”

西王母淡淡瞥向天帝,“原是你招惹来的。”

天帝面色微变,却仍然沉着应对,道:“既是来要东西,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动用十万魔军。你们应该安分些,神魔之间早已分了地界,互不相扰。况且,你虽有十万魔军,我也有十万天兵。”

恬墨笑道:“伏神珠就在你体内,你认为我会放过你么?这时,你的天兵都睡得酣畅,哪里有心来救驾。”

“没有天兵,还有我。”若荪说着,从高处飞下来,手心一动,神荼灯猝然亮起,没有任何过渡,亮得如三伏天的日头一样毒辣,刺痛了众多魔军的眼。

恬墨挥起大氅挡住神光,大喝:“你为何就不肯信我?”

若荪越发下了狠劲,举着神荼灯步步*近恬墨,眼里竟腾起一股肃杀之气,“我胡乱信你,才害了师父。你要拿回你的伏神珠,那也要还我师父命来。”

恬墨一惊,侧头狠狠瞪了副将一眼。他再挡不住这灼热的光,朱红大氅一挥,咆哮之声贯穿天地,竟从喜服中幻化出一条紫黑的龙,霎时间吞风吐雾、兴风作浪。黑龙掀起的飓风将一切都席卷了,若荪跌倒在地,神荼灯滚出好远去。

觅风及时扶住了若荪,定定望着空中那张牙舞爪的龙,念道:“竟然是他。”

若荪怔了怔,问:“怎么,你竟认识他?”

“就是当年与我在东海搏斗的小黑龙,险些将我置于死地。”觅风抡起流星大锤便朝那条黑龙砸去,流星锤轰然炸出一股金光,似火一般在黑龙身上着了起来。紧接着,觅风变回真身,展翅翱翔,又俯冲下来,撞上那黑龙的腰,与它一齐落入了瑶池中,溅起十丈高的水花。

见形势一乱,天帝见机从身后抽出轩辕剑,横向砍倒了身边的两名魔军将领。众神也纷纷起来反抗,聚成一个圈,渐渐护在了天帝周围。魔军集合成五纵五横,气势汹汹压了上去。一阵恶斗便开始了。

本来在主婚的月老儿完全傻了眼,直到被领仙玉郎拉进了桌子底下,他才回过神来,开始欷歔:“这么好的孩子,竟然是魔。也难怪牵不上红线,魔的姻缘我能管得着么?”

玉郎却显得有些兴奋,嘀咕着:“我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可是,难为若荪了。”

若荪趁乱捡起神荼灯赶去帮觅风,岂料那瑶池里的水竟然平静至极,只有风吹起的微波。他们明明掉进去了,为何却没有动静?若荪正想到水里去瞧,一个浪却掀了起来,如暴雨倾盆而下,将她浇了个透。水珠纷乱中,只瞧见那黑龙呼啸而出,两爪拎着大鹏,一个甩尾便将大鹏撂了出去。

“觅风!”若荪尖声呼唤,拼尽全力却赶不及去接住它,眼睁睁瞧着它落入云海中,跌下九天。“觅风…”她喃喃唤着,浑身僵住了不得动弹。觅风,如父如兄,算是她唯一的亲人罢。如今,她连相依为命的觅风也失去了。

神仙们个个法力无边,但整个瑶池都被魔军封了结界,谁也逃不出去,只能奋力抵抗。要如何才能抵挡十万魔军?圈子渐渐小了,天帝的轩辕剑是上古神器,威力无穷,但魔的力量何其可怕,杀不死,歼不灭,只见一拨一拨地涌上来,前仆后继。

黑龙咆哮一声,从空中俯冲下来,丝毫不惧轩辕剑的威力,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凶猛无敌。天帝举起轩辕剑的一刹那,忽然慌乱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黑龙就势用利爪将他狠狠踩住,接着幻回人形,一手举着绿莹莹的匕首抵在天帝咽喉处。

西王母轻叹:“糟糕,中了摄心术。”梵心捂住了眼睛,嘤嘤哭了起来。而天后闭目不语,始终拨着手里的念珠。

“你以为体内有伏神珠就不怕我么?”恬墨俯身看着天帝,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极其嘲讽,“这世上还没有谁能抵挡天魔的摄心术。”笑罢,恬墨抬头望着西王母,气定神闲道:“听着,我要伏神珠和他的命,还有昆仑。”

西王母笑了笑,“昆仑乃第一重天,如何能归到魔界去?”

“我不管,我要昆仑!”恬墨眸中紫气腾升,面相愈发阴戾凶狠。

西王母不解,问:“你要昆仑做什么?”

“那里是我的…”恬墨大声咆哮,一句话未完,忽然止了,他察觉到身后凭空凝起了一股极强的灵力,未来得及转身,只听闻群魔尖叫,接着,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迟缓地回过头,看见若荪忽隐忽现的脸。她用移形换影之法瞒天过海,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手里的神荼灯光芒万丈,*得所有魔军躲避退散,那尖长的灯芯刺入了他的后背,像一根雪亮的针,将他的胸膛穿透了。

若荪满面水珠,头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侧,她两手握住灯柄,又往下插了几分,语气冰冷,“那里是你的么?”

恬墨不敢置信,眸中的紫气霎那间散去了,徒留了盈盈的光,“若荪…”

“昆仑是我的,是觅风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永远也不是!”话音落定,她狠狠拔出了灯。眼看着恬墨嘴角流出了黑血,那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裙摆上,渐渐晕开,与霓裳混为一色。

然后,他的面庞轻透起来,身子也分崩离析,化作一缕缕紫烟。他的神情却一直凝在那不曾变过,末了,他撑不住了,便用尽全力念了一个字:“家…”

“天魔!”不远处的副将高喝,“快撤,救天魔要紧!”

黑压压的影子汹涌而去,顷刻间撤离了瑶池。

若荪熄了灯,回想那副将的话觉得很可笑,被神荼灯的灯芯刺透心脏,任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神形俱灭,哪里还能救?

哪里还能救?

哪里还能救呢?神形俱灭了啊…

若荪不知怎么僵住了,脚下似生了根一般迈不开腿。

“我不管,我要昆仑!”

“那里是我的…”

“家…”

“那里是我的…家。”

最后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闪光的是什么,是泪吧?

若荪拿灯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颤得浑然不觉,只是呼吸一阵急促过一阵。手握不住了,无力松开,灯摔在裙摆上,和着那些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若荪,等我,等我三日…”梦里的话,缠绕不绝,若荪一口气上不来,哽住了,眼里竟淌出一滴泪来。

瞬间,好似万千风云都在缱绻,从她胸腔里呼啸而过,将空荡的内心席卷一遍,然后塞得满满的。前所未有的感觉一一蔓延开,宛如打通了筋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她终于明白,原来封印她这么多年的,是沉锦的一滴眼泪。

站不住了,便瘫下去。心里难受了,便哭出来。

她第一次哭,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让眼泪都流出去。她以为流完了就没有了,却不知身子里哪儿来这么多水,怎么也流不尽。

玉郎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见战后的瑶池一片狼藉,有些后怕。他刚才只顾躲,没瞧见发生了什么,见若荪在那哭成了泪人,先是惊愕,她竟然哭了。然后又心疼不已,忙过去将她搂住,“好孩子,没事了,不哭。”

若荪却泪流不止,竟像是丢了比命还更重要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第八章缘迷缘惑-3

天帝从摄心术中醒过来,留了一部分仙家在瑶池善后,率领余下的众神先回到天庭再做详细打算。

玉郎带着若荪赶去了归心阁。医仙在屋里医治罗净已久,玉衡在旁陪着,若荪一直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默默流泪。直到房门打开,医仙捋着长须一面摇头一面往外走,“伤得太重,心被魔斧砍了道致命的口子,无法愈合。”

若荪站起身,发髻散乱,湿漉漉的衣裳血迹斑驳,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狼狈不堪。玉衡见她摇摇欲坠,忙搀住她进了屋。她只呆呆地坐在罗净身边,什么也不说。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大家不言语,偶尔有人叹气。

从院子一侧的垂花门里,钻出来一个桃红的娇小身影,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慢慢走出来,揉着眼睛望了一圈,“咦?怎么睡一觉起来就这么多人了。”

玉郎冲她皱皱眉,又摇摇头。于归不解,也跟着摇摇头,然后瞥到了窗内的景象。简朴素净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满脸伤痕。不止是脸,脖子、肩膀、手臂,密密麻麻全是伤,吓得她赶紧捂住了眼睛,大嚷:“大和尚、大和尚呢?快点来救人!他不是医术高超么?”

玉郎干咳两声,过去扯扯于归的裙摆,“快些进去看看你师父。”

“师父?”于归歪着脑袋,冲玉郎眨眨眼,然后一头雾水地迈进屋去。见若荪和玉衡都在那里,她原想打个招呼,不过终于才看清了床上的人,那脸上伤痕再多,她也认得出他的眉眼。

“大和尚!”于归惊呼着扑了过去,愣了许久,抬头问旁边只顾流泪的若荪,“师姐,他怎么了?”

若荪始终不发一言,自瑶池回来之后,她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玉衡抚着若荪的脸,将她揽住,轻声回答于归说:“你师姐太难过了,先别打扰她。”

“大和尚这是怎么了?我不过睡了一觉,他怎么就这样了呢?”于归像是受了过分的惊吓,连声音都在颤抖,不知怎么突然跪了下去呜呜地哭起来。哭着哭着,她听见微弱的声音,马上弹了起来瞪着罗净,果然看见他的唇一开一合。

“你醒了么?”于归破涕为笑,一面去拉扯若荪,“师姐,师父说话了,我听见他说话了。”

若荪朝前倾着身子,仔细盯着罗净。

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左眼微微露了道缝隙,毫无血色的唇一动一动,念了声:“小桃花…”

于归拽着袖子擦擦眼泪,“是在叫我吗?”

罗净胸前突然剧烈起伏,用尽全力说:“我不能再保佑你了,自己保重。”

于归一听这话,脑子里懵了一下。“生生世世,我都会保佑你平安喜乐。”他曾说的生生世世,那应该永无止尽,怎么会就这样结束?,前世所有的记忆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怎么能这样结束?于归顿时泪如泉涌,撕心裂肺般地哭喊起来:“大师、大师!别丢下我!别再丢下我…”

罗净陡然睁大了眼,惊喜过后又是悲悯,何必要她想起来,何必叫她再痛一次。他急促喘着气,不停摇头:“你忘了我、忘了我罢。”

“我没有喝孟婆汤,为了来世有可能再遇见你,我宁愿在地狱里受万年的苦,也不愿喝那一碗孟婆汤!”于归想去捧他的脸,又怕触到他的伤口,手一直在他脸旁徘徊而不能触碰,于是泫然涕下,“你等我。”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龟壳,双手紧紧捏着朝地上砸去,反复砸了几回,龟壳安然无恙。

罗净大惊,竟挣扎起来了,嘶吼道:“你做什么?那是你的真身护甲!没有龟壳的保护,你会虚弱到没法活下去!”

于归置若罔闻,用尽各种方法砸她的龟壳,她没有法力,便央求周围的神仙,但以一命换一命有违仁道,况且罗净疯了一般地阻止,无人肯帮她。

最后,于归央到了若荪面前,“师姐你帮帮我,砸了这个就可以救他。”

罗净咳了一口血,艰难挤出一句话:“你若帮她,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若荪泪痕犹在,深深望了眼罗净,道:“我已经失去了觅风,不能再失去师父。”然后利落地接下龟壳,转手变出一把大锤,将全部的灵力聚在手里,狠狠砸下去。龟壳四分五裂,从里边掉出来一颗朱红的、半透明的石头。

有人轻声问:“这是什么?”

玉郎努努嘴,道:“是舍利子,罗净成仙之前留下的舍利子,没想到被那小妖精带着入了轮回。”

于归欣喜若狂,捧着那石头跑回床边,望着罗净又哭又笑,“你看,你的心,我要还给你了。以后,我不欠你的。”说着,她将那颗心脏一般的舍利子,按入了他的胸口。

圣光四溢中,仿佛有梵语在吟唱。那光亮渐渐弥漫开,又渐渐地收回去,最终都收于她的手下、他的胸口。

罗净的袈裟褪了色,金线也都失了光泽。只余下脸上身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痕。

众神都看出来了,他在抵挡魔军的时候散尽了法力,如今靠舍利子捡回性命,已经成了凡人,因伤势过重暂时还醒不来。而于归虚弱地倒在了床边,神情渐渐淡去。

“连妖精都如此情深意重,反倒令我们神仙相形见绌了。”空灵的声音在屋阁里回响,天后款款而来。大家都专注于屋内,竟连天后驾临都浑然不觉。

天后去探了探于归的脉息,摇头说:“傻孩子,毁了真身的护甲,你活不久的。”

于归握住罗净垂在床沿的手,用力张嘴说话,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天后娘娘,救救他。”

天后掐指一算,微微笑了,“你们的劫数已经尽了,我便赐你们长住昆仑。”

于归惊愕了片刻,随即又笑了。昆仑,那是不死仙境。

若荪当即跪下,朝天后叩头。

“起来罢,你这次立了功,你父王想必是要夸赞你的。”天后没与若荪多说话,只是担忧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在一行仙姑的簇拥下离去了。

玉衡目不转睛望着天后远去,嘴角微扬,笑了,却很是苦涩。

昆仑的风是亘古不变的,干燥而寒冷。觅风说那风是从雪山上刮下来的,所以与别处的不一样。觅风还说那风会把雪化成水,然后洒到昆仑来。可是觅风没了,风还在吹。

若荪一个人坐在疏圃池边,望着远处的玉衡在大树下收拾屋子。从前那座庭院扩了几间,给罗净养伤用。于归本来虚弱得无法行走,到昆仑之后饮了一瓢金水,马上又恢复了元气,全心全意照顾起罗净来。

看着于归坐在门边冲罗净笑,若荪不由想起那一年,她和恬墨在昆仑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给他煮茶,他给她织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