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妖魔鬼怪争先恐后涌了上去,若荪被挤倒了,无数鬼爪从她身上踩踏而过,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护住头,在沸腾的吵嚷中,只听见梵心刺耳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赛过夏日的蝉鸣。

恭贺和道喜的话语充盈在台子四周,无人注意到一个乞丐的呻吟。若荪艰难地爬起来,腹部传来抽搐的阵痛,腕上的镯子又剧烈地抖动起来。梵心就在前面,她不敢施展灵力压制魔性,生生忍住疼痛,逃命似地跑出了酆都。

拼了命地逃,逃开那些阴森而怪悚的笑声,逃开方才的所见所闻。然后渐渐被魔性侵蚀,迷失自己。凡人的血,她还没吸过。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她蹲在树上看着来往的人,仿佛隔着皮肉就嗅到了血腥味,诱得她蠢蠢欲动。她安静地等待一个时机,像豹子一样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阵微醺的风拂过,几根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若荪出于本能地伸出魔爪,尖利的指甲刺入对方的身体。

玉衡闷哼一声,血液被抽离的速度叫他一时承受不住,他牢牢捉住若荪的手,艰难发出低弱的声音:“若荪!别伤凡人,不然你真的万劫不复了。”

若荪听不见,合上双眼尽情地享受这种残酷的快慰。

玉衡见情形似乎与往日不同,使出大量的灵力带着若荪飞上云端,寻到一间破庙。他们从天而降,砸破了屋顶,摔落在一堆废墟之中。

“师父,救救她…”废墟之中的玉衡发出微弱的呼救,接着昏了过去。

正在打坐的枯瘦僧人循声望去,正对上若荪一双通红的眸子。他微微愕然,手指间飞快变出一道符,一面念着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贴在了若荪额上。

刹那间,符咒化作一道金光劈下,若荪清醒过来,手指上的利甲一点点缩回去,最终恢复了原样,只是指尖还在滴血。若荪大惊,脸色灰白看着身旁的玉衡,指尖一颤,鲜红的血染上了他月白的绸衣。

“玉衡!”若荪大声唤道,用力摇晃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她感到孤独和恐惧,就像看见庭院里那些麋鹿的尸首一样的感觉。这时,有干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没事,反而你很危险。”

若荪警觉地扭头去看,发现昏暗中有一具嶙峋的身影,手中的法杖金光闪闪。她瑟瑟发抖问:“你…是玉衡的师父?”

对方点点头,在她面前盘膝而坐,缓缓说道:“你临盆在即,若控制不住胎儿的魔性,会随它一同堕入魔道。”

“可有什么方法,还望师父告之。”

“胎儿已经成熟了,不再需要鲜血,你要尽最大的努力控制它嗜血的欲望。直到产下婴儿,即刻封印它的元神,让这个孩子像凡人一样长大,这样方能保全你们母子。否则,你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拖累旁人。”说着,僧人瞥了玉衡一眼,淡淡蹙眉。

若荪垂眸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一股恨意从胸腔迸发,她拽起一片霓裳用力地将手擦干净,霓裳本来就幻紫凝红的颜色,多添了几抹也是这样。

他织的霓裳,他留下的孩子,却要由她来承担所有苦难。

她竟从未这样恨过,恨得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僧人接着说:“只要你们母子平安,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相反的话,我对你们也不会手软。”

若荪懵了一下,苦笑道:“有些时候,我真想求个解脱。”

“为人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僧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按在若荪眉间,注入一道法力以压制她的魔性。

那股源源不断注入的法力踏实而温暖,令若荪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僧人挽起念珠,静静为他们吟诵经文。

第八章忘川彼岸-6

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着稻草堆里安睡的两个人。玉衡醒来,发觉身在破庙里,可他师父已经离开了。他甚至没有机会看清楚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想必又瘦了罢。他收回思绪,紧紧盯着身旁的若荪,她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定是昨夜里遇上了什么事。

一道阳光渐渐偏斜,刺着了她的眼,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肚子上,眉头收得越发紧了。玉衡用衣袖替她遮挡阳光,小声唤着:“别怕,我在这里。”

如此轻微的呼唤竟惊醒了她。若荪睁着眼,额上涔出了汗水,魂不守舍喃喃念道:“七月初七子夜,他们要成亲。”

恬墨和梵心要成亲?她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玉衡怔了怔,用衣袖擦拭若荪额头的汗珠,“他们在魔界自有他们的生活,你也将会有自己的生活。”

若荪再也按捺不住,委屈的泪水泉涌而出,拽住玉衡的衣襟央求道:“想办法封印我吧,让我像从前一样没有感情!我不要再这样了,让我回到从前,去求求你的师父,他一定可以封印我的七情六欲…”

“若荪,想想你腹中可爱的孩子,你就要当母亲了,这是你的新生。用你的一切去关心他,呵护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然后成家、再生孩子。我们全部的人都可以住在昆仑,邻居是你师父,还有觅风,他们也有各自的儿孙,孩子们一点也不孤独,他们在一起玩耍,渐渐长大…”

若荪啜泣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专心听着玉衡为她描述的未来。腹部传来隐隐的抽痛,起先她没有在意,重复了几次之后,阵痛加剧,若荪紧攥住玉衡的手,紧张道:“他要出来了…”

来不及回天界,玉衡带着她回到昆仑,顿时让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

这过程很艰难。应了珠华的预言,胎儿的魔性太过强大,几乎要将若荪吞噬。觅风与玉衡联手才能勉强压制住魔性,隔着设了结界的青纱帐子,若荪撕心裂肺的喊叫传出来,令人闻之悚然。沉锦和于归备好了纱巾和热水呆在一旁,眼睁睁看若荪承受剧烈的痛苦却束手无策。

罗净已成了凡人,帮不上忙,便静静坐在屋外诵经。疏圃池的老锦鲤都专心听着屋里的动静,为若荪提心吊胆。

一整日过去了,那哭喊的声音都嘶哑不堪了,但还未结束。

玉衡和觅风皆已筋疲力尽,法力渐弱。

眼看紫光就要冲破结界而出,于归喊道:“你们撑住啊,孩子就快出来了,再撑一刻钟,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玉衡昨夜失了血以致法力虚弱,加上这一整日的耗费,已接近衰竭的极限。觅风情形不妙,疾呼道:“玉衡星君,你退开!”

玉衡掐紧了中指,白玉般的面庞此刻黯淡无光,咬着牙说:“我现在退开,大家都会被反噬。”

“你还要照顾若荪,这里就交给我。”觅风用仅剩的那只手掌控法力护住纱帐,又加了两成功力,将几乎要溢出的紫气狠狠*了回去。玉衡终究支持不住了,往一侧倒下去。觅风刹那间受到了强大的冲击,紫气几欲冲出纱帐。想不到那胎儿的魔性顽强至极,根本无法抵抗,他气急攻心,竟咳出一口血来。

帐中的沉锦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风大哥小心!”

觅风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继续强撑。屋外罗净的诵经声愈加急促了,忽然察觉到什么东西在靠近,一睁眼,只见青影掠过。伴着一股巨风,一袭青灰色的罗汉袍出现在觅风身后,运气出掌,为他输入沉稳的法力。

罗净跟着进了屋,手执念珠拨了几下,惊讶不已,“竟是珠华殿下。”

玉衡闻言用力睁开眼,呻吟道:“师父…当心,那孩子身上的戾气难以抵挡。”

珠华面容枯瘦晦暗,唯有一双眼睛亮堂堂,盯着玉衡道:“修行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想不开,抵挡不得,便要想化解之法。”

玉衡强行支起身子,追问:“如何化解?”

珠华答:“天魔之子,身上自有化不开的戾气,但是别忘了,若荪是神,况且还是罗净座下的弟子,所以这个婴孩体内一定有禅心。要让正气压过邪气,魔性自然会收敛。以心经唤醒他的正气罢。”

沉锦在帐内小声说道:“可罗净大师一直在外诵经。”

“他念的是大悲咒,怜悯众生。”

罗净恍然大悟,立即席地打坐,一串梵语如轻吟低唱的歌曲从唇瓣中逸出。玉衡也撑起虚弱的身子,专心念起了心经。于归见状也坐下诵经。嗡嗡的经声充盈一室,紫气果然淡去了,慢慢收敛,依稀能看清了帐中各人的轮廓。

若荪安静下来,不再哭喊,想到七月初七的喜宴,牛郎和织女的鹊桥,望夫台上寂寞的机杼声。他胸前戴着大朵的绸花,牵着别人的手…而她在忍受这样的折磨,像个怪物一样生下一个小怪物。

若荪痛得麻木了,也再没有力气,只听见沉锦的欢呼声忽远忽近。

“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儿!好漂亮的孩子!”

帐外的众人屏息凝神,玉衡急忙问:“为何没有哭声?”

见沉锦捧着孩子一直发愣,于归一骨碌爬起来去瞧她怀中的婴儿,惊讶叹道:“嗳?他…他在笑!”

“是怪物么?是么…”若荪迷迷糊糊呻吟着,朝沉锦伸出颤抖的手,“让我看看。”

沉锦将孩子抱到她面前,小心翼翼说着话,生怕惊了他。因为他长得那样好看,肌如白瓷,眼珠灵动,微微地笑着。那笑容淡泊而从容,竟像极了玉衡。

若荪轻轻摸了摸婴孩的脸,软软的,仿佛一触即破。他为何要笑?是在笑她傻,还是在笑她痴。他的父亲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还这么高兴做什么呢?

于归高兴得手舞足蹈,嚷道:“若荪,快给他取个名字吧!”

若荪疲倦地阖上双眼,似乎连想都没想,脱口说道:“天…荪,就叫天荪。”

帐外的玉衡隐隐听见了,低头苦笑,原来她心中早有打算,这个孩子哪里与他有丝毫关系。他始终走不进她的世界。

夏末的蝉鸣依然声嘶力竭,没有消停的迹象,况且这昆仑水养出来的金蝉分外吵嚷。翠绿的藤蔓攀在窗上,浓密而翠绿的宽叶遮挡了阳光。透着光去看那层层叠叠的叶子,如碧玉一般。若荪斜靠着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发呆,身子还不大好。好在那孩子也不闹,安静得出奇,令她不用受多少累。

珠华用佛印封住了婴儿的元神,他会像一个普通的凡人渐渐长大,没有任何仙术和法力,没有看破尘世的眼睛,也没有仙人们该有的般若。他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凡人。

若荪卧床十几日了,算下来今日该是七月初七。是恬墨与梵心的大喜之日,她应该去放一片云霞,以示恭贺。对呵,天空冷清太久了。若荪当即大声唤了觅风进来,让他回天界去交待织女们做好这件事。

不一会,漫天的云霞便挂在了西天。她拨开藤蔓,微眯着眼看落日的金晖如何与绚烂的晚霞缠绵。它们缠缠绵绵便下去了,下到山里面、海里面,将天地都让给了夜幕。

山脚的阴风扶摇直上,预示着今夜鬼界有动静。那些风无孔不入,吹得床帘摇摆,银钩子叮叮当当地响着。躺在若荪身边的婴孩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咯咯笑起来,若荪颤了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倒底是亲生骨肉吧,他的父亲大喜,他这样高兴呵。

这是他出生以来头一回出声,笑得手舞足蹈,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种得逞的神情令若荪忌恨不已,受了多大的苦才将他生下来,他却一直嘲笑她。

若荪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去仇视他,但无济于事,他仍然笑着。她大概是恨极了,突然伸出手去掐他柔软的脖子,想让他别再发出那种笑声。若荪还未使力,却听见“嘭”的一声,咯咯笑着的婴孩伴着轻烟消失了,襁褓中剩了一株柔弱的龙须草。

她愣住了,痴痴看着这株龙须草,怎么能想到,她孩子的真身竟是一株龙须草。纤云宫烧成了灰烬,天界的龙须草一根不剩,却有漏网之鱼。若荪收回了手。

小天荪大概是吓坏了,躲在草里不敢出来,就这样与他的母亲对峙。直到玉衡进来,他才变回婴孩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玉衡见若荪神情异样,又看了看孩子,问:“若荪,怎么了?”

若荪的长发披散着,如缎子一般耷在肩上,衬得脸色苍白。她抬起漆黑的双眸迷惑地望着玉衡,“他不是被封印了么?怎么还能变出真身?”

“师父为他留了一线微弱的法力,让他可以在遇见危险的时候本能地保护自己。”玉衡说着,上前去抱住了小天荪。不住地逗他,看样子是极喜欢的。

若荪倚了下去,平静地看着他们如父子般亲密,轻声说:“他长得像你。”

“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玉衡笑了,就像这是他这一生中最自豪的事。

若荪翻了个身,摊开掌心细细端详那点金砂,鼻腔越来越酸。她说:“给他也点上金砂吧,这样就不会丢了。”

玉衡一怔,心中宛如怒放了千万朵花,却只淡淡应了声:“好。”

若荪深深吸了几口气,起身披了一袭素白的羽衣飞快冲出屋子腾云而去,长长的衣袖在空中扬了几个弯。她回首望了眼跟着冲了出来的玉衡,粲然一笑,“等我,很快就回来。”

一路踏着凄艳的彼岸花而来,不知踏碎了多少花瓣,才来到忘川河。腥黄的河水底下是无数不得超生的水鬼,奈何桥上有刚下来的鬼魂在游荡,不肯相信自己已死,不肯喝下那碗孟婆汤。

若荪身着白衣,流泉般的黑发垂在两颊,偶尔被阴风撩起,与那些鬼魂无异。只是她没有丝毫的畏惧,缓缓走到三生石面前,对孟婆说:“今夜冥界很安静。”

孟婆摇着蒲扇扇灶火,漫不经心道:“是啊,大家都去赴宴了。”

若荪举头望了望上方,冥界没有星月,只有无尽的漆黑。这个时候,织女是不是跟牛郎相聚了?

“天魔娶亲,娶的竟是天帝的女儿,真是稀奇。”孟婆脸上的褶皱一动一动,看不出表情,只是哑哑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嘲意,“天帝那厮这是遭报应了。”

若荪不解,反问:“什么报应?”

“五千年前,他偷袭魔界,造成魔界元气大伤,当年的魔尊为掩护妻儿逃走,借道黄泉路,与追兵恶斗之时跌入了这忘川河。”

“魔尊…”若荪拧起了眉头,暗暗思忖恬墨曾讲过的那些话,关于东海的那条龙、还有伏神珠。

“谁料斩草未除根,魔尊的儿子竟然潜伏天界三千年之久,险些攻下了天界。可惜他千算万算,算不到竟会败在你的手里。”孟婆浑浊的眼目直直盯着若荪,好似要看透她的心一样。若荪无端端想起恬墨留给他最后的眼神,心口钝痛,不敢直视她,撇开头望着土灶上咕咚直响的药罐,说:“我来,是求一碗孟婆汤。”

孟婆粗粗的嗓子里好似卡了东西,含糊不清说:“这不合规矩。”

“就当我已经死了一回。”

孟婆无端端叹了口气,将药罐里的汤滗出来,又加了水放回灶上。

若荪端起汤碗,望见碗沿粘了一片残留的猩红花瓣。她将唇凑近,轻轻吹着气。

孟婆摇着扇子若有所思,突然说:“这碗,是他用过的。”

若荪一顿,举眸望向她,“谁?”

“恬墨。”

“他何时来过?”

“虽然死里逃生,但伤势过重,养了大半年才能行走,当即便来了我这里。”

若荪耳朵里嗡鸣不止,脑子昏昏沉沉。她只当自己恨他至极,恨得要将他连同自己所有的回忆一块抛弃,却不曾想,他倒是先将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恨她若此,绝情若此。

她不觉,一滴泪滚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落在汤里。接着两滴、三滴、四滴…渐渐盛满了碗。她的手在发抖,汤洒出来,烫在指尖上。

这碗孟婆汤喝下去,还有谁会记得他们的过往?

是真的烟消云散了吧?那就好。她放心了,唇渐渐贴上碗沿,清寡的汤汁带着淡淡的红流入她的口中、咽喉、肺腑、经络。

孟婆摇着头,皱纹越发深刻了,嘀咕道:“他如何能死里逃生?以你驱魔门神的精准手法,怎会刺偏了一分?只怨你心中有他,故而无意识放了他一马。可怜你自己竟不知道。”

孟婆说这番话时,若荪没有听见。

她已经走远了,走到彼岸花丛的深远处,那道缥缈的白影被凄艳的花朵包裹着、逐渐吞没。

「因为等一家出版的消息,需要等到20号,所以又要暂时停更了,囧」

第八章魂梦问情-1

[请先看看这段话:稿子在出版方那边通过了,确定要出,如今就面临了更新的问题。想在这里问一下大家的意见,现在有三种选择,第一是双结局,网络版一个结局,实体书一个结局,两个结局会完全不一样,这样不用等出版之后再更新。第二是开放式结局,网络上的结局朦胧一些,但出版交稿时加写一部分大结局。第三种就是预留三万字结局不发表,实体书上市后2个月后再发结局,期间会更一些番外。请大家给点意见,很重要哦!]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道彩虹已经挂上了湿漉漉的天空。几个小仙童按捺不住兴奋,不顾道路湿滑奔去玩耍。远远望去,只见几只球一样的东西在彩虹桥上溜来溜去,不亦乐乎。

若荪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孩子,洁白的衣裙被彩虹映出了一道道彩色的光痕。小天荪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她裙摆上晃了晃,盯着那些彩光出神。

“小天,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块玩?”

小天荪半扬起面孔,两道稀疏的眉毛中间有一颗闪闪的金砂,将整张面庞都点亮了。他落寞地瞥了若荪一眼,低下头说:“我不喜欢和他们玩。”然后挣开若荪的手,一步一步飞快地朝归心阁的方向跑。

他小小的身影里是与玉衡如出一辙的孤清。若荪心疼地追上去为他打着伞,小天荪却越跑越快,在一方台阶前不留神滑了一跤,重重跌在满是雨水的光滑石板上,弄脏了衣裳。

“小天!”若荪将伞扔在一旁,急忙抱起他来,“摔疼了么?”

雨丝越下越密,彩虹依然五彩缤纷。小天荪瘪着嘴,眸中映出彩虹的光泽,不一会,那光泽化成水淌了出来。他垂着头,嘤嘤地哭起来,“为什么我没有法力?为什么我这么笨,总是摔倒…为什么下雨的时候雨只淋我一个人?”

若荪搂住他,一手拾起伞来为他挡雨,徐徐说道:“小天,不是所有神仙都有法力的,我们神仙享受的是福报,你前世积了德才能投生到天界来,这是你的福报。”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用袖子擦干了脸,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昆仑?”

“我们今天就回去,娘在昆仑放一道彩虹,你和妹妹一块儿玩,好不好?”

“嗯。”小天荪用力点点头,又巴巴望着若荪小声央求,“不要告诉爹爹我哭鼻子了。”

“小天是男子汉,从来都不哭。”若荪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继续牵着他往前走,一面用法术烘干他的衣裳,一面问,“你往这里走是要去归心阁么?”

“嗯,我要去找觅风拿纸鸢。”

“是要送给桃子妹妹的吗?”

“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她的。”

“小桃子身体不好,你要多让着她。”

“娘,我知道!爹爹说了,小桃子出生的时候和我一样,所以她一直很虚弱,而我就没有法力。”

“是啊,是这样。”

“那…娘亲难产的时候痛不痛呢?”

“娘不记得了。”若荪微微笑着,轻抚他的头。

伞周缀着一圈雨帘,伞下面干燥而温暖。小天荪紧紧拉住娘的手,手心出了汗也不松开。被雨水冲刷过的白石地上两道影子一长一短,渐行渐远。

归心阁里仍然飘着清淡的桃木香,小天荪牵着纸鸢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若荪在里屋与觅风说话,透过窗棂看着外头的小小身影,唤道:“小天,这里没有风,纸鸢飞不起来,等我们下去再玩。”

觅风问:“今夜要回昆仑去么?”

“嗯,他在天界太孤独了,不如在昆仑快活。”见那影子不乱动了,若荪收回视线,冲觅风笑着,“你和我们一道去罢。”

“不了,我晚上要去守井。”

若荪轻轻“噢”了一声,望着觅风空荡荡的袖管,“其实你大可不必再担此职务。”

“身为门神,降妖除魔便是这一世的职责。”

“是么?那我呢?”若荪歪着头想了会,“听说,我从前也是门神。”

“你不一样。”觅风拍拍她的肩,“天孙大人,时候不早了,你们一家三口快些下昆仑去共聚天伦罢。”

若荪起身微微一颔首,“沉锦那边我会多多照应,我父王不会亏待她,你别记挂了。”她说着类似关心的话语,眼角眉梢却是疏离的笑意。

从里屋出来,不见了小天荪的身影。若荪加快了步子四处寻他,裙摆在身后拖曳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