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以一种厌恶的神情瞪着恬墨,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扭头朝若荪窃窃地笑着,“爹爹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像以前一样好。”

“要比以前更好。”小天荪目光炯炯发亮,跑到玉衡身边去小心翼翼说,“爹爹,你可以再看见我和娘亲了,我们会比以前更好。”

若荪喜极而泣,只顾看着孩子和玉衡,都忘了擦拭眼泪。恬墨悄悄递去一条绢帕,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道:“千巫圣者会来替他医治,之后便带你们从密道离开。记住,不要回天界。”说罢,他仔细看着她的侧脸,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却在靠近她脸颊的地方紧紧攥住了,生生收回来。他转过身,听小天荪声声唤着爹爹,嘴角浮起笑意。

若荪追出去,通廊里已空无一人,她喃喃念了声:“馍馍…”

玉衡一直很虚弱,半睡半醒。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千巫圣者施法令他昏睡。

旁边的小童拖着盘子,千巫圣者掀开锦布,两颗还带着血的眼珠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期间,若荪一直捂着小天荪的眼睛,自己也不忍心看,只用眼角余光不时地瞥过去。过了没多久,千巫圣者便命小童打来了水为玉衡清洗,“已经好了,等你们回昆仑去给他喝些金水,拆了纱绢便能复明。”

小天荪顿时从若荪膝上跳了下来,朝千巫圣者作揖,“多谢圣者爷爷!”

千巫圣者垂眸望着天荪,神情极为复杂,最终摇头叹了声:“小鬼,你谢错了人。”

若荪发现此时守卫都不在,趁机问千巫圣者:“我们何时起身?”

“即刻,你带着玉衡,我领着孩子。”千巫圣者冲小童摆摆手,小童马上收拾东西退下了,他接着说,“我都安排妥当了,送你们到昆仑之后,我们就后会无期了。”

若荪捂住发闷的胸口,渐渐地低下头看手中的绢帕。他也知道后会无期了罢,所以又多留了一件东西给她。若荪觉得耳朵里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麻木地望着小天荪手舞足蹈的样子。

千巫拿了几个漆黑的斗篷叫他们披上,可以掩去身上的仙气。随身跟了两个小童掩护他们走上一条密道,这隧道迂回绵长,行进了许久,终于听见来自外界的声响,浪涛和海风的声音呼啸不绝。

若荪微微蹙了眉,“这里不是神魔井的出口。”

千巫答道:“你们不能去天界,就从这出去罢,这里是东海。”

“东海?”

“对,魔界的另一个出口就在东海,这是鲜少有外人知道的。”千巫将小天荪交还给若荪,“我们只能送到这了,记住,千万别回天界。”

若荪道:“多谢圣者相助,此等大恩,将来必有机会相报。”

千巫圣者仍然神情平和,精瘦的面容上从未有过笑意,丢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然后带着自己的小童头沿路返回去。

走出洞口,终于看见了久违的阳光,甚至觉得有些刺目。若荪召了朵云来将他们三个驮着往昆仑飘去。若荪心知神魔即将大战,因此恬墨再三叮嘱她不要回天界,想必玉郎的纸鹤早已打探到了消息,天庭定有所戒备。这一战在所难免,她阻止不了,倒不如听恬墨的话,老老实实呆在昆仑照顾玉衡。

大概是远远就看见了这团不同寻常的云朵,罗净和于归都在门前守望,一团粉红色的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大喊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若荪将玉衡搀扶下来,小天荪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着,还冲小桃子使眼色:“嘘,我爹爹生病了,你不要吵。”

小桃子连忙捂住嘴,乖乖地跟着他身后。

于归看见玉衡这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眼睛伤了么?”

玉衡笑答:“如今没事了。”

罗净领他们到收拾整洁的客房,仔细为玉衡把了脉,方如释重负,道:“听领仙玉郎说你们出事了,如今回来就好。”

于归小声嘟喃着:“那恬墨也真好心,怎么把你们放了?”

小天荪不屑一顾道:“那个大魔头才没有好心,要不是他,爹爹就不用受折磨。”

于归忧愁地看了若荪一眼,不吱声了。

玉衡凭直觉朝小天荪的方向伸出手臂,小天荪便过去依偎在他怀里。玉衡温和道:“小天,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不要再叫他大魔头了。”

小天荪撇撇嘴,脸上满是不情愿,嘴上却答应了:“好,我听爹爹的话。”说着,用手去摸了摸玉衡眼上蒙着的纱绢,“爹爹还疼吗?”

“一点都不疼了。”玉衡笑着,头左右转了转,嗅着若荪的气息寻到了她的方向,“小天,去跟小桃子玩,我们大人有事情要谈。”

小天荪听话地点点头,转身牵着小桃子跑了出去。

若荪慢慢走过来,将一碗水递到他唇边,“喝完了就拆纱绢看看。”

“如果我仍然看不见,先哄着小天,别让他再做错事。”

“嗯,我会的。”

玉衡张开唇,金水一点点流入他口中,顺着喉管流入身体。一碗水下去之后,若荪便迫不及待要拆开白纱,却被于归拦住了。于归端着小水盆,用柳叶条蘸水朝玉衡身上洒,一面念念有词:“有鬼有鬼,厄运缠身,太上老君附体在此,通通退散…”

罗净用力地咳了两声,直瞪着她:“你在胡闹什么?”

于归委屈地甩了甩柳叶条,“我看人家都这么驱霉运的。”

罗净合掌念了几句经文,然后说:“万事皆有因果,好运或厄运皆是命中注定。”

于归抱怨道:“还不是跟我一样念了几句东西…”

若荪不再理会他们二人,拆开了玉衡的纱绢。

一圈一圈绕下来,玉衡渐渐感受到了光亮,愈来愈强。直到再无掩盖,他睁开了眼睛,若荪的笑颜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一切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玉衡也料不到那千巫圣者的医术如此高明,一时感到很惊喜。

可是若荪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僵住了。她看着那双眼睛,先是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紧接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的双手捧住玉衡的脸,剧烈地颤抖,这对灿若星辰的眸子、这对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再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

玉衡觉出她不对劲,一把捉住她的手,“夫人,你怎么了?”

若荪紧紧闭上眼,竭力地挣扎起来,这是一场梦中梦,她想要解脱!可是挣扎过后,眼前仍然是这样的画面。若荪呆呆地看着玉衡,忽然之间万念俱灰,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在池边玩耍的小天荪听见屋里有异样,拔腿就跑,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嘴里直唤:“爹爹、爹爹怎么了!”但是冲进去却看见另一番场景,玉衡双目无恙,倒在地上的是若荪。小桃子跟在后面笨拙地跑了进来,看大家都很严肃,她也不敢吱声,眨着眼往于归怀里钻。

“娘亲…”小天荪一愣一愣地朝若荪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她,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有些慌了,抬起头巴巴地望着玉衡。

玉衡施仙术试了几番,终于令若荪睁开了眼。还不等玉衡开口询问,若荪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气息急促说:“他把眼睛给了你!”

玉衡一头雾水,摇头问:“谁?”

“恬墨…他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若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心肠都在抽痛。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良久,玉衡说:“那我去还给他。”

若荪连连摇头,哽咽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要和天帝同归于尽,所以把眼睛留给了你。”

玉衡不再说什么,将若荪紧紧揽在怀里。听着她抽泣的声音,仿佛有条鞭子抽打在他身。他对她的满腔爱意,刹那间因为这对眼睛显得苍白无力了。他无法去否认恬墨,于是他就这样输了。

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顷刻间,墨黑的云遮天蔽日,几乎将白昼变成了夜晚。

疾风呼啸,从九天之上刮过来,在天地之间肆虐。

于归拥着吓呆了的两个孩子,惊讶问:“这是怎么了?”若荪渐渐恢复了神志,由玉衡扶着站了起来,喃喃道:“神魔开战了。”罗净道:“魔的执念很深,想要做成的事情从不会放弃。”于归问:“那我们怎么办?”罗净摇摇头说:“只希望这场恶战不要殃及神魔两界之外的生灵。”

若荪仰着头看天空的风云诡变,内心矛盾不堪。他已经看不见了,如何斗得过天帝。倘若他真要斗个鱼死网破,天界众神的处境也岌岌可危,而她却在袖手旁观。

罗净开始打坐念经,屋里安静下来,而外面的狂风几乎可以将树木连根拔起。未免吓着孩子,玉衡施法用结界护住屋子,将一切都隔离在外。

若荪站在院中,紧紧盯着头顶上那方天空。浓重的乌云中,突然窜出来两团飞掠的影子,一黑一白,相互追逐着朝东方去了。若荪一惊,他们竟然斗到了凡间来,她来不及细想,化成一道轻烟飞速地追赶过去。玉衡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昆仑山,他却不能追上去,要留下来保护众人。

若荪不知疲倦地往前冲,遥远的平原大地上忽然炸出来一团刺眼的光芒,起先是极小的一团,渐渐地越放越大,笼罩了整片大地。然后如烟花一样爆开,凡间的车马牛羊、农田林耕一一被焚成灰烬。

若荪惊呆了,这是出于轩辕剑的毁灭招式斩龙诀,曾经是被禁的仙术。她也只是听玉郎说过,但如今,天帝竟然使出禁术来对付恬墨,不惜荼毒生灵。

光芒和灰烬渐渐消散,天帝的身影傲然挺立在半空中,脸上挂着睥睨天下的笑意。

若荪焦急地寻找恬墨的下落,却又担心被天帝察觉,只能掩去身上一切仙气,法术也不敢用。龙骨镯忽然发出来微弱的光,一闪一闪。若荪顺着镯子发出来的讯息看过去,一眼看见了躺在一堆废墟中被烧得焦黑的躯体。她化作一股烟飞快地飘过去,覆在他身体上,然后轻念咒语,用移形换影之术带着他瞬间回到了昆仑。

天又放晴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玉衡站在门前守望,直到若荪带着恬墨出现在面前,他神色复杂地说:“他败了。”

若荪消耗了大量灵力,虚弱地伏在地上,咬咬牙说:“但他还没死。”

玉衡看着她那个怀里浑身焦黑几乎认不出面目来的人,简直无法相信那会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恬墨。

“我要去魔界请千巫圣者来,你们帮我照顾他。”若荪还未歇上半刻,又马不停蹄地往魔界赶去。玉衡躬下身去抬恬墨,瞥见他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来,他迟疑了会,还是伸手揭开了黑布,冷峻的眉峰下赫然是两个深陷的窟窿,他倒抽了口冷气,心底竟然酸痛不堪。

小天荪从屋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玉衡,“爹爹,他是谁?”不等玉衡回答,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人没有眼睛。小天荪摇晃了两下,脚下生了根似的迈不开了。

于归打了昆仑水给恬墨擦脸,洗伤口。烧焦的皮肤随着金水的浸透渐渐恢复了,还能认出面貌来。

沉默了许久的罗净开口说:“把他藏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

于归眼珠子转了几圈,“有办法,用带有仙气龙须草可以掩饰他的魔性。只是天界的龙须草都被烧光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是这个草么?”站在角落里的小天荪突然举着一根草走了过来,“我算不算有仙气的龙须草?”

玉衡转头看着他,惊异问:“小天,你从哪儿摘的?”

“我变出来的,我能变出好多好多来。”说着,小天荪紧闭着眼念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手里果然多了两根草。

于归抚掌笑道:“这样就好了,你就一门心思弄草,我就想办法给他喂下去。”

小天荪兀自想了会心事,抬头对玉衡说:“爹爹,大魔头把眼睛给你了,所以我才帮他。”

玉衡含笑点头,“我的小天终于懂事了。”

恬墨还活着,但没有知觉,一直在睡。一屋子人除了守着他,便只能耐心等待。

将近黄昏,若荪领着千巫圣者到了昆仑,途中为躲避天兵几经辗转,终于安然到达。千巫圣者一心记挂恬墨,也不与谁交谈,只顾替他疗伤诊治。一番仔细诊治后,千巫圣者才开了金口,说:“昆仑金水果然名不虚传。”

若荪如释重负,疲惫地坐下,“这么说他没事了?”

千巫圣者道:“若在别处,早已丧命。如今只需在昆仑养着,这长生之地正适合他养伤。”

若荪侧头看了看玉衡,不安地问:“那他的眼睛…把我的眼睛给他,他能否复明?”

“太迟了。”千巫圣者捋捋白须,叹道,“三日已过,我也无能为力。”

玉衡走到若荪身边,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似是安慰一般揉了揉,又问千巫道:“圣者为何不早言明?若知道他要拿自己的眼睛救我,我断然不会接受。”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同意,他才要瞒着。”千巫圣者从袖中抽出一条黑纱,蒙在了恬墨双眼上。到底是天魔,至少要为他保留该有的风度和脸面。

若荪仿佛一日之间憔悴了许多,气若游丝道:“恳请圣者在此多留一段时间,照看恬墨。”

千巫问:“天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四处搜寻他的下落,此处安全吗?”

玉衡答:“放心,我们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八章风残霜清-2

还是从前的院落、从前的屋子,藤椅上的坐垫黑底金纹,碗碟茶杯都落了灰。若荪不由地回想那一年,春夏秋冬,整整一年他们都在这里,就好像过了一生。

夜风卷起竹帘敲在门框上“啪啪”地响,烛火摇曳,映在她脸上阴晴不定。

床帐里的人影动了动,他闻见了熟悉的香味,脱口便唤:“若荪…”

若荪一怔,内心狂喜,却只淡淡答了声:“我在。”

“真的是你?”恬墨的手伸在半空探摸,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觉得难以置信,噌地一下竟坐了起来,“我竟然没死?”

“你没死,可是你瞎了。”若荪的话语几乎是冰冷的,与她的手不同,“你为何要做那样的傻事?你把自己的眼睛给他,他的余生就会好过吗?”

恬墨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我才不关心他好不好过,我只希望你和小天有人照顾。”

一股轻风吹灭了烛火,屋里暗了下去。恬墨浑然不知,紧紧捉住若荪的手不放。

若荪低垂着头微微笑了,“你不是要喝孟婆汤把我们都忘掉吗?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恬墨像个孩子一样抱住若荪的腰,赖在她身上唉声叹气,“我原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那天夜里我万分舍不得你,便跑到你梦里去瞧了瞧。”

“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梦,你瞧见什么了?”

“瞧见一大片绿油油的龙须草,望不到尽头。草地中央有一颗大树,树下有座木屋,小天就站在屋门口,他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家?”顿了顿,他叹道,“我想,至少心中还有个家,如果喝掉了孟婆汤,我就连家都没了,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若荪浑身颤了起来,一抽一抽的气息全喷在恬墨脸上。

“你在笑还是哭?”恬墨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去,指尖触到温热的水珠,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尝了尝,继续说,“我是魔,天性自私,怎么会为他人着想?只是我看见了你的梦,看见了你的心,于是自私地把眼睛给玉衡,我想,以后的许多年里,你看着他的眼睛都会想起我…还有小天,我再也看不见他恨我的样子了,这样多好。”

若荪唯恐压抑不住哭声,咬住自己的手腕,哽咽道:“我宁愿你恨我,宁愿像过去的那一百年,相安无事、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也不愿看见你落得这样。”

恬墨环紧了她的腰,与她牢牢贴在一起,“等我养好了伤就回魔界去。我真的会喝掉那壶孟婆汤,这一次不会流泪了。”

“你真忍心忘了我、忘了小天?”

“你们已经有了玉衡,我始终是多余的。”恬墨将下巴搁在若荪肩上,神情安详。

竹帘外,玉衡静静驻足,白衣飘动,扇起数不清的寂寞尘埃。

得知若荪他们从魔界脱险之后,领仙玉郎到昆仑探望了一番,说了说天界的事情,又匆匆忙忙离开了。过了良久,躲在墙后暗房里的千巫圣者和恬墨才慢吞吞钻出来。

千巫方才从缝隙里瞧见了玉郎,根本算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他也只勉强认出来,这会还不停叹着:“岁月催人老,他都胖成这样了…”

恬墨倒是笑话起他来,“都老成精了,还在意是胖是瘦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早些找个伴儿生孩子才是!”

千巫横了他一眼,悻悻道:“要不是当年他非要和我争荷花仙子,如今我也儿孙满堂了。”

于归好奇地问:“那荷花仙子呢?”

千巫瘪着嘴一脸不屑说:“被一个小星君渔翁得利拐走了。”

于归恍然大悟“哦”了长长一声,然后在千巫圣者锋利的目光中抱着小桃子躲了出去。

若荪搀着恬墨坐下,叮嘱道:“记得早晚用昆仑水洗洗眼,一会再吃一些龙须草,免得玉郎时不时下来撞破了。”

恬墨眼上虽然蒙着黑布,但丝毫不影响他叼着龙须草的时候惯有的明媚笑容,嚼了几下,他忽然想起来问:“你们谁去天界摘的龙须草?”若荪从水盆里拧了条帕子,一面答:“天界的龙须草早就被烧光了。”恬墨又问:“那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是小天用法术变出来的。”若荪温柔答道,话语里带着几丝欣慰。恬墨闻言,心头一暖,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他在哪儿?我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

若荪透过窗户眺望,只见疏圃池边,一大一小两个雪白的身影相互依偎着,便说:“他在池边坐着,很安静。”

“他果真不像我。”恬墨发了会愣,飞快地嚼完了龙须草。

若荪替他揭下黑纱,用帕子蘸水擦拭他凹陷的眼窝。每每看见,她都会觉得下不了手,似乎每碰一下,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一下。她就是这么胆战心惊地帮他擦洗眼睛,奢望这昆仑水能起死回生,让他再长出一对更加灿烂的眸子。

疏圃池里多了几条锦鲤,有的甚至与天荪是同岁的。太阳倒映在水中,惹得鱼儿一跃一跃,嬉耍追逐。小天荪心事重重地枕在玉衡腿上,不说话也不跟鱼儿玩耍。玉衡也一样安静,只是看着云彩、看看花草,偶尔想扭头看一眼屋里的人,但却没有勇气。

“爹爹…”小天荪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拉着玉衡的手指头问,“我们还会回去莲华宫吗?”

玉衡惴惴不安答:“大概会吧。”

小天荪嗫声问:“那个大魔头呢?”

玉衡也不能确定,微微摇头,道:“他也许会回到魔界去。”

“娘亲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嗯。”

小天荪吁了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大魔头快点好起来才会回去,他回去了我们才能回去。那就快点让他好起来吧。”重复念了几遍,又盯着玉衡说,“爹爹,我想让他快点走才给他那么多草,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帮他。”

玉衡会意地笑了笑,用手指轻抚小天荪的脸颊,“小天,你只要好好地玩、开心地玩,很多事情不需要你去想。”

“那爹也要开心地陪我玩。”小天荪仰面望着他,像小动物在乞求食物一样可怜巴巴。玉衡终于笑了,捏着他的脸说:“好,爹陪小天去玩秋千。”

昆仑的风带着雪水的味道,很干净,有微微的凉意。小天荪站在秋千上荡漾,凉风扑面,宛如在飞翔。他荡到高处时便仰头望天,幻想自己在腾云驾雾,有无边的法术。小天荪眯起眼,忽然瞄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两个人影。他以为自己眼花,荡到最高处时又仔细瞧了一眼,真的有人。他回头便喊道:“爹爹,停下,我看见前边有人。”

玉衡稳住秋千,将小天荪抱了下来,极目远眺,果然有人影。这昆仑山尽是悬崖峭壁,寻常的凡人哪里能爬上来。玉衡带着小天荪驾云而去瞧个究竟。那两个人影见他过来,便不再前行,反而倒下了。

玉衡赶过去,待认清来人之后惊讶不已,竟是沉锦与觅风,衣裳褴褛、伤痕累累,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经历了千难万险一般。

觅风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沉锦念了声:“终于到了…”紧接着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