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傻傻地望着阿墨唇边淡淡的笑,以及他右颊上那个浅浅的笑窝,可爱至极的笑窝。

“阿墨…”

“呵——困死了!”柳凤梧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走进了院中。“你们都起的好早啊!”他看了看林嘉若半湿的头发,忽然柳眉一竖道:“你这病秧子,谁让你一大清早洗头的?知不知道早上受凉有多危险?”

然后,林嘉若的头发再也不是在云彩中穿梭,而是似乎有坦克从头皮上开过一般,被柳小公子用极其迅速,也极其粗鲁的方式给弄干了。

林嘉若揉着头皮,与柳凤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舌战。

阿墨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在花丛中追打着的两人,唇边笑意更甚。

一阵微风从院墙外吹送进来,带着一股混和着露水凉气的清香。

阿墨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的有些朦胧,寻着那清洌的香气,他一步步走向院门外。

“咦?阿墨去哪儿了?”林嘉若在把柳凤梧彻底收服后,突然发现阿墨不见了。

“还能去哪?永春宫他又不熟,一定是去帮你煎药了。”柳凤梧被林嘉若逼着为她梳头发,满脸的不情愿,“明明你是我的侍女,却让我服侍你!还有天理吗?”

“哼,不服气你去告状啊!”林嘉若将翠玉簪递到他手中,“反正今天表哥和庆一哥不是也要到了吗?喏,帮我绾上!”

碧绿的玉簪在发丝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柳凤梧的手指从她发间轻轻滑过,叹道:“只有头发还可算是柔顺似水了…”

“你什么意思啊?”林嘉若举手作势又要掐他,这死小孩,变回男装,嘴还是那么坏。

“阿墨怎么半天没回来?”柳凤梧忙岔开话题,“我们去找找他吧,这里不比飞雪宫,毕竟是人家的地界,走错了地方会很麻烦。”

“对啊!阿墨他——口不能言,碰到生人可能会被欺负的!”林嘉若急道,“我们快去把他找回来!”

阿墨不熟悉永春宫,难道这两位自己就熟吗?

所以,他们不但没有找到阿墨,自己反倒在这春的天堂里迷路了。

“柳凤梧,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林嘉若没好气地说,都是柳凤梧这笨小孩害的,自己也不认得路,还带着她来找阿墨,现在好了,阿墨没找到,两人自己倒是七荤八素不知身在何处。

“嗯,我们应该在永春宫里。”柳凤梧望着眼前让人晕头的花花草草,说了一句最无意义的话。这句话让他又被狠掐了一把。

“那片林子有点眼熟!可能林子后面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他指着一片密林兴奋地叫道。

“那林子后面是我们住的地方?我怎么觉得这林子看起来不怎么眼熟啊!”林嘉若皱眉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现在迷了路,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试试。”

“好吧!”林嘉若抹着汗说,她现在又累又渴,如果那林子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即便不是回去的路,至少可以解决她的口渴问题。

第十四章 溪水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如碎金般洒落,林嘉若伸出白晰的手掌,捧住碎金轻晃,那些金色的星星便在她掌心中闪动舞蹈起来。

“鹅掌楸的叶子真是可爱,柔嫩碧绿的让人忍不住想摘下一片来。”她将另一只手放在一片垂落的树叶上比划着说。

“鹅掌楸固然可爱,与枫杨比起来就太普通了。”柳凤梧站在一株枫杨树下笑道,清风吹起枫杨柔软的枝叶,柳凤梧的笑脸如同枫杨树冠之上的天空一般晴朗。

“枫杨是另一种感觉,它与鹅掌楸不是一种类型的,不可比。”林嘉若瞄了他一眼说,“咱们先不讨论这树的事了,还是说说眼熟的事。”

“咳——咳,”柳凤梧用树叶挡着脸转头说:“我只说眼熟,又没说一定是,只是试试而已嘛!”

“试试?”林嘉若叹息着撸起了袖子,她真的不想对他动粗,只怪这死小孩实再是~~

“等一下!等——等!”柳凤梧按住她的手急道:“听!香樟树后面有水声!”

水?林嘉若立刻两眼放光,只要能让她喝上水,就暂且饶他一回好了。

樟树后确实有水。

一条清澈浅平的小溪蜿蜒着在林间的草地上流过。淙淙流动的溪水上,落英飘散,红桃白李,透彻的水光中却浮动着诱人的明艳。

这是春天的溪水,甘甜中带着青草香。林嘉若将水含在口中,仰趟在溪边的野花丛里。

“原来,水也可以这么好喝。”慢慢将水咽下,她感叹道。

柳凤梧并没有在意这春溪的美好,他竖着耳朵顺着风的方向似乎在聆听什么。

“你在听什么呐?”林嘉若坐起身,望着溪水问道,顺溪而下的不但有花瓣,还有草茎,青色的茎脉上还留着新鲜的咬痕。

“你难道没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琴声?”柳凤梧闭上眼睛,顺着风向更加用心地听去。

伸手将那草茎从水中捞起,林嘉若的眼睛却望向不远处又飘近的一根,口中喃喃道:“我怎么会听不见,古琴的音韵,即便是在十里之外,我也能感觉的到…”

“很美的琴声,”柳凤梧没有听清她的低语,回首道:“顺着琴声我们就可以找到人,然后问清楚回去的路。”

“凤梧,”林嘉若将草茎绕在食指上轻轻笑着说:“我们这次迷路也许迷对了。”

“哦?为什么?”

“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参加落英城公主的婚礼啊!”柳凤梧受不了林嘉若那正正经经的样子,故作天真的答道。

结果,他又惨遭重掐。

“我们到落英城也有两天了,不论怎么打听,都没有乔西云的消息,想来是他不答应婚事而被软禁了起来。”

“这一点不用你讲,明哥在出发前就说过了!”

“呵呵,这次我们可以帮上表哥他们大忙了。”

“哦?”

“乔西云应该就在这附近,只要我们顺溪而上,一定可以找到他。”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林嘉若将手上的草茎重又抛入溪中说:“喜欢这样一根接一根乱咬青草的,也就是乔西云了。”

溪流之上是峡谷。

一座小小的,却有无数奇峰怪石的峡谷。

峡谷两侧红白分明,桃在左,李在右。

粉红的桃花与雪白的李花,隔溪相望,相望成爱,因爱而思。抵不住思念,随风飘落,在溪水中终得交融。

琴声悠悠,如歌如诉。

峡壁的左侧有一面石台,纷飞的粉色花雨中,一个穿着明黄色宫装的少女倚一株桃树,悠然地抚着琴。

“原来是她在弹琴!”藏身在石台对面的李树林中,柳凤梧压低了声音对林嘉若说。

“怎么会就她一个人?”林嘉若仔细观察着石台,光滑的石壁前唯有一树一琴一佳人,乔西云呢?

正在疑惑时,那少女忽然停住琴声发出一声叹息。

“你若不愿娶我,当日为何要饮下那杯酒?”少女纤指绷住一根琴弦,略带哀怨地望着柳凤梧与林嘉若藏身的李树林说。

柳林二人背上一凉,心中皆是大惊。还没等他二人缓过神来,身侧的青石后却传出答话声。

“还要解释多少遍你才懂,我不知道那酒的意义!”少年慵懒的声音中满是无奈。

“可你还帮我结了绳,吻——吻了我的花…”宫装少女的脸已比身畔的桃花更红。

林嘉若悄悄绕到青石旁,向后一看,岩壁上有一个很隐蔽的洞,洞口被铁栅栏封住,一个穿着灰袍的少年倚栏而坐,百无聊赖地拨着洞外地上的青草,将细长的草茎放在口中轻咬,待那草汁被咬尽,两指轻轻一弹,草茎便被弹入不远处的溪水中。

“我只记得喝了酒,那以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跟我说什么绳啊,花的,我都不知道。所以,就算我真做了什么,那也是无意识的,并非出自本意。”少年烦恼地挠着头,草汁在他的唇上染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少年正是乔西云。

带着林嘉若在天泓山庄的瀑布下看深潭里莹莹七星的乔西云。

望着他那无奈的表情,林嘉若心里笑翻了过去,乔三少,你也有今天!笑意过后,心中却涌起了无尽的感伤,这个在海棠花丛中灿烂微笑的少年,珍简阁露台上斗嘴的玩伴,梅林中大打出手的对头,再次相见时,竟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不伤感,如何不唏嘘。

悄悄向前探出头去,林嘉若笑嘻嘻的脸隔着铁栅栏出现在乔西云眼前。

“啊——”毫无准备的乔西云吓的大叫了一声。

林嘉若敛起笑容,瞪着眼睛用唇语对他说:“笨蛋!叫什么叫!”

“你怎么了?”宫装少女听见叫声立身紧张地问道。

“没…没什么,有只大虫子爬了过来…”

林嘉眼睛瞪的更大了,竟敢说她是大虫子?就是算是虫,她也一定是一只可爱娇俏的小虫子好不好?

当林嘉若身边突然又冒出另一张脸孔时,乔西云再次大叫。

“又怎么了?”宫装少女急问道。

“没…没什么,又爬过来一只虫子…”乔西云擦汗答道。

“听说,齐云城的使者今天就要到了,那使者似乎是你的师兄。”宫装少女重在琴边坐下,或重或轻地拨着琴弦。

乔西云向林嘉若望去,见她点了点头,便道:“哦?他们来找我吗?”

“不,他们是来参加我们婚礼。”略顿了顿,宫装少女又道:“至少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琴音铮——地一颤,宫装少女望向对面雪白的李花林。

李树林中,林嘉若和乔西云正挤眉弄眼地互相比划着,对宫装少女的话全然没放在心上。

宫装少女凝望着久久没有回音的寂静李花,终是长叹一口气道:“三城的使者已全部到齐,今晚爹爹会在百花苑里摆下接风宴,你愿意去参加吗?”

乔林二人对视一眼,林嘉若冲着他连连点头,表示让他快点同意。乔西云皱眉略想了想,终于朗声答道:“如果我不出现,永春宫会很没面子吧。好了,就算是报答你的一饭之恩,我去。”

“一—饭—之—恩?”林嘉若一边听一边呶着嘴坏笑着用唇语说。

乔西云的脸微红了红,隔着栅栏伸手去揪她的小鼻子,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柳凤梧缩坐在一边托腮望着他俩的诸多奇形怪状,半晌没说话。忽然一阵清风入林,他打了个哆嗦喃喃道:“好冷啊——”。

宫装少女得到了乔西云的回答,非但没有高兴些,反而更加黯然神伤。她缓缓走下石台,站在溪水旁,手指轻抚着腰间鲜红的绳结,有些哀伤地说:“傍晚会有人来接你,很感谢你对永春宫的体谅。”

宫装少女顺着小溪向峡谷外走去。

起风了,更多的桃花和李花被吹落在溪水中,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柳凤梧望着少女渐远的身影,忽然想起,刚才将溪边桃花打沉的似乎是一串晶莹的泪珠。

终于可以说话了。

林嘉若揪着乔西云灰色外袍的袖子说:“你和丁庆一穿的这都是什么衣服啊?灰不溜秋的,好怪异。”

“这是太素宫的道服。我们都是太素宫的弟子,当然要穿太素宫的道服。”

“道…服?”林嘉若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刚想说:你们都出家当了道士吗?忽然想到还有一个柳凤梧在边上,把话咽下肚,悻悻道:“是啊,是啊~你们本来就该穿这衣服的。”

柳凤梧似乎一直都在发着呆,又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听说,你是和飞雪宫的人一起来的吧?”乔西云这时才想起来问这个。

“我们迷了路,误闯到这里。我现在是飞雪宫派来恭贺你婚礼的使者的——侍女,”林嘉若说,“这位——”她指了指被晾在一边快变隐形人的柳凤梧说:“这位就是飞雪城城主的小公子,柳凤梧,也是我们这次营救计划的参与人之一。”

乔西云和柳凤梧这才打了照呼,顺便寒暄两句。二人会话变成了三方会谈,柳凤梧不说则已,一说,小嘴便如瀑布流水般涛涛不绝。

林嘉若最感兴趣的是那位乔西云为之结绳,喝酒,吻花的宫装少女,可惜乔西云这家伙狡猾的很,总是把话题岔远。

三个健谈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良久,一直讲到日上三竿,话题忽然转到迷路的事上。

乔西云问:“你们怎么会迷路的?”

“为了找另一个一起从飞雪城来的人。”两个路痴答。

“阿墨?”乔西云的情报准确而全面,看来他和丁庆一,姚景明之间还真的是沟通无障碍。

“天啊!”林嘉若捧着脑袋叫道:“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阿墨如果迷路了,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如果他没迷路,也一定会为找我们而急死了!”说着拖起柳凤梧便向李树林外奔去,全然不管还一心指望着继续和她交流情报的乔西云。

“喂!林嘉若,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把我扔下不管了?”乔西云把脸挤在铁栅栏间,对着她和柳凤梧的背影喊道。

“乔三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咱们晚宴上见~~”话音渐弱,人早已跑的没影了。

乔西云摇着头笑了,这坏丫头,一早就已看穿了他并非无力逃离这里吗?的确,只要他愿意,以他的本事,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他无奈地又拨了根草茎放入嘴里,丁庆一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能用超能力,以免将身份泄露去。再三交涉后,丁老大总算同意,如果到洞房花烛夜时他们还没能把他救出来,允许他自保。

丁庆一,云隐里号称最温润如水的笑面公子,其实绝对是一个计谋多多,手腕多多的狡猾狐狸,乔西云在心里恨恨地想,以后绝不再叫他丁庆一,改叫丁狐狸!真想不通,姚景明和丁庆一这两人怎么会是自幼相知的挚友,完全不搭嘛!

他就没想过,他和林凡两个在别人看来才是奇怪,两人不管在哪方面都更是不搭。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水会恋上火,冬天会爱上夏天。有人说夫妻是一块馒头搭一块糕,朋友又何尝不是呢?

林嘉若和柳凤梧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们住的庭院,一排乌鸦从屋顶上飞过,此刻已是时近黄昏。

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跨进院子,林嘉若推门便叫道:“阿墨——”

鹅黄色的爬墙玫瑰在晚风中轻轻摇摆,院子空寂的只剩花香。

在这不断寻找着方向与道路的一天中,林嘉若曾无数次地想像当她和柳凤梧一身狼狈地回到院里时,阿墨会焦急地将他俩拉在身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巡视千百回,直到确定他们真的无恙。

没有阿墨,没有会说话的眼睛。

林嘉若冲到随侍们住的外院,疯了般地向他们询问着有没有看到阿墨,就在一个侍从的脖子快被她摇断时,柳凤梧在她身后叫道:“阿墨!阿墨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回首,阿墨微笑着站在斜阳里。林嘉若扑到他身前气咻咻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

阿墨的乌玉般的双眼静静望着她因恼怒而涨红的小脸,嘴角的微笑很浅,右颊的笑窝隐隐。但这笑却让林嘉若莫名的心惊。

阿墨还是那个阿墨,阿墨却也不是那个阿墨。

他的眼神,他的心有了奇怪的改变。

静静的眼神中,她看见有无数地波涛在翻涌,怒吼,冲击着眼眸中已经很薄很薄的那一层平静。

“阿墨——”林嘉若有些无措地望着他的眼。

牵手走回关了满院落日余晖的内庭,阿墨不顾仍在外院的柳凤梧,反手把院门笼上,将她拥入了怀中。

“阿墨…”林嘉若小冀冀地抬起头问:“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吗?”

阿墨摇了摇头,松开了她,迎着夕阳金色的光线,他在她手心中写下:齐云城的人到了。

第十五章 花宴

春天的时候,夜空中有三颗最亮的星。

第一颗是狮子座的轩辕十四,第二颗是牧夫座的大角星,第三颗则是室女座的角宿一。

以这三颗星星和大熊座的北斗七星为曲线,自北向南,在花香弥漫的春季夜空中划出一颗闪亮的钻石。

轻漾的湖水中映着缀满星星的夜空,也映着阿墨沉静的眼神。

伸出食指轻描着脸上那片墨色的痕迹,指尖渐渐轻颤起来。

抬头仰望着星空,湖水似乎沁入了他的眼底,湿润的黑眸中,星光点点,闪烁明亮。

一位中年锦衣人站在他的身后,气度如松,温和似莲。他伸手抚住阿墨的肩,柔声道:“孩子,这湖水原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她总说,湖水中映着的星星,比天上的更美,因为碧透的水波让星光变得更加温柔了。”

“我母亲,她常常来这湖边看星星?”阿墨轻声问道,原来他竟是会说话的。

“是,经常坐在青石上望星到深夜,虽然我会责怪她不顾惜身体,她却依旧如故,夜夜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