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喜欢星空,为什么还要去暗夜?那里是永远看不到真正星空的。”阿墨的声音低沉。

“她…”锦衣人眼神一暗,心仿佛被针刺般蛰痛,“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她可以放弃最爱的星空,离开至亲的家人。”

“那么,她爱我吗?”夜色中,阿墨的双手紧握成拳。

锦衣人诧意地转头望着他,“她当然爱你,你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会不爱!”

“那么,当初为何扔下我,却带着哥哥离开?”泪水滑过少年瘦削的脸庞,晶莹中带着被遗弃的伤痛。

“当初——”锦衣人欲言又止,“孩子,你不该这么想,你母亲是有苦衷的——”

“就算她狠心扔下了我,我还是爱她。”阿墨转头坚定地对锦衣人说,眼神突然变的柔软,“我爱她,思念她,认定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

锦衣人眼中已有泪光。

“可是,”阿墨的喉咙像被石块哽住般酸涩:“你却对我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的梦也要被打碎!”

湖水泛着星光,星光却泛着忧伤。

“孩子…”锦衣人将他揽入怀中。他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这个孩子,更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以那样一种身份来到了落英。

当晨风将花香吹送到永春宫的每一个角落里时,他看见他痴痴地立在院门外。痴痴地望着他身畔玉池中的青莲。

望着这孩子从脸庞一直绵延到后颈间,如花瓣一般展开的墨黑色印记时,他知道,是他!那个被妹妹留在暗夜王宫中的可怜孩子。

轻轻牵起他的手,笑着对他说:“你终于回家来了,舅舅等你很多年了。”

不问他为什么会来,也不问他为什么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回来,只疼爱的望着他墨黑色的脸,怜惜地轻揽着他少年单薄的肩。

“舅舅,你为什么知道她已经死了?”阿墨抬起头问,眼神中有最后一抹挣扎的希望。

“因为,”锦衣人叹息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粉色莲花的荷包,将荷包打开,一朵已枯的莲花从里面飘出,他如珍宝般将莲花捧在掌心中哀声说:“莲若枯,人已亡。当初,她将莲花留在了落英城里,我日日夜夜细心照料,见花便如见人般亲切。可是,十二年前,一夕之间,莲花枯败,再无生机。我知道,飞樱她,她一定是去了,就这样扔下我们,扔下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独自去了。”

枯败的莲花,犹能看出淡粉的颜色和当初绰绰的风姿。

母亲一定是很美的,就如同画卷中的一样。

阿墨仰望着无边的星空,泪如雨下。

“孩子,你的莲花,要舅舅为你取下来吗?”

轻抚着脸上那墨色的痕迹,阿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七年前,莲花早就应取出,这样留在身体里,对你只有损耗却无助益。”

“哥哥他也应该有吧?”

“唔?你是说——”

“是,母亲带走的孩子。”

“有的,你们双生子,身上都流动着落英赵氏的血,哪怕只有一滴,这滴血也会在你心田里凝结成莲,与你共生共亡。”

“哥哥的莲花,也许已经由母亲亲手为他取出了吧!”阿墨淡淡地说,“如果母亲十二年前就已经过世,那么他——当时只有五岁的他又会怎么样了呢?他会在哪里?还活着吗?”

锦衣人在夜风中重重地叹息着,心如刀割。这两个孩子,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可怜的?

“舅舅,你会帮我吧?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

锦衣人沉默不语,半晌终于抬首望着阿墨的眼睛问:“那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吗?”

月上中天时,晚宴才正式开始。

林嘉若穿了一袭湖水蓝的侍女服,梳着一对圆圆的小髻,素素的一张小脸,清新可爱的如娃娃一般。她跟在柳凤梧身后,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在灯影人声中寻找着丁庆一与姚景明的身影。

“喂,”柳凤梧抓着她的袖子无耐地说:“你现在是侍女,侍女怎么能自顾自地走到主人前面?你得跟在我身后!”

“哦!”林嘉若随口答应着,一扭头仍是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阿墨没有跟来参加晚宴,一来是身体略有不适,二来是为了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在外庭想办法接应。习惯了阿墨在身边陪伴的林嘉若,一下子见不到他的身影,心里蓦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百花苑里自然是百花盛开。

柳凤梧的客位在一丛白色的牡丹之中,月色下,白牡丹娇蕊玉瓣,别有一番动人的明艳。柳凤梧穿了一件雪白锦缎的外袍,领口缀着蓝宝石的扣子,发冠上也嵌着一颗与扣子同系的蓝宝石,只是更大,更晶亮些。他缓步走入花丛中的座上,回首对还傻站在一旁到处乱看的林嘉若笑道:“别找啦,到我这边来自然就看到了。”

林嘉若回神向他望去,也笑了。柳小公子坐在白牡丹丛中,嘴角含笑,眉眼之间蕴着淡淡的光彩,像一朵待放的花苞般与那些牡丹融成一体,花与少年,让人一时竟是难以分辨。这还是那个如同小辣椒般火红的凤儿吗?不过短短数日,他真的完全变成一个翩翩小少年了。

“呵呵,小鬼!”她走进花丛中在他耳边悄声笑说:“打扮起来也挺有模样的嘛!”

柳凤梧脸上一红,白了林嘉若一眼说:“我什么时候没模样了?诺,快看对面!夜来香那里,明哥和丁庆一都在呢!”

林嘉若忙向对面望去,果然,同是一片洁白的夜来香花丛中,如雪花朵间,映着两个淡灰色的身影。左边端杯而坐的少年温润如玉,笑如春风,正是丁庆一。右边立在一株夜来香旁,低头闻着花香的少年长身玉立,清俊如水,正是姚景明。两人皆穿着淡灰色松松的普通道袍,随意的举手投足间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文而雅与风度翩翩。

总算是见到了他们两个,林嘉若轻呼了口气,心终于轻松了起来。她拼命地对着夜来香中的人使眼色,做小动作,但那两个人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和柳凤梧就在对面一般,看也不看这边一眼,林嘉若使了半天劲,没得到一些点回应,气的抓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他们怎么不理我们?”她气呼呼地问柳凤梧。

“因为,在落英城里,我们本就互相不认识啊!他们若是和你笑嘻嘻地打招呼,使眼色,那才是有问题!”

林嘉若无语,表哥他们说不定早就看到她了,所谓的没反应,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虽然知道这是情势所逼,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正别扭着,忽然有些不自在和奇怪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人的目光在研究和打量着她。她四下看看了,却和右边白玫瑰丛中的人眼神对上了。那也是一位少年公子,穿一件淡绿色的外袍,翠玉发冠,翠玉腰带,左耳上还带着一枚翠玉的柳叶形耳饰。被林嘉若发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他倒也不窘迫,只微微笑着与她点了点头。

林嘉若的心却跳了起来,那柳叶形的耳饰她见过,在妈妈的首饰盒里,只有一只,妈妈说过,另一只她送给最疼爱她的哥哥了,难道——

柳凤梧感觉到林嘉若的异常,轻咳了两声,提醒道:“喂,你不可以这样看别的宾客,别人会觉得我们飞雪宫的人很奇怪。”

“白玫瑰丛中坐的是幽泗的使者吗?”林嘉若悄声问。

“是啊,使者好像是幽泗城主的大公子。”柳梧答道,心里却觉得奇怪,林嘉若为什么会注意起幽泗城的人来呢?

心咚咚地跳着,林嘉若垂下眼帘静站在柳凤梧身后。那少年,那带着柳叶耳饰的青衣少年是她谪亲的表哥啊!如果可以,真想跟他相认,与他一齐回到幽泗城去,看看妈妈的故乡,见见舅舅,外公还有外婆。可是,不行!她不能这么做,这是一盘微妙的棋局,她与丁庆一他们都是误闯进的棋子,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全局,他们要的是全身而退,她不能意气用事。强忍着心中的波涛,她如泥塑般立在香气四溢的白牡丹丛中。

晚宴开始了,杯盏碰撞的叮咚声,光影踌躇的人来人往,她听不见,看不到。不知道表哥与庆一哥要怎么做,她只沉浸在自己一片杨柳青青的思绪中。

忽然有琴声响起,她蓦地抬起头,主席的若霞花丛中,薄纱的帐幔之后,一个淡黄色少女的身影正抚着一架古琴。

“柳公子,如今四城之中琴技最为高明的还要数令堂了,柳夫人琴技出神入化,在下久仰盛名,唯恨不得一闻。听说柳公子自幼由柳夫人亲自调教,想必琴技也是不同凡响,不知今夜老朽有没有耳福听得一曲呢?”主席中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笑咪咪地对柳凤梧说,言语之间甚是诚恳,并无半点虚情假意。

“啊?赵城主,这——”柳凤梧正伸向一碟香酥炸子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脑门上开始突突的往外冒汗,他娘琴艺高超,确是技冠四城,他也确是由她亲自调教,只是他的琴技——,实在是没有得到他娘的百分之一的真传。怎么办?怎么办?娘亲一向以飞雪宫琴艺技压四城为傲,若是在落英城里给飞雪宫丢了脸,搞不好回去后又会被逼穿女装!

就在柳小公子大脑一片空白,觉得世界一片荒凉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林嘉若清脆的声音。

“奴婢斗胆插嘴,还请赵城主恕罪,只是我家公子前两日扭伤了手,近日实是弹不得琴。”

“哦?”赵城主有些诧意地望着林嘉若,席间所有的目光此刻也都集在她身上,丁庆一与姚景明也一齐望向她。

“嘉若,不行呐…若是在抚琴这项上丢了飞雪城的面子,我娘她饶不了我!”柳凤梧扭头苦着脸小声对林嘉若嘀咕着。

林嘉若皱了皱眉,心想柳凤梧也算是救了她的命,在她重病时潜心为她治疗,这回就当是报答他吧,便对着主席朗声说:“奴婢自幼跟随公子身边,也陪同公子习得些许琴艺,如城主不嫌弃,奴婢愿为城主及各位大人献上一曲。”

“呵呵,好啊!”赵城主是个爽朗之人,他打量着眼前这立在白牡丹丛中一身湖水蓝的小侍女,忽然发现这小姑娘虽然打扮的简单,却难掩丽色,最让人觉得奇怪的却是她的气质,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息,清新如清晨的露水,自由如春天的燕子。

“赐琴!”

林嘉若不敢去看姚景明和丁庆一的表情,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呢?她心下这样想着,却往主席上望了望,这一望倒是看到了另一个倒霉鬼——乔西云。

乔西云坐在黄衣少女身边,原本一直苦着张脸向丁庆一和姚景明暗送秋波,现在他却笑嘻嘻地望着林嘉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丁庆一低声对姚景明问道:“嘉若她真的会弹琴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她会。”姚景明摇头答道,心里悄悄为她捏着一把汗。

暗角中深藏的人影却笑了,今夜,她会不会弹那首曲子呢?

第十六章 杨柳翠

杨柳青青,水气霭霭。

柔风徐徐,草长莺飞。

琴韵如珠玉流水般从林嘉若指间流泻而出,在一丛丛鲜花中蜿蜒流淌。仿若一股带着银辉的碧色水波从白色的牡丹花丛中静静向外泛开,绕过淡粉色的若霞花,浸没了香气袭人的夜来香,缓缓将白玫瑰围在了一片柳树青绿色的梦境中。

所有的人都已痴醉,醉在这片碧色的水波中。

姚景明望着白牡丹丛中那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恍惚着仿佛回到了坠崖的那天。他和她背靠着背坐在清澈的湖水旁,大群的燕子在身边自在地飞翔,而她就在山谷中放开嗓子大声地唱着那首《小燕子》,耳边似乎还有她的歌声在回荡,但眼前的人却为什么显得越来越遥远了?特别是这一刻,她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薄纱的罗裙,坐在月光下美丽而灵动,当那些天籁般的音符从她指下弹奏而出时,他已经不能确定眼前这坐在花丛中优雅地拨弄着琴弦的少女就是那个躺在草地上指着月亮对他说,“表哥,月亮像个大油饼!”,在讶枣树下使劲吃着微红的枣子,然后腆着肚子笑对他说:“我是猪!爸爸就这么说我!”的那个林嘉若了。

心在微酸中泛着淡甜。酸的是他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甜的是,不管是她的哪一面,都一样让他心动不已。只是,他这样越陷越深,而她呢?她不是早已将他们在七夕夜许下的诺言深锁在记忆的夹缝中了吗?而这把锁却是他亲手为她锁上的。钥匙就在他手中,他有勇气越过一切的障碍将它打开吗?

丁庆一望着姚景明若有所思的脸,心情也随乐符一路向下流泻。他还在坚持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那个比纸还要薄的婚约,除了他,没有人以为真的可以实现。林家对未来,对她,早已有了安排。林凡,那个会用生命保护她的少年,是林家在十二年前就为她精心准备的归宿,而现在景明也…也许,他应该忘记那天夕阳下的彩虹,忘记那个穿着红棉袄跌坐在仙人球上的小姑娘。

笑容依然温润,眼神中却透着淡淡的寂寥。他是很会隐藏,但也藏不住所有的一切。丁庆一咽下一口冷酒,压下心中翻腾着的情绪。现在,他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儿女情长。

曲已终。

花席间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半晌,掌声四起。赵城主朗声大笑道:“果然是好琴艺,也是好曲子!小姑娘,这架‘瑶芝’就送给你了!”

林嘉若忙起身道谢,从众人脸上的表情看来,这琴必定是落英城的贵重之物,自己就这样受了别人的重礼, 心下不免有些惶然。柳凤梧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无妨,她这才安了心。

酒宴继续,杯影交错,谈笑风生。

白玫瑰丛中人影微动,淡绿色的身影已踱步至琴前。

“柳公子,在下可以问这位姑娘一个问题吗?”绿衣公子笑吟吟地立在夜风中,耳畔的翠玉柳叶在月光下莹润闪亮。

“华公子言重了,”柳凤梧有些惊诧地起身答道,“不知公子有何问题?”

“姑娘,”绿衣公子转身面向林嘉若道:“不知刚才一曲为何名?”

林嘉若望着他眼中流转的光芒,低头敛声答道:“回华公子话,此曲名为‘杨柳’。”

绿衣公子轻闭上眼仰头微微一笑,而后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飞雪宫琴艺名不虚传,一曲‘杨柳’已成天籁,在下敬柳公子与这位姑娘一杯!”言语之间,竟是丝毫未将林嘉若当做婢女来看待。

“华公子过誉了,多谢夸赞!”柳凤梧笑嘻嘻地举杯一饮而尽,林嘉若却愁死了,她长这么大不要说白酒了,就是啤酒红酒也未曾沾过一滴,望着手中白玉杯里如水样清透的酒,咬了咬牙,仰起脖子,咕嘟—口全喝了下去!

好辣!喉咙里火辣辣地像吃了一大勺辣椒!林嘉若拧着眉,皱着鼻,张着嘴,拼命地吸气,那样子真是搞笑又可爱。

柳凤梧见她那样,忍不住卟哧一下笑了出来,绿衣公子却是忙从桌上拈起一枚甜果递给她,柔声说:“姑娘本不必全喝下去的,让你这样难受,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林嘉若红着脸接过果子,心中却是一暖,她的这位不能相认的哥哥,真是个好人呢!

“有机会的话,到幽泗城来吧,这首‘杨柳’,只有在幽泗才能弹出真正的意味来!”绿衣公子悄声在她耳边说道,说完便转身走回那片已在夜色中完全盛放的白玫瑰中了。

吃了甜甜的果子,想到如梦幻般的幽泗城,林嘉若这一刻已经有些心神恍惚了,忽然柳凤梧神色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发现,丁庆一和姚景明终于开始和赵城主谈起正事来。

不知前面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林嘉若抬起头注意听的时候,丁庆一正一本正经地说:“师傅也很感激赵城主和明玉公主对师弟的厚爱,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哦?太一真人已经首肯了吗?”赵城主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原以为齐云城的人会坚持要带乔西云离开的。

“是的,”姚景明答道,“师傅平素常对我们提起赵城主的为人,说城主心胸开阔,为人正直,师弟能为赵城主之婿,实是他的福分。”

咦?表哥和庆一哥怎么会这么说呢?林嘉若奇怪地望着那一脸严肃的两人,再看看乔西云,看来乔西云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上那震惊的表情,让林嘉若都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他眼巴巴地望着丁庆一和姚景明一唱一和地把他的终身大事给定了,却一句话也插不上,眼神之凄惨,表情之悲痛,绝对可以去演韩剧。

“不过,”姚景明话锋一转,“赵城主,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们虽只是太素宫的俗家弟子,但太素宫的规矩却一样要全部遵循。”

“恩,”赵城主挼须点头道:“这个自然,我落英城的公主又岂会草率嫁人。太素宫有什么规矩你尽管说来。”

“其一,我们自幼跟随师傅习得道家修心养德之术,师傅待我们如同父子。师弟此次离宫甚久,师傅本就心中挂念的很,此时又要大婚,师弟应回齐云城亲自向师傅禀明,让他老人家安心。”丁庆一望着乔西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脸上却依然不露声色。

“这也在情理之中,”赵城主道:“将令师弟强留在永春宫这么久,本是我们不对,难能太素宫如此大度,我们又岂好再留人不放。”

赵城主这么一说,乔西云脸上表情明显一松,他身边的明玉公主却是眼神一暗,她望了望乔西云,咬唇几欲开口,最终却是未发一言。

“我相信太素宫与太一道长的为人,既已答应了婚事,就断然不会让小女陷入任何难堪的境地。”赵城主笑着对丁庆一和姚景明说道,“小女自小独养深闺,未通人情事故,却生性拗执,认定了什么就会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丁庆一不语,姚景明却是一愣。赵城主的话他们是懂的。

你们可以一去不回,你们可以背信弃义,只要你们不在乎太素宫和永春宫的名声,还有一个纯真女孩子的命运。

“太素宫还有什么规矩,你们继续说吧!”赵城主眼神一转,温柔地望着身边低头绞着手指的明玉公主。

“其二,我们回到太素宫后,会备下聘礼,正式向永春宫提亲。”丁庆一这么说其实是有他的道理的,不过赵城主又岂是省油的灯,他也笑答道:“那是不是说,我们今天晚上的订亲宴就不算数了?”

“怎么会,这门亲事两家都很看重,对我们太素宫来说,与落英城的公主结亲乃是大事,容不得半点不合礼术之处。”姚景明很认真地答道,他本是个沉稳少笑的人,如此严肃的回答,倒让赵城主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三,”丁庆一继续道:“下聘迎亲后,婚礼需回齐云城举行。”

“这——”赵城主沉吟了一会道:“两位或许还不明白,明玉是我唯一的孩子,她的夫婿以后是要继承我落英城主位子的。”

林嘉若望着被晾在一边,正对天发呆的乔西云,心中已是大笑不已。原来,乔西云是要做倒插门的女婿啊!唉,我说乔西云啊,你又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难得表哥和庆一哥为你安排的如此周道,明玉公主美貌如花又对你痴心一片,你就顺水推舟做了这个未来的城主吧!

乔西云正转头看向林嘉若这边,一见她脸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气得他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她两眼。

“赵城主不必担心,师傅知道城主膝下只有公主一女,早已做好打算。师弟他们成亲后在齐去城住满一年后,就会回到落英城,承欢城主膝下。只是这第一年,需得在齐云城里生活,随侍师傅身边,聆听教诲,还请城主能多多体谅。”姚景明继续扮演解释说服的角色。

他这么一说,赵城主反倒觉得太素宫是真的有心想结这门亲了。若不是真心,何必把这么多枝枝节节拿出来讨论?心下一宽,便笑道:“也罢,老夫并非迂腐之人,令师说的也有道理,让他们随侍一年以尽孝心,本是应该的。”

“多谢赵城主体谅,我二人在此代师傅谢过。”丁庆一和姚景明起身举杯向赵城主躬身致谢, “那么城主,明日我们就带师弟回齐云城以复师命。”

“何必如此匆忙,今日刚到,明日便要走!”赵城主望着丁庆一和姚景明,眼神中满是赞赏之意,“太一真人门下弟子甚多,但你师兄弟三人却是让老夫另眼相看。堪称真人门下真正的高徒啊!”

“赵城主过奖了,我等不过凡夫俗子,还需跟随师傅多多修行。”丁庆一谦答道。

关于乔西云的问题,讨论到此结束。

一切顺利。虽不知丁庆一和姚景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至少目前看来,乔西云有的是名正言顺离开的机会。

“柳凤梧,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林嘉若伏在柳凤梧耳边说。

“唔?什么问题?”

“幽泗城的华公子不论品貌,还是家世,都不比乔西云差,为什么赵城主不选他做女婿呢?”

“你还没听出来吗?选上乔公子那是明玉公主自己的意思。她就是看上乔公子了,赵城主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华公子是幽泗城主的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幽泗城主位置的,他怎么可能到落英城来倒插门!”

“哦!原来如此!”林嘉若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喝了一大口白酒,当时只觉得辣的不行,这一会儿酒意似乎上来了,她的头开始晕晕乎乎,眼皮也变的重重的。

偷偷坐到柳凤梧身后的小凳上,托着脑袋,打起盹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透过花间的缝隙,她看见远处的回廊下的阴影里似乎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似乎也正望着她。

月光微倾,一道银白色的光从那人脸上闪过。

林嘉若却是生生地打了个激灵,不会吧!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她看花了眼?

避开众人的视线,钻过层层花丛,她拎着裙子悄悄走到回廊上。

廊尽的阴影下空无一人,唯有廊瓦间一地如水的月光。

轻吁了口气,暗笑自己醉酒的糊涂,准备回到她应该在的位置上去。

“琉璃!”

林嘉若的背影僵直在廊瓦间的月光下。

缓缓回过头去,黑色的衣衫衬着银亮的面具与长发,黑色愈加深沉,银色愈加耀眼,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那般。

“暗夜澈!”惊呼中,那名子已从她口中吐出。下意识地,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了讶然的双眼。

暗夜澈捉住她用力捂着嘴巴的双手,将她带到廊尽处一个隐秘地角落里。

缓缓翻起湖蓝色的衣袖,琉璃镯在皓腕上依旧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