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哭!这个家可没人死,你们这是咒谁呢?”李氏顺手捞了扫帚就往云英姐弟三个丢了过来,也不管高粱杆子做成的扫帚会不会伤着谁。

云英见状顾不得继续哭,也没指望会有谁能英勇得拯救自己三个,唯有闭着眼睛抱紧了两个孩子往边上侧了侧身子,只觉得脸上被什么碰了一下,随即便有湿润的液体涌出。

“血,六姐你流血了!”远根抬起小手紧紧捂着云英的眼角上,那儿已是血糊糊的一片连她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方才扫帚飞过来的方向还有乔木头和顾八娘两个,见了扫帚飞过来,乔木头呆呆的完全没反应,倒是顾八娘身子一缩几乎钻进了他的怀里,听远根的叫喊忙探出头来:“快用草木灰捂捂!”

云英转头看了一眼乔木头和顾八娘,心里一片冰凉,不管不顾的反手就用袖子抹了一把血迹,睁开那只被血迹糊住的眼睛直视乔成银:“爷,祖爷常常说‘人无信不立’,难道做长辈的就该朝令夕改说话不算话吗?”

拽了两句文的云英忙将自己的形象往乡村土妞转变,饶是如此,也是让一辈子都敬着文人的乔成银刮目相看,至于乔百胜究竟有没有说过“人无信不立”之类的话他也不甚清楚,还有那什么“朝令夕改”,好像是不诚恳的人才会那样做吧?

“这个…”可是让乔成银来说,他是真的不想驳了李氏的面子。

他不方便,可另外有人方便啊!乔百胜虽然大多时候都是“聋子”,但只要他想说话的时候,耳朵可比别人灵便多了。在两个还未出门上学的孙子搀扶下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堂屋里那张八仙桌后面,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说得好!”

随即转而教训起了乔成银为首的儿孙们:“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人生处处见文章,瞧远根一个小孩子都能记住几句我说的话,你们一个两个的总是记不住。”

得,云英直接被他忽视到了一边,有文采那是远根从他那儿学来的!

不过云英才不在乎这些,她想要的只有乔百胜和乔成银做了这个主便是,这个家,分定了!

020 愤怒的杨氏

 有乔百胜发话,李氏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得拉长了脸别到一边,乔成银无奈,只得让儿子孙子分别去村里各处叫人。

李家村的规矩,分家得有村长和族老亲戚见证。

听到乔成银一会儿叫这个一会儿叫那个的,李氏又顾不上赌气了,“咱们家又不像别家家大业大的,分个家就别叫那么多人了吧!把大哥和三弟叫过来做个见证不就行了。”

这几天正是开始忙碌的日子,家家户户的男人忙着整地估计都还吃早饭,要是请到家里来了不是还得赔上一顿饭?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我乔百胜好歹也是李家村的族老之一,分家若是不让别的两位和村长来见证,你让我一张老脸往哪搁?”乔百胜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石头媳妇和木头媳妇赶紧的捯饬点能吃的东西出来,昨儿木头成亲没剩着什么大菜么?都拿出来备着,别让别人看笑话。”

老祖宗都发话了谁还敢迟疑,加上大多数人心里都打着小九九,顿时都纷纷动了起来。李氏着急得不行,又不敢拖着乔成银躲过乔百胜的眼睛去房里说些私房话,气得不住的给乔成银使眼色,希望他能够读懂自个儿的表情。

乔成银只顾着唉声叹气,哪里能看到她给的暗示,其实不用李氏说什么他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都快把她的分家打算念叨到人耳朵生老茧了。

很快的,离得最近的岳氏和杨氏先进了门,乔成金和乔成铜一前一后说着什么话也跟着走了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地里被人叫回来的。

杨氏刚刚进门就被云英的样子给吓坏了,三两步将云英搂在怀里仔细看了遍:“这是咋啦?女孩子怎么伤在脸上了,瞧这伤口大的哟,说不到就得留下个疤痕,今后可咋说人家?”

“三婶婆,没那么…”云英刚刚想辩解两句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闷得剩下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她抹掉了血迹后可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感觉也没继续流血,哪有杨氏说得这么严重?再说了,说不到人家最好,这地方的人家谁家不是儿女成群人口众多的,她怎么能应付得了。

“哎呀呀,云英这丫头本来就长得不如她那几个姐姐,脸上再留了疤这日子可真不好过哦。”

云英只觉得眉尾一痛,眼前一黑,像是杨氏用力又让她几乎停止流血的伤口二次破裂,鲜血汩汩的再次流了半边脸庞。

岳氏不过是探头看了一眼就觉得眼晕,大惊小怪的推了曼儿一把,“还不赶紧去找蜘蛛窝给你六姐敷着。啧啧,天可怜见的,咋弄得这么厉害?”

杨氏推着云英往李氏和罗氏方向动了动:“二嫂、榔头媳妇,你们俩一个是人奶奶、一个是人亲大姨,咋看着孩子这样也不赶紧想法子止止血。”

“庄户人家的孩子谁身上不流点血留点疤的,大惊小怪作甚?”话是这么说,李氏却是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不敢去看云英脸上的血迹,说到底她其实还是个胆小的人。

罗氏倒是胆大,可被杨氏这么一说就好像是让她对云英的伤势负责似的,打死她这事儿她都不愿做,当即扭了身子往早饭去了:“我去看大嫂有什么帮着做的。”

杨氏撇撇嘴,接过了远根回房找出来的一件破烂衣服就裹住了云英大半个脑袋,看上去硬生生的严重了两倍不止。别人她不好说骂,乔木头便首当其冲成了她的出气筒:

“木头,你说你这爹是怎么当的,好好的孩子要是毁了容貌看你怎么给她死去的娘交代。”

“可不是嘛?这下子想要卖个好价钱也难了吧?”岳氏翻出了罗氏刚才藏起来的葵瓜子磕了起来,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火上浇油。

藏在杨氏怀里的云英明显感觉到这时候的杨氏身子抖了抖,心里顿觉豁然顿开!原来,一直对他们姐弟好的杨氏没变成恶毒老太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维护她。

果然,一听到岳氏这番话,李氏顿时就一个激灵,顾不上见血就晕的身子,仔细就着晨光打量了一眼被包得只剩下半边脸庞的云英,呐呐低语:“不会这么厉害吧?”

“大嫂,你说什么风凉话,日后分了家,云英和远根、曼儿渐渐大了能帮衬着家里,木头和木头媳妇还年轻,这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卖儿卖女的。”杨氏推着云英带着弟妹往房里走,嘴上却是依旧和岳氏抬杠,这一遭,她已经基本达成目的,高悬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

顾八娘和岳氏娘家有亲戚关系,不然岳氏也不会做媒说了顾八娘进乔家,起初也是想着分了家之后顾八娘过两年就能卖了云英换一笔银钱,日后顾八娘再带孩子也能轻省几分。

杨氏才不管这些人心里各自的小九九,听人说李氏要分家了她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云英姐弟三个尴尬的身份。李氏的性子她妯娌这么些年早就摸了个七七八八,说不定就等着云英再帮着家里做两年苦力,又能随便找个理由卖了她贴补老大家,来的路上杨氏就在心里寻思怎么着也不能让云英落在李氏和罗氏的手里。

顾八娘刚刚进门性子怎么样暂时寻摸不清,乔木头却是个好拿捏的,杨氏只想着暂时让云英跟着乔木头分出来,也没办法多管乔木头和顾八娘是怎么想的了。

进门看到云英的模样她瞬间便想到了“毁容”这一出上,云英本来长相就不如五个姐姐,脸上再多个疤痕,陆嬢嬢肯定不会愿意出银子买了她去,这么一来,李氏和罗氏往外推还来不及,肯定不会强扭着不放。

刚刚进了云英几个的房间,杨氏的脸色一变再变,指着姐妹俩的小窝咬牙问道:“你爹就让你们姐俩在这里睡觉?”

性子爽利的她也不等云英回答,径直收拾起了屋子里的东西,“我记得西边有你们家两间屋子的,咋一家人挤在一起?”

“隔壁住着远宏哥和远福哥。”远根在后面对杨氏解释道,杨氏闻言不由一拍大腿:“你爹就是个怂货!好好的还让出一间屋子去。”

她却是不知道,乔木头要让出的远不止这点。

021 分家的脚步

 乔家的分家到底还是没惊动太多人。

加上乔百胜在内一共是三位族老,另外便是李家村的村长和乔成银的两个兄弟。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乔成银自己说起分家的打算来也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毕竟按照李氏的意愿分起来,家里的房子是老大乔石头依然占着东厢、老二乔榔头能得了西厢四间,他们老两口和乔百胜依然住在正房三间屋子。

这么些年乔成银在总共开出来六亩泥地,他们老两口还有老太爷是要跟着乔石头养老的,所以泥地要占大头三亩;乔榔头有两个儿子,分两亩;乔木头只有一个儿子,分一亩。

到这儿,乔成铜再也忍不住提了出来:“木头也是一家子人呢,这才成亲怎么就没了屋子?那住在哪?”

“咳咳咳,这不是还没说完吗?木头这不是才成亲,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他。河边上咱们家不是还有一亩多沙地吗?都给他一个人,那地方平坦,又宽阔,修几间屋子不是绰绰有余吗?”乔成银老脸微红,说出了李氏念叨多次的打算。

李家村是沿着安澜河从东到西修建的,东面、背后的南面、村尾的西面都是层层大山,只有河对岸有不少属于镇上李地主的肥田,村里人稍微过得去的人家都会在李地主的代言人村长手中租几亩田种着,一年的嚼用也就出来了;像乔家这样不上不下的人家有能力的便会在东山上找地势平坦的山坳开点山地出来,这个无需给谁交税,开出来后去村长那报备一声记录一个便好。

还有一些没进项也没那体力去山上开泥地的便会沿着安澜河岸开出一些沙地来种点高粱什么的添补下吃食。沙地因为开在安澜河边,几乎每年雨季都会被上游下来的洪水给席卷而空,谁家要是还没来得及收割种在上面的粮食指定会劳碌大半年颗粒无收。时日一久,在河边开沙地的人便得了经验,基本都种一些成熟期断的蔬菜类,算是各家的自留地。

这样的土地甚至连报备都不用,谁知道明年还能不能继续用。

乔成银也曾经开了一块沙地,地方在离乔家起码有两里地的村尾,但和村尾的人家中间也隔着村里的大路以及一个早已弃之不用的鱼塘,如今鱼塘里长满了蒿草、茅草一类的植物,平日里根本就没人敢从那地方过。

那块沙地低一点的地方每年都要遭受安澜河泛滥的洪水侵袭,高一点的地方就连着废弃的鱼塘,说有多荒凉就有多荒凉。

乔成银的打算一说出来,乔成铜不说话了,毕竟是自家哥哥屋里的事情,插嘴太多难免被人说道。

乔百胜听着听着看了一眼李氏并未反驳,而是敲了敲桌子,“成银还有啥打算一并说了吧?说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再帮你琢磨琢磨。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还是百胜爷学问好,既然成银叔这么说了,我回头就把那块沙地连同鱼塘的地契都办下来交给木头兄弟。”李村长和乔成银的年纪差不多大,以前也叫乔百胜叔的,只是前些日子他家小儿子定下了乔石头家的乔远芳,这才改口矮了一辈。作为镇上李地主的远房堂弟,李村长平日没少得好处,是整个李家村男人中长相最富态的一个。总是笑呵呵的见谁都亲切,但越是这样的人想要算计谁越是不着痕迹。

“等一等。”乔成银忙阻止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咱们家能不能分家不分户,毕竟都是我们老两口的儿子,要是户头给分成了三份总觉得心酸。要是木头的地契办下来也交给我们保管着吧。”

“啊?”李村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毕竟每年百家集按照户头都是要抽人去边城修筑城墙或是做杂工什么的,干杂工也是能挣着几个银钱,而且死了或是伤了还会有不错的银钱贴补,只是乔成银的这话来得突然而且理直气壮,有些让他回不过神来:“分家不分户?”

“是…”乔成银按照李氏之前的吩咐正要肯定的点头,冷不防在堂屋门口听了半天壁脚的李氏突然冲了出来阻止道:“老头子咋能这么说?你这不是让李村长为难吗?既然都决定分家了就分得彻底点吧,这户头也一并分了吧。”

“去去去,男人说话哪有你女人进来插话的!还有没有规矩,简直胡闹。”乔百胜胡子一翘就要拿拐杖打人,旁边另外两位族老连忙劝了几句,他这才顺着下了台阶,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问另外两个儿子:“你们怎么看?”

乔成金闷闷的回了句:“我就一个独养儿子,我咋知道怎么办?”

乔成铜倒是等着这茬,顺口接了下去:“其实二嫂说得不错,不分那就一家子热热闹闹好好过,分家的话那就分得彻底点,别以后孩子大了更难断公道。”他家的杨氏来之前可给他说了好几遍,一定要护着木头一家完完全全的分出来,以后伸手帮忙时免得惹麻烦。

“嗯,成铜的话中听,就这么着,分家分家那就得有个分家的样子!当年我给你们兄弟三个分家怎么没这么优柔寡断的?木头家的远根是吧,分了家后让他每日上午到我房里学认字吧,年纪大点木头要是有能力再送他去学堂。”乔百胜直接下了定案,李氏的意见被他直接安在了乔成铜的功劳上,这种功力也只有他老人家才具备。

这边这么商定着,李村长的纸笔也没停,将乔成银家的分家大概写了出来,到此总觉得哪里不对,出于中正和见证的立场多问了一句:“不知道成银叔给木头兄弟给多少建房钱?”

这个可为难了乔成银,家里有多少银钱他还真不知道,抬头唤了李氏道:“石头娘把家里的银箱拿出来,当着村长和族老的面把银钱也分分,顺道的我也说下,家里现在两头肥猪是给两个念书小子的束脩这个不能动,三十只鸡是石头娘的零用钱也不给三个儿子分了,农具什么的木头需要啥待会儿随我去选几样吧。另外榔头家多分了两间房,你们这房人凑个二两银子给木头贴补贴补吧。”

“爹,这些年咱们的银钱都分文不剩的交到了公中,哪里还有余钱?”乔榔头立马叫起了苦,可看着被爹娘“赶”出门还不敢说二话的乔木头又觉着有些可怜,喏喏的补充了一句:“我给木头打个欠条吧,等分了家我和远宏出去辛苦点,总能攒着贴补他一点吧。”

抱了木头银箱出来的李氏正好听到这一句,分家唯一不顺的地方就是老二榔头脱离了掌控,不由重重将箱子放到了桌上:“不过是两间房子就要打二两银子欠条,那爹娘生你养你给你建房子娶媳妇应当打多少银子欠条?”

022 不公的结果

 李氏爆出来的银钱箱子里拢共就二两银子和五百个大钱,要说盖两间简单的茅草屋子这点钱还是够的,可李氏既然抱出了钱箱子自然早就有她想好的一套说辞。

“这些银子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给咱爹的养老钱。”说完,李氏还像是怕别人不相信她似的,让乔成银直接将银箱子交给了乔百胜,“分了家,这箱子爹就拿着吧,也甭担心身后事了。”

这么一来,哪里还有银子让乔木头盖房子?如此不公的分家方法在李家村乃至百家集不说绝无仅有但也算得上稀少的了,顾八娘在院墙跟下听得是银牙暗咬,可事前村长和三位族老便商量好了,分家是男人的事儿,女人家家是不能掺和的,以至于她再多的意见也只能指望乔木头能争点气。

当然,云英在房里也是这么想的。杨氏去墙根下听两句就会回来转述两句,听说她们姐弟三人的户籍都会分出来挂在乔木头的名下,杨氏和云英两人竟然同时拍拍心口,幸好幸好。惹得两婆孙对视着莞尔一笑,生出不少默契来。

又听得分屋子、田地、银钱,云英越听越是愤怒,恨不得出去和乔成银好好理论理论,同样是儿子,咋轮到自己爹就像是被赶出家门自力更生似的。

堂屋内,三位族老也是觉着李氏的分法有失偏颇,提出后李氏不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了拉拔乔木头这药罐子花了她多少精力,又害得她终身绝了做娘的希望,还说了帮乔木头养小罗氏和七个“赔钱货”有多辛苦云云,这么一来,她不但不该给乔木头银钱建房子,乔木头都该反过来给她们老两口以及乔石头、乔榔头两个哥哥许多贴补。

“这个…,木头也艰难,我这个做大哥的就不要他的贴补了。至于木头出去了住哪?我记得沙地边上不是还有两间窝棚么,能暂时住着挡挡风雨,以后有银钱了建上三间大瓦房才气派。”乔石头也干脆,不干脆也没法,难道他好意思让又没力气又没脑子的乔木头给他打欠条?也就只有李氏和墙根下的罗氏做得出这样的事儿。

乔榔头更不用说了,在李氏的白眼和窗外罗氏重重的咳嗽声双重压力下依旧执意给乔木头写了二两银子的欠条,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乔木头开始建房他就算不去镇上出工也要帮着使几天力气。

如此兄弟之情倒是让乔百胜欣慰的摸了摸胡须,略带得意的对李村长要求道:“这些话也都记下来交给他们三兄弟,让他们时时刻刻知道兄弟间得友爱互助,这样家族才会昌盛,子孙才会得以绵长。”

李村长连声应是,出于惯例,他当然还得问问乔木头有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乔木头嘴里心里这时候全是苦的、木的,李氏和乔成银的做法实在是太伤人了,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这么分。可是,他说不出来,嘴巴张了又张,让所有人屏息静气等待他出口也不过两个字“没有”。

墙根下听到此处的顾八娘再也忍不住了,飞快的冲到堂屋门槛外跪着:“村长、族老,爷,这家可不能这么分呀!木头哥身子不好,我这又才过门,分家后还要养着三个孩子,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啊!”

“过不下去就别过呗,左右我和老头子还没喝到媳妇茶。”李氏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这是笃定以乔木头的性子绝对说不出什么话来,“木头媳妇,你要是不想过趁早走人。谁家没个艰难的时候?也就只有懒媳妇才会担心日子过不下去。三个孩子怎么了?苕花都九岁了能做不少活儿,眼看着茶花和远根日日大了,你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既然这样,那苕花三姐弟就留在老宅代替我和木头哥孝敬你们二老吧。”顾八娘也不接招,三个孩子就是三张填不满的嘴啊,刚才分家可是说好了,他们家只有一个月的口粮。如今春耕还未开始,一个月后没口粮了咋办?

要是云英没被杨氏曝出毁容这事儿说不定这话能正中李氏下怀,可如今,本来貌不惊人的云英又“毁了容貌”,挑剔的陆嬢嬢指定不会出银子买的,这二年,家里穷长得好的小姑娘多得是。曼儿才六岁,离能卖的年纪还远了点,养六年不划算。再说远根,作为小罗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独苗儿子,李氏压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精打细算的李氏怎么会留这么个人在身边。当即驳道:

“顾氏,我和你爹还年轻,不需要谁侍候,倒是你,要是继续留在乔家和木头过日子难道就不打算生养了?苕花可是带大一双弟妹的好手,留在你身边帮衬你不好吗?”

“是啊,顾氏!咱们乔家聘了你进门不就是为着三个孩子能有个疼人的娘么,怎么?能分出去单过立马不要儿女了!”乔成银也觉得李氏说得极对,语气便有些重了,教训完顾八娘,乔成银的矛头转向了他了解的乔木头:“木头你说是吧?爹和娘能帮你的便就是这些了,今后是好是坏就看你们怎么过了。要是记得爹和娘,逢年过节的给我们割点肉、扯身衣裳就行。”

他算是把乔木头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管他说什么乔木头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这次也不例外,乔木头果然是双眼泛红连连点头:“会的会的。”

大势已去,顾八娘即使再满心不甘也得认命,好在身上还留着三两银子的嫁妆省着点用或许能撑上些时日。只是她还要看看这个家值不值得她倾尽全力去维护。

云英也这么想,白手起家的日子相比现在总能见着点希望,诚如顾八娘曾经说过,她有一手绣艺,自己再想办法找点什么进项,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杨氏也在为乔木头家的生计担心,一边拿着篦子给曼儿梳头,一边喃喃自语着她手里还有点私房钱,就是不知道顾八娘为人如何,要是好的话倒是可以借给云英家周转一二;又说顾八娘是岳氏做媒介绍到乔家的,岳氏娘家殷实,说不定她那里早就有了主意。

023 有毒的苕菜

 就在乔木头无力反抗的情形下,乔家的分家大事落下帷幕。

云英的新家在离乔家院子大半个村落的村西头,走过出村的必经之路安澜桥后道路越来越窄,总算是在即将出村时见到了那片所谓的“一亩沙地”。

从安澜河河岸一路以缓缓的坡度延展到废弃池塘,视野开阔宽广,粗略看去倒是不止才一亩。

池塘边上有两间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草棚子,应该是以前鱼塘没废弃的时候守池塘的村民盖起来的,这边多出来的地方便是李村长送的“人情”了。

能够分家出来就足以让人心情舒畅,即便是不断有村民跑来看热闹,云英也是拿着小扫帚愉悦的哼着歌,指挥着远根和曼儿将屋子里的杂草都给搬到池塘里扔掉。

乔石头和乔榔头倒也说话算话,兄弟俩拿着工具一前一后的跟着来帮忙,杨氏也让乔齐用牛车送来了一车麦秆,三兄弟帮忙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帮着加固了墙壁、修葺了屋顶,顺道的还在靠近池塘的地方垒了两眼土灶,不至于让乔木头一家吃不上乔迁第一顿的暖房热饭。

三十斤粗面、三十斤糜子、十斤糙米,这就是李氏分给云英家的全部粮食。瞧着顾八娘面色愁苦的生火做饭,云英想起刚刚扔杂草时见到的那小片苕菜。没有开出花朵的紫云英可是一道不错的小菜,要是能备上些炒制后晒干也是做汤的好材料。念及此,她拉着弟妹拿着杨氏送来的竹篓子就往池塘边走。

谁知道她将竹篓子放到顾八娘身前的时候顾八娘却是面色大变的推了开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苕菜摘来干什么?”

“炒来吃啊。”云英不明所以回道,奇怪顾八娘怎么一副见鬼的神情,这时才想起来了这么久还真没见人吃过苕菜。

“这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顾八娘着急的擦了擦手,想说服云英赶紧丢掉这些东西,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这刚进门的人可担待不起。

“怎么会?”云英怀疑的反问,猛地忆及前世听过的那些食物相生相克原理中就有苕菜和酒不能同食,同食的话会气急、严重的便会因为喘不上气来造成窒息甚至死亡,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个没长才的家庭主妇,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怎么不会!苕菜这东西喂猪能行,但人要是吃了就会中毒,喘不上气,一张脸都涨成青紫色,吓死人的。”顾八娘小时候曾经听过无数次别人的形容,也曾经见过一个不信邪的叔爷因此差点送命,当然是谈虎色变。

“那些苕菜中毒的人一定是喝了酒。”云英肯定的下了结论,百家集这地方不管男女都喜欢喝上两口自家酿的各种粮食酒,虽然酒质粗糙度数也不高,但好歹多了个味道。

听云英这么说,顾八娘眯着眼想了想,不怎么肯定的回道:“好像是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不能吃。”

“顾姨,你炒上吧。我告诉您,苕菜只要不和酒一起吃就没事。”云英觉得这么口说无凭的还真是缺乏说服力,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干脆趁着锅里起了热度直接开炒,顾八娘想要阻止已是为时已晚,只得可惜了一捆干柴。

旁边的小锅里,顾八娘已经闷好了一锅糙米饭,搬新家的第一天,她还是想让一家子吃上一顿饱饭。

柴锅炒菜就是快,苕菜在锅里翻腾了几下就缩水散发出清香味儿,端着咸菜今天第三次来云英新家的杨氏不由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哪里摘的什么新鲜菜?闻着都怪香的。”

顾八娘见着杨氏也是由衷的露出个笑容来,今天搬家后岳氏来过一次,捂着鼻子连门都没进,丢了串好的两百文钱给她转身就走;而杨氏虽然没给银钱,可一车麦秆、锅碗瓢盆、以及现在的咸菜,可都是实打实的帮在了实处;“三婶,这都饭点了您也别跑来跑去的,就在这给我们家暖锅了吧。”

杨氏放下了碗连连摆手,“不了,家里做好了饭菜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今晚上没菜就饭吗,赶紧给你们送碗咸菜过来。另外啊,乔齐媳妇也让我给你说一声,家里的自留地就在这上去不远,这几天没什么菜能种,葱和姜倒是有点,要用就让孩子们去扯。”

云英这时候也正好将苕菜起锅,忙招呼杨氏道:“三婶婆来尝尝我做的菜。”这可是她在李家村第一次动手做菜,还是希望能够有人捧场。

“云英真能干。”杨氏理了理云英依然包着脑袋的布条,欣慰又满意的笑了,顺手拿了筷子挑了一根苕菜入口,“味道还不错。”

“哎呀,三婶,赶紧吐了。”顾八娘阻拦不及,只得匆匆端了灶上的水瓢凑到杨氏面前:“云英不懂事,这是她摘回来的苕菜。”说罢跺了跺脚,埋怨的看了一眼云英。

“苕菜?”杨氏也吓了一跳,忙低头要吐出来,可咽下去的东西哪能立即就吐出来的,不由吓得团团转。

云英苦笑不已,趁此机会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口中,虽然没一点油味儿,可蔬菜的口感对于吃了好些天粗面疙瘩的她来说味道还算很不错的。

“你这妮子怎么也吃了,赶紧吐出来!”杨氏这下子不在原地打转了,飞奔到了云英身边,就想伸手帮她把嘴里的菜给抠出来。

云英捂着嘴躲了开,也没顾上还没咀嚼细就咽了下去,“我吃给你们看,真的没事!只要吃苕菜别喝酒那就根本没事。而且就算是气急也是有办法解决的,不会有问题。”

她笃定的样子最终感染了和她最近相处渐渐多起来的杨氏,杨氏停下了动作坐在灶台边的一个木桩上,拿手扇了扇风:“你从哪里听来的?”云英这孩子自从改了名字就像突然开窍了似的,虽然有时候反应还是和以前一样慢吞吞的,但只要是她反应跟上来了说的话做的事那叫一个伶俐。就像是乔齐媳妇,以前总是嫌弃云英几个,谁知道云英给远根做的那篾条什么“枪”一下子就哄住了家里那小祖宗,乔齐媳妇现在也愿意她伸手帮帮木头一家了。

是啊,从哪里听来的?这对于云英现在的身份来说简直是个高难度问题。

024 偷听的关平

 云英作势想了许久,对闪着期盼眼神的杨氏和顾八娘茫然的耸耸肩、摇摇头:“我忘了,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们看,我和三婶婆不都没事。”

的确,从吃下去一口苕菜到现在差不多半柱香时间了吧,若是真的像传说中“有毒”的样子也应该中毒了啊,可现下两人依旧没什么异状。

杨氏便已经信了一大半,干脆又夹了一大筷子入口嚼了嚼吞下去,顺手又将云英家的大碗往灶台旁边的潲水桶一倒,气势干云的挥了挥手:“今晚你们都别吃这个苕菜了,要是明儿早上看到我还来你们家再说。”

“三婶。”顾八娘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八娘别这个样子。苕花三个都是可怜的娃,只要你对他们好点,三婶能帮的指定帮。”说罢,杨氏拍了拍衣摆沾上的泥土,干脆的起身闪人,留下乔木头一门大小五个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着可疑的水花。

“苕花你…哎…”乔木头依然是木头,按理说这时候做爹的就该把胡闹的女儿给教育一顿,可他却只是说了这么三个字就颓然的退到了一边继续用铲子平整屋子前面的沙地去了。

顾八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云英露在外面的干枯发丝:“云英,你爹和顾姨都知道你是饿怕了,以后做事情别这么莽莽撞撞的。”

云英侧头避开顾八娘的抚摸,对于前世常常被人形容“慢半拍”的她而言,“鲁莽”这个形容词还真的很新奇。

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便是以这样沉肃的气氛告终,值得庆幸的是,云英姐弟三个的房间和乔木头夫妻的总算是分开了,虽然隔音还是差了不少,但聊胜于无,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杨氏喜盈盈的来了,大老远的就冲着顾八娘吆喝:“八娘,云英呢?昨儿那苕菜她是怎么捣腾的?味道怪不错。”

顾八娘正在检查日常用品都缺些什么,闻言直起腰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杨氏,“三婶,你身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杨氏爽利的连连摆手,从兜起来的衣摆里拿出了五个粗面窝头,“家里也没啥吃的,过来的时候乔齐媳妇让我给你们带几个馍馍。”

顾八娘知道杨氏的脾气也没和她推脱,接了窝头放在锅里温着,“三婶,我带你去找云英他们姐弟三个吧。刚才云英说要给远根和曼儿洗手洗脸,家里没盆子,他们去了河边。”

乔木头一大早扛着锄头去了东山头那一亩泥地干活儿去了,一家子的嚼用可都指着那块地;云英早上起来就觉着脸上黏黏的不舒服,这才想起昨儿流了那么多血,晚上忙这个那个的竟然给忘了干净;忙抓着两个小的一起到河边打理个人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