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裳?”李氏闻言,眼刀子唰唰唰的往罗氏身上刺去,她就说榔头前日交的三百文钱太少了吧?原来大头在这里!

“这,这是我兄弟在镇上给我这个当大姐的做的。”罗氏在婆婆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节节败退;乔家没分家,要是被抓实了他们私底下攒私房钱,后果可不是被骂一顿这么简单,搞不好十天半个月的不给饭吃。

“你兄弟?”李氏嗤道:“就你们罗家岙那地方要是有人能扯上六尺这料子,你们姐妹俩何必连聘礼都不要的巴上咱们乔家。”

015 亲爹娶后娘

 云英趁着两人在灶房闹开的间隙脱身跑回了自家房屋。屋子里被乔木头打扫一新,他和顾氏那边看上去整洁干净,倒是有几分新房的样子。

反观被高粱杆子围住的角落,一张摇摇欲坠的小床下胡乱塞着一堆衣服布头,那些是云英死去的娘和几位姐姐曾经穿过留下来的衣服,如无意外,这些也是云英未来三年的穿着,接着还会留给曼儿。

小床上黑褐色的一团微微颤动,像是有人躲在打着好些重补丁的麻布被子下,云英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掀开了被子,曼儿和远根两个正抱在一起掉着眼泪,却是咬着唇没哭出声儿来。

“远根、曼儿,别哭了,跟六姐出门玩儿去。”她不问都知道两人哭些什么,罗氏能在她面前危言耸听,难道就没人和这两个孩子说什么吗?曼儿心思迟钝点,但远根机灵着呢,否则也不会干掉眼泪没大张旗鼓的哭泣了。

只是新人今天进门,要是察觉了两个小的哭成这个模样,姐弟三人的日子岂不是更为难过。

“不去…嗝儿…,远根就在家里不出去。”远根打着嗝儿坚定道。

“曼儿也不出去。”曼儿以远根的意思为意思,也明确的表达了不想出去凑热闹的心思。

这个时候,乔家三个院子的小孩子们都聚集在门口三家人共用的晒坝里玩耍,等待着牛车回转,那时候牛车上的新媳妇会撒些喜果子,虽然无非是几个染了红色的花生、板栗啥的,但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那也是杠杠的。

云英看着俩人红肿的眼睛也不再提出门玩儿的话头,起身听了听灶房的动静,就只有罗氏在那边嘀嘀咕咕的一个人骂着什么。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半臂高的竹筒,沿着墙根悄悄出了院门。

院门外就是三家人共用的晒坝,此时在晒坝靠近村道的地方摆了一张四方桌,上面燃着杨氏让女儿带回家的香蜡,待会儿新媳妇要在这儿拜了天地,用鸡血绕着身子三圈去了邪气才能进门;小李氏和小姑乔二妮和大婶婆、三婶婆、以及这两家的女人们都在一旁的一溜石凳子上坐着,就等着看新进门的新媳妇长什么模样?也难怪单独被留在家里洗洗涮涮的罗氏暴躁成那个德行。

云英飞快的在井边的一个大木桶里装了满满一竹筒清水,脚下不停的回了房,侍候着远根和曼儿用井水敷了眼睛、洗了手脸,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声中夹杂着几声鞭炮声,估计是新媳妇到了晒坝那端,心里莫名也是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这位新进门的后娘性子如何?在这个处处奇葩的乔家能否扶得起乔木头、撑起这个小家?

“远芬、远芬!”罗氏也听着外间的吵嚷,心里像是猫抓般的难受,中午男的女的少说也好几桌,为什么要安排她一个人洗洗涮涮?

“远芬,你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要议亲的,不能去凑这些热闹。要是被那些脏污的小子碰到像什么事儿!过来把这些个萝卜切了。”今天的日子特殊,她也没继续使唤云英,为了看热闹,她只好牺牲她自个儿的女儿了。

乔远芬本来跑到门口的脚步只好停了下来,想着乔远芳都还在东屋里关着绣嫁衣,只好嘟着嘴进了灶房。

罗氏出了灶房门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回身叮嘱了乔远芬一句:“待会儿你爷和你大伯背了肉菜回来你大伯娘肯定要用这把刀切,你可要给我守住了,洗刀的时候先用柜子底下那碗水冲冲,改天我也好给你煮碗肉汤喝!”

听到这句话的云英彻底的石化了。方才李氏让罗氏在煮萝卜的水里洗切肉的刀已经够极品的了,现下罗氏更绝,留着一碗水洗洗刀就能做肉汤?

不过随后她便想到现在和她以前那个世界的生活水平截然不同,能够有一碗泛着油花的汤水喝,想想都有垂涎欲滴的趋势。

“你们听到了?”罗氏回身便瞧着云英一手牵着一个小的站在院门口,这么近的距离肯定听见她都说了些什么。

“二伯娘,要是把切肉的刀拿到井里洗洗,肉汤不是就能喝很久?”云英想到小时候听人说过的笑话,煞有介事的建议道。

没想到罗氏眼睛一亮,像是觉得这主意还不错,随即又垮下脸:“作死的苕菜花,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想从老娘这儿分肉汤喝,别想!”她还是觉得叫“苕菜花”顺口,又贱。

云英彻底的服了,拉着弟妹快步出了院门,远远的瞧见一个红彤彤的窈窕身影正在一个比李氏小上几岁妇人的牵引下站在了四方桌前;甘氏手中倒提着一只大红冠子大公鸡绕着两人转圈,一圈满了又转身往回走,总之并不一直顺时针转圈;鸡脖子上的血滴随着公鸡的挣扎一滴滴的往地上滴落;三圈下来,四方桌一圈已是红红的一片。

走近了,云英便认出了那比李氏小的妇人正是自己的大婆婆岳氏,也就是李氏的大嫂,不过也只能算李氏大嫂之一。乔百胜之所以跟着乔成银而非长子乔成金其中自然也有一段缘故。乔成金比乔成银要大两岁,娶妻杜氏,这杜氏在乔家十多年,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乔百胜眼中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就在杜氏大女儿嫁人后的第二天,乔百胜便做主让乔成金休了杜氏。

那时候乔百胜还踌躇满志的准备考秀才,他的话不吝于乔家的圣旨。杜氏被休后乔成金聘了如今这位岳氏,这岳氏进门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岳氏出身于百家集比较富庶的岳家湾,又给乔成金一举添男丁,在乔家,她也是个能横着走的主,和李氏不相上下。

被她牵着的女人便是云英的新娘亲顾八娘了。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大红的短袄,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红色襦裙,身材前凸后翘看上去不像云英印象中李家村二十八九岁女子的臃肿苍老,她头上挽着发髻,上面簪着一支银光闪闪的梅花簪子。脸上上着淡妆,白白皮肤、红红的鹅脸蛋、细细的眉毛、单眼皮的凤眼,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016 新妇顾八娘

 顾八娘的确俊俏,就是放在顾家村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可这样的人才怎么会耽搁到二十八岁了才嫁给乔木头这样一个长得不咋样,年纪三十好几的男人呢?

说来也是合该乔木头捡到这个宝。顾八娘十六岁丧父,上头有个强悍的奶奶,还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姑,给顾八娘求亲的人多,两个姑姑却是乏人问津,一气之下,顾家奶奶硬生生的让顾八娘几兄妹守够三年大丧。

这一守,顾八娘就耽搁到了十九岁。合该她运气差,在她十九岁那年一次赶集途中竟然被蛮族的几个蛮子给掠到了山林中,过了一年多才被她找着机会逃回了顾家村;不管怎么遮掩,她被蛮子霸占过身体的传言还是在顾家村附近传扬开来,这一耽搁又是三四年,她也就成了二十四岁的老姑娘。

顾八娘的娘亲在她二十四岁这年又因为她的事情和顾家奶奶大吵了一架,结果顾家奶奶气得一个仰倒:死了!顾八娘在自己娘亲被族老们捆了准备沉塘时毅然站了出来代母受过,被打了一顿板子,一个人又被责令给顾家奶奶守大孝三年。

守完顾家奶奶的大孝,她娘亲又撑不住了,这次没人让她守大孝了,不过在她一年小孝守完,家中的嫂子就容不下她了,竟然打着主意想将她送给百家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员外做妾;还好顾家村有人认识岳家村的人,这才由着岳氏牵线以五两银子的聘礼聘给了乔木头做填房。

按理说做填房的人可不能穿大红色的嫁衣,可此时身穿大红色嫁衣的顾八娘水灵灵的站在乔家晒坝上,硬是没人敢指着她说三道四。一方面顾家一溜排开五个哥哥、两个姐夫就在后面一辆牛车上坐着,一方面乔木头在旁边搓着双手满脸喜色,就像是活生生年轻了好几岁,在场的都是乔家人,谁都不好败了已经做了四年鳏夫乔木头的兴致。

罗氏就在这时候踏出的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乔木头那笑得异常开怀的喜色,不由的惊了一跳,这么些年,除了四年前稳婆道贺说他添了个儿子时看他笑了笑,什么时候他的脸都是茫然没表情的。

再看生得一朵花似的顾八娘,罗氏更郁卒了。小李氏和她半斤八两也就罢了,这水嫩嫩的妯娌和她们站在一块儿高下立辨,想想都憋屈。

“哟,咱们幺弟媳妇真是水灵,这一身大红嫁衣真是好看,待会儿给我那没福分的妹子行礼时弄脏可就不好了。”罗氏最终还是没稳住,倚在晒坝边上一棵核桃树上悻悻的招呼了一句。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就在大家不知道怎么应声时,处在暴风雨中心的顾八娘却是脸色未变的回道:“这位嫂子是谁家的啊,说话怎的颠三倒四?你既然叫我顾八娘做兄弟媳妇,我又怎么会给你妹子行礼?”

“哟哟哟,瞧我这性子,只顾着高兴去了竟然忘记给你大家介绍介绍。”岳氏也是会来事的,拉着顾八娘便转向了李氏和小李氏:“八娘,这是你婆婆和你大嫂,先认个脸熟,明早再正式见礼;那个是你二嫂,的确是该叫你兄弟媳妇的。”

可惜罗氏不是那息事宁人的人,有岳氏打圆场也不知道收敛,伸手指了井沿边上的云英三个大声道:“我既是木头的二嫂,也是木头这三个孩子的亲大姨。你这一身大红的叫三个孩子看着不是扎眼么?”这时候她倒是想起是云英三姐弟的亲大姨了。

云英见火又烧到了自己三人身上也是无法,只好拉着弟妹走到了顾八娘所在的地方,强迫自己用九岁孩子的表现局促的站在了原地,抬头对上顾八娘眼底掩不住的厌恶之意不由的真的缩了缩身体:“姨姨长得真漂亮。”

她怕她要是再不说句什么话,两个小的就要先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呵呵,这孩子,真会说话。”顾八娘突兀的笑了出声,再抬头时眼里的厌恶已经换做了欣喜,“大伯娘,这就是你同我说过的,木头哥家的三个孩子:苕花、草根、茶花吧?长得真水灵。”

岳氏狠狠的瞪了一眼罗氏,强笑道:“可不是,时辰快到了,咱们进去吧。”压根没有将远根叫成“草根”的不自在。

后面,乔齐也招呼了顾家村送亲的十来人往院子里走:“大兄弟都累了吧,先进去喝上一碗水歇息一会儿,咱二伯娘可准备的丰厚的饭食招待大伙儿。”

原本成亲的酒席是该安排在晚上的,可一来顾家村和李家村隔得太远,中途还要过几段不好走的险道,不好让人家摸黑走夜路回去;二来乔家也没地方给这么几个壮年汉子腾地方过夜;三来嘛,李氏可舍不得晚上还要点几盏油灯,不如早早做了饭食,吃了喝了各自散了最好。

顾八娘由她娘家姐姐陪着进了新房,不由的就皱起了眉头;岳氏此时被李氏拉到了正房不知道叨咕什么,顾三娘便凑到妹妹耳边嘀咕了她打听来的乔家状况。

顾八娘听了一半就赌气哼道:“早知道就嫁给百家集那老员外做个妾室了。”

顾三娘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做妾,你知道大嫂怎么给人说的条件么?同样是五两银子,你就卖断给人家,是生是死咱们家连官都不能报;那人都六十三岁了,生养了孩子也不会是你的,再说了,那么大年纪了有力气人道吗?别弄到最后让你给个老头子陪葬。”

“这乔家眼下看着不怎么样?可乔木头本该是两间房,这看着怎么是一间,这个你得过后吹吹枕头风问问怎么回事?再有就是乔家现在没分家,没事你别那么勤快;倒是这乔木头的女儿长到了十二岁就会被卖,你在这之前记得要想法子分了家,一个女孩儿卖个五六两银子没问题吧,卖之前还能侍候你吃穿;如今最重要的是学着你大伯娘那样,快点再给乔木头生两个儿子,这个家还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

“三姐,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没看见乔木头和他三个娃的模样,我心里委屈。”顾八娘想到乔木头那矮瘦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虽然是要比什么老员外好些,但离她想象中的夫君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男人嘛,看着不咋样的不一定就不中用;你没听说他那短命的媳妇三年抱俩么,这证明啥?这证明他那方面不会让你失望的。至于那三个孩子,你管那么多作甚?人家亲大姨、亲爷奶在,难道还能饿着他们不成?”看来顾三娘做的功课也不完全正确,估计主要目标都是打听乔家的家底去了。

顾八娘的心里总算好受了点,点了点头:“不过我倒是想尽快的分家,能分着点田地,我又有做绣的手艺,说什么这日子也过得下去。”

接着,两姐妹又低下声音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些怎么应对这家中公婆妯娌的法子,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小跑步声,和云英的呼唤:“曼儿,漂亮娘亲又不会走,以后每天都看得见。”

顾八娘和顾三娘这才对视了一眼,闭嘴各坐一方,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似的。

017 坚毅的新妇

 “顾姨,曼儿刚才一直吵着要见见你,我没拉住她。”云英局促的站在房门口,低垂的眼睑盖住眸中千般思绪。被她拉来当借口的曼儿咬着小手指指甲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望着坐在炕沿上的顾八娘并未开口。

顾三娘见状呵呵笑着起身拉了曼儿上前:“八娘,这就是你两个女儿了,瞧小模样,长得真不错。”

云英其实站在门外已经许久,顾八娘姐妹俩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也能理解,换谁一嫁人就当三个孩子的现成娘亲都没办法欢欢喜喜的吧?其实云英也不想把她当成娘亲看待,只要她足够强悍能够顶住李氏等人的挑衅云英就已经很满足了,至少那样也能稍微多保有一点自己这一房人的利益。

顾八娘神色有些僵硬,但还是伸手摸了摸曼儿的小包包头:“你是茶花,后面的是姐姐苕花吧?”她也是听说前些日子乔家才卖了个女儿菊花,对两个女孩子升起了一种女人难为的同感,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厌恶感。

曼儿微微往后缩了缩,靠向已经走到她身后的云英身上,小声说道:“我们改名儿了,我叫曼儿,姐姐是云英。”

云英笑着拢了曼儿的肩膀,毕竟不是真正的九岁孩子,局促也装不了多久,干脆落落大方的冲着顾三娘姐妹俩道:“顾姨稍坐,我去给你们端碗水来暖暖身子。”

“今儿不冷,云英就别忙活了。来陪着你娘和三姨说说话。”顾三娘伸手在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两块黑乎乎的块状物体分别塞到云英和曼儿手里:“拿着,这是三姨家自己做的黑糖,可好吃了。”

曼儿听到一个“糖”字眼神亮了亮,她还是许久之前在三婶婆家吃过一次雷家哥哥带给她的红糖,甜得差点没吞下手指头;可她还是忍着没伸手,转头看向了云英的脸色。

顾三娘和顾八娘为此交换了个眼神,方才她们可听见了,云英只是唤了一声“顾姨”;顾八娘接了姐姐手里的黑糖塞到曼儿的手中,却是转脸轻声对云英道:“你们姐三个想必还惦记着你们娘亲,就叫我顾姨便好,不用改口。”做后娘不用改口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顾八娘终究接受不了有三个这么大的孩子唤她一声“娘”。

“曼儿,快谢谢顾姨和三姨。”云英乐见如此,帮曼儿将糖装到到了衣服上的小口袋里,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好这一口。

“谢谢三姨,谢谢顾姨。”不同于云英的成熟,小孩子知道眼前这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是自己爹娶的新娘亲,虽然叫“姨”有些不一样,但今后就没人说自己是没娘的孩子了,心底还是有些小雀跃;拉了拉云英的手,可怜兮兮的请求道:“六姐,我要去找哥哥,给他吃糖糖。”

云英点了点头,曼儿便捂着口袋飞一样似的冲出了门,顾三娘无奈的瞪了顾八娘一眼,转向云英时笑得亲热。拍了拍炕沿,“云英,你过来坐,陪你顾姨说说话,说说平日里在家你们都做些什么,喜欢吃点什么?你顾姨做饭的手艺不错,以后啊,想吃什么尽管的说。”

话未说完,顾八娘已经伸手在顾三娘的腰上掐了一把:死三姐,大话都是随便说的么?

幸好,云英不是真正的九岁小村姑,并没有大咧咧的就提要求,反倒是坦然的在炕沿上坐了半边屁股,道:“家里人多,都是做什么吃什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吃食。”

“哟,这孩子倒是会说话。”顾三娘是真的诧异了,你说一句两句的云英能够坦然相对也就罢了,可进屋这一会儿据她们姐妹观察,这乔云英倒是个机灵大方的。

顾八娘因着是新进门的媳妇自然不好也不知道该和云英说些什么,便在一旁听自家三姐旁侧敲击的帮她询问乔家的情况,越听她越是对云英刮目相看,她的对答看似说了不少,但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她说的几乎都是在外能轻易打听到的东西,其余的譬如说李氏喜欢什么样的媳妇、乔家谁最实诚、谁小心思多都等内容是一概没问出来。

午后三四点钟,乔家的午饭总算是倒腾了出来,正房八仙桌坐了乔百胜和前来送亲的几个男人,院内三桌坐着乔家三个院子的男丁,灶房摆了两桌坐着乔家的媳妇姑娘们,云英和曼儿依然没能上桌,还好三婶婆杨氏帮她们在碗里夹了好些猪肉炖白菜萝卜。

上头有乔百胜压着,中间有妯娌们比着,下面还有小辈们看着,李氏纵使再心疼花出去的银子也只好咬牙忍着,不停的给她宝贝的女儿和孙女夹肉夹菜,大有吃回本的趋势。

而原本该闹一场的罗氏被乔榔头呼了个大耳光,正红着半边脸狠命的对付桌上盆里的肉菜,挑挑拣拣的样子就像是对付仇人,看得云英心里发颤,可以预见,今后的乔家必定更热闹。

事实证明,云英的猜测完全正确。

这一顿饭,也是顾八娘和娘家人的告别饭,表示她从这顿饭后就成了地地道道的乔家人。由岳氏领着走了个圈,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全都认了个脸熟,头晕脑胀也没完全分清谁是谁,但她生性坚毅,咬着牙倒也成功的应付了下来。

饭后,顾家的人趁着天色还未全黑赶紧的动身往顾家村回去,惹得顾八娘扶着院门就抹起了眼泪。

按理说,新人在出门子之前就会在娘家“哭嫁”,而到了婆家,那就该“喜嫁”,这哭哭啼啼的的确不妥。顾八娘也是知道这一点,确实忍不住了才偷偷抹了一下眼角,谁知道就这么巧被正在院里收拾桌椅的罗氏看个正着。

“哎呀,咱们乔家是狼窝还是虎穴啊,好好的就抹起了泪花,多不吉利。”生了孩子变得膀大腰圆的罗氏一直就见不到妖妖娆娆的女人,现下有这样一个女人还成了妯娌,真真是让她心里从上到下都不舒坦,所以分外的注意这个妯娌的表现,可让她逮着了一个错处。

李氏正和许久不见的女儿乔二妮凑头在正房前说着什么,应声抬头望向了门边。顾八娘的长相人品怎样她不关心,但她很不忿为了这个媳妇花去的五两银子聘礼!不,加上今儿这顿饭,足足六两三钱银子没了。想到这些,李氏就挠心挠肺的疼啊。

“木头媳妇,我倒是砸锅卖铁的花了五两银子聘了你回家,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要是不乐意就趁着还没成木头屋里的人,还了我的银子这就让木头送你追你哥哥去。”

乔木头正在收拾桌椅,闻言看向门口亭亭玉立的顾八娘,眼里露出不舍。顾八娘倒是没见着他眼里的怜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默默的拿了一旁的扫帚帮着扫起了地,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是乐意嫁进这个家里的。

李氏问出来的话没得到回答就如同一个重拳击出去碰在了棉花上,沉沉的失落感差点没憋出震天的咳嗽声出来。

018 刁难进行时

 顾八娘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其心性和毅力可想而知。

她也知道,有的人你越让着她越会以为你怕了她,她就越是来劲,比如说爱挑事罗氏。也有的人只要你别去理会她,她说着说着没了对手她也就没兴致,如李氏。

不得不说,顾八娘是个聪明人,观察力也是一等一的好,短短一日已是将这家中两个最难对付的女人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氏唠叨骂了一阵,见顾八娘收拾院子手脚麻利利落,并不比罗氏慢,嘴上的埋怨也就渐渐停了下来。

她也没看见乔木头重重松了一口气,吞下了涌到喉咙口的求情话的样子。

早早吃饭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早早上炕以免做无谓的浪费。对这一点云英适应得挺快,谁叫她前世便是个生活在小县城,每日只需要买菜做饭做做家务,没什么大追求的未婚家庭主妇,生活过得极其规律。

可再规律也不可能六七点钟上广木就能睡着啊!她和曼儿的小广木就摆在乔木头的新房中。今日,她还是按照往天的习惯,去灶房烧了点热水给三姐弟洗了手脸和脚,便哄着远根在炕上歇了,她则带着曼儿睡到了简易的木板床上。

这几日天气虽然比前些天暖和了不少,可毕竟现在正当春,身上盖的也不是温暖的棉被,能立即睡着就怪了。

于是乎,她清楚的听到门口有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接着便是乔木头局促的询问:“八娘,我去给你打水洗脚。”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木头哥习惯水烫点还是温点?”倒是没感觉顾八娘的紧张,乔木头说了句“都好”,她便拿了木盆出了门。

不一会儿,顾八娘便端着热水回到了屋子,乔木头这间最靠边的屋子有些背光,外面都还有些许的微光,炕头边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乔木头在顾八娘的侍候下洗起了久违的热水脚,眼角不禁有些湿濡。

孩子娘死后,老四兰花和老五菊花便当他不存在似的,只是照顾着弟妹,压根没管他的舒适与否;他这个人随便惯了也没在意;可今日见了水灵灵的顾八娘,又享受了一把被侍候的待遇,这心啊,火热火热的。

“咦,炕上这是?”顾八娘整理着今日带过来的嫁妆往炕头上的柜子里放时摸到了远根的手,吓了一跳,往后退时又碰到了放在边上的小炕桌,站立不稳之下几乎是滚到了乔木头的怀里。

乔木头只觉得鼻端一阵香味袭来,入手软软的身子玲珑有致,压抑了六年多的欲望汹涌而至;下手便用上了几分力,喉间的呼吸也跟着加重,微喘着回道:“炕上是远根。”

顾八娘早就失了身子,在村里守孝的这些年自然是清心寡欲,被乔木头有力的一抱弄得是手足无措,身后传来的灼热更让她面红耳热。嘤咛了一声后嗔道:“这炕上如何能睡三个人?”

乔木头这样的庄稼汉子都是些粗人,哪里知道什么情趣不情趣的;只知道身体想要,抱着的又是自己媳妇,大嘴一伸,便向顾八娘脸上啃了去,嘴里不清不楚的回道:“有什么干系,小孩子没长耳朵的。”以前他和小罗氏不也在炕上滚作一团,边上还好几个呢。

长了耳朵的云英恨不得将耳朵给割掉,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弊端!这时代的男人女人可没那么多的娱乐,天一黑就往炕上躺,不做些事情消遣怎么度过漫漫长夜?

“不行…”外面,虽然被乔木头的动作弄得情动的顾八娘喘着气推拒了起来:“要是万一他醒了咋办?”

乔木头在这事上面可不是木头,甚至比他两个人高马大的哥哥还勤快,不然也不会造出这么些孩子来;此时想做那事想得几乎脑充血,当下二话不说的伸手抱了远根就往高粱墙内的小广木上一放,也不管三姐弟挤在一张床上是否舒适,也没看一眼云英和曼儿是否睡熟,又大步的出了高粱墙。

云英连忙伸手揽了差点翻身滚下床的远根在身边拍拍他的背,别让他现在醒来,一时倒也没精力再去管外面两个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痛苦的男女了,身体因为远根的身体靠近热乎起来,听着外面现场直播竟然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姐弟俩相依偎有了热源,这一睡就到了大天亮,直至听到外面罗氏那招牌的大嗓门,云英才领着揉眼睛的远根和曼儿出房门,刚走出门便见着罗氏倚在她家的门框上,嘴里的葵瓜子壳随着她张嘴说话四处乱喷。

顾八娘腰里系着围裙,越发衬得小腰苗条,只是面上神情欲言又止,求助的眼神不住往灶房门口的乔木头飞过去。

“弟妹你既然进了咱们乔家的门就该为着乔家着想,你这一顿早饭就用掉了我们家半个月的用油,这个样子下去谁供用得起?”罗氏的声音越说越大,吵得乔成银和李氏也不得不开了正房的堂屋门不能继续装作没看见。

“大清早的罗氏你就不能消停点让人歇歇。”李氏虎着脸骂了一句:“今儿轮到你给上房打洗脸水了吧?还愣在这干嘛!”

罗氏住嘴扭了扭身子,不甘不愿的就打算往外走,正在这时,乔木头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盆子热水送了出来:“爹、娘,有热水。”

乔成银点了点头,轻轻拉了李氏就在堂屋前放着的长凳上一坐,“木头今儿成家了,咱们也享享福。”看他神色大概又是想和稀泥,李氏却是丝毫不领情,甩开了乔成银的手上前一步指着乔木头就开骂:

“瞧他这点子出息,还享福?没把老娘给气死都算好的。这娶进家门的是媳妇还是败家子?拉着男人下灶房不算,竟然把我昨晚上忘记收走的油给用个干净?”

云英敢用名誉打赌,李氏这是在没事找事!她那个人每天晚上的必做功课就是检视灶房,第二天早上吃饭的食材全都是她亲手留在灶房的,这么多年好像也没忘记一次。

019 分家进行时

 罗氏早就盼着这时刻的到来,也可以说这一切都有她的推波助澜,她满含期待地等着李氏说出分家的话来。

谁知道李氏骂着骂着就拐了弯,扯到她含辛茹苦拉扯大乔木头,让乔木头夫妻要死死念着她的恩情。

“这…,婆婆你不是说三弟成了家咱们就分家的吗?”罗氏的满以为变成了错愕,不小心说出了乔家大多数人的想法,也说出了李氏起初的打算。

李氏起初是这么说的,就是昨晚听了罗氏的话说要给顾八娘一个下马威而留一碗油在灶房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晚上扒拉着箱子里所剩无几的银钱,她对分家这事儿又犹豫了起来。

老大一家子是她的心头肉,小李氏“懦弱”不理事;老二虽然娶了个搅事精,可架不住爷俩会挣钱,这两年要是没乔石头爷俩交上来的银钱贴补着,哪儿能让两个孙子去镇上念书的?

至于老三,她倒是早就想把他们给分出去免得碍眼,可惜李家村还没有谁让儿子净身出户的,而且老三家几个赔钱货竟然还换得了银钱,这些都让她开始犹豫不定了起来。

听罗氏大喇喇说起了分家之事,犹豫不定的李氏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个搅家精是巴不得咱们家散了是吧?胡说八道什么?”

“这不是婆婆你说出来的吗?”罗氏也不怯弱,上次卖菊花那丫头她没得到半分好处就觉得气不顺,要是这个家再不分,她还要怎么攒银子给大儿子娶媳妇、给小女儿添嫁妆?

乔木头瞧着顾八娘就这么被李氏和罗氏给忘到了一边,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地上,可怜见的昨晚上她还累了大半宿,想起昨晚上顾八娘附在他耳朵边上说的那些暖心话,乔木头觉着自己有必要说两句什么。

将洗脸水恭恭敬敬的放在堂屋门口的洗脸架子上,乔木头搓了搓手掌,回头跪在了顾八娘身边。

“木头你这是干啥?老婆子还不快点让媳妇起来。”连杯媳妇茶都没喝到的乔成银或许是意识到了儿子有了些发自心底的改变,害怕他这一跪又惹出更多的事端来惹人笑话,下意识的又出来打起了圆场。

“他爱跪便跪!儿子跪老子天经地义。”李氏一屁股坐到乔成银边上,不住的拿眼神剐罗氏:真是个不开眼的。

罗氏只当没看见,扯了扯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乔榔头,想让乔榔头帮腔几句。

“娘啊,你就听听木头想说些什么吧。”乔榔头倒是精明到底的,才不去做那个筏子被人说骂。

“娘,你是说过的。”乔木头在顾八娘鼓励的眼神下憋了半晌总算是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说过啥?老娘说过啥?”李氏伸直了脖子,口水不要钱似的直接喷得乔木头和顾八娘一头一脸。

乔木头说一句话都是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真的被李氏凶神恶煞的眼神一瞪,哪里还说得出来接下来的话,只好闷闷的低了头,他旁边的顾八娘差点气晕了过去。

“奶你说过爹成亲就分家的。”就算云英再迟钝也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了一步貌似无意间的说了出口,这一说出来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奶前些天和三婶婆也是这么说的。奶还说养大了我爹都已经是花尽了咱家的银钱,她才不愿意给咱爹养媳妇、养孩子…”

说着说着,云英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起初是装的,再后来那就是真的了。她担心若是这个家再不分,两年后被陆嬢嬢从安澜桥上载走的就是自己,再过几年又是曼儿,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为奴为婢的日子想想都可怕。

云英一哭,远根和曼儿哪里忍得住,两个人一人一边牵着她的衣角也张嘴哇哇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