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把手里头的窝头丢给了云英,“拿去。”

云英见灶房里就剩下罗氏和自己姐妹俩,和曼儿一人一半分了窝头囫囵吞下,很自觉的到桌子边上收拾起上面的碗筷来。

“一个一个捡,动作仔细点,要是敢再打碎碗我非得打得你刚吞下去的东西给我吐出来不可。”罗氏并未阻止她的动作,站到灶台背后拿了瓢往锅里舀水,“茶花,给灶里添两根柴火。”敲着大铁锅边缘,大罗氏对灶下坐着的曼儿喝道。

曼儿今早一个人将往常三姐弟的清粥喝了个精光,拍着鼓鼓的小肚皮感觉从来就没这么饱过,闻言默默的放下了碗,往灶里添了两根今早刚刚捡回来的干树枝。

罗氏许是被刚才云英一句话解了围,也不去细想九岁的云英怎么那么巧就能截住乔百胜的话头,顾自教训了起来:

“别说我对你不好,这家里你们和谁亲?谁才是和你们亲?你爹那没用的东西能靠得住吗?软蛋一个。”罗氏喋喋不休抱怨习惯了,想着即将进门的新三弟妹,又想着娘家爹娘的担心,洗碗的动作添了几分粗鲁。

“你道你奶怎么不喜欢你爹、不喜欢你们家?”

云英默默做着手边上的杂事,没兴趣也没那个爱好去接话茬,却是竖着耳朵一字一句的把罗氏讲的古听进了心里。

原来,李氏妯娌三个数过她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嫂子和弟妹可都不如她,在生了老三乔二妮后没多久又有了身孕,就是乔木头。

这本来还算是件叫人羡慕的大喜事,谁知道在怀着乔木头八个月时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当时月份不到,乔木头又是个立生儿,足足难产了一日一夜才呱呱坠地。

立生儿可不是吉利兆头,加之李氏生了乔木头后大出血差点丢了一条命,乔成银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拉回了李氏的命,但她因此再不能生育。

这还只是开始,她就怕这“立生儿”克到了她或是乔成银提心吊胆过完了月子,谁料她和乔成银没事,满月后她兄弟来给她搬月子回娘家那日,她娘家爹竟然发了急病过世了。

李氏娘家原本都还有她爹和镇上李家有些关系,这一死,李氏娘家便彻底的败落下去。

这些变故都被她归结到了乔木头这个克亲的立生儿身上。她恨透了乔木头,不但小时候对他不闻不问,就连他长大了在乔百胜干预下娶妻生女那也是漠不关心。

也是云英娘小罗氏命苦,进门来肚子倒是两年一个两年一个生个不停,但全是女孩;这在以生儿子为荣的乔家哪还有什么活路?乔木头在李氏长年累月的嫌恶憎恨下也越发的脓包,所以才任由亲生女儿一个个被卖的结果。

“你爹今日回来怕就定下了亲事。谁知道那二十八岁还没嫁过人的顾八娘是个什么模样?就你爹那药罐子模样,说不定后年就该轮到卖了你换钱了。那样的爹你可别一门心思的和他亲,以后顾八娘要是和你爹说要拿回屋子或是分家的什么话你就悄悄给我说。知道吗?”

罗氏说了那么多,其实也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无非是想在新人进门之前将云英拢到她这边,能够给她做个小耳报神。云英心知肚明,但还是表示受教的点了点头,维持了苕花一贯给人的呆板表情:“二伯娘,我和你亲。”

曼儿也煞有介事的在一边点头:“和我也亲。”

011 亲爹乔木头

 其实最亲的还是姐弟三人。云英和曼儿在灶房里帮忙收拾完后刚刚回到他们的房间就被从上房赶回的草根拖到了外面看不到的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剥了壳还咬了一口的鸡蛋。

又从腰带处变魔术似的掏出个压瘪的窝窝头献宝的捧到两姐妹面前:

“六姐、曼儿,给!”

“六姐吃,刚才二伯娘又让六姐做好多活儿。”曼儿盯着鸡蛋看了好几眼,坚决的别开脸。

云英对上远根真挚诚恳闪着讨好的清澈大眼睛,再瞧瞧曼儿明明很渴望还是坚决让出吃食的表情;胸臆间顿感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睽违的感动突如其来,灼热的感觉让她措手不及。这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不管怎样,她定要竭尽所能让眼前的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接过远根手中的鸡蛋咬了一口,天然无污染的土鸡蛋味道自然极是鲜美,上面还带着一丝远根身体的温度。

“六姐,好吃吧?”远根刚才为了应付乔百胜咬过一小口,只感觉细嫩无比,满口生香。

曼儿也看着云英咀嚼的嘴巴喉头蠕动了一下“六姐,好吃吗?”

“好吃,曼儿尝尝。远根也再尝尝。”云英做主将剩下的鸡蛋分给了他俩,三人又分着吃了那个窝窝头,看看天色估计差不多快十一点了。

乔家可没什么一日三餐,想到罗氏的嘱咐,云英决定上山捡柴去,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加餐的东西,一点子窝窝头要怎么撑到晚上?而且她们姐弟三人的晚餐向来是吃不饱的。

正准备出门,感觉光线一暗,门口多了一个人。

“爹!”远根走在前面,首先看清了逆光而来的人。

“爹。”不同于远根的小激动,曼儿的叫声就要疏远、漠然得多。

都说小孩子不会掩饰情绪,从两人截然不同称呼便能看出乔木头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

“爹。”云英也跟着低低的唤了一声,说句实话,这个“爹”她真心不想叫出口,眼前这身高一米六左右、身子骨瘦弱,年纪轻轻就佝偻着背的汉子在原主的记忆中几乎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云英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她穿越后这十来天他的表现。从他的表现中,云英看不到一个父亲该有的疼爱和担当,他就像是个隐形人,也像个提线木偶,李氏和乔成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要是没人说让他干嘛他就能抽着自制的烟叶卷在大门外三大院子共用的井沿上坐一天。也只有他唯一的儿子远根能够得到他泛着苦涩的笑脸。

“云英、云曼、远根,是你祖爷取的名儿,那好,那好。”乔木头真的就像一尊木雕,不管远根多幸福的告诉了他姐弟三人被老爷子给了新名字的喜事他也只是维持了那副木然迟钝的表情附和两句再无其他。

“远根,你在家和爹说话还是和我们上山拾柴火。”云英看着这样的父亲只觉得心里憋气;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也没法忤逆李氏半句吧?这遭重新娶进门的填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看上这乔家唯一的异象。

乔家人都有一副高大健壮的身体,五官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也绝对不丑,特别是乔家的男子汉们,站出去那绝对看上去就是做活儿的一把好手。偏生乔木头先天不足,生出来就比寻常人瘦弱,从小到大也是小病不断,也不知是如何熬到长大成亲生子的。

“我…我和六姐上山拾柴火。”衡量之下,远根还是觉着和六姐、妹妹在一起自在些。

远根的这个选择绝对正确,姐弟三人背着背篓在罗氏那儿申请到一把镰刀出门后乔木头就被李氏叫到了堂屋。

乔成银和乔石头也在,李氏瞅着乔百胜在上房没出来,便嘱咐了三个孙女在房里继续绣花,自己则迈着小脚倚在了房门口,见着乔木头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便冷声问道:

“你问顾八娘会带多少银子陪嫁没?”

乔木头木然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丝别样的表情,那是羞愧:“我没见着八娘,舅兄只叫我喝酒,忘了问。”

“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算了,省得还要费银子给你娶个填房。”老李氏眼神凌厉,声音尖利,让东西厢房的李氏和罗氏、甘氏、穆氏都攀窗,从小到大也是小病不断,也不知是如何熬到长大成亲生子的。

“我…我和六姐上山拾柴火。”衡量之下,远根还是觉着和六姐、妹妹在一起自在些。

远根的这个选择绝对正确,姐弟三人背着背篓在罗氏那儿申请到一把镰刀出门后乔木头就被李氏叫到了堂屋。

乔成银和乔石头也在,李氏瞅着乔百胜在上房没出来,便嘱咐了三个孙女在房里继续绣花,自己则迈着小脚倚在了房门口,见着乔木头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便冷声问道:

“你问顾八娘会带多少银子陪嫁没?”

乔木头木然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丝别样的表情,那是羞愧:“我没见着八娘,舅兄只叫我喝酒,忘了问。”

“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算了,省得还要费银子给你娶个填房。”老李氏眼神凌厉,声音尖利,让东西厢房的李氏和罗氏、甘氏、穆氏都攀在各家窗口上伸长了脖子静听下文。

叩叩叩——

即便乔百胜对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爱理不理,心血来潮时才会连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插上一脚。乔成银还是用烟袋子在堂屋八仙桌上扣了扣,怕她声音太大引得老太爷注意到时候遭殃的便不知道是谁了。

李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恨恨的瞪了一眼堂屋另一边上房的房门,重新放低了声音问道:“顾家真的接了你给的五两银子?”五两银子,那可是寻常人家省着点能用两年啊!娶个什么了不得的媳妇要花这许多银子?

“嗯,接了。”乔木头点了点头,又没多的话说了。

“那他们有没有说日子定得太近?我可是给你说过的啊,只要顾家敢再要多的,你得直接拿了聘礼回来。”要不是乔百胜偶然想起家里缺了个孙媳妇问起乔成银,李氏才不想花银子给乔木头说亲。五两银子啊,想想都肉痛。

“没有,顾家舅兄还说春耕前成亲挺好的,八娘也能帮着做些家务。”乔木头一般是问一句才会回一句,现下却是主动补充了一句,可见他对这婚事还算颇多期待的。

李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算他们顾家识相。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初八早上借你三婶家的牛车赶在鸡叫前出门,晚上能回吧?”

乔木头算了算脚程,要是赶牛车的话应该能够一天打来回,闷闷的回了一句能回。

“牛车的事情我待会儿去三弟家说声,实在不行还得让乔齐帮忙赶车,别把人家吃饭的家伙让木头给摔败坏了。”乔成银抽了一口烟,补了一句。

“娘,那家里需要置办几桌酒席?”乔石头想着毕竟是喜事,没人敢在李氏面前开这个口,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帮上一把。

“酒席?想得倒是美。这娶一回亲做一回酒席的哪里有银钱给他抛费?不过是娶个填房,弄那么大阵仗作甚?没银子。”其实说穿了,李氏的重点就在于最后三个字。

“木头家老五不是让人牙子领走了吗?八两银子买断终身的吧。五两做了聘礼,还剩下三两,拿一两银子,就着家里的鸡蛋啥的搓弄搓弄,还是整治个三四桌出来,别的人就算了,让大乔家三院子聚一聚就成。咱爹喜欢看着儿孙满堂。”乔成银这次倒是没赞成李氏的说法,虽然是填房,可媒婆说了,人家顾八娘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到了如今的年岁,比乔木头小了整整十岁,好歹乔家也该拿出点诚意给人家送亲的兄弟姐妹看一看。

012 好心三婶婆

 云英倒是不知道未来更大的风暴已经在正房的堂屋中酝酿,带着弟妹两人出了院门径直往早上才去过的西头小山丘去。

没走几步,身后便有人叫着姐弟三人的名字追了出来,云英回头一看,来人是三婶婆,乔百胜三儿子乔成才的妻子杨氏,李氏的弟媳妇。

这个人云英不讨厌,记忆中这个三婶婆对乔木头一家还是挺照顾的,为着乔家卖菊花的事情还和李氏吵过一架,不过最后被乔百胜几句话给堵得哭着回了家,这么些天也没在出现在云英的视野里。

“苕花,你们这是上山拾柴火?”杨氏是个大脚女人,五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头,收拾得干净利落,手里握着一把柴刀,看样子也是打算上山拾柴火。

“三婶婆,今天祖爷给姐姐妹妹改名字了,六姐叫乔云英、茶花叫乔云曼,好听吧?”看来,这话有成为远根和人说话的必要开场白。

“是吗?好听,好听。你祖爷是读书人,取的名字就是不一样。”杨氏追上了三姐弟,一把抱起了云曼,大步往村南头的小山包走去。

李家村坐落在三面环山的山坳中,只有村南头的这座山包稍微小一些,上面不会有什么大动物。而和乔家大院相隔最远处于两个极端的村西头靠着的那座山就不一样了。淌过一条小溪,往上走郁郁苍苍的长满了苍天大树,据说里面怪事多着呢,谁就算是去溪边往山上走一走都会被“山神”惩罚,回头身上又红又肿又痒的痛苦好些个日子;更有甚者,村里好些个壮丁进山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村里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前两年都还有村里唯一的猎户关满仓敢进山的外围转上一圈;可自打他猎了一头野猪弄到县里去售卖时惹上不该惹的人被打死后,坐实了“禁地”的名号,西山上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这些事情云英自然不会太清楚的,全都有赖于杨氏这个十里八村百事通叨叨出来的。李家村除了出了个富户的李家,人丁最旺盛的便是杨家。这杨氏性子爽朗,喜欢帮扶弱小,不管在哪都很得人欢迎。和云英三姐弟一道出村就没见过她嘴巴停过,不是和沿途的男男女女打招呼就是和云英姐弟三人说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借她的嘴,大半个李家村的人都知道云英三姐弟的新名字了;有那和杨氏交好看不上老李氏性子的妇人便高兴的说上一句:“云英是让乔太爷取了名字该不会被卖了吧?”

也有那事不关己的人会回上一句:“乔太爷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名字听起来就文气,瞧苕花三姐弟走路姿势都不一样了哈!回头我也提上几个鸡蛋也去给我家捣蛋鬼求个名字收收性子去。”

还有的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撇撇嘴嗤道:“取个名字而已,还不是没把两个丫头片子当成一家子,排行都不一样。”

不管别人说什么,杨氏都会笑呵呵的陪上几句,转头便让云英三个别去计较别人的看法,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渐渐的,村里的人家越来越稀少,走了许久也没瞧着一个村里人,杨氏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掏出一个油纸包,“你齐叔今早从镇子上回来带了几个白面馒头,婶婆吃不完,你们仨帮婶婆吃两个。”

说的是白面馒头,其实还是白面掺着黍米面做的,饶是这样也是让云英三个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这日子过的时日越长云英就发现自己逐渐习惯了这种肚子即使不饿看到吃食也忍不住吞口水的饿相。

杨氏家的日子其实也不比老李氏家好多少。杨氏膝下有一女两子,也没有分家。

大女儿乔四妮嫁给镇上的一个开棺材店的木匠姓雷,生了三个儿子,在婆家掌着家。

二儿子叫乔齐,娶了李氏隔了几房的侄女,家境还不错,陪嫁了一头牛,目前两口子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乔远顺和两个分别三岁和一岁的女儿,乔远枝和乔远叶;乔齐靠着杨氏的人脉用这头牛套了车,每日往镇上跑一趟或是两趟载人收点跑腿钱,比一味的庄稼汉收入的确是要多上两个。

老三叫乔全,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但和乔木头一样也是做了鳏夫,留下了个独生子乔远成。平日里乔全就在姐夫的棺材铺里学学手艺,乔远成就跟着杨氏和乔成才在家生活。

杨氏虽然没主持着分家,但乔齐赶车的收入她是分文不要,全都给了乔齐媳妇贴补家用;乔齐便偶尔掏了私房钱给杨氏老两口买点小点心什么的;乔齐媳妇虽然偶尔说嘴两句,但也没上纲上线的和杨氏怎么闹,一家子过得的确还算不错。

杨氏笑呵呵的看云英三人一人吃了一个馒头,这才抖了抖油纸包折好重新装进怀中;今早她就是在家里听到那边李氏不知道在闹些什么,怕这三个小的又成出气筒,这才拿了柴刀匆匆跟了出来,没想到这三个孩子竟然会没吃亏。

她这个人平日里喜欢管人闲事,也喜欢给人保媒撮合。经她手撮合的没有十对也有八对,云英娘便是她说给乔木头的,那时候本想着最小的乔木头成亲后李氏做主分了家,几个儿子各过各的小日子也无所谓,谁知道这个媒保得让她憋屈。乔木头是个扶不起的烂泥就罢了,可小罗氏生养的八个孩子每一个都惹人心疼,结果却落得个被卖掉的下场。

想着想着,她别过脸拉了袖子擦擦眼角。

“三婶婆,镇上远吗?”云英吃了东西恨不得将手指头都吞下去,要是半个月前有谁告诉她她会渴望吃食成这副模样估计她会笑话别人是不是发疯了。

“看见那边没?”杨氏忙耸了耸鼻子,回头给云英指着北面,也就是被苕菜覆盖最多的方向,那个方向的小河上有一座石桥,“从安澜桥上过去,穿过李地主家的佃田就到那两座山快凑到一起的一线天,从一线天出去再经过王家村就到了咱们镇上百家集。”

“那是多远?齐叔每天要去几次镇上真好。”云英从未出过村子,连那座村北方向的安澜桥也没到过。

杨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再听得她后面说的话,以为云英是吃了乔齐从镇上带回来的馒头才突然想起关心乔齐每日的行程,不禁失笑解释道:“你齐叔挺辛苦的,每日早上鸡叫前就会在要桥头等着要去百家集做活儿摆摊的叔叔婶婶,丑时出发;到了下午酉时从镇子上回转。遇上三日一个百花集赶集的日子还要在中间多加上一两趟。”

听完这些,云英若有所思,一切,都还需从长计议。

013 禁忌西山头

 有杨氏的加入,上山的路似乎也变得轻松多了,没过多久便到了早上三姐弟汇合的一处半山坡平坦处。

杨氏将曼儿放到了地上,用柴刀砍了几根灌木树枝放在边上挡着,叮嘱三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三婶婆进去砍两根竹子出来?”

这处平地是村里人拾柴火的必经之地,旁边有一处山坳长满了竹子,上山砍柴的大人可不像云英这样的小孩子随随便便捡一把抱着回家,而是会砍上一棵竹子剖开,取有韧性的竹条用来捆绑柴火,这样一次性捡回去的柴火能烧很久。

云英瞧着这地方还算大,也不怕两个懂事的小的会乱走摔倒,便求着杨氏带她一道去竹林那边。

竹林里虽然看不到李家村和村子前面那片肥田,但却能清楚的看到村西头汩汩的溪流和被人视作禁地的西山;云英知道现下所在的南山头早已是被村里人给踏了个遍,要是有什么能挣银子的东西估计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倒是西山那边人迹罕至,说不定还能找着点能换钱的东西,前提条件是她必须要找机会去一趟镇上,瞧瞧镇上都有些什么买卖。

“咦?三婶婆,不是说西山没人去吗?那个是谁?”云英好巧不巧的便发现正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淌过小溪流,穿上提在手里的鞋袜就往林子里钻去。

杨氏转身也正好能见着那人青黑色的背影,单单从一个背影,杨氏也是认出了那人是谁:“他啊?他就是咱们村唯一进去过西山外围安全回家的关猎户家独养小子关平。”

“关猎户?”云英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关猎户在杨氏的嘴里出现过,但好像他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果然,杨氏接下来的话解开了她的疑惑:“对啊,就是关猎户的儿子关平。说来这关平也是命苦,他爹关猎户靠着一手家传的打猎手艺是十里八村唯一敢上西山外围打点猎物的汉子,因此家境一直不错,还送了关平上了镇里的学堂,好像前两年这娃子才十岁就考过了童生试。可没想到关猎户两年前打了一头野猪反而招来了一场祸事。”

云英用镰刀笨拙的学着杨氏剔除竹子上面多余的枝桠,好奇的追问道:“什么祸事?”

杨氏本就属于嘴巴闲不下来的人,也不管云英年纪能不能听懂,便接着讲道:“野猪在咱们百家集可没办法卖个好价钱,关猎户便拉了野猪去了县里,谁知道遇上个年轻少爷不给银子就要强买野猪;关猎户自然不服,一来二去的就和那年轻少爷抓扯了起来;那少爷身边带着不少的下人,这一打自然就一拥而上,当场就打得关猎户一个半死,还抢走了野猪。关猎户最后是被几个好心人送到百家集镇上的,挨回家没撑着几日就吐血去了。”

杨氏讲着故事也没妨碍手上的活儿,唰唰唰几下剖开了竹子,将竹子劈成小指宽的细条,紧接着又从中横着剖开,只取有韧性的篾条;这个活儿云英帮不上忙,但突然想起前世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玩的一种竹制玩具枪来,便捡了杨氏丢下来的废料试着回忆折了起来,没忘了追问杨氏接下来关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听听八卦调剂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苦中作乐的消遣。

“那时候关平刚刚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考上了童生,十岁的童生可是十里八村人人都竖大拇指夸奖的主儿。可惜关猎户回家后又花了不少银子调养身体,关家在李家村是个独姓,他媳妇娘家也穷的叮当响,见着有银钱捞有好处沾还有来往,听说关猎户惹上了有钱少爷就一个比一个躲得快。遇上这种事儿,关平的书也念不下去了,想借银子去县里告状也没个借处;如今孤儿寡母的生活也艰难,听说这娃子早年没念书也跟着关猎户进过几次西山,我估摸着这两年这娃子在学着做猎户呢!”

云英听着关平这悲惨的际遇也只能爱莫能助,倒是杨氏口中的西山和村里仅有的猎户让她又起了兴趣:“三婶婆,猎户那么挣银子,咱们村里难道就没个猎户吗?”

杨氏这时候已经将剥好的篾条卷成圈斜着背到了肩上,双手飞快的也给云英套了一个,起身拍了拍身子,唏嘘道:“怎么没有?咱们村十来年前还好几家的汉子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好像也是十年前吧,当时听说西山的那一面可是个大县城,咱们村的壮年汉子便准备从西山翻过去看看,带头的便是这几家的猎户。谁知道才过了溪流就被山神诅咒得一个两个的浑身又红又肿;少几个坚持下去的还没走到西山的半山腰又遇上了一个野猪群,要是一两头也就罢了,这群野猪起码得有好几十头。”

“村里的汉子们哪敢和野猪群对上,这一冲,二十来人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这下子好了,一会儿猪叫、一会儿惨叫,还有人说听见了大虫叫唤;总之啊,在那之后只有四五个汉子回了家,除了躲在一棵树上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没受伤的关猎户,其余的有个董三郎断了一只手,王四海瞎了一只眼,还有个李猪儿直接疯掉了。听断手的董三郎说,那天就是十来只大老虎赶着野猪往山下跑,他们能虎口脱险简直万幸。”

“十来只?”云英收好了折完的两把简易玩具枪,神情带着不可思议:都说一山难容二虎,虽然对野生动物的确不熟悉,但也知道老虎绝对不是群居动物,还十来只?吹牛的吧!

“吓人吧?所以啊,从那以后咱们村便没人敢往西山去了。只有关猎户想着西山的大老虎会不会再把野猪给赶下山,时不时的便要去西山外围转上一转,但他也只敢在那边一圈转,也是不敢进去的。”杨氏对着西山比划了一圈,云英看了看,也就山脚下上去百米范围内,树木长得比较稀疏,看着倒是灌木丛多些。

“走吧,咱们往上面走捡柴火去。回头我去问问关平娘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娃子去送死呢?”杨氏领着云英往平地处走,一面走一面还担心着那钻进西山的关平安危,真是个闲不住的好人。

014 架空腾云朝

 这年的二月初九就是惊蛰了。所谓惊蛰,便是春雷炸响,将冬眠蛰伏的蛇虫鼠蚁尽皆惊醒,也是庄户人家猫冬结束正式忙碌的开端。乔木头成亲的日子就选在惊蛰的前一日,初八这天。

上面有乔百胜的命令,又有乔成银的兄弟看着,李氏只管操持着初八晚上在大院里的家宴,根本不管乔木头屋里的安顿,眼见着云英都是九岁的姑娘了,哪儿还能和爹娘住一张炕?

最后还是从镇上打小工赶回家的乔榔头看不过眼,拉着乔木头上山砍了一颗杉木,在离炕床远远的墙角搭了一间小床,正好能容云英带着曼儿挤着躺下;然后又找了去年的高粱杆子在云英姐妹俩的床前编了一道密实的篱笆充作屏障;也算是将屋子分作了两间。

倒不是乔榔头心有多好,而是在他回家那日乔木头就找上了他,期期艾艾的说了想要回属于他的那间屋子,乔榔头不像乔石头那么憨实,也不像乔木头那么呆笨迟钝,更不像他老婆罗氏那么直来直往;他先是苦着脸将自家的难处说了半宿,第二天便手脚勤快的帮乔木头打理好了房间,搞得乔木头满腔的打算半丝也没法出口。

云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越发的知晓为何原身记忆中对这个家几乎没有半分的归属感,这样的亲爹,这样的亲戚,还有什么能让人觉得暖心的呢?

这么些日子来,她算是将这个地方摸了个差不离。这是一个叫腾云朝的朝代,皇帝姓甚名甚和李家村的人没什么关系,自然没人知晓皇帝老儿是否是天生异象?李家村周围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小村落,在这些小村落的中间有一座集镇叫百家集,三天一次的集会便是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置换生活用品的日子,稍微远些的村落甚至要半月、一月或者更长的时间赶一次集;譬如说自己娘亲娘家所在的罗家岙以及即将进门的后娘娘家所在的顾家村。

集镇上有一条稍微大的道路通往更远的州县,听说州县辖下一共十五个镇,数过百家集最穷最偏远。州县在李家村人心中那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以前乔百胜考童生的时候去过,之后便是关猎户和关平去过,不过自打关猎户随随便便都能惹上个富家少爷被打死后,村里人那可是谈州城色变。

云英也是在第N次和杨氏上山打柴时才费劲打听出来,州城是滕云朝的边境城市,从州城再往西走就是边关,驻扎着腾云朝的什么将军,专门抵御西边蛮族的进犯。当然,具体的杨氏也不甚清楚,云英也只能打听个大概。

因为是边关,就算是李家村这个弹丸之地的人也知道,要是想要去个稍微大一点的地方,譬如说州城,不但需要村里开具的户引,还得要有路引,若是被人发现没有这两样东西,对不起,说不定你就是蛮族的奸细,先抓起来暴打一顿一顿再说。因此,李家村的人出门走得最远的便是百家集镇上。

云英的小脑袋在听到这些后不自觉的发麻,这就意味着,她原先设想的悄悄脱离了乔家、脱离李家村生活根本就不可能;还好前些日子因为顾八娘的进门,她们姐弟三人的名字也跟着报上了村长,听说再过些时日,村长会集中报到镇衙门,大概春耕后乔成银的户引下就会加上姐弟三人的名字,也会领到三人的路引,不过这些东西按照规矩都是放在户主,也就是乔成银的手中。

这两天就为着这事,云英时不时的就会发上一会儿呆,这时也是想着想着面上便露出了愁容。

啪——

云英身前的盆子里多了个萝卜,罗氏独特的大嗓门在整座院子里分外响亮:“还不赶紧干活?给谁留着呢?别以为今儿多了个后娘就能偷懒,我可是告诉你,有后娘就有后爹,今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云英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罗氏身后,抿了抿嘴:“奶,…”

“奶什么奶?你拿你奶来吓唬我!告诉你,这个家里谁也不待见你。就是你奶在这老娘也照样使唤你做活儿。”

今日是乔木头成亲的日子,乔木头和杨氏家的乔齐鸡没叫就赶着马车去了顾家村接人,李氏昨晚就安排了众小辈今日的工作;在她心里,云英三个不吝于隐形人,一般是不会给他们安排活儿的。

罗氏做饭手艺只能算能入口,今日分到的工作全是粗活。早上需要将家里的大水缸挑满水,再将萝卜、菘菜、蒜苗这些清洗干净切好;挑水的活儿她使唤着自个儿的大儿子乔远宏做了,洗菜自然就落在了一直被她当苦工随便用的云英身上。

听云英叫了一声“奶”根本就没相信,她可是刚刚看着李氏往隔壁去了,哪会回来得这么快?

李氏刚才的确是出门了,可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叮嘱灶房里该烧上热水,等老头子称了肉回来好洗一洗,洗肉的水正好拿来煮粥,好歹也沾了肉味;没想到刚刚站在灶房门口就听见大罗氏再这边瞎咧咧。要知道,她李氏就算再不待见木头一家在外那也是维持着面子的;不然干嘛花这么多银子给他娶亲?

“苕菜花的老娘不是死了几年了吗?大清早的这是闹鬼了不是!”李氏沉着脸推了身前的二儿媳妇一把。

“啊…,婆婆。”罗氏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瞧了一眼敞开的院门。

“怎的?我不该出现在家里!”李氏像是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转而对云英冷声道:“你去侍候着草根别让他弄脏了小宝的衣服。你娘就要进门了,不去屋里等着要见面礼在这窝着干嘛?”

虽然天气开始转暖,可云英手上冬天留下的冻疮还开着孩儿口,泡在水里这么久正难受,也就依言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妨蹲久了起身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噗通一声重新摁倒在了身前的水盆里。

“干什么?老娘…,我这才上身的新衣裳。”罗氏飞快的跳开,为了让新进门的妯娌不至于压她们一头,她今儿穿着一身碎花袄裙,金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