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那么麻烦?买人就买人。还兴一个未满十一岁不得买卖人口。九岁和十一岁有什么区别?有本事直接废了这规矩啊。”道路颠簸,李家小少爷的心情也跟着不甚好起来。

“买卖生奴和家生子不一样。少爷这话可别在外面说,要是被人听到传到镇西将军耳朵里,李家的生意和田产可就没有啦。”赶车的年轻人十*岁,是李长海的奶兄,常年帮着李家的老爷、少爷赶车去县城,他的见识自然不一般。

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李长海讪讪地闭了嘴,很容易的就吸取了别人的建议。

马车自然不会过了安澜桥进李家村。而是停到了李家在李家村的庄园中;李长海带着柳妈和小猴子便进了村。小猴子年纪小,穿着打扮又不像李长海那么出挑,进村子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乔家院子的地址,在一群小孩子呼喝声中领着李长海笔直地往上游去了乔家老院子。

安澜桥头最气派的屋子里,李村长正变更好了乔木头和关家的户籍,听外面一阵喧哗不禁问了身边的二儿子李楠道:“外面怎么这么嘈杂?”

李楠是个十八岁的壮小伙儿,性子却是怠懒无比,听了问话踮着脚尖从门缝中看了一眼后嗤道:“一群毛孩子打仗呢。”

“这样啊。”李村长胖胖的脸上漾出个和蔼的微笑:“人家关平都考上童生,眼看着就要考秀才了。咱们村里的这些毛孩子还成天只知道骑马打仗。木头倒是个有福之人,以后女婿要是做了官你可要记得咱们这些乡里乡亲啊。”

“村长说笑了。”乔木头心里的得意简直是无以言表,面上还只是木讷的跟李村长道了谢。拿着婚书和两份户籍便告辞出了门往下游走去。

殊不知在他走后李村长和蔼的面孔立即拉长。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卖了五个女儿不算,这老六才九岁就卖给人做童养媳。看人家关平娘提的都是什么要求?关家一个残废的女人和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能干嘛?这老六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关平出人头地的那天。再说了,要是真的出人头地了,乔老六又怎么配得上人家!”

“爹,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还是赶紧想办法把媳妇给我娶回家再说。”李楠伸着懒腰懒懒地缩到了院里的太师椅上,惹得李村长心里火大盛:“窝在这里做什么?你娘都带着你大哥大嫂下了地。你还在家里窝着。现在就给我去田里锄草去,我和你一道去,不做到太阳落山不准回家。”

李村长和李楠相继出了门,那厢李长海已经被乔家人诚惶诚恐地请到了上座,女人们这时候自然不敢上前。李氏只得请了柳妈进了一旁的偏房,拉长了耳朵听堂屋里乔成银都和李长海说些什么。

李长海没怎么和李家村的庄户人家打过交道。来之前的满肚子腹稿在见着如此大的阵仗后几乎胎死腹中,见着被紧急请出来的乔百胜和乔远贵两人顿觉解脱。

“李少爷?”乔远贵正在家等着乔榔头出门和乔木头换户籍,听二哥说家里有贵客来临让他出来迎接还在纳闷乔家能有什么人会来,出来便见着坐在自家堂屋上穿着绸缎衫子的人影,不由惊呼出声。

作为百家集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李长海在书院里名气极大,乔远贵自然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对他的到来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您是来寻在下的?”

“不是。”李长海摇了摇头,随即又重重点头:“是!”

乔远贵顿时就激动了,“不知李少爷寻小的所为何事?需要小的跟你回书院再详谈吗?”

“不用,就在这儿说。”李长海转身四下看了遍,不意外地对上数双或是探究或是惊叹的眼眸,习以为常的勾了勾嘴角算是打招呼;没瞧着想见的那个人不由的有几分急躁:“本少爷正打算买两个丫鬟,听人说你们家正有个人想签卖身契,所以…”

刚把话说到这儿,门外乔榔头便捏着户籍册子进了门;乔远贵顺手便接了过来,殷勤对李长海解说道:“正是。若是李少爷晚来一步说不定舍妹就被人牙子带走了,能遇上李少爷是云英…哦…远慧三生有幸。”

知道乔家会让云英冒了“乔远慧”这个名字,李长海一点儿也不意外,见着乔家人一个个谄媚的表情就有些倒胃口,还是云英姐弟三个相处起来要舒服些。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长海直接掏了一整锭约莫十两现银放在乔家房中那张八仙桌上:“行了,这乔远慧本少爷收了。你我都是读书人,这契约就不用找别人写了,你写好之后我这就带回镇上找人去衙门立案。后日休沐之期,你带着云…乔远慧来李府找本少爷便是。”

十两银子!又比预估的多了二两,乔家人尽皆欢欢喜喜地送了财神爷出门;李氏就算裹了小脚也是最快的冲到了八仙桌边上伸手就抓起来放到嘴边一咬,看见上头清晰的牙印不由幸福地笑了,巴不得老太爷这次的病症拖得更久些。

正想着,里屋就传出一阵震天响的咳嗽声,伴随着乔百胜有些虚弱的问询:“得了多少银子?”

“十两。”李氏不敢隐瞒,轻声报了上去。

“留五两给福儿报名,另外五两就拿给木头吧。我可是听说他娶的填房又要给乔家开枝散叶了。”开枝散叶就有奖励,乔百胜的价值观永远和人丁兴旺挂钩。

“啊,五两是不是有些多了。福儿报名给先生润手费就要三四两银子,要是能去,路上的花费和考试的花费也不少呢!要是考中了也要备着些铜钱赏人不是?所以啊,这银子还是只能拿三两给木头。”李氏觉得,就是这三两都是在活剐她的皮肉,若不是卖得是人家的女儿,这三两,打死她也不想出。

乔榔头见着一家子高兴的样子不由重新从乔远贵手里夺过了户籍:“既然都和人家说定了,我更得加紧时间办事。”

“办什么事啊?”乔远贵其实不是太高兴,毕竟这五两银子又不是给他准备的。

“我今天刚出门还没走到村长家就看见关家那小子和董家人闹了起来。关家小子闹不过人家就想搬救兵,我哪敢给他看见。你们也知道,要去沙地那边只有从董家门前过,这一耽搁,我在村长家屋后躲了小半个时辰;后来见着那么多人往咱家走,我还以为发生了啥事,赶紧回来看看。”乔榔头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扬了扬手里的户籍,高搞了一大早上,户籍原来根本还没换。

再说换了户籍的乔木头回家给贾氏交代了东西后又怕李氏等人着急,恨不得立时便告诉李氏等人这个“精明”的好决定,简直称得上是一路狂奔;等乔榔头再次在村长家后面的董家门口碰见他时,他正累得像条土狗似的伸长了脖子直喘气。

“木头你等久了吧?来得正好,带了户籍了吧,给我,我去村长家换户籍去!”乔榔头兴奋地迎了上去,能少走一半路程也是件好事。

“呼呼…不用…呼呼…”乔木头连连摆手,想要多说上两句呢人又累得气都喘不上来,撑着身子喘得难受。

乔榔头仗着人高马大,上前拖着乔木头就转身往村长屋子前转去。

“不用去…呼呼…”乔木头挣扎着想说清楚,无奈喉咙就是不听使唤。

正巧董家刚才和关平吵架的董大郎从前头转了出来,正色厉内茬地啐道:“姓关的,要不是村长这会儿不在家,老子非得请了他赶你们娘俩出村不可!竟敢跑到老子家门口挑衅。”

正文、071 白日美梦

“村长不在家?”乔榔头用力将身子矮瘦的乔木头往上一提,几乎夹在了腋下:“难怪木头你说不用去了,原来你早就去过村长家了。不过也罢,反正咱娘正有事找你,不如先回去等会儿。”

这下乔木头不挣扎了,反正也没了力气,便由着乔榔头一路连拖带拽的往乔家老院子里带。

这天乔家院子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杨氏和岳氏都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详情,岳氏还好,脸皮子厚,打着借东西的借口就进了李氏家的院门,杨氏却是因着前几天又和李氏吵了一架,在院子在井沿边都坐了一大早上了,瞧着来来去去的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正不知道寻什么借口进去一探究竟。

乔木头被乔榔头带来倒正好给了她理由,顿时便双眼迸发出豪气万丈地冲到两人身边,“这是咋啦?榔头你快松手,没瞅着木头都要被你夹得翻白眼了吗?”

说着,趁乔榔头力道稍微放松时,从他腋下抢过了乔木头手臂:“天可怜见的,木头身子本来就弱,咋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呢?”

经过这一番折腾,杨氏便顺利的跟着乔木头进了院子。

正房堂屋前,李氏身前一个针线篓子,岳氏正撅着身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嘴里当然没忘了探听这两日的异常,“弟妹,远贵和远福该不会惹了镇上的富家少爷被找上门了吧。”

“呸,大伯娘可别胡说八道。咱们家远福和大嫂家的远贵好着呢,过些日子还要去考童生试。”刚见着家里得了一大笔银子的罗氏正忙着讨好李氏,理所当然的做了冲在最前面的炮灰。不过即使是炮灰,那也是最骄傲最荣耀的炮灰,谁叫她家儿子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能够被先生准许去参加童生试。

说起儿子的出息,那可是岳氏的硬伤。她唯一的儿子年纪还没李氏的大孙子年纪大,游手好闲得不说。成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做些什么倒霉事情。念及此,岳氏请啐了一声:“榔头媳妇,大伯娘我也是好心,这年头惹什么人也别招惹富家少爷,要是像关家那样闹个家破人亡可怎么得了。”

“大嫂休要浑说,我们家可好得很。刚才出去那个你当是哪一个?那可是咱们李家村上头那家子的,真的想要对付咱们家哪里需要人家堂堂少爷亲自上门的。”李氏不无得意地从针线篓子里拉出一块巴掌大靛蓝色布头来,直直送到岳氏面前:“喏。大嫂不是说要找片靛蓝色布头补衣裳么?这不是。”

正好找着岳氏上门借口的那个布头,李氏话里的当然就包含着送客的味道。可岳氏刚刚听了个开头,兴头正浓。哪里能这么轻易离去。收了布头在手里理了理,斜睨着李氏满脸的不相信:“是镇上李地主家的少爷?”

“那是当然!咱们家远贵和远福还是这位李少爷的同窗呢。”罗氏不甘寂寞地凑了上来,“大伯娘不知道吧,这位李少爷是知道咱们家远福和远贵要参加童生试特意上门送银子的。”

一个大家少爷赶着上穷门小户送银子?这话可说高了,不只是岳氏不信,刚刚进门的杨氏更是觉得嗤之以鼻。当即就忍不住嗤道:“榔头媳妇说的是真的?那人家李家少爷图的啥?你们该不会被骗了啥吧?”

才闹过仗没几天,李氏看杨氏也是鼻子不是眼睛的,干脆当没看见,罕见地对乔木头露了好脸色:“木头回来了?挺快的哈?当真是成了亲家。”

乔木头这时候都还没喘过气来,被问得有些呆滞。随即想到今日原计划是该去村长家换户籍的,可现下云英的户籍都已经从他名下划了出去。根本就不用再将云英卖给人牙子了,张了张口:“娘,不用换…”

“娘,木头刚赶了急说不出话来。村长他现下不在家,左右李家少爷要两日后才要人,晚上去换户籍也不晚,也好找亲家喝上两杯。”乔榔头是主动一力揽下了和村长交涉的活儿,一来二去的要是攀上关系去对岸租上两亩肥田让婆娘种着也是不错的选择。

“没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用在现在的李氏身上可说是贴切至极,一张阎王脸难得得像是笑出了一朵花。本来没打算给岳氏详细说说家里这些事儿的,想着这两个妯娌老是和自己别苗头,李氏也打算显摆显摆家里接二连三的喜事。整了整神色,对杨氏勉强扯出了个笑模样:“他三婶来了倒也正好。你总说我对木头一家子这不好那不好的,我可是告诉你,我这人向来公平,对谁那都是一样心。”

杨氏心里头冷笑,面上倒也顺势泛起了假笑:“果真吗?那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这话是怎么来的?正好我和大嫂在这里也好给你称量称量。”

“你们说,那李地主家的丫鬟吃穿如何?”李氏事到临头还卖起了关子。

“那还用说。上次我娘家哥哥去李地主家送货,简直都吓呆了。李地主家的丫鬟下人身上穿的是上好的棉布,听说跟在李地主和地主家太太姨娘小姐身边的丫鬟还都能穿上绸缎、戴上金银首饰呢;至于吃的,顿顿都能见着荤腥,还白米饭、白面饼子管饱。李家院子里好几个花园子种着奇花异草,丫鬟下人在那里边生活不就和神仙差不多吗?”岳氏抢先形容了一遍听来的说法,满脸艳羡之色真是恨不得此时就身在其间。

“李家的丫鬟吃喝穿戴的确都比咱们这些庄户人家强太多了,我还听说李地主仁善,连买断的下人每个月都能有半钱银子的工钱。”杨氏摸不清楚李氏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但还是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上将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你们说我把我们家丫头送进李家做丫鬟是不是给孩子找了个好出路?”李氏得意地又追问了一句。

“那当然是咯,可惜人家李地主家买卖仆人听说极为严苛,就连陆嬢嬢挑的人学好了规矩去也不一定能选上。”岳氏又是抢先一步回答,还示威性地瞪了杨氏一眼。

倒是杨氏这时候警戒地眯了眯眼:“二嫂倒真是为孩子着想,就是不知道二嫂神通广大送了谁去李家做丫鬟?”

“当然是苕花那丫头了!”李氏心想你杨氏不是经常为着小罗氏那短命鬼留下的几个丫头片子和我跳着脚闹吗?现在我给了苕花这么好一条路子看你还能说啥?

“苕花?苕花不是才九岁半?能签卖身契么?”杨氏想的是苕花不怎么出彩的相貌和她有些迟钝的反应,就算是进了李地主家高高的门第怕也生活不易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是让她顶了远慧的名字,不就是足十二岁了吗?”十里八村这样做事的人家也不是没有,找关系改生辰八字的也层出不穷,李氏想着现在乔家有李村长这门亲戚,难道就连这点便利都占不着吗?

李氏倒是得意洋洋地说着,却见着乔木头狠狠地抽了一口气,翻起了白眼,摇摇欲坠像是就要倒下去似的;在他身边的乔榔头连忙出手扶着他:“木头,你高兴归高兴,可不能高兴过头啊!你瞧,娘生怕你记恨她卖了你五个女儿,听人李少爷说要买丫鬟便毫不犹豫的推了人牙子,给苕花定了这么个好人家。”扶着乔木头坐在院子的房檐下地上,乔榔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

“你的户籍呢?交给二哥就行了,保准把事儿给你办得圆圆满满的。”

“是啊,少不了你的三两银子。”罗氏瞧见乔木头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生气,在一旁冷嘲热讽道。

“看这意思,事情都已经成啦?”杨氏单单是看李氏和两个媳妇的神色便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微微有些颓丧。转念又想,至少李地主家就在百家集,至少李地主家的仁善一向名声在外,以后指不定还能见着云英的面儿。

“那是当然!有李少爷出面,咱们家又有两个就要参加童生试的孩子,那笔墨一动,还不是一炷香都不用的事儿。”罗氏总是时刻强调自己的存在,见缝插针地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廊沿上坐着的乔木头顿时面色如土,刚刚有些缓过来的精气神又没了,身子动了动,冲着杨氏“啊啊”两声。

岳氏此时正大惊小怪地拉着李氏问起了详细过程,不断在那边感叹乔家的运道要到了云云,乔榔头和罗氏两口子也凑上去逗趣,都想逗乐了李氏捞些好处。杨氏左看右看,实在没人理会看上去就像是旧病复发的乔木头,只好凑上前去轻声问了句:“木头你想说啥?其实云英能有这福分总比卖给不知根底不知道住处的人家强吧。”

可怜乔木头阻止不了李氏等人狂欢的步调,还在一旁忍着旧病复发的痛苦一字一句地给杨氏重复今早贾氏到家的事情;偏偏乔木头的描述总是有些词不达意,每一句话都得杨氏再三确定。

等杨氏弄清楚了事情始末,眼睛越瞪越大之时,那厢岳氏和李氏都说到今后乔远福和乔远贵做官后要带着她家不成器的乔金蛋升官发财了。

正文、072 人醒梦碎

杨氏弄清楚了事情始末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听那两人还在那边高谈阔论,心里也不无恶意地好奇两人听了她的话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念及此,杨氏突然便抬高了声音:“等一下。”?

“等一下?什么等一下?”李氏正被岳氏和两个媳妇阿谀奉承了几句有些飘飘然,对叨扰她幻想美好前景的人肯定高兴不起来。

奈何回头一见到杨氏,想着这下就要把她给甩出去一大截,以为杨氏是不满刚才说话没带着她,面上就带了些许优越感数落起来:“三弟妹,虽然你我有时候闹得不怎么愉快,但要是今后咱们家远贵和远福有出息了肯定不会落下你们家的,乔齐和乔全两兄弟只管跟着沾光过好日子。到时候,再给乔全娶上一门媳妇,像木头一样早日多添几个娃才是正经。”?

杨氏重重地点了头,“二嫂说得极是,我记下了。”就在李氏因为她难得的服软面露满意时,杨氏话音却是猛地一转:“可云英这丫头如今是别人家的媳妇,这福分怕是享不到可了!”

“嘎…”李氏正打算再滔滔不绝地教训杨氏一顿,让她看清楚这家里谁大谁小。冷不防的就听见杨氏的口气不对,没等回过神来, 杨氏又重复了一遍。

顿时,李氏就像是一只被抓着脖子提起来的母鸡,张着嘴想叫也叫不出来,脸上的笑容还僵在那里。眼里的色彩却顿时熄灭,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刚才说的啥?”

“娘,苕花现在不是咱们家人了。”乔木头从来没见过李氏这个模样,心里也慌了神,赶紧在怀里掏出来准备好的五两银子拿在手上:“这个,这个是…我这个没用的三叔给两个孩子赶考的银子。”

乔木头一脸怯弱木讷的表情不但没取悦到李氏,反倒是让她重新开始了思考。“苕花不是我们家人什么意思?”李氏不是没听到杨氏说的那些话,她只是难以置信而已。

“是啊,苕花成了谁家的媳妇?这是咋回事?”乔榔头手里还拿着小李氏家里的户籍本子,着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今早…今早上,苕花的户籍已经从我家换到了关家…”乔木头一脸哭相,手里的银子又往前递了递:“八娘说,卖给知根知底的人家做童养媳总比卖给人牙子不知道做啥要经得起别人说道点。”

“嗷…”但听得李氏一声嚎叫,身子便从弄堂里往廊沿边上的乔木头扑了过来:“我打死你这不孝子!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什么都‘八娘’说,那小娘皮让你打杀了我你是不是也二话不说照做啊!”

眨眼间。她已是扑到了乔木头身前,手一伸,乔木头手里的四块亮闪闪的碎银子便被她扫进了怀里。另一只手跟着就上了乔木头那张木讷的脸庞。啪啪两声后,乔木头矮小的身子往后仰,直愣愣地睡到了廊沿上,面色通红如血。

这时候,反应过来的杨氏和假惺惺的岳氏才一左一右拉住了李氏。

“二嫂你先别着急!就算是打死了木头,苕花那也是别家的人了。还是先问下能不能挽回了再说?”岳氏的眼睛被李氏收进怀间的白花花银两闪了闪。算起来,李氏手里头可就有了十五两银子,放在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眼里,就是不吃不喝五年也不一定能攒着这么些银钱!早知道丫头片子这么值钱,当初她就不该帮着家里该死的小妮子逃跑了。

“对!木头你赶紧得去要回来苕花的户籍。镇上的李少爷咱们家可得罪不起。”

“是在村长家换的户籍吧?一时半会儿村长还不会去镇上,应该还来得及。”

“关家。咱们村子里就一个关家吧?那也是能招惹的?木头倒是会为女儿考虑,卖了不止给婆婆的这个数吧。”

“…”

一时间,小李氏、罗氏、甘氏等人全凑上来七嘴八舌的提意见,说酸话;都快吼得乔木头脑袋炸开了,浑浑噩噩中,他艰难地抬了抬手,“那要还给人关家银子。”

说到银子,那可就一点都不亲热了。白花花的银两收进了李氏的兜里就别想轻易掏出来,见乔木头伸手要银子的动作,李氏下意识捂着胸口退后了两步:“哎呀,我这胸口怎么这么疼?被这个不孝子给气得哟,怕是要去镇上找大夫看看了。”

“行了二嫂。”杨氏也快被眼前乱七八糟的一团给晃晕过去,伸手扶着李氏之际趁机掐了她一把:“这事情是你们没商量好,现下也只能顾着一边儿了。是要卖到李地主家做丫鬟还是卖给关家做童养媳,反正以后和咱们乔家都没啥关系了,你就说你们打算咋办?选哪一边吧?”

选哪一边?李氏很明白不管选哪一边都会退出去十两银子,这不吝于往她心窝子扎刀子啊…

杨氏见她眼珠子只是乱转,脸色不断变换着颜色,想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眼角余光突然扫见东厢门口那看热闹的几个脑袋,想起乔远慧可是人李氏的心尖子,忍不住嘲道:“还有个办法倒是不用退银子。”

“什么办法?”

没想到杨氏出主意的声音轻成那样都被李氏等人给听了清楚,一个两个的目光瞬间就都锁定了杨氏身上,就连地上不住喘气的乔木头也期盼地看着杨氏,就等她出个好主意。

被众人如此关注,饶是杨氏一向大方也止不住脸红,毕竟,她刚才一闪而没的念头对另一个人太不公平了。

“杨芬芬,你倒是说啊!”李氏急得都顾不上礼貌了,直接叫了杨氏的闺名,“不然你帮我去给关家那寡妇说,不如连着关家那小子一起卖进李地主家,说不定还能多得一二十两银子呢,毕竟关家那小子是个童生,还能给李家少爷做伴读呢。”

杨氏脸都黑了,贾氏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些年她也算是有些了解,那样骄傲的女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卖身为奴。而且,杨氏到现在也有些明白了个事儿,说不定贾氏买了云英做童养媳便是不愿云英被卖去做人奴仆。想到这儿,杨氏暂且按捺住想要娶关家问个究竟的欲望,咬咬牙建议道:

“你们刚才不是说和李家少爷签卖身契的是‘乔远慧’么?你们家又不是没这个人儿。”其实说这话之初杨氏是不忍心的,只是听李氏事到如今竟然还想拉人家关平下水,一时就没忍住。

“怎么可能?我们家远慧大好的黄花闺女咋能做人奴婢呢!”听清楚杨氏的意思后,李氏一口唾沫喷了出来。

杨氏忙闪身避过,说了开头,后面的也就更容易了;“二嫂这话说的,为什么九岁的苕花可以做人奴婢,十二岁的远慧倒是不能了。刚才你不都还在说能够做李家的奴婢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吗?”

“呸呸呸!”李氏下死力啐了几口,什么事情都是说得好听,成了奴籍的人生死可就不由人了,她家远慧人长得好,又机灵,咋能去做那等低三下四的活儿呢?这杨氏,分明便是在这里胡搅蛮缠。

“杨芬芬,今儿不打你我就不是你二嫂。”李氏大喝一声,寻了廊沿上的一根洗衣服的棒槌就要追着杨氏打。

杨氏也不甘示弱的拿了一把椅子抵挡,“李五妞,你有本事来打我啊?只要你能打着。”李氏毕竟是小脚,就算是用尽全力也不是杨氏的对手,杨氏始终还是念着长幼有序,只是一味的遮挡,妯娌两个顿时闹成了一团。

家里这些人当中除了岳氏都是两人的小辈,空有一身力气也不敢上前劝架,只得在一边追着叫停。

哐啷——

一声巨响让院中追逐的一群人同时停下动作往声音来处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百胜竟然站在正房堂屋门口,刚才巨大的声响竟然是他掀翻了堂屋里的八仙桌,桌上还摆着早上来不及收走的碗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公公…”三个媳妇排排站,一个个的神色不安的站到了堂屋门口,目光仍然相护职责,身体也不时的碰上一下。

“知道家里还有我这个长辈了?一个两个的全都反了天了!榔头,去把你大伯、你爹和你三叔都叫回来,让他们看看都把媳妇惯成什么模样了?这样的搅事精咱们乔家可摊派不起。”乔百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身子也受不了的摇摇欲坠。屋内,乔远福抢了出来,体贴地送上了一把太师椅,乔远贵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站在乔百胜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装听话。

“公公,我可没和二弟妹、三弟妹一起胡闹,我还在一边劝来着。”比起另外两个年纪比她大上一些的妯娌,岳氏对乔百胜是打从心底发憷。毕竟,她前面还有个杜氏便是因为生不出儿子,和乔成金二十多年夫妻也没抵过乔百胜一句“休妻”的命令。

正文、073 新的生活

乔百胜作为公公不好直接教训媳妇,也觉得和媳妇多说话简直是降低了他读书人的格调;压根就不理会岳氏的辩解,一指院子正中被太阳晒得发热的地方,“你们三个通通去那边站着。”

这可是七月,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啊!偏偏最近这半个月来一滴雨都没下过,太阳倒是一日烈过一日,现在正值巳时末,虽然没有午时和未时那么炎热,但也够让人受的。

然而老太爷都发了话,谁也不敢反驳,岳氏带头,三人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的推搡着往太阳底下行去。

“都是你们两个,有话不能好好说,干嘛要动手?”岳氏不怕乔成金,就怕乔百胜脑袋一个抽风嫌弃她进门这么些年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又要乔成金休妻那才难看呢。

“是二嫂先动手,我难道等着挨打?”杨氏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心里其实有些担心乔成铜回来会生气。

“是你先胡说八道。”李氏当然不服气,横了杨氏一眼,但也不敢高声喝骂惹堂屋里乔百胜注意。

乔百胜跟着她们家,在乔成银眼里看来是一种被肯定的荣耀象征,小事情上面能容李氏嚣张一二,但要是听说她忤逆老人家的意愿,那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乔百胜毕竟是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了,这个年纪的人在百家集都算是长寿老人了何况是李家村。一气一急下脸色很不好看,近处看去带着一股子死气。让给他捶背揉腿的乔远福都觉得心里瘆的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乔榔头跑了这一路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是不辱使命将乔家三兄弟尽皆请了回来。三兄弟鱼贯进门当然见着了在太阳底下汗如雨下的三妯娌,心里疑惑心疼尽皆有之,但瞧着老父亲在堂屋中间正襟危坐的样子谁都不敢开口,一个个聋拉着脑袋来到弄堂跪了下去,也不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啊?”乔百胜掀了掀眼皮子,冷声问道。

“爹。您老人家消消气。”乔成金带头,三兄弟异口同声关心了一句,让堂屋内的乔百胜神情缓和了两分,毕竟,三个儿子没有谁先顾着媳妇,都想着让他怎么消气。

“我能消气吗?”乔百胜嘴巴上当然还得硬气着,“你们问问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回来的路上乔榔头就已经把事情简单得给三人说了个清楚,却都满脑子糊涂账没办法理清,乔百胜问起来三个人也只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木头家的苕花是定给了关家做童养媳,聘礼收了,户籍也过了;咱家又和李家少爷签了卖身契。收了银钱。人无信而不立!好在和李家少爷签卖身契的时候用的是石头家女儿的名字。这事情说来其实好办得很!我看成铜媳妇就说得不错。签了谁的卖身契明儿就送谁去李家吧。”乔百胜很满意这种全家人都在却是半句话不敢说的状态,证明他这个绝对的家主劝慰犹在。今日的事情他也想过,唯有这样才能最圆满地解决,对于乔远慧的感受,那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听到没有!”无视于东厢的抽气声和之后低声呜咽的声响,乔百胜虎着脸瞪视门口的三个儿子。

“听到了。”事件当事人的乔成银敢说什么。只有苦着脸点了点头。

“咳咳,”乔百胜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示意乔远贵和乔远福扶着他往屋里去,才出来主持这么会儿公道他就感觉累得慌,一面走不忘教训三个儿子:“你们啥时候能省省心啊?”

他刚刚进门。那厢小李氏就冲了出来,跪在了太阳底下快晕过去的李氏身前:“姑。你可是我的亲姑,一定要给远慧做主啊!”小李氏其实长得也不错,当年她也曾经是李地主家的丫鬟候选人,只是因为她姓李,最终没能选上;可她有个小姐妹被选了进去,好景不长,她那小姐妹就因为侍候李地主妹妹的时候没注意打碎了人家一个花瓶,最后被打得半死还毁了容,配给了后院倒夜香的老头子,日子过得如同泡在黄连根里。

“其实哪里有你们想的那么坏?”岳氏没亲眼见过李府的奢侈,但没少听人讲起那里面的豪华,也没少听别人杜撰加工过的豪门八卦,当即便说了一则宽心话:“你们家远慧长相比苕花不知道好了多少,这可是被少爷选进府里,自然放在少爷的院里做事。要是能让人家少爷看上做了姨娘,今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好歹也是个主子。”

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儿本来和罗氏没多大关系,且说来说去还是她儿子远福好高骛远牵出来的一串串麻烦,换做别人肯定是掩着口脸躲在一边算了,偏偏她不是。不但没躲开,反倒是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说起了昨儿李长海身边柳妈的穿着打扮来,末了啧啧叹了一声:“就算做不成姨娘,能做个体面的下人也不错。陪着李少爷来的妈妈头上戴的那金簪你们就没见着,咱们村长嫂子也不见得能有支金簪子。”

“你倒是眼睛尖。”关系到女儿性命,小李氏也顾不得装贤惠愚笨了,立即反唇相讥了一句。

“罗氏倒是没看错。”李氏已知大势已去,看了一眼东厢门口不但没有伤心落泪反倒兴趣勃勃的乔远慧,补充一了句:“那柳妈身上衣裳的料子全都是从县城里买的,首饰也同样不是镇上首饰店能打的。我听她说,在李家,就算做个最下等的粗使丫鬟一个月也有一百个大钱的工钱,要是成了大丫鬟,一月能有半钱银子工钱;一年四季就有四身衣裳,逢年过节还有赏钱或是首饰发;李府的下人每天能吃三顿饭,大丫鬟跟着主子还能有一顿宵夜点心。”

“这么好?”偷听了乔远慧和乔远芬等人已经忍不住越走越近,听到在李府一日能吃上三四顿饭,饿过饭的乔远芬首先忍不住拉了拉罗氏的衣摆:“娘,我能不能去李家当丫鬟的?”

“你想得美!人家买丫鬟都是要十一二岁的,你多大了还能和我抢?”乔远慧首先就不同意,真心搞不清楚为何自己娘亲哭得那么伤心,李家待遇这么好,凭着自己的聪明美貌难道还怕争不过别的丫头片子吗?况且…,想起昨日在偏房陪着李氏和柳妈聊天听到的那一切以及堂屋门口惊鸿一瞥见着的华丽衣袍和李长海不同于乡下少年的白净皮肤,乔远慧耳根微微发红。

忙伸手扯了小李氏起身:“娘,你别为难奶了,让奶赶紧到阴凉地避一避,别晒晕了。”

小李氏这才发现李氏脸色惨白,身上的衣裳几乎被汗湿透,心里一突,知道怕是要让她记恨了,忙顺着乔远慧的力道起身,“婆婆,我去给你打点凉水擦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