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你赶紧回去吧。以后你顾姨要是再来叫你做事情你只管告诉我,我来给你做主。三婶婆知道你是担心远根和曼儿,我以后会时不时的就带着马大娘来一趟。被我撞见她欺负远根和曼儿的话有她好受的。”

正义使者其实还是有的嘛!杨氏就逮着别人说话的间隙来灶边和云英说起了悄悄话,杀气腾腾的样子云英知道她说得出肯定就做得到。云英也正觉得奇怪乔木头回家怎么会带了一串人,现在知道指定是三婶婆在中间帮忙,当即重重点了头。

“还有啊,今儿我才听你马大娘说。你大伯娘前天晚上上了她们家,你远芳姐的婚事怕就是这两天了。”云英不奇怪乔远芳的婚事会提前。毕竟听远根说过,乔百胜一直都卧病在c,要是有个万一。这一年内乔家都别想办喜事;只是奇怪为什么三婶婆会在这时候和她说起。

杨氏见云英迷茫的样子猛地想到她不过是个还没到十岁的孩子,早早没有娘,有些人情往来又怎么能清楚。贾氏那个人看起来年纪一大把,其实才真正是个不通庶务的;不然也不会在关猎户死后弄得没人接近。细想之下就觉得心里发酸。忙解释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你又是远芳的堂妹,照理说这事儿需要你婆婆拿主意,只是你婆婆那人吧也没法子出门走远一点,以往也不懂得人来亲往的,弄得没个依靠。既然现在你进了她家门,这些事情你可要精心多担着点。”

“什么事情?”云英一头雾水。干嘛说得这么严重?而且在她看来,贾氏的人来亲往方面并不差,过去和村里人不多交往多半是她出身太好看不上的缘故。

“当然是凑份子钱啊。”杨氏瞧着马氏等人说话也差不多了,忙给云英说了下亲戚往来的规矩。像云英和乔远芳这种情况,不管多少,都得给乔远芳添妆。

云英这时听着没什么反应,回头到了家就找着了贾氏说起这事;贾氏的意思是要给乔远芳添妆,但数目不会太大,接着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匹细棉布来让云英备着,等这事儿定下来之后送到村长家。

第二天,乔木头家一大早就开始往外搬东西,准备这两日先砌了墙重新盖屋顶,没打算做泥瓦房,土木结构的两三间屋子五六个壮年汉子两三天就能搞定;但就是这么点时间,远根和曼儿也被顾八娘支到了关家。

云英刚刚开门准备去河边洗漱就碰见两个弟妹抬着个大背篓正艰难地在池塘边走动,忙迎了上去,发现背篓里装着衣裳被褥。

“六姐,都弄脏了。”远根顶着一张小花脸,指着背篓里原本被云英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和被褥,今早乔木头连招呼都没给两个小的打就按照顾八娘找人算来的吉时用棍子捅了房顶,他们房里倒是被顾八娘将东西都推到了床底下,两个小的可就遭了秧。

“算了,洗洗吧。”云英自认倒霉的带着东西到了河边,一问才知道,顾八娘说家里这两天乱,让两个小的先到关家住着。

曼儿倒是乐呵呵的满眼星星:“这下子好了,可以一直见着六姐和贾婶,还能吃好吃的。”

早熟的远根却是一脸苦相:“六姐,我和曼儿真的是灾星吗?为什么谁也不要我们?”

这话说得云英鼻子发酸,“怎么会呢?六姐不就一直都要你们两个吗?”

“可她们说六姐你是别人家的人了,谁家买了媳妇还带着两个累赘的。”远根亮起来的眼睛重新暗淡下去,“累赘”这个词语他已经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远根,听着。六姐从来不觉得你们是累赘。而且六姐可以发誓,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三姐弟都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云英只有用坚定的语气告诉远根这个事实,如今她已经不用处处受着乔家的掣肘,相信有朝一日藏在暗处的那些东西都能拿到明面上来,能够光明正大的让两个小的过上好日子。

这么一耽搁,等云英想起约好在黄角楠下等的立夏时,太阳都快升到头顶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将昨晚上准备好的东西挟在腋下就往外跑。

昨天已经探好了线路,今天根本没怎么耽搁便到了地方,饶是如此,时间起码也过了两个多钟头。黄角楠所在的山脊虽然有太阳直射,但树冠茂密,山脊上又有过山风吹拂,倒是不觉得炎热。

云英刚抓着山藤准备开爬,山藤就自动往上升起,抬眼往上一看,正好对上立夏那双细长的眸子,眸子中像是有些怪责她来得太晚,又像是在问她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立夏哥,你等很久了吗?”刚刚站稳,云英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瞧见立夏头上和深蓝色衫子上都沾了不少黄角楠花心的黄色花粉,猜测他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立夏牵了牵嘴角,云英发现他今天好像比昨天帅了一些,至少嘴角上扬的时候能够让人感觉到他心情还不错,不像昨天,总是僵着一张脸看不出喜乐。

“立夏哥,这个叫‘百部’,这山里就有,用这个煮水喷洒在玉…黄金树上能够除虫。另外,晚上在山谷上风处点火,烟熏也是一个好法子;明火也能将一部分变成蛾子的玉米螟烧死;烧完的草木灰待冷却时撒在黄金树上也能除虫。”云英献宝似的将百部根和苗拿出来让立夏验看,一边献宝似的将昨晚上想到的那些除虫法子说了一遍,末了看着满山满谷的“黄金树”,眼中满是憧憬。

等了一会儿,云英眼里的憧憬又化作了疑问:“立夏哥,这黄金树你们是拿来做什么的?黄金树的果实什么时候吃?”

吃?立夏的动作顿了顿。这黄金树是义父从望月国商人手中得来的,但那望月国商人都不知道这黄金树究竟什么部位能够食用;但经过那商人种植了一回,金灿灿的果实看上去就让人想起皇宫那金碧辉煌的地方,于是被义父命名为“黄金树”。

“立夏”的母亲由来喜欢奇花异草,只是远在千里之遥的京城。他从小到大没见着几回,但无一例外的都会在他种成功了一次母亲没见过的花草后就能见着一次。这黄金树,就是他今年想要送给母亲的礼物。但?“吃”就有些让他想不透了。

云英等了等,想起立夏口不能言,歉意笑了笑,“我忘了立夏哥你没法说话了。我们庄户人家填饱肚子都很难,我见着这黄金树在这样的山地上还能长得这么茂盛一时就想起村里那些使劲上肥都不长的高粱了。要是这些黄金树的果实都能吃,这儿的黄金树怕都够咱们村里人吃一年。若是曼儿知道还不知道会馋成什么样子…,”

云英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身边有个这样的人真的挺不错,只是默默倾听,不会长舌、不会反驳!昨晚和今早遇到的糟心事现在不能反抗又不好和贾氏多说心里的想法,现下有个倾吐的对象竟然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偷眼瞧了一眼微微低着头的立夏,发现他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再次轻叹:这人,眼睛还真好看。

正文、082 忠犬丈夫

当然,云英即便是打算将立夏作为一个倾听者也没打算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不过是絮絮叨叨地将家里的一些别人都知道的糟心事说了一遍。

立夏一直静静听着,其实他今日在黄角楠树下整整等了半天,他从小一个人孤单在这岐山山顶的宅子里长大,除了传授课业的义父外就是身边两个侍卫待的时间要长些。都是大男人哪有那么碎嘴说这些平民穷苦人家里的家长里短,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想象她说的人和事,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得飞快。

云英这一开口就说得是口干舌燥,一摸腰间,才发现早上出门得慌,只顾着带了吃食却忘了装水,不由懊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真是笨蛋。”

立夏不妨她说停就停,说打就打,想要伸手阻止又晚了一步,只得疑惑地看着她。

“我口渴,忘记装水了。”云英站起身子望向山谷,风过处,山谷中高高的玉米林荡起一层层青色波浪,波浪尽头靠近瀑布的潭水此时看来无比的诱人。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原来是立夏也跟着站起了身子,伸手轻拍她的肩膀,指了指水潭。

“下去吗?可要是被人抓住了怎么办?”云英想起昨日那声振屋瓦、脾气暴烈的“辛大爷”都还心有余悸,她可是觉得小命来之不易得好好保存。

立夏摇了摇头,眼中一闪而没的落寞孤寂被正看着他的云英望个正着。

云英前世电视小说看得不少,深知在封建社会的奴仆生存有多艰难。这也是她豁出去自卖己身的最大原因,她可不想像五个姐姐那样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任人欺凌。试想。一个哑巴奴仆,同个老花匠一通照看这么大个山谷的玉米,难道会是他自愿的不成;这么一想,云英心里越发同情起立夏来。

“没人就好,正好我也饿了。你饿了吗?”云英拍了拍腰间的竹篓,抢先顺着昨日滑出来的痕迹从草坡上往下滑,“这个就像是滑滑梯,等曼儿和远根再大一点,我能带他们来玩吗?”

云英抬头,亮色的杏眸中倒映着立夏孤单的身影,小小的身子像是藏着魔力,能够让立夏打从心里觉得温暖。冰冷的心为此有了跳动的痕迹,嘴角上扬,重重地点了点头。

水潭边上竟然有一座精巧的八角竹亭,踩着浅潭中露出水面的方形石头,一步一步进入竹亭当中。亭子是用了大腿粗的木桩直接钉入水潭内,手臂粗的竹竿紧紧绑在一起形成离水面三尺来高的地板,八根木头柱子之间又用主子编了篱笆做栏杆。靠近水边的角落有一张小小的木桌子,上面放着一把茶壶和几个白瓷小杯子。另外还有一盘子云英从来没见过的梅花形点心。

“这里是你们家主人休憩的地方吗?我们贸贸然进去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兴致勃勃跳过最后一块石头跳进竹亭的云英见着这么精致的地方反而不敢进去了,回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立夏摇了摇头,从后面轻轻推了云英一把。手难免的就碰到了她干瘦的肩胛骨;抿了抿嘴,收回手看了看。再看向身前那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时眼中多了一股他自己没察觉的怒气。

“我还是坐这边吧。”云英靠着边上坐了下来,从竹篓开始往外掏东西:“立夏哥你早上吃饭了吗?今天我带的东西分量十足。这个是锅巴饭团,早上吃过饭我特意在锅里焖的,这儿是凉拌干厥台,还有这个你肯定没吃过的。豆瓣辣椒。”

昨日立夏吃东西那眼睛闪闪亮的样子云英记忆犹新,总觉得立夏挺可怜的,能帮上一点小忙自己也心情愉快;而且,不是还得靠着他收获点玉米进账吗?不讨好点怎么成。

而立夏却是去了角落的桌边将整盘子的梅花糕和一壶上好的茶水都拿到了云英身边,示意她赶紧吃。在立夏看来,云英这小姑娘就像是他曾经养过的一只画眉鸟。叽叽喳喳让他享受了许久热闹的生活,可惜画眉鸟后来还是越来越瘦,最后饿死在了笼子里。他想继续听云英那些琐碎的唠叨,不想她早早得饿死。

就这样,两个人都抱着同情对方的态度,相护要求对方多吃一点自己的东西,相处得越见融洽。饭后,云英带着立夏在山谷中找了几圈,幸运地发现了好几株百部,云英终于是放了心。

又叮嘱了立夏使用另外几种驱虫方法的注意事项,云英告诉立夏,她可能要等几天再上山,到时候再来看看驱虫的效果。

到现在,驱虫什么的立夏倒是没多大心思了,听云英说要等几天再来就皱起了眉头,可惜云英根本不理他,收拾了东西很快便离去了。

云英不知道,立夏刚刚帮她在山脊收了一篓黄角兰送她下了山;山脊上就多了个雄壮的身影,正是她刚刚都还在叮嘱立夏要小心的“辛坏蛋”。

辛离也如同立夏一样盯着云英的身影越变越小,终究是忍不过自家的哑巴少爷,开口道:“少爷,是属下疏忽。这就让人重新封锁了岐山西面。”他所说的封锁前些年就曾经做过,效果明显不错,可这两年先是有个猎户摸上来,要不是临时他们找了一头野猪放下去,说不定那猎户都能来到水潭所在的山谷,那样的话,少爷的清净生活指定会被打破。

后来,那猎户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上山来了,现在又多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保不定哪天她就带了家里大人上来。

立夏摆了摆手,将手里的百部扔到辛离手中,又指了指满山谷的玉米,背着手从之前云英滑滑梯的草坡上竟然就直立着身子滑到了底端,若是云英在此怕会吓一跳。

“少爷,真要听一个小孩子胡说八道的话吗?”辛离苦着脸也从山坡上滑了下来,云英先前说的那些法子他就在树冠上听得清清楚楚,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立夏回头扫了他一眼。两人相处十多年,只是一个眼神辛离便知道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少爷。反正你和将军为了那女人都能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

另一方面,辛离又同情“立夏”的境遇,一般“立夏”稍微坚持的主意他都会毫无异议地去执行,哪怕事情再荒唐。

云英到家时正好碰到关平,已经成了“夫妻”的两个顾不上别扭,关平就面带焦急的质问

云英:“刘二叔让我给你说一声,胡豆到了,足足有一千斤。问你够不够?云英你要做什么?胡豆又是什么东西?”

云英上次霉豆瓣的事情关平并不知情,又从刘二掌柜口中得知一千斤胡豆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相对他的着急,云英却是差点高兴得跳起来,眼见着地里的辣椒从青到红,胡豆终于到了。

“真的有一千斤?”按照她和刘大掌柜的约定,这一千斤胡豆她只需要拿其中五百斤做豆瓣送给珍味居,剩下的五百斤可都是报酬。若是有这么多的话,她只需要留个几十斤做种,别的都能利用起来赚一笔小钱。

“是啊。刘掌柜问我是他们的马车给你送家里来还算你找人去运,你究竟想干什么?”关平也是关心则乱,生怕云英惹上什么祸事,现在他可还没能力护着她。

可云英此时却是在关平这稚嫩少年的质问声中突然回忆起前世一些不好的记忆,原本都还喜笑颜开的圆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关平哥,你放心。我要做的事情和你们家无关,不会动用你家的一文钱,也不会影响你考试。”

“不是…我…”关平愣了愣,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解释走。他是真的担心云英万一出了什么闪失会动用他留着念书的那两百多两银子,虽然,这些银子还是云英帮忙找回家的。

贾氏在屋内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一时也插不上嘴,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才直接对关平说道:“平儿,娘不是说了吗?云英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可不是成了咱们家媳妇就得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云英爱听,看关平一副俯首称臣的架势就觉得心里的气去了一大半,男人嘛,改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她相信有贾氏这样明理的婆婆在,将关平养成个忠犬丈夫也是有可能滴。

“云英,我不是担心我的考试;我是担心你被人算计。”关平也发现云英在生气,放了书袋凑过来算是道歉,左右看了看,“刚才娘说远根和曼儿住在咱们家,人呢?”

“你去河边找找,估计他们是回家吃晚饭去了。”云英也很头疼远根的早熟和执拗,这小子坚持一日两餐要在乔家吃,说是不能让顾八娘省了房子还省粮食;此举不但让曼儿抱怨连天,云英也心疼两人吃不了什么好东西,怕没两天前些日子养出来的肉就消失了。

正文、083 惺惺作态

第二天是赶集的日子,关平上山看陷阱是不是出了问题,前天云英回家竟然只收了一只兔子。

云英则带着吵着闹着要去镇上的一双弟妹坐着乔齐的第二班牛车往镇上去,她需要在看过胡豆后采购做豆瓣需要的那些东西。

这次,云英是带着弟妹光明正大从珍味居的前门进的大堂,这个时候进来,剩菜肉包子还没卖完,正好给两个小的开开荤。姐弟三个还是在原来曾经坐的那张桌子吃饭,刘大掌柜从楼梯下来便见着云英自己都是个小孩子就能照顾得两个小的无微不至,突然便记起了开春时的那个早上,嘴角露出个会心的笑容: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啊。

“刘大叔。”云英坐的位置刚刚好能见着楼梯口,见到刘大掌柜时不禁高声唤道,叫了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都怪听说胡豆到了珍味居太过兴奋。

“是听到准信了吧。”刘大掌柜不以为意的笑着踱步到了云英所在的桌边,其实他和刘二也都着急,这才让商队日夜兼程地跑,生生将原本需要一个月时间的来回缩短了十天。

“这是云英的弟弟妹妹吧,你们也叫我刘大叔吧。”刘大掌柜慈爱得吩咐了店小二给两个小的端了一份中午才出售的小点心来:“这个待会儿装着留着回家吃。”

“多谢刘大叔。”远根早熟,看人脸色的本事不差,领着曼儿给刘大掌柜行了大礼。

“嗯。不错。”刘大掌柜一直温和的笑着,又问了远根和曼儿几个问题。突然建议道:“云英为何不让远根来镇上书院念书?关小哥考上秀才后就要开始往县城跑,不如趁着他还在镇上的时候也好带带远根。”

“我怎么没想到?”云英愧疚地摸了摸远根的头,注意到他乍然亮起的眼神随即又暗淡下去,心里知道这孩子又多想了。

“现在想到也不晚,毕竟孩子才六岁嘛。”刘大掌柜见姐弟三个吃得差不多了。便带着三人到了后院,院中足足十麻袋的胡豆看上去颇为壮观,云英看了看,品相都不错,给远根和曼儿一人抓了一把,让他们在一边玩去,云英才有机会对刘大掌柜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胡豆。当初说好的一半对你们就有些不公平了。我当初想要是因为想要留几十斤做种豆,现在既然有这么多。我给你们做七百斤的豆瓣,这个数量需要一千五百斤辣椒来调配,辣椒我那可只有四百斤,要是全用了可就没有做辣椒面的啦。”

“这个你尽管放心,辣椒也就只有你我如此称呼而已;在外面,毒红果分文不值,前些日子我已经找人以一斤一文钱的价格在外收购,昨儿胡豆到时我特意差人问了。十里八乡的已经凑够了八百斤,别地方还收到了几百斤,慢说是这次的百家集豆瓣辣椒。就是辣椒苗一年的用量也足矣。”刘大掌柜看来也准备充足。

万事俱备,云英也得开始准备东西。首先是煮胡豆的大锅,这个在百家集不愁;其次是自家自用的辣椒需要放盐,按照一比五的分量,自己想做一百斤的辣椒酱至少要买二十斤盐,这个在珍味居就能解决。

最后。这一千斤胡豆和云英买的东西是乔齐算着酉时没什么人搭车的时候到珍味居来上的车,在镇上玩了一天收获颇丰的远根和曼儿上车就倚着胡豆麻袋睡了过去,云英也想睡,可看乔齐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想说什么,便强打起精神问道:“齐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这又没外人。”

乔齐没想到被个小孩子看穿,挠挠后脑勺:“云英,齐叔想把代卖猎物皮毛的活儿给你全叔做,你看行吗?”

全叔?云英脑海里冒出一个二十多岁长相硬朗的汉子模样。他是杨氏的小儿子,今年也才二十三岁,是个鳏夫,膝下留着一个三岁的儿子乔远成。乔远成有杨氏带着,乔全常年都在镇上做活儿,倒是难得在李家村见着。

代卖猎物皮毛的活儿说起来也不多,一趟就能整个五六文钱,还必须得是逢集的时候;乔齐犯得着这么为难吗?

许是看出了云英的疑惑,乔全主动交代道:“你全叔说起来在镇上做活,前几天我才知道他是在帮着人倒夜香呢。这活儿脏累咱们庄户人家不怕,可就连这活都有人抢,这不,他丢了活儿,家里又还有远成要养。你齐叔我倒是不介意一直养着侄子,就是你那齐婶子有时候说话吧…”

乔齐虽然没说完,云英也知道他媳妇那人心不坏,就是嘴巴时不时的冒些话听着不顺耳;乔全那人她听杨氏抱怨过,自尊心太强,哪里听得那些话;向来乔齐也知道他的性子,兄弟俩感情深,别的法子想不到,这原本他点挣私房钱的活儿便打主意让出去。

“齐叔,这卖点毛皮抽的那点抽头怕是不够用的吧。”云英可不看好有人专门做那个,而且乔齐做熟的事情贸贸然换人也不好,想了想,正好自己做酱和以后西山上的活儿差人手,先让乔全回来做两天看看,要是合适的话西山上的活儿也免得自己一个人累得半死。念及此,在乔齐面露沮丧时便又补充了一句:

“齐叔也看见我今天从珍味居接了活儿,左右是要请人帮着做的,要不?你和全叔说说,一日三十文,看他愿意不?”

“咋不愿意?三十文,就是他倒夜香一日也才十文钱工钱,又累又脏的;你那的活儿你都能做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做不下来。这事儿啊,我就代他先应下来了,明日让他去你家…”兴奋过后,乔齐一顿:“云英啊,这事儿你不用和关平娘商量着来?而且这工钱是不是有些高了。”

“齐叔不用担心,这事儿我能做主的。而且这活儿三婶婆和齐婶子都能帮着做,明儿让他们也都一块来我家吧,工钱呢就算二十文钱一天。”乔全是个大老爷们,虽然和三十多岁的贾氏隔了十来岁,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防,有杨氏一块来家里镇着,她就不信还有人敢说三道四。

乔齐哪有不知道这是捡着便宜了,迫不及待的点头定了下来,赶车的劲头十足。

刚刚出了镇子没多远,前面就有个弓着身子走路的妇人闻声回了头,随即便见她兴奋得猛摇手;看来是错过了前几趟车正走路累得慌。

“罗五婶,今儿怎么这么晚还在路上啊?”乔齐停了车,回头清理了一个麻袋的位置,“幸好你只有一个人,挤一挤也能将就着回去。”

“哟,乔齐这是给谁家拉的货物,一口气买这么多?”罗五婶提着个篮子,上车也不擦汗,满眼好奇的捏着麻袋里东西的形状,末了猜不出来才回头打量云英和她左右睡着的远根和曼儿:“咦?这孩子我瞧着咋有些眼熟呢?”

“五姥姥。”云英不得不开口唤了一声。

“诶。”罗五婶脆生生应了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是苕花,这是草根和茶花是不?”

尖锐的声音吓得睡梦中的远根和曼儿一起抖了抖身子,云英忙轻拍两人肩膀,让他们继续睡觉,轻声回道:“五姥姥,我们都改了名字的,我叫云英、弟弟叫远根,妹妹是曼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苕花、草根、茶花叫起来顺口呢。”罗五婶低声埋怨了一句,抬头又是八卦的模样问道:“难不成乔木头娶了新媳妇发了财,这车上的东西都是你们家的?是啥?给五姥姥说说。”

“这东西是我们家的,但和我爹没什么关系。”云英脸色有些冷淡。

“哦,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大姨回娘家说过,你那死鬼爹有了新人忘旧人,竟然由着那新进门的小脚娘们把你卖给了别人做童养媳。”说话之际,罗五婶不忘用她那可以媲美探照灯的眼睛将云英好一阵打量。

身材:依旧干瘪无肉;长相:圆脸、粗眉、眉尾还带伤;结论,买着丫头做童养媳的人家不是傻子就是笨蛋,总之是被顾八娘给蒙了。

“苕花,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和五姥姥说。你娘虽然去了,可你大姨、你姥爷姥姥们都还在呢。那顾家凹的小娘皮竟然为着几两银子卖了你,只要你一句话,五姥姥这就叫人去李家村找那姓顾的把你的卖身银子吐出来。”罗五婶看是关心的语气掩饰不了她说起银子时发亮的眼神,看来是有些心疼那银子没落在她手里。

云英心里和明镜似的,罗家人要是真心疼姐弟三个何必等到现在,而且罗五婶话里话外分明就带着和银子有关联的她,怎么不问问远根和曼儿?念及此,云英杏眸一眯,故作可怜道:“五姥姥,云英还真的有事相求。”

罗五婶拍了拍胸口,“云英只管放心,罗家岙有的是人给你做主。”

“嗯。”云英“双眼含泪”,“五姥姥,云英命苦被爹和后娘卖给了别人家做童养媳,这辈子也就只有这样了。可远根和曼儿是娘豁出了性命换回来的儿女,现在爹就要有了新的儿子女儿,他们俩以后的日子怕是艰难了,还请五姥姥…”

正文、084 大喜日子

云英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罗五婶突然提了篮子在手里望向路边的一个妇人,

“哎呀,那不是我的老姐妹吗?乔齐赶紧停车,我想起我还有事找我老姐姐聊一聊。”说着,不等乔齐把车停稳,人就利索得跳下了车,敏捷的动作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家。

“六姐,你也不要我们了吗?”远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盛满了担忧。

“怎么会?六姐不那样说,五姥姥能跑那么快吗?”云英暗叹这孩子的敏感,也暗笑罗五婶的多心。

远根“嗯”了一声,抱紧了云英一只手臂,“远根也想卖给贾婶。”

“…”这年头,竟然还有觉得卖给别人还觉得荣幸的吗?

云英的这个想法在乔远慧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胡豆还没下锅,乔远芳的婚期便到了,云英带着一块在镇上扯的三尺素色尺头赶在乔家摆早饭酒席前到了乔家,经过人声鼎沸的村长家,她很意外地发现乔家的热闹也不遑多让,远远都能听见有人夸赞乔百胜老爷子福气,夸赞乔成银有两个出色的孙子,这样也就罢了,咋还有人夸乔石头生养了个好闺女。

乔远芳一向不怎么出门,定亲这么久也不见有谁这么夸赞,难不成今天就能一跃成为众口皆夸的好闺女了?

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一进院子,被好几个女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不是乔远慧又是谁!

容貌本来就不错的小姑娘身上穿的可不是村里人常见的土布衣服。而是村里人大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细棉衣裙,浅粉色的细棉襦裙还用浅碧色绸缎在襟口掐了荷叶边。还收了腰身,将少女发育中的身材衬托得纤细修长。

乌鸦鸦的头发梳着双丫髻,也用缎带绑着,还各插着两朵半新不旧的小巧绢花,白净的鹅蛋脸上是高傲满足的笑意。却还强自抿着嘴压制下几乎脱口而出的笑声。故作矜持地对周围的村妇们谦虚着,“我也是才刚刚升了二等丫鬟,还没那个脸面提拔别的妹妹们进府。这次承蒙我们家小姐开恩准许我回家给姐姐添妆,还特意给了脸面添置了一些小物件,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在云英到来之前,乔远慧已经在院里享受了诸多吹捧、艳羡和夸赞,渐渐地,那股子炫耀意味一过。就开始觉着应付这些愚笨粗俗的村妇简直无聊至极,连带的也降低了格调。

在李家,有柳妈照应着,乔远慧的生活可说是顺风顺水,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就从粗使丫鬟升到了李银凤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二等丫鬟,活儿轻省,还体面。

乔远芳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后,她只是和李银凤贴身大丫鬟说了那么一次。没想到李银凤就发话派了马车,还让柳妈准备了礼物送她回李家村。

虽说李银凤说这一次后便要带着她们几个得力的丫鬟去县城宅子,也许要住上几年。但说真的,乔远慧心里的雀跃大过了不舍,若不是为了让村里人都羡慕她过得有多好,她还愿意待在李家干净整洁的大院子里和姐妹们踢毽子呢。

想起毽子,乔远慧的眼神闪了闪,下意识找了一圈院子。刚才若不是想要找苕花那丫头单独说话,她也不会从屋里出来,可纵眼望去,满院子的人头涌动,依着她的身高一时还真找不到。

按理说,乔家嫁女怎么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上门,可耐不住人家家里有还有两个会念书的孩子。乔远贵和乔远福两个都上了八月童生试的人选名单,没有个六七成把握,先生也不是能随随便便给人考试的名额的。当然,这中间缘故也只能吸引那些有孩子念书的人家,剩下的一部分原本都是在村长家院子等着看新嫁娘来着, 可新嫁娘没等到,倒是带来从安澜桥那一 头高调进村的马车。于是乎,乔远慧过桥时的一掀车帘,给乔家添了不少的好奇妇人。也给她添了风光无限,越发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好,特别是云英或许是命中相克,也或许真的是姐妹情深,乔远慧一眼便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云英。个子像是抽高了一些,身上穿着一套簇新的瓦蓝色土棉布缝制的衣裤,有些大,用一根男士宽腰带扎着,头发在脑后高高束了个马尾,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杏眼亮亮的。虽说云英从头到脚不但看不见女子的柔美,还像个假小子似得看上去干净利落;但还是让乔远慧失望了。在她想象中,云英应该比在乔家过得更惨。这时也有人看见了云英,打量之后向着屋里高喊了起来:“石头嫂子,关家小媳妇来给你家远芳添妆了。”这话一出,人群中的乔齐媳妇立马挤了出来,拉了云英的手就往屋里拽,没忘反驳刚才那大嗓门媳妇道:“董三嫂,刚才远慧回来你不是说得挺好的吗?妹妹给姐姐添两样东西天经地义。”云英低着头拎紧包裹任由乔齐媳妇拉着往里走,在外听了这许久闲话也没瞧见远根和曼儿两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屋里。东厢尾端的房间原本是乔远芳和妹妹共用的,如今乔远慧不在,屋子自然宽敞不少,饶是如此,被八个大箩筐占下来也剩不了多少。

这些都是乔远芳的嫁妆。前面已经送到村长家李楠新房里的家具什么的不算,摆在屋内的箩筐共计八个,也就是四担。一担装着新收的高粱,意味着新人进门粮食满仓;一担棉被枕头,意味着新人高枕无忧;一担崭新的锅碗瓢盆,意味着新妇勤俭持家。

还有凑足四担的衣服鞋袜担子并未像那三担已经蒙了红纸,正敞开着放着等送嫁时刻才上封。

乔远芳此时端坐在炕头让杨氏给她梳妆打扮,身上是令所有进屋看过的大姑娘、小媳妇艳羡不已的绸缎嫁衣,在李家村,这可是头一份。

李氏和小李氏一个喜气洋洋、一个泪涟涟陪在一边,岳氏和乔五妮,也就是李氏唯一的女儿、云英的姑姑一同在边上劝着,不过岳氏话里话外都透着酸气。

原因不外乎就是乔远芳还抱在怀里的一个精致妆盒,一看就不是庄户人家能见着的东西。这正是乔远慧给自个儿姐姐添妆的一部分。

乔齐媳妇拉着云英进门后打断了岳氏的抱怨,但她好像并不知收敛,而是又找了云英做筏子:“哟,这不是苕花这丫头吗?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越长越齐整了是吧?”

屋内的人都是乔家的媳妇,云英做人童养媳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一时都没搭话;李氏倒是想说两句呢又顾虑到今天日子不同,动了动嘴,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招呼了一声云英:“你婆婆怎么没来?”

“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贾娘子从来就不去谁家走动的。”炕上的杨氏对云英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转头皱眉回了李氏道。

杨氏现在可正在说“一梳梳到尾,白发到齐眉”,此时停下来可不大吉利;小李氏的可是知道这个三婶一向护着云英姐弟,忙笑呵呵的拉了云英到那没封起来的箩筐边上:“谁到都是一样,有这份心意我们就很高兴了。”

杨氏这才满意地重新进行手中事,直气得李氏窝了一肚子火;无奈放眼李家村的这些女人们,除了杨氏膝下两儿一女全都安然长大成人,哪个女人膝下都有夭折的孩子,不找她给乔远芳梳妆还能找谁?李氏可不想给家里头个出嫁的孙女带来什么不吉利的兆头;这时候,她浑然忘记了她还有云英家那五个被她卖出去的孙女。

岳氏提及苕花可不是打算说关家有没有谁来的话题,而是关心地看着云英从包袱里拿了一个尺头和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放在了那没上封的箩筐之上,待得云英放定了东西刚刚退到一边,岳氏嗖的一下就窜了过去,飞快的拿起了荷包:“这荷包还绣得出彩,不会是苕花自个儿的手艺吧。”

这当然不是云英的手艺,她对针线就如同曼儿对算术,完全的一窍不通,闻言便老实承认道:“我做惯了粗活也没摸过针线,哪能绣出这么好看的花样来。这是我婆婆听说远芳姐的婚期后赶忙绣出来的,听说叫什么‘举案齐眉’,祝贺远芳姐和姐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这进了文人家门就是不一样,说话也比咱们这些大老粗好听。”岳氏上一句都还在夸赞,下一句立马又开始煽风点火,只见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荷包,一脸惊讶地叹道:

“里面怎么什么也没装啊?人家远慧是卖给人家为奴为婢的回来给姐姐添妆都能送几样首饰绢花什么的,苕花你可是落进福窝窝的怎么也不给你远芳姐多添点什么?”

岳氏这唯恐天下不乱其实只是妒忌心作祟,典型地看不得别人比她过得好;不惜在大喜的日子戳戳别人的伤疤,也让别人跟着不高兴才乐呵。乔远慧的确是卖给人做奴婢了,说起来也羞人,只是乔远慧今早回家那架势那像是奴婢探亲,整个一衣锦还乡,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提过半句她是人家奴婢的话来。岳氏倒是不管不顾的将自己的快乐直接建立到了别人的痛苦之上。

正文、085 喜烛熄了

好像老天觉得这屋里还不够乱,岳氏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口又是身影一晃,乔远慧娉婷倚在门边,无形中将门内和门外分作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