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云英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想了这么多东西。但不管想了多少,她见着这人后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暴露!

这人的身份云英也有些明了,大概就是“辛大爷”嘴里偷懒的立夏了吧。

立夏和云英对视了大概三秒后转开了眼,脚步一抬,似乎打算同云英擦身而过往玉米林外走去。

“不行,你不能出去!”下一刻,想到远根和曼儿因为没人照顾变成叫花子的场景,云英直接飞身冲着立夏冲了过去,伸出的手掌需要她跳起来才能捂住立夏的口鼻,以至于她真的跳了很高,失去了重心。

而那个本想走出去的立夏没防备云英如此彪悍,在他看来小鸡儿似的女娃竟然丝毫征兆也无的就扑了过来;措不及防下本能地想挥手拍出去,可下一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掌不但未能向着云英单薄的身子拍出去,反倒是因为失去重心被云英给扑得仰倒在了地上。

云英这时候倒是挺利索的,没来得及感觉手掌心吹拂来的热气就翻身一跨,骑在了立夏的胸上,双手一上一下死死盖在他嘴唇上,为了怕动静太大,整个人几乎趴在立夏身上,凑到他耳边急急说道:

“立夏哥,你千万别出声!要是你现在出去肯定会被那姓辛的坏蛋抓住打一顿,多不划算啊。”

被她小小身子摁在地上的立夏眨了眨眼睛,黑眸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闪过;云英才不管他的反应,还以为没听到他发出声音指定是同意了自己的见解,劝过后又接着哀求道:“还有啊,我只是误闯了这个地方,要是被人发现了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我家里有生病的娘亲还有年幼的弟妹,要是我有个什么好歹,叫他们怎么活啊?所以,立夏哥你现在能不能别出去?也别出声?”

立夏的脸上依然和她最初见到时没多大变化,身上坐个人似乎也只是让他的呼吸加重了点点而已,眼神倒是出现了一丝松动。

“喏,我们说好了啊,你别叫啊。”云英再次确定身子底下这人真的没挣扎的迹象,也没高呼的迹象,大大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碎碎念道:“外面那位辛大爷什么人啊,这么牛掰,出言就能断人生死的。真是的,什么黄金树这么金贵,生了虫不能治还要养花的人跟着殉葬?没人性。”

依然被她压在下面的立夏眼神一动,伸手就将她给“拨”到了一边,撑着地坐了起来。

云英从地上爬起来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刚才在人家身上坐了许久,歉意地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问道:“立夏哥,黄金树生的什么虫病?要是你能治是不是就不会受处罚了?”云英想着前世好歹生在农村,后来又在花店打零工,听说过的植物病虫害不在少数,虽然不说算个专家,但简单的应该能够帮忙分析治疗吧。立夏都能这么够意思地不揭发她,投桃报李也应该给人家出出主意戴罪立功吧。

正想着,“啪”的一声,身前便多了一个半成熟的玉米棒子,还没来得及问干嘛就发现了玉米棒子还纯青色的外壳上就多了两个个米粒大的虫眼,其中一个虫眼外还残留鱼鳞状排列的黄白色扁平卵状物。

接着,立夏又拉过来一株玉米的玉米叶,翻开玉米叶露出下面排列成一寸多长已经成黑褐色的卵块。

云英仔细看了下,回头在身边几株玉米上找了找,不意外的找到了一种黄褐色的“蛾”,基本可以确定这便是玉米最怕的虫害“玉米螟”。为了更肯定这个猜想,她还捉到了一条已经成为一寸长幼虫的玉米螟,拿在手中递到了立夏的面前:“外面辛坏蛋说的虫害就是这个?黄金树也是遭了这种虫害?”

正文、078 肉色面具

要是放在云英前世,一瓶敌敌畏下去保管什么虫也没了。而且就算云英还记得敌敌畏的配方,那些化学药品放在这里也没办法得到,直得拎着玉米冥思苦想有什么可代替的物品。

玉米螟虫也是飞蛾的一种,飞蛾扑火的定律用在其身上想必也有一点道理。

还有中药材百部,不管是用来磨粉还是熬水,功效都不输敌敌畏,特别是对待这种玉米螟还在萌芽期的虫害有很显著的效果。

只是?云英环视身边规模不小的玉米地,打断了立夏捉虫的动作,“等外面那凶巴巴的大叔离开后,你带我看看那什么黄金树,要是情况比这个糟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立夏冰冷的眼神飘过一丝疑惑,黄金树不就在她手里吗?

还没听到立夏的动静,云英终于是将注意力拉了回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叫立夏的小花匠至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话。不由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是不是不会说话?”目测这年纪在十七到二十岁之间的小花匠虽然不会说话,但应该能听懂她都在说些什么;云英都不好意思直接问人家是不是哑巴,生怕伤害到了别人脆弱的小心肝。

立夏并未理会云英的问话,只是拉着手中比他高一个头的玉米杆子摇了摇,随着花粉扑簌簌的往下掉,云英突然领略了他要表达的意思:“这个…,便是生病的黄金树?”

立夏点了点头。再次扫过云英手掌中还未丢掉的一根正蠕动的肉色软虫,抿了抿嘴。

至此,云英基本确定这个立夏就是个能听见别人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哑巴!刚才竟然还白担心了一场。

察觉了立夏的目光所在,云英扔掉了手里的虫子,伸脚碾死了它,借着低头之际,云英脑袋里瞬时闪过一个顿悟:腾云朝的辣椒和胡豆成为了新兴物种。都被腾云朝人改名换了姓,这玉米自然也能被改名“黄金树”!

“那就好办了。”云英想了下在黄角楠下见到的山谷范围,嘴角露出一丝算计来,伸头探到了立夏身边,小声打起了商量:“立夏哥是这片黄金树的花匠是吧?”

是又怎么样?立夏的眼眸微微上扬。

云英才发现他平淡无奇的五官上不仅是那双眼眸很亮,承载那双深幽眸子的眼睛也很漂亮,细长的凤眸、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毛扇啊扇的。感觉像是能整个将人给吸进去。

云英再甩了甩头,甩开脑海里对眼前人的惋惜,“这就好办了啊。你看你们这的黄金树如此之多。不如我教会了你怎么除虫以及今后怎么打理这些黄金树,等收成的时候你悄悄送我几百斤。”

在立夏深幽的眸子注视下,云英突然就觉得心虚。又改了口:“一两百斤就好。你看啊。要是没有很好的办法除去这黄金树上的螟虫,至少会减产一半;要是情况恶化,一半还达不到;要是达不到这一半,你和你的同伴,也就是正在外面挨骂的花匠或许还要承受那位坏脾气辛坏蛋的惩罚;这么一算多不划算啊,倒不如你分我一份。我给你提供除虫方法。”

说完,又想起立夏不会说话,自顾自补充道:“这样吧,你同意的话的就点点头,不同意就摇摇头。”

立夏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云英灼灼的目光。云英虽然看上去还只是个孩子,但那眼神却认真得让人不敢直视;转眼之时。立夏又见着了一条在玉米杆上爬过的螟虫,伸出手指用指甲将那条幼虫拨到了地上,学着云英的样子伸脚碾死了它。同时,重重的点了点头,束起的墨发也被这动作弄得垂落了一几丝到颈间。

云英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自然见到了他点头,想着今年能收获的玉米明年也能种不少土地,加上豆瓣的生意,温饱绝对不成问题,这么一来,应该就有闲情逸致来摘花了吧。

咕咕——

正在她幻想着有钱有闲后弄个暖房养养花种种草,再拿一本书徜徉花香的美好前景时,两声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面前的立夏眼中闪过窘迫,捂着肚子突然转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哎呀,你现在还不能出去。”虽然那位“辛大爷”的声音听起来远了些许,可怒火却像是愈演愈烈,而且好像在让人召集人手寻人。云英都有些怀疑,为着个小花匠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云英死死拽住立夏的一只袖子,“你是不是饿了,饿了的话我这里有吃的。”

夏天的衣料都很薄,为了保护自己的衣服不至于被云英撕破,立夏只好顺着她的力道再次在地上坐了下来。

云英吁出一口长气,献宝似的解下腰间的竹篓子,里面是今早她建议贾氏给她备上的煎饺。往日的饺子除了煮就是蒸,现下她有刘二掌柜提供的珍味居菜籽油,偶尔奢侈一顿还是允许的。

煎饺的两面都煎得金黄,夏日的天气不至于让煎饺的口感变得软糯,和早上刚出锅时的口感也差不了多少;在这个菜籽油都才刚刚兴起的时候,云英非常自信这煎饺的味道能够征服立夏这小花匠。

立夏脸上就像是贴着一张面皮似的一直没什么变化,云英只有仔细观察他细长的眸子,期望见着他幽深的眸光漾起波澜,那样便证明东西的确不错。

让她失望的是,见着饺子的时候立夏的眼神根本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对李家村人听都没听过的吃食都见识得习以为常似的;可待他捏着饺子一角咬了一口后,深幽的眸子总算起了变化,闪过的亮光绝对叫惊喜。

“呵呵,好吃吧!远根和曼儿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差点没连手指头一起给吃掉。”云英转开眼,也拿了一个小口小口咬着,说起了家里的弟妹。没注意到吃完了一个饺子正舔去食指上油渍的立夏眼神一凝,懊恼得伸手拿了第二个。

“忘了给你介绍下了,我叫乔云英,远根和曼儿是我的一双弟妹。我们住在那边山脚下。”云英指了山脊上有黄角楠的地方,“ 今天要不是闻着那边黄角楠的香味我也不会翻了山梁过来。原本远根想要跟着我上山的,可曼儿向来和他焦不离孟的,要是远根来,曼儿指定要跟;可曼儿身子不好,不能走山路,我可不想一边走还要一边背着她。”

立夏听得很入神,眼中时而闪过困惑,时而闪过羡慕,不知不觉吃完好几个煎饺,还意犹未尽的真的舔了舔手指头,此举被说话告一段落的云英看了个清楚,不由呵呵笑道:“你的动作和曼儿一模一样呢。曼儿是我妹妹,看上去反应慢人有些愚笨,可只要遇上和吃的有关的东西保管她立刻精神百倍比谁都精明。可惜…”云英想起她成了关平童养媳后和两个孩子也像是拉开了距离,而且她走了以后,家里那些杂事竟然有大半落在了双胞胎身上,想起来都觉得心疼。

立夏听到她拿自己和一个小孩子比较,眼中怒色一闪而没,突然就站起了身子往水潭方向大步行去;云英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追过去:“哎,立夏你干嘛呢?小心被人发现。”

可立夏的脚步飞快,转眼就出了玉米林,身影暴露在了午后的阳光下,急得云英在他身后直跺脚,可又不敢像他那么正大光明的走出去,只好忿忿叫了一句:“明儿我在黄角楠树下等你,给你说除虫的办法。”

说完她便循着原路退出了玉米林,别待会儿被人抓个正着。再说,她也不敢继续耽搁,怕误了回村的时间。

她这边运脚如飞的离去了,那边立夏一走出玉米林就被瀑布上的人给瞧见了。

“少爷!”要是云英在这里肯定会听出来这高声呼唤少爷的家伙就是那个脾气暴烈的“辛坏蛋”,现下这辛坏蛋见着了立夏出现,整个人画作了一只苍鹰,竟然展开双手从三丈高的瀑布顶端飞跃了下来。

“少爷你怎么又穿成这样去黄金树林子里了?有事情吩咐花匠做了便好,只要到时候有黄金树果实送到京城王府里便成。”落在立夏身后还没站稳,身高约莫六尺的壮汉就声若洪钟地说教起来。

立夏转过身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壮汉立马消了音、低下了头。立夏行到了水潭边上,蹲下身子,水中倒影的是平凡无奇的面容上幽冷的双眸。

“少爷,天气炎热,你还是别戴那劳什子面具了!老辛这就去吩咐哥几个守着后山栈道,谁也别放进来。”辛离是壮汉的全名,他还有个兄弟叫辛震,都是“立夏”的侍卫。

虽然蹲在水边上的“立夏”嘴里没应对辛离,但还是伸手蘸了水在颈部和耳际摸了许久,这才轻轻一撕,手中便多了一片肉色的的面具,薄如蝉翼。

再来看去除了面具的“立夏”。剑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鼻若悬胆、薄唇如刀,肤色倒不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反而属于健康的小麦色。也唯有这样的长相才配得上那双出色的眸子。

正文、079 棘手要求

回到家有人担心的感觉真温暖。

远远的,云英就见着贾氏拄着拐杖倚在院门边上不住地往西山方向眺望,身边一左一右的不是远根和曼儿又是谁?

“六姐。”两个小孩子见着她的影子后欢呼一声,一前一后飞奔着迎了上来,刚刚接到她,曼儿便来拉她腰间的竹篓。“六姐今天又找着了什么花花?”

敢情这孩子这么激动念的不是自己啊!云英轻轻揪了一把曼儿开始长出婴儿肥的脸颊,手感真不错;“只知道问六姐要花花,都不想六姐的吗?”话是这么说,还是动作迅速的将系在腰间的结扣打开,让曼儿成功地将篓子接了过去。“里面的花叫黄角兰,自己找针线串起来挂在身上或是床帐上都很香。”

“六姐被管曼儿。我今天教她认字她都不听话,说是你不在家她也不学。”远根一边接过云英另一只手的黄角楠树苗,一边开始告状,这种热闹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云英本来就雀跃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转向曼儿装作生气的样子低喝道:“曼儿不乖的话以后六姐不和你好了,六姐认得的字可比你多许多咯。”

“六姐,贾婶教你绣花的时候你不是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吗?绣花是你短,认字是我的短好不好?”曼儿小妮子竟然学会了撒娇,还讨好的把花儿送到云英鼻子下面:“六姐,这个花花的味道比栀子花好闻。”

当然。栀子花太过浓郁,桂花又太过清淡,唯有这黄角楠不浓不淡最是清香宜人,而且用黄角楠泡酒用来涂抹蚊虫叮咬的地方消肿止痒效果奇佳,就算是路途太过遥远,云英明儿也是打算再去一趟的,也不知道那个立夏会不会在那边等她。

“云英今天走远了吧?”贾氏看着说说笑笑靠近的姐弟三个,注意到云英浑身的疲惫气息。以及她脸上手上被树枝荆棘划出来的红痕伤口,脸色微沉:“活儿不是一时就能干完的,留着等平儿休沐回来一起做。”

“知道了,娘。”应贾氏要求,云英也对贾氏改了口。

贾氏听着这甜甜的一声“娘”,再多的数落也说不出口,只得转身先进了门:“今天我也炖了大骨汤。小锅里还热着水,兑上洗个温水澡去去乏,跟着就开饭。”

云英放下工具。回房找了贾氏才给她做的新衣服进了西边杂物房,里面放着一只木桶,装了大半的干净冷水。也不知是谁这么好心。

“六姐。是我和七哥去河边给你抬的水,没动家里水缸里的。”曼儿在杂物房伸了个头给云英解惑。关家和乔木头家没有水井,全靠着从河边挑水,关平若是休沐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将灶房里和院子里两口大缸灌满水。遇上下雨还好些,院里的大缸就可以不管,然而这天气都快两个月一滴雨都没见着。院里的瓜果蔬菜可都要靠着院中的石缸滋润着才能长得如此郁郁葱葱呢。

晚饭是摆在院子里吃的,太阳落山,院里撒过了一层水正凉爽,一阵微风拂过,院中被平分成八片的泥地上或高或矮的枝条摇曳。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淳朴味道让人陶醉。

桌上,素炒南瓜丝、凉拌豆干、爽脆泡红椒。三道素菜就着杂粮粥和高粱面馍馍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使人胃口大开;四个人刚刚就坐,准备在贾氏一声“吃饭”后开动。

这时候,门外却是传来一声煞风景的招呼:“远根、曼儿,你们在吗?”听声音,云英便知道这是顾八娘找来了。

远根快速地从凳子上起身,拉开了关家的院门,看门口扶着腰站着的顾八娘,回道:“我们在,是家里饭做好了吗?”说罢,转头唤曼儿道:“曼儿,顾姨叫咱们回家吃饭了。”

“噢。”曼儿在云英面前微微嘟了嘴,依依不舍的摸了摸高粱馍,下了凳子。

“不是。你们爹要等会儿才回来,家里的饭还没开始做。”顾八娘身子一转,绕过了守在门边的远根,一步步往屋里走来,沿途不忘好奇地打量小道两旁长势甚好的蔬菜瓜果;“搬过来做邻居这么久,我还没正式上门和贾姐姐认识一番呢;如今成了亲家,倒是要多多走动。”

说着,顾八娘便走到了饭桌边,扶着腰矮身坐在了刚才远根的位子上,眼睛飞快的在桌上扫了一圈,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打扰了贾姐姐吃饭吧?都是我们家两个孩子不懂事,咋能在已经出嫁的姐姐家这样吃吃喝喝呢?”自从云英搬走后,她就没吃过一顿囫囵饭菜,也没沾到一星油荤,反倒是远根和曼儿经常都挺着圆溜溜的小肚子一嘴的油光回家,让他们吃饭得到的永远都是一句:“在六姐家吃过了。”

想起之前云英帮贾氏做事时时不时就能往家拿的猪下水,有孕在身的顾八娘——馋了!

这才趁着乔木头不在家打着找俩孩子的旗号来关家“查探”来了,可来倒是来了,也看了桌上人家摆着正准备吃的晚饭:一盘子青幽幽看不出是什么的炒菜,一盘子价钱最低廉的豆腐干、还有一盘子细长条的毒红果,旁边清可鉴人粥里只见得几粒白米,剩下的还不是粟米和黍米混合,大碗里堆了几个饼子,一看就知道是高粱做的,还不如她家里的粗面做饼子味道好呢。不禁大为失望。

贾氏只是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神情依旧淡淡的,眼神却没了温度:“顾妹子来得正好,两个小孩子在我们家还算听话。你怀着身孕,我媳妇作为远根和曼儿的亲姐姐帮着担待一二也是应当。”

“顾姨这是来让远根和曼儿回去帮你做事情的吧?既然这样那我不多留了。”云英看顾八娘单手扶腰就忍不住蹙眉,这才怀孕不到三个月。就算怀的三胞胎也不用时时刻刻挺着肚子吧。

云英下了逐客令,和她默契十足的远根立马配合地唤了顾八娘道:“顾姨,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请吩咐我和曼儿做便是。”

一顿晚饭不吃对两个小孩子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这李家村上上下下就只是见着关家有一日三餐,中午才吃了骨头汤拌饭的兄妹俩自然不会有肚子饿的情形出现,不过既然顾八娘来唤人,那兄妹俩又何必为她节省呢?

“哎呀。大妹子头一次来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带的,不如就把这高粱馍馍带几个回去吃吧;熬上一锅粥,做上两个素菜岂不是正好。”贾氏示意云英将那一大碗馍递到了远根手中,“远根啊,这个碗明早贾婶要赶着用,你早上记得给我送来。”

远根和曼儿手拉手都摆出了一副随时走人的架势,顾八娘却是依然没动静,在贾氏和云英两双没什么感情的瞪视下清清喉咙,说出了今天来的第二目的。“云英,你看我现在身子也不方便,曼儿又一直被你惯着没学会做饭。你今晚能不能…”

“不能吧!”贾氏真心看不起顾八娘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她在和关平爹成亲前还是前呼后拥的千金大小姐呢。来了这乡下地方不一样褪去华丽做一个普通的乡村妇人,学会了一个乡村妇人该会的一切。没道理顾八娘原本就是村妇怀了孩子就能变成千金大小姐。

念及此,贾氏故意看了眼面前的空碗,转向云英时的脸色黑沉黑沉的,“既然入了我关家的门,就要多长几分眼色。都不知道给婆母布菜的吗?”

顾八娘脸色一变,虽然心里不相信贾氏会这么对待云英,但也不得不僵笑着告了辞。

三人前脚一走,贾氏便让云英坐了下来:“赶紧吃了饭回去一趟,毕竟是你爹和弟弟妹妹。不能放着不管。”

说实话,云英这人脑袋比较单纯。像这种发生在意料之外的事,她的反应一般都要慢上半拍。贾氏一会儿摆出婆婆架子不让她走,一会儿又催促她赶快走,她都反应不过来为何转变的这么快?

“丫头,”见云英一副茫然不解的呆相,贾氏严肃的面庞出现一丝裂痕,轻声叹道:“平时看你做事情有条有理的,算计着怎么自卖己身都能做到算无遗策,怎的遇上这些人情世故就发傻了呢?”

云英勾了勾嘴角,有什么人情世故?那个家,她真真想起来就心寒,好不容易摆脱了出来干嘛要回去受罪?

“你要是没回去帮着做饭你觉得你顾姨会自己动手吗?”贾氏一边给云英加了菜,示意她赶紧吃,一边继续教导道:“你也知道不一定的吧?说不定在这儿受了气回头就得撒在曼儿身上;远根是男孩儿,在她没生下儿子之前暂时不会吃什么苦头,曼儿就不同了;难道你舍得她吃苦受罪回头还被你那糊涂爹记上一笔。”

云英脸色都变了,她怎么就一时没想到这一点呢,推开碗就准备赶紧追过去,被贾氏摁住了手背:“关心则乱。你要是立刻回去她还以为是我松了口,不如再等上一会儿看着你爹快到家的时候过去。毕竟为人子女的要是隔这么近都不搭把手,今后被人说嘴也不好。暂且让曼儿吃点苦,明儿来我再教教她。”

贾氏深知流言蜚语的厉害,不想让云英受人诟病,但同样不想顾八娘太过得意,只是现在曼儿和远根还是乔家人,不只是云英不忍心两个受苦,就是她也不放心。

正文、080 陈年旧事

云英只是迟钝,但一旦让她反应过来,处理事情的手段其实能够比贾氏还要老道。

这不,在关家恭恭敬敬听完了贾氏的教导后,云英出门后没忙着立刻去草棚那边,反倒是站在关家门口歇脚石上张望,瞧着远处像是乔木头的样子转过了董家的院墙,便一溜烟的撒丫子往池塘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草棚院外便听得顾八娘温柔中带着讽刺地喝骂:“烧个火都不会,这样的懒丫头日后怎么找得着婆家,说不定只有像你那些姐姐似的卖给别人。”

“写字、写字!也不看看有没有那念书的命。成天往人家家里跑,那儿是有金山还是银山?不管有什么山,那都不是你们家的,有本事哄着骗着别人收你做个干儿子什么的多好,也能继续照应着咱们家。”

“你们那六姐真是个没良心的,离这么近,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那不也能让我们沾着点油荤吗?”

云英沉着脸从门口进了门,看也没看坐在房门口做绣活儿的顾八娘一眼,顾自去了灶台边上,接过曼儿手里的活蒸了杂粮米饭,又动作麻利地煎了个鸡蛋。

顾八娘原本都是个坚韧的人儿,也没这么长舌,只是嫁给乔木头后一直占着上风,又被乔成金家的岳氏一搅,加上女人怀了孩子私心就一天比一天重,自然看着家里这两个吃闲饭不做事的就心里腻歪。

云英这视她如不见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她,将手里的东西往针线篓子里一丢:“云英你什么意思?刚才我让你回来你不给我面子,这时候来甩我的脸子。”

云英一直注意着池塘方向的动静。嘴角微微一勾,突然就冲着顾八娘跪了下来:“顾姨,云英知道错了!可是婆婆家的事情没做完,我怎么敢立即就赶回来做事,好歹我婆婆也出了银子买了我的卖身契。今天顾姨不管不顾的就上门要我回来做饭,我婆婆听到了自然不喜,但我也怕我爹吃不上饭。怕顾姨你累着身子,侍候了婆婆进屋后这不就立刻赶回来了吗?还请顾姨看在我已经回来的份上就不要为难远根和曼儿了吧。”

云英在跪下去时就知道这一跪的效果指定不差,因为乔木头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回的家,身后男女老少的起码五六个人,都是这村里的。

说来也巧。乔木头和顾八娘商量了要翻修下屋子,耽搁了这么几天,乔木头才算是把事情给办妥,这不,趁着时间合适,他便请了几个主要帮忙的来河边看看地方。争取下个月秋收前把房子给弄好。都是一个村的乡亲,听说乔木头想要翻修屋子,这三家或是伐木头或是做泥墙的壮丁妻子也就想跟着来看看热闹。在外面纳凉的杨氏、罗氏、还有村长媳妇马氏也都跟着一道当是遛弯。

路过关家时,这帮子人还指着关家说了不少闲话,有的说贾氏是个呆子笨蛋,十两银子买一个云英都不如去人牙子那买个长得周正点的童养媳了;也只有杨氏恨恨瞪了乔木头一眼头头是道地夸奖起来云英的能干懂事。

这一路说着闲话。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草棚子边上的池塘处,远远便听得顾八娘在喝骂云英。当时村长媳妇便问了:“苕花这丫头不是都卖给人关家了,这八娘在家里骂谁呢?”

女人的八卦天性古今存在,这话一出,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也不说话了,抢在男人的前头借着池塘里茅草的遮掩就到了屋前,正好听见了云英那番催人泪下的表白。杨氏当即就跳了出来:

“云英丫头赶紧起来,小心折了她的福分。”

“八娘,不是我说你。这云英都被她爹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了,还记挂着家里的爹没饭吃,记挂着你身子不舒坦,记挂着弟妹还小;你说这十六七了明媒正娶倒算了,可她都签了卖身契还回娘家做事…哎,换做是人家关家娘子性情好。”村长媳妇马氏摆着领导的谱也不甘示弱地教训道。

当即便又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家那媳妇放着我家的事儿不做回娘家做事我都会觉得心里不舒坦,这还是花了十两白花花银子买回家的童养媳,不往死里做事都不值当。要我是贾氏那娘们,非得带着人打上门不可?不过就像马大嫂说的似的,人家贾氏性情好。”

云英这时候已经被杨氏扯着站了起来,转头去灶上倒了凉水用竹筒盛着招呼了远根和曼儿分给诸位,低着头赞同道:“我家婆婆人真的很好。”

女人家的事情男人不好插手,乔木头心里置着气,也不知道他是生气顾八娘不会做事还是生气云英惹事,总之气呼呼的招呼了几个陪他回家的汉子转屋子前后看地基和需要多少材料去了。

男人们刚刚一走,这边八卦的女人便闲不住了,又你一句我一句说了顾八娘一顿,惹得顾八娘有气撒不出,平白扯烂了一个刚刚开始下针的肚兜。可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反驳上几句时,马氏又像是知道她要辩驳似的话锋一转:

“哎,杨三婶,刚才在那边我们不还在问关家娘子贾氏无亲无故的哪来这么多银子买云英?莫非是关家小子一边儿念书一边儿做买卖?”

“哪里能呢!人关家小哥是要做官的,绝对不会做买卖,这个镇上书院先生还不知道其中利害吗?”杨氏是知道云英帮着贾氏买卖猎物半年之久,加上她儿子乔齐又有云英牵线在帮着关平卖毛皮,她们这些帮忙的拿了小头,大头起码也有好几两银子;而且贾氏之前还有好些值钱的物件,凑够十两银子虽然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杨氏早得了贾氏的嘱托,断然不会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便也说得语焉不详。

“这事情,你们倒是可以问我!”同行中,正有一人是住在村长家屋后的董家婆子,五十多岁,她家大儿子便是和关猎户结过干亲的那个,关猎户没出事前关平还要唤她一声“干奶奶”。只是关家出事后她们家也被人连恐带吓一番,这一年多来和关家几乎断绝了关系,当然,前些天关平突然跑上门闹事除外。

“问你,董伯娘知道啥?”边上有个年轻媳妇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就连方才被骂得抬不起头的顾八娘也竖直了耳朵。

“人家关家娘子贾氏在来咱们村子时头上戴的一根簪子就当了五十两银子,你们说她家里有没有银钱?”董婆子一语惊得在场诸人全都大张着嘴巴,五十两银子等于什么?庄户人家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捞不着这个数。

见自己的话震撼了所有人,董婆子颇为得意的轻咳一声:“这事儿还是头一遭说与人知晓。若不是前几天关家小子闹一闹,我们家人还得继续帮忙瞒着这事。照我说,我那老大和老大媳妇就是胆小怕事的。你们当关家小子来闹事是为了哪桩?想必你们也知道董家和乔家是一个时候来的李家村,如今咱们董家日子好过起来其实也和这事有关。十几年前,村里人不是要去探西山么,关猎户和我那大儿子也一道去的,可那时候贾氏怀着孩子,关猎户连走道都心不在焉的,大老虎来的时候多亏了我家大儿子拉了他一把,结果我家老大坏了一只手臂。…”

“董伯娘,这事咱们都知道。就是有感于这个事情,关家孩子出生后关猎户就让他认了你们家老大做干爹,我们要听的可不是你讲古,我们要听贾氏是哪来的银子。”村长媳妇和杨氏都是热心肠,听说这村子里还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晓都觉得没面子,不约而同地催促起了董家婆子快快道来。

每个上年纪的妇人都挺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要是再多些人给她些好话,指不定她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能翻出来讲一遍;董婆子自然也不例外,发现自己比村里的百事通知道得还多不免更得意了:“那时候关猎户不是带着我们家老大去县城治伤了吗?我家老大亲眼看着他拿了贾氏一根簪子就去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当时他便给了我们家老大二十两,不然你们以为我们老大平白无故就能有本钱做生意,能有现在这局面?”

“难怪呢,我们都还是董老大残了一只手倒像是得了菩萨保佑似的,做生意能那么顺风顺水,原来本钱就这么大啊。”叹气的人其实很想说,有那么多银子拿去做那不稳当的投机倒把倒不如买上几亩肥田,这一辈子都不愁了,标准守旧派想法。

“董伯娘的意思是说,这贾氏手边上的银钱还不少?”村长媳妇却是敏感地抓住了这个重点,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岂止是她一个人,其余的包括顾八娘都是一副双眼放绿光的模式,就等董伯娘揭晓答案。

谁知道董伯娘很是肯定地嗤道:“哪能有多少?要是有那么多银子又何必放着男人被打死。其实他男人就是被这些值钱东西给害死的。”

又是一个内幕,就连云英都禁不住伸长了耳朵等着想听听她那短命的公公是怎么给银子“害”死的。

正文、081 口不能言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那还真是村里谁都没听过的版本。恐怕也只有和关猎户结义的兄弟才能这么清楚。

关猎户家其实靠着那些首饰安安稳稳也能过完一辈子,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当掉了那根簪子之后关猎户就再也没有拿出一样东西,贾氏也换上了村人的朴素打扮,两人过着和村里人一样的生活,甚至比许多村子里人都过得辛苦。久而久之,就连村里的人都只当两口子和村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和的猎户结拜的董大郎一家知晓,关猎户是个有本事的人,也只有他敢一个人穿过西山林子进去捕猎,野猪是多厉害的野兽,也就他能一个人抓一头去县城售卖。

去年他被人追到家里事情在董大郎看来更是扑朔迷离,那些人分明是奔着抄家来的,董大郎之所以被人也追到家里毒打了一顿,便是因着那时候站在关家院子外瞧见了那些翻箱倒柜找首饰珠宝的人。

最后要不是董大郎装死,说不定也给那些人打死了,只是装死之前他都还有些疑惑,关猎户那么厉害的人怎么都没反抗下就被人打死了呢?

故事讲完,结论也跟着出来了。那就是,关家曾经很有钱,但经历了去年那场灭顶灾祸,就算有银子也没剩着几个。

“这么说,她家的银子都是她私藏的那点,能有多少?不留着给关家小哥考秀才,买云英这丫头有啥用?”说白了,在场也有人对云英的价码羡慕嫉妒恨。这二年,十两银子就是一笔巨款啊!

想到这点,女人们又对顾八娘生出几分同情来:遇上乔木头这样的男人算她倒霉,难怪要在云英身上找点平衡了,估计卖云英的银子乔木头没落下几个吧。

长舌妇的世界不就这样吗?云英的目的只是让人知道顾八娘对自己的无理要求,也没打算让她怎么着,经此一次。也免得她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这样就够了,原本就没指望有人会做什么正义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