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云英抬脚跟上,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嘴角一直维持上翘。可出镇后不久,她就笑不出来了。

关平虽然不会像贾氏那样从云英的头顶说到脚底板。但他会引经据典告诉她一个女子不能单身在外走动,关家如今门庭不一样,有什么需要买卖的可以拖了村子里的人办理,无需云英亲自出马。

再来又是关于西山那片地,如今的出产足够关家暂时的开支,云英这样的小姑娘大可以将事情全交给短工去做,没必要还去地里晒得不成人形…

关平不愧是即将参加会试的秀才,教训人都时不时带着几句晦涩的诗文,听得云英头晕脑胀之余忍不住回了一句:

“关平哥,这些我都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本来,云英是很想回他一句:要是我不出门挣银子,家里和你的开支要怎么应付?只是想着关平就要会试,再说了他一切啰嗦不过都是出于关心罢了,也就勉强压着不快改成了应承。

“注意便好。”关平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转了话题:“娘的身体还好吧?今年地里的收成怎么样?”

“婆婆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就是总念叨着让我去娘娘庙多布施点银钱,也好让你这次能顺利高中。”云英说到这儿顿了顿,并未和关平说贾氏说的“布施点”可不是一星半点,几乎能抵得上旁人地里一年的收成了。也幸得她西山那块地种的东西都能比别家占先一年,这才能多多收入一些,但按照估计。这些银钱只堪堪够关平这次去京城会试的数目。

只听了云英回答半截的关平也挺高兴的,“娘的身体多亏你悉心照料了。”话锋再次一转,“玉米今年收成不怎么好吧?”

“嗯?关平哥怎么这么说?”云英的地里除了玉米还套种了红薯,倒是没打算靠着玉米再发一笔横财。玉米今年的价格比去年低了一半多,好在产量不错,若是留着吃食。相信李家村的人没人会饿肚子。云英只是奇怪远在朝日城念书的关平怎么知晓此事。

关平呵呵一笑,有些得意道:“百家集的消息传得有些慢了。你不知道,原来皇上在腾云五十六年会试后便让人试种了‘黄金树’,后来大概是听了什么消息,将之命名为‘玉米’。今年也传到朝日城了。大量种植之下,家里的玉米价格肯定会受到牵连。”

“关平哥说得真好。”云英见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关平也是有心给他点信心,并未说出真实的情况,反正他这两年基本是个甩手掌柜。不,甩手掌柜都不算,他只管伸手问了贾氏要银子,交学费、食宿费、报名费。想着投资之后的高额回报,云英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加油。

两人聊着天,二十来里的山路只走了一个时辰,过安澜桥时天色才刚刚变暗,正在村长家门口乘凉的众人抬眼便看见一前一后进村的两个年轻人,顿时纷纷招呼了起来:

“关小哥回来了啊?难怪云英今天下午不在呢,原来去镇上接夫君去了?瞧两个恩恩爱爱的小模样,什么时候请村里人喝一顿酒啊?”

在村里人看来,云英和关平如今就差一顿拜堂酒。童养媳是不需要大定小定什么的杂七杂八规矩,给男方省下了大笔银钱;但同时,童养媳的地位在夫家也不会高。

然而,这一对放在关家可不同。关平虽然接着两届会试都铩羽而归,但五十六年那次是他刚刚得了秀才功名,就算再神童那也不可能半年不到的时间学完之后的课程;五十八年那次会试,关平的学识倒是人人都夸的,只是到京城后大病了一场,虽然坚持上了考场,但最后还是和举人失之交臂。

明年腾云六十年,上头可是有告示贴到了各个乡镇。这次的举人会比往年多录取一批,关平可是百家集上至书院山长,下至每个学生眼中的热门人选。因此,云英算是童养媳,那也是人家举人老爷的童养媳,身价自然不同。要是关家再能拿出点银两疏通疏通,给关平捐个官儿做做,云英可就是官夫人了!

关平是真真正正少年人一个,听着这样的调侃脸上一热,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略微的不快,李家村的人,向来就没放在他眼里。加快步伐转上回家的小路,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发现云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村长家门口,正和村长媳妇说着什么,不由高声唤了一声:

“云英,天晚了,回吧。”

待云英小跑步追上来,关平接着埋怨道:“以后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咱们关家门第不一样,别平白坠了名声。”

“都住一个村里,平日里李家婶子也帮我不少忙,刚才她只是问我玉米糊糊能不能加菜而已。”这点上面云英不怎么赞同关平的观念,可关平和贾氏向来以如今的“门第”自豪,她劝了好几次也未能扭转这二人的思路。

“三姑六婆的就想听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少接触为妙。”关平板着脸训斥了一句。

“知道了。”云英这时候却是想到刚才村长媳妇在她面前的抱怨。乔远福虽然住镇上有了靠山,可临到考秀才的时候乔榔头还是回家冲李氏伸了手;要的也不多,只是半数十五两银子。

乔家也种了玉米,不过因着乔成银和乔石头的谨慎,今年才开始种植而且面积还不大,听说为了乔远贵考秀才已经卖掉了一大半,因此甘氏和穆氏联合起来和小李氏吵了一架。谁知道这一架没吵得她们俩分到好处,反倒是把乔榔头一家给引了出来,这下子,乔成银夫妇俩又要为难了吧。

关平这次回家要待到明年初,正月十二出门回县学,然后同县学同窗一起奔赴京城。待在家里这段时间当然也不是白待,除了要闭门苦读之外还得访访师长同窗。

当晚,这些安排当着贾氏和云英的面一说,云英的麻烦事又来了。

贾氏也是知道家里的银钱有限,但想着儿子出门寻访师友连礼物都得自个儿拎着就觉得心疼;想她记忆中的那些学子书生们,谁身边不是有一两个侍候的仆人的。于是乎,一夜没睡的她第二日一大早便招了云英到正房,下达了一个严肃的指令:

得给关平安排侍候的下人!最差,也要配备个书童。

“书童?”云英有些为难地看着贾氏认真的面庞,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

“是啊,其实这书童早该在平儿考上秀才的时候就开始寻摸的,只是百家集这么点大的地方哪里去买个识文断字的回来。”贾氏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云英心里纠结,嘴上继续无意识地跟着念叨:“还要识文断字?”

“正是。平儿也在朝日城待了这许久时间,改日你和他出门看看能否遇上合适的人选;实在不行…”说到这儿,贾氏突然犹豫了下,“实在不行,平儿这次去京城就让远根跟着吧,好歹也能涨几分见识。”

让远根跟着?云英一下子从瞪大了杏眼,黑葡萄似的眸子满是震惊:“婆婆,你说什么?”转眼扫了一圈,庆幸曼儿今早还未从乔全家过来,否则云英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真的很难想象,贾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文、117 衣锦还乡

贾氏说出那样的话来也是一阵后悔,远根和曼儿都是她看着长大,也知根知底,想着自己儿子身边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书童,她第一时间便想起了长相好、人聪明的乔远根。

可听到云英不可置信的反驳,她又觉得作为长辈的尊严被质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眉头一挑:“怎么?我又没说让远根卖身给咱们关家。不过是让他陪着平儿去一趟京城而已。”

“只是陪关平哥去一趟京城?”云英狐疑地追问了一句,掩下心头因为贾氏这番话而起的疑心,竭力不让自己往坏处想。

“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就尽快给平儿找一个侍候的人回来。”贾氏细细想了一遍,终是改了口,只是这偶尔升起的念头算是在两人的心里埋下了隐患的种子。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若是没有曼儿突来的打扰,云英也不知道怎样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曼儿像个炮仗似的直接冲进了屋里,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她有些害怕的贾氏,便大呼小叫起来:“六姐,远慧姐起来了!我们看看热闹去。”

云英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这给她带来压抑感的地方,一把拉住了曼儿,“走吧,我们看看去。”

“你们…”贾氏见着这姐妹俩咋咋呼呼的样子又是一阵气急,敢情每日的教导都忘到了天边,有心要训诫几句却做不出村妇无状的失仪之态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姐妹俩手牵手跑掉。

乔远慧今天回村再一次给偏僻的山村带来了轰动效应,随着她乘坐的华丽马车一路招摇过桥往上游驶去,村里嘴快的三姑六婆们已是将消息迅速散播开来,孩童们什么都不懂也是跟着撒欢似的往乔家老院子跑,男人们虽然好奇,可终究不好意思和一干女人孩子们一样计较,但随后就进了院子催促自家的女人去乔家院子看热闹,以期得到第一手消息。

乔远慧半坐在马车车辕上,身后马车内是精心装扮过的李银凤。从车帘缝隙中看见村人的追逐,李银凤颇感新奇:“远慧,这些人真有趣,看来我今日跟你回来算是选对了。比待在府里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管事好玩多了。”

乔远慧其实是不想李银凤跟着来村里的,因为就算她怎么风光,面对李银凤之时还是必须卑躬屈膝尽到一个奴婢的职责,这点让她满满的优越感跌到了低谷。可李银凤的询问她又不敢不答,转脸之际又是一脸奉承的笑容:“小姐,我们这些乡邻们都没见识过如此华丽奢侈的马车,想要见识见识也是人之常情。且奴婢承蒙小姐恩典,也算得上衣锦回乡。”

“远慧…我的乖孙…”早一步听人报信的李氏和小李氏激动不已,相护扶持着从院门里踉跄而出。

马车到了河边就没办法继续前行,车上的乔远慧见着门口蹒跚而行的两人。独自在李府生活的艰辛涌上心头,禁不住也落了泪:“奶,娘,远慧回来了。”

赶车的老苍头停下马车,乔远慧等不及他放下踩脚登。从车上跃了下来往李氏两人迎了上去。

李氏、小李氏、乔远慧在老院子前的晒坝上拥在一处放声大哭了起来。

可乔远慧忘了,和她一道的还有李银凤这个主子,作为奴婢,放声哭泣有时候都是一种奢侈。

“远慧,你别顾着哭啊,还没扶本小姐下来呢。”李银凤微微蹙眉,撩开马车壁。露出一张白皙圆润的面庞。头上珠翠环绕、贵气十足。

“小姐,是奴婢错了,还请小姐原谅奴婢久未见家人,一时忘形。”乔远慧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李银凤看着一脸和善,实际上脾气阴狠得很。

“嗯。本小姐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李银凤眼睛微微眯起,“但你也要记着你现在和他们算得上亲人吗?”当初,乔远慧可是亲口承认是被家人卖掉,说是此生必要以李银凤为主,可现在看她见着家人就忘了自己的模样。这话的真假就有些琢磨不透了。

“小姐,奴婢错了。”乔远慧知道李银凤这是生了气,当下也顾不得想在村人面前抖威风,翻身一转跪在了马车前,躬身哀求道:“还请小姐责罚。”

李银凤微微点头,看在乔远慧认错的态度还算端正,傲气地伸出手来:“扶本小姐下来吧。”

乔远慧忙磕了一个头,都不敢回头看家人和周围围观者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起身扶着李银凤小心下了马车。

“院子本小姐就不进去了,有什么远慧就在这边说了便好。”李银凤瞧见半开的院门里脏污的天井,满脸的嫌恶,还好晒坝这些日子要晾晒粮食打扫得还算干净;而且…

李银凤往周遭越聚越多的人群找了一圈,希望能看着想见了那个人。

乔远慧低头应了一声,从马车上取了锦缎,让乔远洋搬出了家里最好的竹椅铺上,这才恭恭敬敬请了李银凤坐上,转身扶了李氏出来:“小姐,这便是奴婢祖母。”男丁是不好意思来李银凤身前见礼的,乔远慧便拉了李氏上前。

“李小姐有礼了,不知道你爹身体还好…”仔细算一算,辈分能推到李银凤姑婆辈的李氏满眼的热泪,想要上前攀攀关系。

李银凤眉头一皱,“家父身体不牢挂心。”她的眼睛再次往人群中找了一圈,还是没见着想见的人,基本的礼节她是不会忘的,乔远慧虽然是奴婢,但李氏和小李氏都是长辈,她看不上眼,但又不想和她们平起平坐;干脆扬了扬手:“还要回庄子上用午膳,就不浪费时间慢慢介绍了吧,远慧只管把礼物送上叫一声,本小姐认个人便是。”

乔远慧也松了一口气,得罪李银凤她固然不愿,但让家人跟着自己给李银凤下跪行礼她更是不想。闻言当即回到马车边上,赶车的老苍头已经把马车内的盒子包裹都拿下了马车。

乔远慧上前拿了最大的包裹,递到了李氏手里:“奶,这是孙女给你和爷做的新衣裳。小姐恩典,又在里面添了一根如意纹金簪子。”

李氏的手一抖:金簪子!她还是小时候见过家里当做传家宝的金簪子被当掉,想不到有生之前自己还能拥有一根金簪子,当即老泪盈眶:“还是慧儿心疼奶。”

边上便有人高声叫道:“赶紧得拿出来让我们涨涨见识!”

痛!

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一不痛!

原来水火真的不相融,她真是太无聊了才会试着用水火两系禁咒对轰。这下子轰得自己估计都化作飞灰了吧?

随即,卿舞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要是真的化作了飞灰她应该没有了感觉,可现下是怎么回事?她分明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那清晰的痛楚。

眼睛虽然睁不开,耳边却是听到了有人在喊:“打死这傻子。竟敢抢我的馒头!”

我没有抢谁的馒头!我可是地球上二十二世纪唯一的天才魔法师,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没吃过,还会稀罕一个馒头?

卿舞想大声辩驳,却是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了根本叫不出来,只是感官越发的清晰,身边似乎围绕着三四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雨点般的拳头正问候她的全身。

“别打了。老妖婆来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惊得正动手打人的孩子呼哨一声就开始跑。

“作死的狗杂种,又在给老娘找事儿做了!打死人了要老娘出力往乱葬岗上丢,没打死还要老娘抓草药养?”一声尖利的女声后便是先前叫嚣着“打死傻子”那小孩的痛叫。

“叫什么叫?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还不快去洗干净手脸,待会儿有客人要来挑人,都给老娘收拾干净了。要是还卖不掉,老娘就把你们全都打死丢乱葬岗喂野狗去。”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远去,那女人扯着卿舞的头发将她往上提了提,“死了没?这胡三,只顾着看你长相还算齐整。竟然没注意着是个傻子,还花了老娘五钱银子买回来,要是死了可就亏得慌了。”

这一丢一提的,卿舞就觉得喉咙一紧,哽在其间的一团东西顺势滑了下去,呼吸总算顺畅了许多,情不自禁捏着喉咙狠狠的咳嗽了起来。

“没死就好。”那女人嫌弃的将卿舞的头发丢开,仔细瞧了一眼卿舞,又骂了起来:“这些个杂种下手还真重,这眼睛都打肿了能卖掉才怪了。”

卿舞咳了半天后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刚才什么都看不见正是因为双眼几乎肿成了一条缝,努力睁了半晌才算是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有着人多高黄泥围墙的空坝子,约莫有二十来平方。地上是夯实的褐色土地,自己正倚在一个长满杂草的墙角,斜对面是一排排铺在地上的干草帘子,上面随意扔了几件破烂衣物,还有一团疑是棉絮的物体。再旁边是一道木框子门,目测方才纷乱脚步声的终点便是那道门。

“乔木头,乔木头!死哪去了?”身侧传来刚才那自称“老娘”的女人尖叫,卿舞略略有些呆滞的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只及这女人高高挺起的胸部;微微抬头,看清了这女人的全貌。

她大概四十来岁,挽着那种只在文献里见过的古代发饰,簪着一支梅花银簪子;鹅蛋脸上抹着廉价胭脂也遮不住黄褐斑和皱纹,眼尾微微上翘一副桃花样;身上穿着只在全息影像电影里看过的古代服装,脚下是一双绣着桃花的翘头布鞋。

正文、118 各自心思

云英只是想有人解脱自己尴尬的处境,被曼儿拉出了院子后就慢下了脚步,不管曼儿怎么催促,她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六姐,你快点啊。”曼儿在乔远慧走的时候不过六岁多,对她的记忆还在她的漂亮和受宠爱上边,其实这么着急要带着云英前去并非她有多羡慕,只是单纯地想看看热闹而已。

“云英姐,曼儿…”远处,乔远顺也是一溜小跑迎了过来,擦去额上的汗水简单说了来意。

“这样啊?”一套好的文房四宝价值并不低,云英相信能够一户人家发上二两银子的李府绝对不会用劣质的货色抵押,也许,关平喜欢也说不定。当即叫乔远顺依旧去关家叫人,她则和曼儿一路慢慢往老院子行去。

也是云英对不关己事的事情向来神经粗大,丝毫没想到如今这时候本人在家的学子能有几个?为着童生试,村里几个学子可是卯足了劲头,连休沐日都不曾回家。李银凤闹出这个“本人签收”不就像是冲着昨日才到家的关平来的吗?

云英的样子和三四年前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长高长壮实了而已,且一张稍显英气的圆脸和不加修饰的妆容就是连李银凤都拍马不及。

看到这样的云英,乔远慧打从心里觉得得意。她虽然现在只是个丫鬟,但不管从什么地方比,都比云英要好。而且,乔远慧看出来了李银凤对关平的兴趣,她不想阻止,甚至还会推波助澜。因为,云英不能过得比她好!

“小姐,那边就是奴婢堂妹苕花了。”乔远慧微微矮了身子在李银凤耳边说道。

李银凤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乔远慧又说了一次才重重“哦”了一声,可见也是看不上眼云英这么看上去邋遢低贱的女子;倒是和云英手拉手,微微喘气的曼儿引起了李银凤的注意。曼儿的姿色可不比身边的乔远慧差。

在腾云朝,但凡是大家小姐都会有专门的女先生教导出嫁后的种种为人处世和对危机的应变之法,李银凤家虽然属于后起的暴发户,但搬到朝日城之后李家老大李长风也是给府中女子请了这类的女先生。

女先生讲课都是避开她们的贴身丫头。因为在女先生的课程中有一则“御下之术”。这里所谓的“御下”不但包括了如何挟制下人为自己所用,还有的便是利用下人,特别是心腹丫鬟来帮助主子“固宠”。

男人三妻四妾在富贵人家再常见不过,谁能得到男主人的长久宠爱谁就是家族里的赢家。殊不知有多少名门正妻其实只是外表光鲜亮丽,私底下有的甚至会被全面架空权利,这个时候,想要争宠,唯一的途径便是想办法留住男主人的身心。

李银凤其实也是听了这个课程后才将乔远慧换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而且处处施以恩德,就是打着今后让这个姿容不差的丫头为自己“固宠”的好算计。

此时。见着云英身边有个姿色更甚于乔远慧的小姑娘,李银凤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就以为云英是个有心计的女子,想必也打着和她一样的主意。

“那个也是奴婢堂妹,名叫…”乔远慧盯着长相气质比她还出众的曼儿。眼中满是惊讶,但一时想不起以前那个总是跟在云英身后畏畏缩缩貌似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那是你木头叔家的茶花,哦,被他们改了名儿叫曼儿。三年多前过继给了三爷爷家的全叔。”小李氏小声地为乔远慧二人解惑。

“既然过继给了全叔,那为什么不是和三婶婆一起来,反倒和苕花走一路?”乔远慧见李银凤盯着手指尖一副沉思的样子,知道这是她想事情的标志。没敢打扰,便退后了一小步和自己的娘亲说起悄悄话来。

“你全叔被三婶婆分出去单过了,就住在董家和关家中间那废宅里,平日里三姐弟还是一样亲亲密密过着。”小李氏等人一向不怎么往下游走,那边几户人家的消息她也不是很灵通,自然不知道曼儿和云英基本上是一个炕头过来的。乔全不过就是个幌子。

云英也在看李银凤和乔远慧。李银凤在她的印象中没现在这么胖,过于浓厚的妆容在乡村里显得相当得突兀,这还不算,看她头上身上的衣服饰物,云英都觉得心里累得慌。很想上前问她热不热。至于乔远慧,看上去比几年前又漂亮了许多,加上会打扮,陪在李银凤身边就像是清淡的茉莉,香味沁人。

男子的步伐毕竟大些,被乔远顺带过来的关平就在双方隔着院坝对视的时候出现了,见着李银凤和乔远慧时不过微微一愣,随即郑重地对李银凤施以一礼,“多谢李小姐高义,李府善举定当铭记于心。”

人多口杂的,李银凤有心想要和关平说两句什么又觉着不合适,只得半掩着面孔回了一礼:“关公子多礼了。家父此举也属私心作祟,要知道读书人都是前途无量,若不趁着时日尚早留下各位墨宝,等金榜题名后还不知能否得到千金一字。所以,还请关公子在这边单子上留下一首大作,了却家父小小私心。”

关平就算是冲着人家每户发二两银子的大手笔都觉着李府不愧是为善一方的大家,再得了人家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么点小小要求还是义不容辞的,当即上前就着李银凤身边的桌子,磨墨、铺纸、作画、题诗,一气呵成。

李家村众人能欣赏到关平这潇洒如风的动作,却不能欣赏到他笔下的水墨山水,寥寥几笔,只是黑白两色,关平就渲染出了一幅宁静悠远的山村炊烟图,旁边配上一首形容向往悠闲自在生活的五言小诗,再署上自己的字“宁远”,当真不愧朝日书院一等学子的名号。

李银凤都看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作画写诗如此流畅的年轻人,而且长相又儒雅斯文,心里顿时更坚定了之前的设想;吩咐乔远慧收了那副字画,李银凤一不做二不休,又抬出了李长海的名号,道:

“关公子之前在百家书院好像还是舍弟的同窗,后日舍弟要在府中摆个小宴,想和同窗叙叙旧,还请关公子屈尊莅临。”

李银凤都把姿态摆得如此低了,让关平也不好拒绝,可李长海那一圈子的人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交集,他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关平的犹豫被李银凤视作了不愿,俗话说“关心则乱”,李银凤想继续和关平做进一步了解,生怕他开口拒绝,面上瞬时便显出了几分急切。

“关公子,其实我也很想和姐姐妹妹多相处些时日,只是如今身份不便,待会儿还要侍候小姐回府;要是你后日能前来李府赴宴,带着苕花一起多好。”乔远慧察言观色半晌,在李银凤说话前突然插了一句。

李银凤被她一提醒,这才想起关平身边还有个大障碍,要想有下一步动作,这个障碍是必须清楚开去的;险险收了到嘴边的威逼利诱,给乔远慧一个赞许的眼神,顺着接了下去:“李府虽然比不上朝日城那些大户人家的清幽雅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关公子若是他日金榜题名难道都不和同窗同僚相处不成?不如就以李府为例,先行演练一番吧。”

说到这儿,李银凤顿了顿,小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关公子是嫌弃本小姐口头邀请的分量不够,硬是要等到舍弟发下请柬不成?”李银凤自从关平到场便一直站在椅子边上,为了请到关平都说了好些软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关平哥,不过就是后日,去一趟便去一趟呗。”云英听着李银凤的话深觉有礼,贾氏不是教导了许多和人相处的弯弯道道么,光是纸上谈兵有什么作用?另外,云英在人群中可是听到村里人说起李家这次要迁走祖先祠堂的消息,一直打着对岸肥田主意的她正愁着没机会见着李家做主的人问问情况,李银凤和乔远慧便送来了借口,这何尝不是她的机遇。

“关平哥,我也想去长长见识。”云英到了后面干脆配合乔远慧的话来了一句,这下子,关平只有点头的份儿。

云英见状暗喜在心,合计着怎么打听李府的消息起来,压根没注意到李银凤和乔远慧各有所思的奇怪表情。

李银凤了却了心中所愿哪里还在破败腐朽的乡下待得住,唤了乔远慧便走。当然,除了关平的那副诗画,铺在椅子上的锦缎,放在桌上的上好白瓷杯盘都被她一句话留在了原地,归了李氏和小李氏所有。

不提罗氏和乔榔头夫妻俩听闻此事捶胸顿足地后悔没赶上日子回李家村,单提从乔家老院子回家的云英。

走了一路脑袋里的东西也稍微理顺了一些。今早贾氏脱口而出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想在贾氏的心里留下裂痕,那当务之急就是要给关平找一个随身侍候的人,朝日城她没打算去,但岐山那边的边城倒是可以放心地走一遭。

正文、119 岐山别庄

来自李家的邀约对关平和云英来说都觉得可有可无,没想到回家当闲话那么一说,贾氏不但严厉地要求关平早日赴宴,还给两人强灌了一堆赴宴的礼仪。

云英听了一半就觉得头大如斗,忙找了借口道:“婆婆,关平哥去李府那是有同窗叙旧,我不过是去见见在别人家做丫鬟的姐妹,学这些也没用,不如我去一趟镇上请刘大叔帮忙先给关平哥寻摸个书童回来。”

“你当书童是那么好寻摸的么?说有就有?”贾氏相貌本就稍显严厉,总是让云英想起前世初中时期被人称作“灭绝师太”的班主任,只要贾氏一瞪眼,云英心里就不自觉地发憷,默默退后了半步,恭顺回道:

“要是镇上没有,我打算请刘大叔帮我上县城找找,估计会耽搁些时候。”

珍味居的两位掌柜无形中已经成为云英做事的借口,她其实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岐山那边的边城,但要一日往返基本不可能;以前她就曾经用这样的借口出去过两次,贾氏比较信任珍味居掌柜的为人,也就听之任之。

这次也不例外,贾氏闻言不过皱了皱眉,“云英你如今可不是以前的黄毛丫头了,这抛头露面的事…”这抛头露面的事情本不该云英来做,然而关家唯一的男丁关平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些杂事?说到一半,贾氏便叹了一口气改了口:

“算了,待你十五岁及笄后万不可再抛头露面给平儿惹来闲言碎语。”说到这儿,贾氏眼神瞟向了缩在门外面蹑手蹑脚准备躲开的曼儿,沉声咳嗽了一声道:“曼儿你往哪去?你六姐不学规矩你来给我好好听着。”

被抓个正着的曼儿顿时满脸苦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英对她做了个“你受苦了”的表情然后大步离开,嘟着嘴对云英回了句无声的“六姐,记得回来给我带好吃的”,这才转身蹭向贾氏和关平所在的正门,小小的身子一扭一扭分外可爱。

“娘。曼儿还是小姑娘,记这些规矩干什么?”关平是看着远根和曼儿长大,对他来说,他们两个就像他的亲弟妹一样。他还舍不得十来岁长得像个小仙女的曼儿露出那副苦样子。

“不小了,当年你娘我四岁就开始学这些规矩,像她这般大的时候都能帮你外婆主持中馈应付家中来客了。云英是学不会这些东西了,不能耽搁了曼儿。”贾氏眼神悠远,想到了未嫁前府上每日人来人往的场景,也想起了娘家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热闹时刻;收回心神再看姿容不凡的曼儿,微微点头,她相信,只要好好培养,几年后的曼儿不会输于任何的大家小姐风范。如此一来,有她帮手,也算对得起为这个家付出许多的云英了。

自以为帮着云英考虑良多的贾氏不知道的是,曼儿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学这些劳什子的规矩,曼儿其实更喜欢拴着围裙绕着炉灶做自己喜欢的食物。不过曼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要应付的,她心里都懂。

出了房门往西山走,西山外围的荨麻依旧,村里人能混个温饱竟然就真的没人试着来打探西山,这也让云英的秘密基地至今依旧保有。

因为人手有限的关系,就算乔全探出了还有几片山坳能够开荒种地也没能尝试;加上云英看了人家立夏留下的地契后还真不好意思厚脸皮理所当然地去开发别人的私产。

“云英。你怎么上山了?”乔全正在地里查看即将收成的玉米,刚出来便见着云英大步上了山,下意识望了望山上,问出了声。

“全叔你在啊?”云英尴尬地笑了笑,她没想到正好碰见乔全,好在经过几年的磨合。乔全算是她身边最信任的大将了,这份信任甚至超过了贾氏和关平。

至少,岐山别庄的事情乔全知道,贾氏母子却不知道。倒不是云英有意隐瞒,而是云英都还不知道立夏留岐山的地契给她是什么意思?要是被别人知道侵占了去。她岂不是大大辜负了离叔和震叔的一番托付。

想到这儿,云英到现在都不明白岐山别庄的主人怎么那么大大咧咧就相信她一个陌生人。不但留了地契房契,同时被留在岐山别庄的还有一家子的卖身契。

这一家子姓胡。云英叫四十来岁的家主胡伯,另外便是两夫妻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胡一二十多岁、二儿子胡二十*岁。除了瘸腿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的胡伯,娘仨都是聋哑人,只知道出力气。望月谷中要不是有这一家子,云英可不敢耕种那些作物,饶是如此,抢种抢收的时候她还是带了乔全上去帮忙。

“全叔,回去可别说见过我啊。”不是一次两次的配合,云英吩咐得很随意,乔全也应得干脆。

山谷里,胡婶正拿了篮子挑了两个嫩玉米,见着云英前来上前,擦擦手,上前就是一阵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