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真正的聋哑人,云英很是庆幸最先遇上的是立夏那厮,否则还真是拿胡婶娘仨没办法。

胡婶见着和云英沟通不良,干脆不管了,直接拉着云英就往别庄走。

“胡婶,我不…”不想进人家的私人地方。云英这四年来只从岐山别庄下山过一次,那次因为疑虑太多,又不知道所谓的回回街中人究竟会不会认账,根本就没仔细看别庄里的情况。

后来,她见了回回街的中人,又想着胡伯毕竟是别庄正港的下人,便顺顺当当做起了甩手掌柜,只是每季栽种和收获的时候上来看看,顺便为后花园的那些可怜没人管理的花草施施肥、浇浇水、除除草等等。但每一次,她都谢绝了胡伯让她去前院的邀请,总觉得心里没谱。

谁知道今天一上来胡婶的力气这么大,直接拉了她就往前院走,云英拒绝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拖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院门内。

正对面是一个雕琢着“福”的巨大影壁,影壁前放着一个超级大的石缸,石缸里砌着形状瑰丽的假山,假山上还用木头做了亭子和小桥,让云英第一次知道腾云朝这个落后封建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高妙的技术。

转过影壁是一个宽大的空地,左右两边各砌了一个花台,放着一些盆栽花卉,中间空着的青石板道路直通前方的台阶,台阶上有宽大的回廊,每一间房屋都有着精致的雕花门窗。

“诶诶…”身边的胡婶丢了云英的手冲着左手边一间屋子叫了两声。

胡伯手上拿着毛巾从里面拉开了门,见着云英后面上一喜,“云英小姐,您来了。”

胡婶笑了笑退了出去,云英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胡伯,不是和你说过好几次,我不过是山那边的普通人,别叫我小姐行吗?”

“是,小的知道了,云英小姐。”胡伯只知道辛震临走之时传达了少爷的命令:他们必须奉云英为主。他本人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兵士,妻子儿子又都是残疾人,要没有少爷求情,他们一家子现在便不会过上此等悠闲生活。因此,不管云英怎么说,尊卑之别他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云英往天上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算了,胡伯你问问胡婶急急忙忙拉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往身边一看,胡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身影。胡伯一瘸一拐的走到云英身前五尺处躬身回道:“是小的想问小姐您,今年的玉米能交给回回街的牙行代卖吗?”

种玉米的第一年,云英除了立夏留下的种子根本就没见着玉米粒;第二年玉米刚刚收获,云英都还发愁玉米要怎么销出去,结果在她不在的时候,边城将军府便来人直接给了两千两银票收走了玉米,算算价格,还算卖个高价。

将军府云英自认惹不起,看在加价高的份上,第二年和第三年的玉米也都是将军府给包圆了,巧合的是,云英一次都没赶上和前来交涉的人说上一句话,只是拿着胡伯交给她的契纸和银票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省心的事情别庄主子直接交给胡伯一家子处理就好,干嘛要交给直接这么多此一举的。

只是今年?云英突然想起关平的说法,难不成官府嫌价格太贵?既然胡伯问了这个问题,云英也不好推脱,正好要去回回街找牙侩给关平买个书童,便干脆带着胡伯一起找牙侩落实这事情。

岐山往边城走的道路只有一小截是小路,走完这一小截之后有个小院子,平日里胡伯一家便是住在这里看守上山要道。院子里喂着一匹马,还有一辆素净的马车,有马车相助,二人赶在天黑前进了边城的北城门。

前面曾说起过边境三城查验户籍的严苛,然而云英在边城却是凭着胡伯手中的一块乌木牌子畅通无阻,压根就没被人查过身份。这次也不例外,两人顺利地进了城,胡伯将马车直接赶到了回回街,人称边城“牙侩街”的地方。

正文、120 状况频出

边城之所以叫边城,便是因为地处腾云朝和望月最边境的城市。镇西将军就驻扎在边城,因他威名在外,边城经十几年发展如今繁华虽然比不上京都盛景,但比朝日城这样的普通县城还是要逊色许多。

如此大的城市,不管什么都形成了气候,例如,被称作“牙侩街”的回回街。

因着回回街聚集了大大小小三十多家牙侩的缘故,回回街前的布衣巷也形成了市场,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无比热闹,相比回回街的正规,布衣巷就像一个混乱的大市场,这里聚集着三教九流,许多找活儿干的,想便宜买人请人的都会滞留在这里等待不花钱的机遇。

云英和胡伯的目的地是回回街,但却必须穿过人员混杂的布衣巷。云英不管出门与否,在穿着打扮上绝对不出格;胡伯本来就是下人,两人的穿着打扮和布衣巷找事情做的贫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两人走这么一遭原本是什么问题也没有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也是两人运气使然,刚刚进了布衣巷的口子便发现前方出现了拥挤的人群,间或还能听见尖细的哭声。

胡伯不等云英开口,一瘸一拐地便上前打听回来一个消息:人群中的是两兄妹,哥哥现在晕倒在了道路中央,妹妹才*岁什么也做不了,正跪在地上到处拉人帮忙。

胡伯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布衣巷中,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滞留布衣巷的大多都没有身份户籍,正经的牙侩怕麻烦不敢出手收留,他们去了别处更是官兵抓捕审问的对象,要是说不清来历身份还会被送到真正的边境修城墙,那可是去了不一定能回来的地方。

“胡伯,去回回街就这一条路吗?”云英心里虽然觉得布衣巷的人可怜,但她也不敢贸贸然买些回去徒惹麻烦,想也没想的就想绕过麻烦。

“只有这一条巷子能去回回巷。”胡伯很诚实地回道。若是有另外的一条路,布衣巷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热闹杂乱的样子了。

这景象,马车是肯定没法子通过了,唯有下车步行。云英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娇小姐。走几步路自然不难,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后道:“胡伯,要不然你在这儿等我下。”

“可是小姐您…”好歹,云英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虽然其貌不扬也没打扮,但总要防着个万一。胡伯有些后悔没带个儿子在身边。

说话间,利落的云英已经几步迈了出去,潇洒地摆了摆手:“没事,我这样子有什么危险?待会儿买了人出来更不用怕了。”

“呜哇…,二哥。你醒醒过来,醒过来啊,我害怕…”

也不知是冥冥中的缘分还是云英的眼尖,她刚刚准备绕过人群往回回街去时,前面两人突然摇头转身。缝隙中露出一张满是脏污的小脸,但随着她泪水下滑,在脸上冲出来两道欺霜赛雪的痕迹来。有着这张小脸的小姑娘不过*岁,一脸惊惶的模样让云英想起了家里的曼儿,继而想起了自己穿越过来那日脑海中绝望伤心的情感来。

小姑娘跪在地上,身边是一个蜷缩在一处的壮实身影,粗黑的浓眉、挺直的鼻梁、眼窝深陷不怎么像腾云朝这边的居民。

“求求你们了。谁救救我哥哥…”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能跪在地上往四周的人磕头。

可看热闹的大多都是混在布衣巷讨生活的,谁又有那个余力来帮忙这一对兄妹呢?云英的脚步再次被身边人的谈话给留了下来。

“这两个不是打死也不给人下跪的吗?现在倒是跪着了。”

混在封建社会下层的人骨头不都是软的吗?还有人打死也不给人下跪?云英不过就是刚刚一个沉吟,边上就有人接了下去:

“小丫头,不如你求了哪位大爷买了你顺手不就救了你哥哥了吗?”这人,肯定也是见着了小姑娘脸上露出的肌肤。说话之际便带着几分猥琐之意。

云英觉得这人的建议也不错,谁知道小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二哥说过,就是我们两个都死了也不能卖身为奴。”在她的话语中,云英听到一丝决然的坚定,好似这小姑娘真的能做到就算饿死也不会卖身为奴的;都到这份上了。还这么坚持做什么?念及此,云英又多看了小姑娘一眼,这下,又觉得这小姑娘身上有一处和立夏挺像的,至于什么地方,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种种回忆一齐涌上心头,云英站在了原地没挪步,听边上先前建议的那人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说得倒是挺硬气的,可你们俩在这布衣巷都一年半载了有谁肯出银钱雇你哥哥回家做事的?还带着你这么个累赘。”

他这么一说云英也觉得挺有道理的,转眼看了说话的瘦子一眼,云英猜出了瘦子说闲话的原因,倒在地上的男子身强体壮的,若是真的有谁打算在布衣巷找谁干活想必他是第一选择,无意间便大大压制了别的找活干的人。

“官差来了…”远处,不知道谁高声叫了一句,云英只觉得身边大力袭来,还没反应就被人群给挤到了地上,身边人群一哄而散,布衣巷处处都是小巷子,刚才还数十人的人群顿时就只剩下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躺在地上的。

“把这三个贱民抓起来。”云英还躺在地上没回神,头顶就传来一声冰冷的命令,抬眼便见着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甲胄的身影。

“等一等!”云英忙抚着额头阻止道。

“等什么等?难道你有身份户籍文书?”那领头的不过是个小官。他们时不时的就要带着人来布衣巷驱赶这些没有身份户籍的贱民,偶尔也是要遇上一些突发状况,问上一句话也算是例行公事了。

“没有…”云英语塞,正想说她虽然没有,但胡伯那里应该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谁料带头的小官一听“没有”两个字不由气得大哼了一声,手中马鞭一甩,空中响声后已有两个穿着乡勇服饰的人上前拖着云英就走。

“姐姐…”那小姑娘本就被哥哥的情况吓得六神无主,再被官兵围在中间,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办;云英被官兵押着起身,小姑娘趁乱一只手吊住了云英的衣摆,另一只手拖着她哥哥的手臂。

“一家子?这样倒是好查些。”领头的官兵皱皱眉骂了一句脏话,接着道:“将军大人有令!若是一家子人经查实可以颁以户籍,到回回街讨生活去。”

也是最近,镇西将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严查城中没有户籍的人口,单人独口的尤其严厉;但边城地处复杂,没有户籍的可不是千儿八百,总不能查出来一个杀一个吧?经过几天考量,镇西将军再次颁布下了一个为人所称道的政策——查证。

单人独个的不好查证也就罢了,拖家带口的分开一审问,只要前言对上后语那就补发成边城户籍,也免得流民越来越多。这政策才刚刚开始实施,云英便作为第一批被惠及的人给抓到了边城孤老院的旧址。

云英都快冤死了。不管她沿路说什么话身边两个乡勇都一律无视,就连她说拿银子都被两人鄙视了一阵,无他,她的穿着打扮和人家见多的那些流民没什么两样;胡伯也在流民四散奔逃的时候被冲到了别处,现在是想求救都难。

“二哥…”后面断断续续的哭声又让云英本来就杂乱的思绪更乱了,微微侧头,瞧见后面那小姑娘和她倒在地上的哥哥都被一起带着。

边城的孤老院如今修建了新地址,城中的这处便被宁北川暂时拿来做了个集散地,云英三人被押到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好几十个神情惶惶的男男女女;她们被人误以为是一家子,自然就被放在了一个角落。

接着还有人端着箩筐开始发粗面馍馍,见小姑娘只顾着抱着地上人的手臂哭泣,云英只有叹了一口气帮“家人”拿了两个,谁知道要关上多久,不留点吃食要怎么过?

胡伯要是没找着人肯定是要打听的,孤老院这么好找的地方希望胡伯能尽快赶来吧。

“这是哪儿?”那个一直昏迷的男人微微睁开了眼睛,迷茫问道。

“呜哇…”他的醒来没让小姑娘止住哭泣,反倒哭得更大声了,云英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已经被连累了一次,她不想继续被拖累。

“喂,你家男人还没死呢你跑什么跑?”一个守在边上的热心乡勇有同伴的交代,理所当然以为云英是地上那人的妻子,见她那个动作不由不齿。

云英翻了个白眼,正想回一句“我才不是”,那边小姑娘就像是被人提醒了什么,转身就拉着她的手哭嚎得更大声:“二嫂,我二哥会好起来的,你别不要我们啊…”

正文、121 相救及时

我去!

云英对老天爷狠狠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亲自经历了这一切,她还以为她再次穿越了呢!这小姑娘这时候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做戏,抓她手的劲道显得有些大,刚刚想反驳,却突然瞧见小姑娘圆圆的眼眸中盛满了惊惶,想想家里的曼儿,想想自己刚刚穿越来的日子,云英反驳的话就被哽在了喉间。

认命的随着小姑娘的力道挪到地上年轻人的身边,低声回了一句道:“这儿是边城的孤老院。”

“镇西将军?”那本来病怏怏的年轻人突然沉声问了一声,眼里闪过一道杀气,快得让云英根本就没抓住。随即又被腹间传来的绞痛给折磨得痛呼一声,流了满头的大汗。

云英回道:“对,就是镇西将军所建的孤老院。”要不是许多事实作证,云英一定会以为那位执掌西北军权的镇西将军也是个穿越者,至少,这所谓的孤老院还有岐山上的手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人能做出来的大创举。作为穿越者的云英对此是抱着满心的佩服,回答之际自然带着真心的赞许。

那年轻人想是打算反唇相讥什么的,可动了动嘴又被腹中疼痛给折磨得一阵痉挛,这时候他醒着倒是没有痛呼出声,让云英想起了一个名词:装b!

“你是哪儿不舒服?”云英瞧着前面已经开始骚动,像是有人描述的情形对不上,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架着往外送去,字里行间的意思这说话对不上的几个人就要被送到前方苦寒之地修筑城墙,回得来回不来都是个难解的问号。

现在她已经和这两兄妹绑在了一处,得抓紧有限的时间套一套说辞,别胡伯都还没找过来她就已经被送到别处去了。

“算了,我现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云英一把拉过来自从被带到孤老院就只剩下哭泣的小姑娘凑到她哥哥的身边。接着嘱咐道:“要是待会儿官兵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岐山上岐山别庄的下人,前些日子进城给主家办事情没办好又生了病…”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着小女孩一脸茫然像以及哥哥几乎昏厥也不知听清了没有的倒霉模样,一双稍显英气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们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妹妹你记着待会儿不管是谁问你什么你就只管哭便好,哥哥你直接装晕让我说。”

心下却是打定注意轮到自己三个受审问时这个哥哥不晕她就出手打晕他,谁知道他万一说出个什么来。

因为只是初步审问剔除一些居心不善的流民,官兵的速度非常快,没花多长时间便到了云英所在的一组。

审问者一共两人,一个负责问话,一个负责记录。刚刚在云英三个面前站定,左边一个长相凶恶的就瞪着眼睛大吼了一声,“问谁谁开口啊!要是谁不听招呼可就直接送去修城墙了啊。”

这一声大吼立马就把小姑娘吓得呆了,除了抽泣根本没办法开口。旁边负责记录的人呵呵一笑:“朱六,看你把个小姑娘吓成什么模样了?回头要是将军知道了有得咱们好受。”

说罢,转向一边的看起来唯一还能力持镇定的云英,将毛笔在口里含了含,都没顾得上嘴角的墨迹。摆出写字的架势来:“小姑娘,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家住什么地方,因何在边城滞留不归?以前可有户籍文书?”

云英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努力做出哀戚的模样回道:“这个是我从小定亲的未婚夫胡三,那是他妹妹蝴蝶,我叫苕花。我们都是岐山上岐山别庄的下人,前些日子胡伯也就是胡三哥的爹爹让我们进城里来找回回街的方牙侩。可是刚刚走到布衣巷就被人顺走了银钱和户籍文书,三哥追上去想理论,结果却被人打了一顿…呜呜…”

好歹前世看过的电视小说不少,想要编出一个声情并茂的狗血桥段并不难,加上三人穿着都不打眼,她本身年纪也不大。说话之时顺理成章就出来了根本就不见迟滞,审问二人组一时根本找不出破绽来。有心想要寻地上躺着的哥哥再确定一声,谁知道除了听到一声“胡三”时他动了动眼皮,接下来就完全没反应。

对看了一眼后,审问二人组在纸上点了一个记号。转身走向了下一个,言语中云英还听见那凶恶士兵对身边那人问道:“俺们边城有岐山别庄这个地方吗?”

怎么没有?云英恨不得这两人现在就去岐山打听,最好能赶紧引了胡伯或者是回回街的方牙侩过来查验。可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也不见胡伯找来,好在孤老院驻扎的士兵还算仁慈,应了云英的要求给“三哥”送来了一碗汤药,非常时期,云英也顾不上药汤是否对症,招呼了小姑娘直接给他灌了下去。希望菩萨保佑,也希望这位哥哥命大,其余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老天爷眷不眷顾新增的胡三个哥还暂时未知,但老天爷绝对是眷顾云英的,孤老院中灯火通明时,大门被人用蛮力给推了开来,不仅惊醒了看守的士兵,连带的,也惊醒了倚在院墙上休息的云英诸人,一个个提心吊胆地看着门口,有的已经暗暗祷告别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直接拖走。

比起他们的各形各状,云英就要淡定许多,因为她相信镇西将军的为人不会太差,否则绝对称不上西北地区的万家生佛,传说中,他能够低下身子仔细聆听每个人的建议,平日里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边城一个扫大街的老汉,都能直接上将军府鸣响将军鼓,将军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门口推开,疾步进来一个身材瘦高如竹竿的中年汉子,进来后抹去脸上汗水,“孤老院这边是谁管事?”

“你是谁?胆敢擅闯军机重地!”当即便有士兵抽出了武器上前。

“四喜,住手。当真是天色晚了你看不见了吗?这位是将军身边的殷巽殷侍卫。”那位长相凶恶的朱六动作飞快地阻止了双方的动武,歉意冲着刚进门的殷巽说道:“殷侍卫,这么晚了还到孤老院来是有什么嘱咐吗?”

门口的殷巽拿眼神在屋里瞟了一眼,并未搭话,而是冲着身后黑暗的地方微微带着敬意唤道:“胡哥,你进来看看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里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瘸一拐出现在了门边,墙边上紧张站着的云英顿时松了一口长气,高声打破了院内的寂静:“胡伯,我们在这儿。你可算是找着我们了…”

我们?

胡伯眨了眨眼睛,并没有问出声来,当初辛震临走前就和他说过,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姐周身主意都正着呢,凡事听她的准没错,事实证明,这位小姐每每做一件什么事都能让他在将军面前得一份体面;不过他也牢牢记得辛震叮嘱的那番话,卖给将军府岐山出产的东西只说是少爷教导的,弄得每一次都能收获不菲的银钱外还能听不少的赞誉之词。

“殷爷,这位是?”朱六疑惑地打量身形不便,长相丑陋的胡伯,不明白将军身边贴身的侍卫带来这么个人是什么意思?

“哦,这位是岐山上岐山别庄的管事,别庄走失了人口,胡哥和我有些交情,拜托我帮着寻一下。”殷巽也见着挥手的云英了,询问的眼神下意识就往胡伯看去。

胡伯这时候就差没哭出声来,今天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人被冲散,当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原地时已经找不着云英的人影;想着辛震四年前交付岐山别庄的那些话,真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还好情急之下没乱了方寸,第一时间找上了将军府,云英的事情不敢和人详细道来便谎称自家有人走失了;宁北川听了之后也很重视,专门派了殷巽拿着镇西将军手令带着他在城内找寻。

这几日抓流民是进行得如火如荼,边城里关流民的地方并不止一处,孤老院是两人从午时到现在走的第五处,要是这儿还没找着,胡伯还会找剩下的五处。

“小…云英啊,老…夫可找着你啦。”胡伯激动之下差点自称“老奴”,殷巽这人武艺不如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八卦侍卫当中数一数二,万一被他察觉了什么报到将军面前,那他可就辜负了辛震的嘱托。

“胡伯,你快来看看三哥,他被人给打了。还有胡蝶妹妹,被吓得够呛。”云英上前拉着胡伯的手臂微微用力。说真的,救这对兄妹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决定之后云英便不打算半路松手。脑袋瓜开始有计划地飞快运转:这么一耽搁已经去了一整天,明日午后还要去百家集李府见识那什么“小宴”,关平的书童看来是无望了,不过地上躺着的人看上去身材壮实,做关平的跟班想必贾氏不会再说什么闲话了吧?至于小姑娘,就随她是在岐山别庄还是跟她回李家村都无妨。

正文、122 矛盾不断

有胡伯身上不知道算什么级别的令牌,云英成功地带着她新命名的胡三和胡蝶住进了边城有名的客栈,胡伯什么都没问,直接请来了大夫。

不知道胡蝶是被吓我住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管大夫怎么追问她都睁着一双丹凤眼紧闭着唇摇头不语,要是多追问上几句她干脆躲到云英身后抓着她衣摆掉眼泪。没办法,大夫只好根据胡三的动作伸手往她腹间摸去,收回手时一看,猩红刺目。

“拿剪刀来把他衣裳剪开。”大夫满面沉重,从拨开胡三手臂看来,猩红染满的范围极大,伤口绝对不会太小。

胡伯递过剪刀之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恭敬对云英说道:“小姐还是带她去外面等着吧。”

云英依言带着胡蝶往屋外走去,听胡伯给大夫解释男女有别,顿时有一种天雷滚滚的感觉,她才十四好不好。

小姑娘洗干净了眉眼,晶莹剔透的肌肤,五官轮廓深刻清晰,不属于云英惯常见到的旁人,倒有些前世见过的那种混血儿。

看着这张脸,云英只觉得麻烦上门,镇西将军严查流民肯定是想找什么,这时候收留两个流民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可要是放任这兄妹俩不管,他们俩肯定是要被抓起来送走,自己这么做和害人性命有什么两样?

“你是想甩开我们?”蝴蝶小姑娘面露警戒,一双明眸初现锐利。

云英摆了摆手:“罢了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遇上你们也是缘分,我不会丢下你们的,成吗?”而且请大夫也花了不少银钱,现在丢开可真是不划算。她本来就是穷人,穷人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躺在床上的胡三上半身裸露在外。腰腹部一块五寸长的伤疤不但猩红刺目,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伤口是匕首造成的,切匕首入体划拉到底部的时候翻转着搅动了一圈。

“伤口上有毒。”大夫翻看了伤口后又下了个结论。因为伤口周围的肌肉完全成了紫黑色,开始溃烂化脓,伤口上的毒素虽一时不足以致命,但却能保证受伤者的伤势越来越重,必死无疑。

胡伯和伤者素不相识,听大夫这么说也没什么情绪表现,出来照着给云英复述了一遍就站在了旁边等云英的吩咐。

“你救救我二哥吧,要是我二哥好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一直紧紧拽着云英衣摆的小姑娘猛地在云英身后开口,想必是听到了大夫的话被吓着了?

“你要怎么报答我?人家大夫都说听天由命的事情我可不敢给你保证。”云英可不敢打包票。

“我…。我可以卖身给你。”小姑娘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面红耳赤回道,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就是对云英有信心。

感动云英的不是小姑娘口中的报答,当然,报答也占了一小部分比例;最打动她的还是小姑娘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面深深的惶恐让她想起家里的曼儿。曼儿总是害怕失去,她其实根本不喜欢学什么大家闺秀规矩,她喜欢的其实是在厨房里为家人烹调美食。可为了让云英能够在关家安然生活不会被卖给别人,她收敛了自己全部兴趣爱好。

小姑娘此时坚定的眼神能看出“卖身”对她来说真是万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也是她监守的底限。云英觉得自己和内室躺着的那个男人都是幸运的,幸运地能拥有如此肯牺牲的弟弟妹妹。

“胡伯,你以前在战场上若是遇上这类伤势怎么办?”云英没回答小姑娘的话。转而问起了胡伯,照她看来,胡伯脸上的伤看上去就挺狰狞的,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子想必有什么秘方。

胡伯听了后脸颊狠狠抽了抽,抬抬手又放下,半晌才幽幽自嘲道:“军医那时候说战场上遇上那种伤就算当时能挨过。怕也挨不过后面的一关,意思就是没救了。我想着死前能过过嘴瘾也是好的,喝了一大壶烈酒后晕了过去,后来被辛震侍卫救了回来,没想到我这伤竟然没溃烂生脓。可见老天都不愿收我。”

胡伯平日的话本来就不多。没想到一出口便给了云英一个她最想要的答案;烈酒洗伤口。当即便让胡伯告诉里面的大夫,直接剪去“胡三”伤口上的腐肉,然后以烈酒浇洗,要是伤口太大,用针缝合便是。

好在边城地处边疆,这儿的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战场的残酷考验,缝合伤口和割腐肉的活儿这大夫竟然会做,听闻了烈酒洗伤口之后还兴奋地直搓手,看来床上的“胡三”就要成为这位大夫的练手之笔了。

胡三的忍耐力再次让人震惊,洗伤口和缝合得有多疼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可他硬是咬断了两根木头也没吭一声,倒是没浑浑噩噩不省人事了。

因着要赶时间,云英一大早便让胡伯套车回岐山,中间殷巽来看了一眼,并没有留难,也没问伤者身份,看样子对胡伯一家子真的是无比的信任。

在马车上,无可避免的,云英问起了兄妹俩的名字,可那受伤青年将眼睛一闭,直接回道:“你不是说我叫‘胡三’吗?那我就是胡三,我妹妹就叫胡蝶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云英也乐得不多问,有些事情不知比知道要好得多。

她也将她的安排给胡三说了下,她们兄妹俩会暂时安排住在岐山别庄临近后院的一所小院子,等胡三身体好了之后就要带着蝴蝶去西山那面地里干活还人情,蝴蝶小姑娘要到家里帮着做些杂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需要胡三在年后陪着关平上京城参加会试。

“这个我要看了人再行决定。”胡三身子还虚弱,说话倒是一点不见弱,回答傲气着呢。

“那我现在看你就不顺眼,能把你扔到马车外面让你自生自灭去吗?”云英还没遇上过谁这么拽,都落到这田地了傲气能值多少钱?

胡三一时被哽住,倒是小姑娘蝴蝶的眼泪一下子又不要钱似的流了下来,拉着云英的手哀求道:“姐姐你别扔下我们不管,我会听话的。”

“瞧见没,你家妹妹都比你能屈能伸。告诉你,要不是她愿意拿一辈子来换你平安,我才懒得出钱又出力还不讨好的救你回来。”云英被蝴蝶眼泪汪汪的样子弄得心绪不宁,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谁掉着眼泪一副无助模样。

“飘…胡蝶你卖身给她了?”闭眼休息的胡三猛地睁眼,一双锐利的鹰眸闪过恼怒之色。

蝴蝶眨了眨眼睛,“姐姐没要。”

“一个两个的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要尊严干什么?要我是你们,管什么事情发生先保住命才是要紧。胡三你想想,若是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你这长得花容月貌的妹子还能完好无缺地活下去吗?真搞不懂你们两个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连基本的生存规则都不懂。”云英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招牌动作摆了摆手:“算了,我懒得教你们这么多,又不是我的谁。到了岐山等你伤势好些要走便走,我难不成还缺了买个书童的银两吗?”

说完,也不看两人什么反应,干脆一撩马车帘子坐到了外面和胡伯一块说起了过两天收玉米的打算来。

今年,云英也一样没打算私吞岐山出产,西山那块地她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去问问李家打没打算卖地再说。

云英赶紧赶慢回到关家时,人家关平已经被李府派来的马车给带走了;长相本就严肃的贾氏有些阴沉地看着云英空空如也的身后:“你给平儿选的下人呢?”

“婆婆,人我已经选好了,总要放在人牙子那儿学学规矩吧。”云英无意多说,奔忙了一天一夜累得只想摊在床上,可她还想去打听打听李府的事情,乔远慧那儿她是必去无疑。

比起身体来,更累的还有心。她身上的狼狈贾氏就像是看不见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好像就是关平考上秀才之后,贾氏对她的要求就越来越严苛,让她对这个家一度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也是她这四年来一直瞒着贾氏和关平有关岐山别庄的原因,她在给自己留后招!

“那你去镇上吧!顺带把我们家的秋粮送去卖掉,银钱就交给平儿,出门在外难免不请人喝茶吃酒。”贾氏催促着云英出门,对云英,她就像是彻底放弃要把她培养成高门贵妇似的。

“婆婆,秋粮过两天才收成呢。而且,今年玉米价格比往年便宜许多,我打算留在家里…”试试看能不能开发出别的功用卖出个好价钱。

后面这半句话她还来不及说出来就被贾氏给从中截断:“玉米吃起来虽然管饱,可始终不如白米上档次!咱们家如今门第不一样,要是有个客人上门还用庄户人家的待客方式对待岂不是贻笑大方!玉米就全都卖掉吧,买些精米放家里。还有,你待会儿去厨房看看,我怎么闻着一股子猪下水味儿?要是找着了就带出去扔掉吧。”

正文、123 李府有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