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哥,你这是…?”云英跟出来便见着关平被一个小厮打扮的矮瘦少年扶着上了一辆蓝皮马车,困惑地站住了脚。

“还不快上来,李府特意派了马车送我们回村。”关平心情不怎么好,语气便没了平日里的温文。

小马扶着关平上了马车便坐到了另一侧的车辕上,云英不由暗叹李府的手笔还挺大的。竟然还出动两人送行。谁知道等她动作利落毫不淑女地攀上马车后才发现,被关平挡在里面的角落还坐着个抱着包袱的青衣小丫鬟。

云英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妥,眉头一皱,脸上没了笑模样:“关平哥,她是谁?”上得车来,云英看清了这丫鬟竟然是今天李府寄语轩中服侍的小丫鬟。怎么会抱着包袱跟自己两个回家?想起古人总喜欢“红袖添香”,该不会关平也是想有这个个贴心红颜知己吧?

“这位小姐,奴婢叫小梨。主子送了奴婢给秀才老爷,回府侍候秀才老太太。”小梨长着一张锥子脸,五官身材都已经长开。虽然称不上天姿国色,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倒也正当韶华青春。

这主子、老爷、老太太的一下子就把云英绕得有些迷糊,下意识看向了关平。

关平这时候心中正想着事情,丝毫未发现云英求教的眼神。

得,云英也不指望他了,干脆问嘴皮子一看就知道挺利索的小梨:“你是说以后就要侍候我婆婆的吧?”

小梨愣了愣,随即掩下眼中的震惊,飞快回道:“奴婢只知道按照李府两位主子吩咐,去关公子家服侍关公子的娘亲,关府的老太太。外面小马以后便是公子的随侍和书童。”

“你们是李长海送给关平哥做人情的。”云英算是闹清楚这事情始末了,不由很是佩服李长海的能力,竟然能说通油盐不进的关平收下这泼天大的人情。

“不是那样。”小梨事前得过李长海的吩咐,摇头驳道:“李府如今无力多养闲人,奴婢和小马要是没出路就会被卖给别的人牙子,今后生死难测。还是关秀才心地良善,不忍看小梨和小马落入那等污秽之地,承蒙公子不弃,收在了身边。奴婢两人只是关家的仆人,和李府无关,就连月俸,那也是要关家补起来的。说到底,奴婢两个今后就是关家的人了。”

“补月俸?”云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银钱那都是一滴血一滴汗亲手攒起来的,她还想谁能给她发点月俸呢。“你们一月多少银钱?”她可是记得,李府给出的月俸不低,要是这两个下人的月俸贵了,她定要现在给他们还回去。

说什么李府混不下去了,这话有谁相信?混不过去了不往经济落后的乡下搬反倒往通货膨胀的大城市里走?还花代价弄祖宗祠堂去朝日城?

“奴婢现在是二等丫鬟,一月一两银子;小马之前是少爷跟前跑腿的杂役,不过少爷说了,跟在关公子身边就好比跟在少爷身边的长随,月钱按照一等下人的计算,一月一两五钱银子。”小梨的嘴皮子真如云英猜测的那样很是利索,不过从她一张小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数字真真让云英心惊。

如今关家的收入和支出都日趋稳定。每一年,西山上出产的玉米只足够关家日常开销和吃食;还好西山上还能种一季辣椒和胡豆,青辣椒、红辣椒、胡豆瓣,这三样从第一年的四百两,第二年的二百两,到如今稳定的一百两,这些银钱都是给关平念书考试备着的,全都一五一十地放在贾氏房里的箱子里锁着,云英也不清楚具体还剩下多少。

仔细算算,贾氏和云英两人的话一个月的消费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现在家里多了两个下人,吃的饭菜不算,每月三两银子的支出肯定是跑不了的;这样大身价的下人云英一时还真的不敢请。想到就说,墨迹不是云英的个性,扫了一眼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一直不答话的关平,对小梨说道:

“我还是让赶车的停下里,你和小马都是李府的老人儿了,一定会带你们去京城涨涨见识的,跟着我们庄户人家有什么作用?”

云英好歹跟在贾氏身边几年,即便不具备凶恶的长相,皱眉严肃起来也添了些许认真,让小梨一眼就看出来她不似作伪,心慌之余翻身直接给关平跪了下来:“公子,您一定要收下奴婢啊!奴婢要是离了关家,谁知道下一处是哪?”小梨不愧是李长海和李银凤姐弟俩一致赞同挑出来的人选,云英面色稍稍犹豫便抢先在关平面前述起了凄苦。

关平这几年可谓是双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情往来早已生疏不解,只知道云英说来说去就是计较的就是那几两银子的月俸,真如娘亲所说:毕竟是小家小户出来的,丝毫没有大家之气。

念及此,伸手虚扶了小梨免礼:“你先起来。既然本公子答应收了你和小马在身边便绝不会食言,今后,你和小马尽管在关府安心生活便是。”见小梨应声起来,又转向云英批评道:“云英,如今咱们关家门第不同,你难道不能少计较些蝇头小利?几年前的老黄历莫要一直带在身边翻。”

眼下之意便是暗示云英别因着这点子下人月俸传出去什么不好的名声,这个云英自然省得,但没有蝇头小利如何有的今日?云英有心想给关平解释解释什么叫“量力而为”,什么又叫“打肿脸充胖子”,可人家关平说了这番嘱咐就闭着眼睛双手环胸靠在马车壁上假寐起来。

云英知道,这是人关平表示没得商量的意思,车上也不是争论的好时机地点,只得认命的闭上眼睛,同样闭目养神起来,毕竟,昨晚一夜奔波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休息。

闭眼熟睡的她不知道,关平深深看了她连睡着都在微微皱眉的睡颜许久…

正文、127 无妄之灾

关家门第当真不一样了,人家都能差奴使婢了!

这是李家马车送了关平和云英回家后立刻席卷全村的“大消息”。人村长李顺家帮着李地主家管理族田四十多年还没这个殊荣,关平这次怕是要发达了!

随着这插翅远走的消息,李家村再次沸腾起来,李村长免不得又携了两位族老,以及心里发酸的董家老爷子一同到关家奉承表关心了一番,照例被贾氏和关平礼貌接待了一番,而云英,自然是和新来摸不着活儿的小梨一道奉上一桌好酒好菜。

好不容易赶着入夜前送走了一拨又一波探消息、问八卦的村民,云英只觉得腰都累得快直不起来了。本来想充一把主子气概让小梨和小马收拾了剩下的东西,谁知道小梨一会儿问拿什么水洗碗、小马一会儿在哪挑水,一来二去的,有那闲工夫慢慢解释,她不如带着两个人把所有的事情给熟悉一遍。

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屋子一下不够住了。云英是不想让小梨进驻她的私人领地的,思量了许久,总算是在活儿干完前决定了让小马在关平屋里安一间条床,小梨不是要服侍贾氏么?就让她在贾氏屋里搭伙过日子得了。不过这些打算她也不好一人做决定,还是得问过贾氏的意见再做决定。

云英还想起下午还没问过关平这两个下人的卖身契在哪?不过念着关平饭后就单独和贾氏在书房里关到现在,想必是将契纸交给了贾氏罢。吩咐了小梨和小马自去周围转转看看环境,云英轻轻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婆婆,关平哥,天气热,喝一碗绿豆汤解暑。”绿豆这玩意儿在边城随处可见,在百家集可算得上新鲜食物,云英也是早上从岐山上回来时带了十来斤。

“云英,过来。我正有事情问你。”贾氏的脸色十分严肃,回头命令关平道:“平儿拿一本书守在门口去,别让外人听了去。”

关平脸上满是愁容,犹豫地看了眼云英。对贾氏轻声求道:“娘您也别太生气了,云英想必是有什么苦衷的。”

他说完倒是依言去了门外“放哨”,倒是让云英满眼的困惑:苦衷?她哪里来的苦衷?

“云英,”贾氏也没让云英找位置坐下,放书桌的窗边比云英所站的位置高一些,贾氏坐得笔直,和站在门边的云英放在一起看居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仪,让云英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应了一声。

“我知晓这几年为了平儿能够安心念书你吃了不少苦头,是我们关家亏欠你的。这些我和平儿都记在心里。”贾氏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面庞在黑暗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无端的,云英就觉得自己心跳在加快,有些紧张的回了句:

“婆婆。云英也感激您当年能拉我一把。这几年云英过得很充实、很快乐,所以您不用说得这么慎重。”

贾氏点了点头:“你能记住我们关家的这情分很好。平儿明年又要去参加会试,家里的银钱的确是有些吃紧,但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云英想起今天在珍味居和刘大掌柜说起土豆和红薯菜谱,刘大掌柜可是答应了先预支她三百两银子做报酬,关平去京城考试的银钱算是有了着落,不由就眉眼弯弯。伸手入怀掏了银票上前两步往书桌上一放:“婆婆,关平哥启程去京城的银子我已经备下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谁知贾氏见了银票不笑反怒,单手“啪——”的一下拍在了书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拿三张银票也跟着跳了跳。声音更是沉得渗人:“把你的脏钱拿开!”

云英听这话一时不知还如何反应,只能傻傻重复了一次:“脏钱?”

“对!”贾氏斩钉截铁继续厉声喝道:“我关家传承自是,即便是再走投无路也不屑依靠这不义之财;要是我儿用了这个银钱,就算是考上状元又怎么样?说不定最后要被你累得声名狼藉,丢了状元官职不要紧。可要是丢了参考资格,丢了性命又能往哪讨?你倒是一条贱命不要紧,别拖累我关家沦入深渊!”

贾氏这一连串用语尖锐的质问让云英完全应接不暇,她眨了眨眼,搞不懂书桌上那银钱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现在政策又有变化?秀才家属也不能行商人之事了?那得饿死多少秀才!

殊不知她懵懂的样子在贾氏看来罪加一等!真真是白费了自己四年的淳淳教导,竟然置关家清名不顾,做出那等有辱家风之事!眼神一凌,冷声道:“你自拿了银钱去把东西给人还回去,若是别人家不追究也就罢了,要是追究,咱们就好聚好散吧,你不能拖累了关家。”

“婆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云英也听出了一丝火气,伸手收了银票在手里。不管这银钱贾氏是如何理解的,最后那句话当真是寒了她的心。

“云英,你就别惹我娘生气了。”在门外一直留意书房内动静的关平看着娘亲和云英越说越僵,连“好聚好散”都出来了,想着从四年前开始,云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他能够安心念书着想,不想让事情真的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忙出言打起了圆场:

“娘亲且息怒,云英不管做了什么那都是为着儿子的前程,您好好同她说说便好。”

“有什么好说的!要是人家李家不怀疑会派了两个眼线来盯着?”贾氏想起今天听了关平将李府大小事情细细说的那一遍就觉得心有余悸。人家李家特地送了两个下人给关家,非但没见着一张卖身契反倒让关家记得补足了月钱,这其中的试探味道很浓啊!

“云英,玉佩你是在什么地方脱手的?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去赶紧赎回来,送到李府就说是被你无意间拾到的。”关平情急之下拉了云英一把急急说道。

“什么玉佩?”云英抓着其中一个关键词,迷茫反问道。

“还装算!”上座的贾氏一着急,急促地咳嗽起来,关平忙丢下云英抢上前给她捶背,低声下气安慰道:“娘,您别着急,云英还小。”

“还小…”贾氏喘过气来,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可惜正要继续教训时,门外就传来小梨怯怯的询问:“夫人,奴婢能进来侍候您吗?”

贾氏闻言忙收回嘴边的话,稳住心神唤道:“进来吧,让小马也一起进来。”

小梨和小马齐齐应了一声进得门来,见有陌生外人在场,云英即便再怎么云里雾里也不好问出来,只得收了银票闷闷站在一旁。

“见过夫人、见过少爷、见过…”问候到云英的时候,小梨看了上首的贾氏和关平一眼,来家小半天了,她还真没给云英打过一声招呼,听人说云英是这家子的童养媳,一般人家的童养媳和个下人没两样,且看云英的长相打扮也能猜出来她在这个家里并不受宠,小梨并不想叫一声“少夫人”。

贾氏很敏感地发现了小梨轻视的眼神,但并没为此给云英抱打不平,反倒是顺着她的问候吩咐了下去,“这位是云英姑娘,明早你们还能见着一位云曼姑娘,就称呼一声‘英姑娘’‘曼姑娘’便成。”

贾氏的姿态端得高,通身的气派不比小梨小马见识中的李家几位夫人差,瞬时就让两人生出由衷的敬意,依言重新招呼了云英一声。

云英正想着心事,也懒得去计较一个称呼所包含的意义,默默站在一边听贾氏将“关家”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给两个下人深入浅出讲了一遍,直听得呵欠连连,差点站着睡着了过去。

关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生怕贾氏因此再迁怒于她,忙找了间隙让她先回房歇息。在关平看来,云英对他有恩,他也感激云英一路相陪,年轻气盛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科考大事,还从未在儿女情长方面分出半分心思来,贾氏和云英出现分歧,他一时也还没想好究竟站在哪边。

云英在进房门之前总算是在关平口中问到了原因!李长海的玉佩丢了,丢的地方正好在她和关平聊天的那条路上。

“关平哥,听你的意思,难不成你觉得这玉佩是我偷了不成?”云英心里埋汰李长海踢毽子时的骚包举动,说不定就是他扮潇洒的时候弄丢的,现在倒好,害得她受到这无端的冤枉。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觉得心里有些伤心,关家母子两个连问都不曾问一声就武断地认定是她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吧?这可冤枉死她了,帮人家岐山别庄的主子看了三四年“场子”,她何曾监守自盗过一次?她也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好不好!

“我没说是你偷的。”关平的这句肯定刚刚让云英觉得好受一点时,他语气又是一变,接着道:“但是你捡着也该问问失主是谁啊!”

嘭——

回答他的是云英猛然用力关上的房门,差点让他俊秀的面容毁之一旦!

正文、128 亲戚上门

云英自己都挺佩服自己坚韧不拔的强大内心,竟然在被关家母子相继怀疑后还能睡着,而且睡得很香,一觉到天亮。

又是一天炎热的酷暑,睁开眼睛轻嗅室内小米兰的清香,云英开始自省己身。她这个人思想懒惰、许多事情都不喜欢用脑袋去分析,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迟钝得连关家母子越来越明显的变化都感受不出来。

她很念旧记情,也很重诺言,这是刻在骨子深处的性格,即便是再活一世也无法改变。四年前要是没乔家伸手,以她那时候人轻言微根本就不可能在乔家“自赎己身”,搞不好还把辛苦积攒起来的那些银子都贴出去。这个人情对她来说算得上再造之恩,她一直以来都觉得,等关平金榜题名那日,人情才算是两清。

拉过了床下小钱箱点了点,除了分开放着岐山别庄的银两,她的私人存款只有少少的二十两银子,哦,加上昨晚上丢在里面的三百两银票,合共就三百二十两。

看着这三百两的银票,云英又不免对李府多了几分怨念,要不是去那么一趟,哪里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在房里都还没自怨自艾完,外面竟然就响起小梨清脆的惊呼声:“远慧姐姐,你怎的这么早?”

的确还有些早,透过花窗看看外面的天色,云英估摸着现在不会超过早上八点,这么早就从镇上赶过来,还不是普通的赶啊!

正想之间,她的门扉上传来了两声叩响,随即便是乔远慧低低的吩咐声:“苕花,开门。”

云英将手里的木箱子推回原位,起身拉开了房门,“干什么?”

话音都还没落下,乔远慧便仗着身高体长的优势从门缝间硬生生挤了进来。转头塞给了小梨一个还算精致的银簪子,“小梨妹妹,真是麻烦你了。你自去忙去吧,我和妹妹有些私房话要说。”

待得小梨刚刚退下。云英便直接送客:“我和你能有什么私房话说?你要是想说私房话找你正经的姐姐妹妹去。”

乔远慧背着将门压上,脸上笑容尽去,“正好,我和你也没什么私房话谈。既然你不想和我好好说,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乔远慧昨晚上一宿没睡,半夜三更的装着肚子疼告假出了李府,使银子贿赂了马夫直奔李家村,还想赶着早点回去,也没闲工夫和云英绕弯子,直接肯定道:“你在偏门那捡到过一个玉佩吧?你要多少银子肯把玉佩让给我?”

“你给多少银子我都没法让。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金佩、玉佩。”云英只觉得头大,怎么成了千夫所指。

云英的态度看上去很强硬,乔远慧眼珠儿一转,又采取了哀兵政策,大眼睛眨巴两下。泫然欲泣的模样能心疼死一大帮男人,“苕花,你知道当年该谁进李府做丫鬟吗?”

不等云英搭话,便又自己答道:“是你啊!李府本来是想买了你回去做个粗使丫鬟的,是我觉着你年纪小,没办法在吃人的大宅院中生存;这才顶替你做了别人的奴才。别看姐姐人前风光无限,其中的苦楚只有亲身体味了才知晓。这几年来。姐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贴身丫鬟又怎么样?做了一辈子还是别人的奴才,主子想让你怎么样便怎么样?”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乔远慧见云英并未因此动容,又加了一把劲:“而且做人奴仆的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可现下,有个大好的机会能让姐姐一跃成为人上人。要是你愿意帮忙,等姐姐事成必然不会亏待于你。你是想让远根念书考科举吧?姐姐可以给远根出学费考试费;你想给曼儿找个老实可靠的好人家还是达官贵人,姐姐事成后必定都能做到的!”

说真的,云英都觉得乔远慧的条件让她动心了。可是她也抓住了其中最主要的重点:成事!成什么事?

云英不是藏话的人,想到便问了出来。“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你把玉佩交给我,我去还给三少爷,就说是我昨晚睡不着找了一夜捡到的;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乔远慧算计李长海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以她的身份哪里有理由单独面见李长海。昨儿想到可能是云英捡到了玉佩,乔远慧便打起了这个施恩望报的主意。

“可是我没什么玉佩啊!”云英双手一摊,这就爱莫能助了。

乔远慧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中,云英这句否定顿时就像给了她当头一棒,打得她头晕目眩、火上心头;眉头一皱,脸色从红变白再变紫,咬着贝齿恶狠狠低吼道:“苕花,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想让关平考个举人吗?我告诉你,人家关平攀上大主顾了,自然有人给他出钱出力,不管你做多少也比不过人家动动手指头;你还是识相点和我合作倒还能有一条活路走。”

“乔远慧!”云英也火了,几步上前拉开了房门:“大清早的跑到我家里来狂吠,你该回去吃药了吧你,乱七八糟都说的什么!赶紧给我滚!”

乔远慧美丽的面孔彻底扭曲,指着云英就大声吼道:“你最好再想想清楚!要是想清楚的话就来李府找我,要是想不清楚,你明天就等着被抄家吧。”

“我现在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乔云英行得正站得直,没什么好想的。”云英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瞧见贾氏和小梨、关平和小马都在屋内探头探脑,脸色沉了沉,抬高了声音继续说道:

“你们家三少爷丢了东西那是他自己没看护好!事情没经过调查就胡乱攀扯,我倒是想问问,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家规吗?哦,对了,大户人家不是都挺讲究物品精美牢靠吗?我建议你出来胡乱咬人之前仔细用你脑袋想一想,你们家少爷那什么玉佩究竟怎么弄掉的?要是这么容易掉,他还戴着招摇个什么劲儿。”

云英连珠炮似的一段话不但是说给乔远慧听的,更多的还是说给贾氏和关平听。遇到个什么事情就先入为主判她死刑,想想都憋屈。昨晚忍住不发作不代表她就吃了这哑巴亏。

云英指桑骂槐的招数并不高明,贾氏如何听不出来,初初都还觉得有些愧疚,可转眼想起云英拍在桌上的三百两银票,她的心又沉了下去,事到如今,云英竟然还狡辩!沉着脸,吩咐小梨开了房门,贾氏慢慢踱步到了门边,端了严肃的架子斥责道:

“大清早的都消停点,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关家可是,并非市井集市,能任你们随意呼喝。远慧姑娘,你要是想回家探亲,我们这儿你怕是走错了道。云英,你给你堂姐指指路。”

“哼,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乔远慧哪里禁得住被人这么下面子,甩了甩袖子,大步出了院子,也不知她突然看见了什么,转过头幸灾乐祸的大喊了一句:“苕花,关平考一回可就要好几百两银子,指甲缝里漏出一点点那也足够养活别人一大家子了,你想必不会做得太绝吧。”

不知道乔远慧为何突然这么说,云英张了张口本想说一句“关你什么事的”,谁知爱惜名声的贾氏断然回道:“李家村谁不知道咱们关家仁善,有难必伸手,这就不劳远慧姑娘多心了。”

“呵呵呵,那就好,那我可要为关家多多宣扬一二了。罗三爷、罗三婆,您几位可是听清楚了?”乔远慧在外问候了谁几声,语调中的戏谑让院中的贾氏皱眉不已,转眼深深看了云英一眼:“外面是有哪个客人到了,你先去看看。”

不用云英出门看,院门口已是出现了一双穿着粗麻衣裤的老年男女,一人手中牵着个流鼻涕的小孩儿,身后还跟着个掏鼻孔的十来岁少年和一双眼睛进门就左右“扫射”的十二三岁小姑娘。

“这儿是李家村关家吗?”打头的老头佝偻着腰,脚上蹬了一双农户自制的草鞋,露出的脚趾头脏得看不出原色来,微微抬头,露出缺了门牙漏风的牙床。

“你们几位是?”听乔远慧叫了“罗三爷”,贾氏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一家子人。见得这一行人进门后双目放绿光的小家子模样,贾氏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是关家吧?苕花在吗?”老头扫了一眼站在院中的老少几个,目光在丫鬟小梨和云英之间打转。

“苕花是我们家人,老丈您是哪位,找苕花有什么事儿?”贾氏瞪了小梨一眼,只知道往后缩,连下人的本分都忘了吧。

进门的一群人却是误会了贾氏的这个眼神,他们只知道罗五婶回家后说了多少“苕花”如今的好日子,又在门口听乔远慧开口闭口就是几百两银子的;心肝噗通噗通乱跳之余可是打定了主意抓着这家子不放手。

云英穿得就像个下人,反观十五六岁的小梨,一身细棉衣服,头上还插着银簪子,想当然耳就是他们罗家有出息的外孙女了。老头想通了此节,当即一个眼色丢出去,顿时,那白发凌乱的老太婆带队首先哭了出来:

“苕花,姥姥的好外孙女,你可要救救姥姥这一大家子诶…”

正文、129 互相诉苦

老太婆的一声哭嚎就像是个信号,顿时,和她一起来的少男少女以及两个小孩子全都像是得到了指示似的冲着身穿细布青色衣裙的小梨扑过去。

小梨一个躲闪不及被扑个正着,大的抱手臂,小的抱大腿,老太婆直接抱脖子,一个两个要么喊表姐,要么喊表妹,老太婆直接将眼泪鼻涕横流的脑袋埋在小梨脖子里,让旁边的云英忍不住退后了两步,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她估计不错的话,这家子她还真认识!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门给关上。”贾氏也被突来的情景弄得措手不及,待得见着这一家子黏人的手段后也是大惊失色,想着这一大家子人要是进村的话指定得从村口过,不一会儿想必又会惹来一大堆三姑六婆探消息。

小马动作就算再麻利,那也没挡住住得最近的顾八娘和匆匆赶来的曼儿,两人进门后,小梨才刚刚掰开脖子上的老太婆,整个脸都被吓得苍白:“你们认错人了,我才不是什么苕花。”

“苕花,你咋变成这样了呢?你五姥姥回来说你发达了不愿意认我们这些穷亲戚,我还和她吵了一架,咱们四妞妞那么实诚的孩子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会不认姥姥姥爷呢?要是不认,被人知道了说嘴多丢人!”老太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些许,转向一旁气得脸色发黑的贾氏:“你说是吧,亲家太太。”

贾氏咬着牙瞪了云英一眼:“可不是嘛!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云英还有你们这一门媳妇,这都几年了,也没见着云英姥姥姥爷给咱们关家送一回吃的。”

“姥姥、姥爷,您们是要找大姨的吗?大姨她们一家子现在全都在镇上住着,吃得好穿得暖。”云英伸手帮小梨把还吊在她身上的两个鼻涕小孩儿弄下来,不意外地瞧见小梨用来臭美的衣衫上多了好些掌印、脚印,鼻涕、口水。心里一阵恶寒。

“太太,请恕奴婢告退。”小梨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一溜烟回了房,估计这从来没见识过这阵仗的小妮子吓得够呛。

云英这迟钝性子压根就没去计较小梨的目中无人。她正头疼该怎么安顿这家子。

“你又是谁?”罗张氏斜着眼睛打量被她忽视在一旁的云英,这时才觉着这妮子眉眼有些像老头子年轻的时候。

云英尴尬一笑:“姥爷和姥姥专程来找云英,难不成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

“你…你是主子,怎么穿得还没个奴才好?”大罗氏某方面来说就像及了她娘亲,都是一样的头脑发热直性子。罗张氏心里想的事情根本不用怎么掏,就自己嚷嚷了出来。

“姥姥和老爷只知道来看外孙女,难道您二位没打听清楚我在关家是个什么地位吗?”云英给关平使了眼色,没想到关平当真眉头一皱转身回了书房,关门的力道之大,让跟在他身后的小马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的院中。就只剩下顾八娘、贾氏、云英、曼儿,以及罗家来的六口人。

“云英,我累了,你看着办吧。”贾氏意兴阑珊得摆了摆手,当初让云英进了家门她有想过要是云英那些见利忘义的亲戚上门应当怎么处置?可那时候关家自己生活都艰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怎么对付都不难;但现在不同,得顾忌许多。罗家人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罗家和乔家一样,都是喂不饱的虱子。

云英当然不敢也不想把一群人往正房里带,让他们进杂物房坐会儿之际脑海里已是盘算了许多,待得坐定之时已经有了主意。拉了曼儿“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罗老汉夫妇身前。膝盖落到地上她才知道“跪下”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看在上首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跪一跪能够解决问题也是最好。

曼儿一向以云英马首是瞻,跪下后只管埋着头用乌压压的青丝以及上头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簪子示人。

“姥姥、姥爷,您二位来得真是及时。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咱们姥姥姥爷还认我这个没出息的亲戚。您二位来得正好。可要给苕花做主啊…”装哭的本事云英也不差,努力上下左右转动眼珠子,保管泪水分分钟涌出来,默默含泪的样子可比罗张氏身边那小丫头专业多了。

“娘亲死得早,上面五个姐姐都被爷爷奶奶做主卖给了人牙子。苕花…”云英再次哽咽一下,模糊过了自己现在的生活,她可不想让人认为她在关家是受苦,至少,这样的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

“这是八妹妹曼儿,如今过继在族叔名下,虽说还是乔家人,但却和罗家没任何的关系了;倒是七弟远根,继母仁善,让他进了镇上书院,可眼看着童生试要到了,先生也说远根天资聪颖,能够参加考试,只是这考试的银钱…”

远根要考试的事情顾八娘自然知晓,但她并不知道云英早已经有所准备,生怕云英拉了她下水,生赶紧举手表了忠心道:“天下我这有的后娘哪里找?为了根儿念书,我们远昌连揉星儿都没尝过一点。远根要考童生,我是大力支持,可家里现在除了我们三口人,连张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我可是没办法拿出银钱给他考试。”

“所以啊,还请姥姥姥爷帮帮忙,以后远根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您们几位的。”云英想起当年乔远福就是这么一副巧舌如簧哄得李氏开开心心地就要卖了孙女换银子,也大胆地许下了空头支票。

对罗家,云英从始至终就没抱着什么期望。有大罗氏在前,也有云英原身的记忆在后,罗家可凉薄得可以。这么几年赶集的时候也不是没同路过,但罗张氏就像是害怕被云英缠上似的,听罗五婶说了马车上有云英根本连车都不愿上。现在突然出现,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这一家子还会是来给她谈天说地的不成?

云英猜得不错,上次她回家后,罗五婶就把她的事情在罗家岙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这才惹得罗大壮和罗张氏带着家里的孙子孙女一道上了门。谁知道云英根本不按理出牌,没被吓得瑟瑟发抖,反倒是先哭诉了起来,这下子,他们是留着尴尬,走了又觉得可惜。

“苕花啊,你是不知道。你两个舅舅都是没孝心的东西,这不,丢了你表姐妹几个在家里人句不知道跑哪去了,家里的房子都快塌了也不见回来。姥姥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嘛,地倒是还有两三亩,不如你给点种子也成。”罗张氏干脆开门见山,也不和云英来什么哀兵之策了,人云英姐妹俩都跪到地上去了,难不成让两个老骨头也这么来一下?

正文、130 贵客到访

想是罗家人在来之前就事先排演好了的,罗老太太这单刀直入的一哭,刚才那个还拿探照灯似的眼神扫视关家各处的小姑娘便一下子凄凄苦苦哭了出来:

“表妹,难不成你就忍心看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哭成这样吗?”

云英真是佩服这一老一少的精彩演技,可惜这样的人她知道给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个脸面坚决不能给。不过,在拒绝之前,云英也觉得应该听听曼儿的意见,毕竟从心理上来说她是个异世穿越来的“外人”,曼儿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万一她有心想要伸手帮助一二呢。

念及此,云英轻轻捏了曼儿一把,相信小事不在乎大事不含糊的曼儿会给出她的反应的。

果然,曼儿接收到她的暗示后回捏了她一把,脆生生道:“表姐,你不劝姥姥别哭伤了身子,反倒跟着一块儿哭,难不成你就忍心带着咱姥姥一起哭。”

云英听到这儿,笃定地接过了话头,“曼儿,当年你还小不知道事儿。咱娘曾经说过,她可是没爹没娘的孩子,生娃从来都没娘家人来家搬月子。”这事情前几年没少被大罗氏拿出来说嘴。云英娘在娘家就是个受气包,婚后过得又极不如意,罗大壮和罗张氏一直当没这个女儿,现在却是想在外孙女身上伸手。

罗张氏性子直率,虽然厚脸皮,但毕竟没什么弯弯绕绕,云英说的这事儿是真事,平日里因为这个罗张氏基本不敢往李家村走,因为做媒的杨氏会骂得她狗血淋头。想起杨氏,罗张氏下意识看向门口,杨氏在十里八村的名声都响亮,要是被她抓着说嘴,今后可真的是没脸没皮了。

罗大壮的性子就要沉得住气些,罗张氏的怯场被他看在眼中。忙启动了第二个方案;扯了罗张氏在身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苕花啊,姥爷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日子也过得紧吧。本来还想让你救济点的,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