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端刚刚已收,身前就是一黯,原来是风独幽拿了装金钗的小盒子来到了她面前不足两尺之处。

“你…”云英才刚刚开口。风独幽已是打开了木盒,取了金钗扬手给她插在了后脑发髻当中。

“我为你插钗,你为我挽发。”风独幽的声音很清朗,一字一句慢慢念来就像是敲在云英心上,脸上温度灼热地像是要烧起来。古代女子一旦成亲,头发就要全部挽起来做成发髻,风独幽这是在宣布主权吗?她微微低着头匆匆点了点。呼出一口气退到了边上木凳上坐着。

偏偏风独幽似乎不知道她现在羞意大起,还注视着她红透的俏脸问:“你怎么了?”

云英嗔了他一眼,伸手把他胡乱插头上的发钗取了下来,“那好吧,这个就不用退了,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能戴。就放着做传家宝吧。”说罢,小心翼翼把发钗放回了盒子当中。

风独幽勾唇点了点头,这发钗并不是买的,而是宁北川拿给他的,说是按照他的身份。他的妻子至少都是五品命妇,这根发钗上的宝石就是身份的象征。

“原来这岐山别庄的主人就是你啊,能花这么多银子给你置办这么大产业,想必你们家也挺有钱,我会不会高攀了啊?”云英早就看过盒子里岐山地契包含了多少地盘,虽说风独幽说得凄惨,但在穷了很久的云英看来,能够有这么大片范围土地简直就是地主土豪。

“我毒日出生,我高攀你。”云英家没有因为风独幽生辰八字生出麻烦来他已经觉得满足了,再说了,银钱在他的概念里真的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云英对他的态度。

“毒日?我才不信那些呢。要是你真的克人,离叔和震叔怎么没事?我和你又不是没相处过,也没什么问题啊,反而靠着你赚了不少银钱,过上了好生活,你是我的贵人还差不多。”云英本就是个随遇而安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现在定下了亲事,当然又为风独幽的心情着想了。

又叽叽喳喳找话劝了几句后,云英猛然想起半山上被拔掉的油菜苗,忙问了风独幽是怎么回事?

风独幽犹豫了片刻,突然神色一正,一派正人君子严肃的模样缓缓说道:“成亲之前,你我不宜相见,今日例外也就罢了,今后有什么事让离叔回来一趟便是。”

他说话极慢,把云英急得差点递给他纸笔算了,可等他说完后,云英又恨不得拿了纸笔丢他脸上:假惺惺,刚才拉我手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问你油菜苗的事情就要赶我走?

“土地我另有安排。”等了半晌,风独幽才幽幽又补了这么一句。

土地是人家的,反正收了油菜买了银子也是人家的,现在人家要拔了油菜种别的,到这份上,云英尽管心疼也不好再指手画脚了。只好怏怏提了个建议:“那随你吧,不过油菜苗这样浪费了也可惜,不如先把上面的菜薹摘下来拿去城里卖掉,大过年的能见着点绿叶想必有些人是不会太计较价钱的。”

看了下天色,云英可不想被家里人当做失踪人口看待,况且风独幽这不识时务的家伙还说什么婚前不宜见面,那她还赖在这儿干什么?伸手重新把桌上的东西收到包袱里装着,云英向风独幽告了辞。

看得出来,风独幽其实是不想云英走的,可之前的话是他主动说出口的,要他留人一时又放不下面子,拉锯战的结果就是他默默跟着云英走了一路,直到都看到了云英家的房子。

“好了,你别送我了,待会儿让人看见了不好。”云英也拿风独幽的话给他堵回去,走到这儿云英又才后知后觉发现好多事情原本都想到的也没问出口,闷闷的为自己丢三落四的跳跃思维生气。

风独幽耳力好,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村里还未停歇的唢呐喧哗之声,细长的凤目眯了眯,突然问道:“你伤心吗?”

“啊?”云英被问得是一头雾水,“我伤心什么?”

“他一点都不好,你不要伤心。”风独幽还记得云英说起关平时的亲切口吻,心里酸酸的。

云英循着他的眼神看向李家村,终于理解了他口中的“他”是何许人也,重重摇了摇头:“我才不伤心。一个娶妻就想纳妾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伤心。”

“明年夏天,这路就能修好。”不知怎的,风独幽心情就突然转好,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高。

“你以后会不会纳妾的?”云英回头打量了一番长相不输关平,身家更不可能输过关平的风独幽,眼中满是怀疑。

“银子全都给你,纳妾要银子。”风独幽的意思很明显,我把银子全给你,纳妾是要银子的,到时候还是要问你。

关平长那么老实结果都不老实,又想起前世遭遇的那个渣男,他没钱,可女人有钱倒贴啊!所以啊,这男人的话不能全信,云英很理智地给风独幽提了条件:“你说的哦,今后银子全归我管!”走一步算一步吧,防这个防那个的累都能把人累死。

“大丈夫一言既出。”风独幽眼中带笑,觉着如此表情的云英真是可爱,能惹得他心痒痒、手痒痒。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英紧了紧包袱,无意间触及袖中一块硬物,这才想起精心准备的回礼。金钗没退出去,回礼那就肯定要送出去的。想着送风独幽东西,怎么都有一种初中时候塞情书的窘迫感,迟疑了好半晌,终于是鼓起勇气掏出了独特心形的荷包一把放到了风独幽手中:“这个给你。”

说完竟是不敢看风独幽脸色,捂着发烫的脸头也不回往山下跑去,根本就不知道风独幽拿着荷包没来得及细看还跟在她身后护着她直到河边,看她背影消失在河岸才展开身形回了山上。

辛离和辛震此时已经候在黄桷兰山脊上,见他衣摆上沾着污渍还一副神清气爽模样,两人对视一眼,行礼时笑得合不拢嘴;不巧的是辛离行礼时还见着他手中捏着一个蓝紫红三色交加的奇形荷包,止不住“哦”了一声。

风独幽听得这声,迅速把荷包收到了衣袖之内,重重咳了一声,回亭子里用炭笔写了云英对卖菜薹的建议给两人,指示了辛震立刻着手去办。

正文、199 刻意讨好

关平成亲后,李银凤住到了李家村,每天上午都能见着一副前呼后拥昂着头在村里走一圈收获无数艳羡尊敬的目光。

年初二,李地主带着族人经过祭祀迁走了李家庄最深处的宗祠,在李村长真诚的眼泪中离开了李家村,也宣告了李家整体往朝日城或是更大的生意场上进发。不过因着李银凤和李长海的坚持,百家集的李府依然存在。

年初六,原本都还不到关平往年出发的日子,他却是收拾行囊早早侯在了李长海的车马行门前,连带的,乔远贵和乔远褔也不得不匆匆出门,不为别的,就为了李长海许诺的会一直免费给百家集上京赶考的秀才们提供车马服务。乔家老院子的人算计多精细,想的还不只是车马。如今在李银凤的宣传下,谁人不知李家的客栈都已经沿路开到了京城之中,要是和李家女婿一道,难不成关平吃肉他们连汤都喝不到。

听到这消息的云英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每年这个时候,贾氏必定约束家人潜心为关平祈福,乔家老院子那些女人们估计也会照章办理,应该不会再有人老是找借口来耳边叽叽喳喳了吧。

云英家后院养了大半年的鱼眼见着越来越大,正寻思着要怎么找个销路,百家集上的刘大掌柜就不请自来了。

从去年豆瓣酱的事情后,来云英家周旋的基本都是和云英有几分交情的刘二掌柜,这次不过是几百斤鱼,怎么会惊动了大掌柜出马?听说他来了,云英也有些诧异。

其实不但云英诧异,刘大掌柜此来也战战兢兢。就在年前,镇西将军身边的殷巽突然驾临了珍味居,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让他对李家村的乔云英多多照顾,想多问几句呢,殷巽又暗示他这些都是镇西将军亲*代的。这可吓了刘大掌柜好大的一跳,殷巽走后寻思了好久都没头绪。

这不,年后无意间听刘二掌柜说起云英家的鱼快出池子了立马就准备了一车礼品亲自上门来了。

这一车的礼品可吓坏了接待的远根,云英和珍味居的事情他是一清二楚。去年夏天之后。云英和珍味居几成陌路,就是刘二掌柜上门,云英多半也是推给远根接待,还美名其曰“锻炼”他掌家的能力。两家的关系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刘大掌柜突然来这么一出,还真是让人费解啊!

云英到前院的时候远根正让刘大掌柜把礼物给带回去,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远根这样做倒是无可厚非,先堵死了刘大掌柜提出无理要求的可能。

谁料刘大掌柜这是打定了主意来讨好云英的。镇西将军的脾气他们这些老部下是再清楚不过,能让殷巽来给他提个醒。说明云英在他那的分量绝对不低。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云英一个小小村姑是怎么就入了将军眼的?要是辣椒和玉米的话应该不至于让殷巽亲自跑这么一趟啊。不管怎么说,刘大掌柜就是不愿收回送出的东西,还直白表明了立场,要是远根执意不收,他立刻让人把礼物全丢到安澜河里去。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云英问明了原委后打起了圆场:“远根,不如先听听刘大掌柜怎么说的吧?”

半年不见云英,刘大掌柜发现她身上不但没有被人抛弃的颓废,反倒是原来那股子干练气质内敛许多,虽非绝色,却自有她独特的味道。

“刘大掌柜年过得可好?”云英礼貌一笑迈步坐到了远根身边。

很不好!寝食难安的能好吗?可惜刘大掌柜这实话说不出口,拂拂辛苦留出来的胡须。他笑得很亲切:“云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外人,叫什么掌柜呀?一点都不亲热,还像以前那样叫刘大叔多好。”

他越是这种亲近的态度,云英越是觉得奇怪,“刘大掌柜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有别的事情?谈生意的话您怕是走错门了,找李三少才是正理。至于别的事,好像我们也没别的可说了。”

既然都厚脸皮上了门,刘大掌柜就做好了各种应对,云英这样已经算留了情面,至少没有拿了扫把赶他出门。当即就笑着打了亲情牌:“年前你刘二叔收了你的礼送了一部分去给了别人,马车上那些都是回礼,要我们昧下那些东西可做不到。左右也是有事情要和你们姐弟商量,这不就顺便带来了吗。”

年前,罗松在乔家住着带了不少吃的用的来,罗松那人又没什么独享的概念,转手都给了云英安排。后来罗松写信回去说了云英姐姐的事情,罗家老太太转手又是一大堆东西送了过来,说是帮梅花照顾弟弟妹妹。罗家都出手了,李长海自然不能闲着,找了一堆理由也跟着送了不少吃的用的给云英家,都是些李家村见不到的稀罕东西,棉布之类的价格虽然不如绸缎,但却是云英的最爱。

收了别人的不还礼根本就不是云英的风格,都是大户人家,云英也不好花银子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送去。就摘了葡萄酿了些酒,用红薯做了些小零嘴,顺便的送上了自己最拿手的盆景造型。那段时间刘二掌柜偶尔会拿些珍味居新出的小吃送来,云英也就给他回了一份,没想到还会收到这么丰厚的回礼。偷眼看了下胡三的眼色,应该不是什么出格的东西,刘大掌柜还算会做人,自然知道什么东西才是云英家现在需要的,都是些农具、种子之类,也值不了几个钱,云英再推诿倒是显得矫情了。

“不知道刘大掌柜是要找我们商量什么事情?”云英好奇的是他分明知道自家不管粮食还是出产都交给了李长海运营,找自家还能商量什么?有了前车之鉴,难不成自己还敢把如今的身家交到他珍味居不成?

“云英真是叫得见外。”刘大掌柜亦知道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自己在云英最需要的时候抽身不吝于落井下石,能够有如今这平和相处已属难得,便不再墨迹,开门见山道:“云英想必知道李三少爷今后会把生意逐渐往别的地方移,百家集这小地方能牵住他多久。但刘大叔能看出来,云英是个做大事的人。今后田地里的出产不会是小数目,要是李三少爷吃不下来,云英随时都能来珍味居,我们百家集珍味居太小吃不下。我会给你推介几位边城的大商人。”

这些时日,云英也是在考虑和李长海的合作前景。李长海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凡云英家有个什么东西出产必定第一时间给出个好价钱,有时候让云英都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正如刘大掌柜所说,目前李长海的精力都在车马行上,云英家的出产其实还是由他从中牟利转卖给珍味居占多数。李家整体搬迁,李长海肯定不会在百家集长住,以后总不能让他天远地远地跑吧。况且李长海的这笔生意云英也帮着算过,除却时不时给他们家的好处,李长海私人最多就是赚了车马钱。有时候帮着稍带杨氏一家的东西因为价值不高,车马钱都不一定能挣上。

李长海要走,可是车马行不走,就算云英重新和珍味居合作也不会落下李长海这一块,还能让他了无牵挂去做别的事情。想必刘大掌柜也是看到了这当中的蹊跷才会来走这么一趟的。

刘大掌柜是个聪明人。见着云英犹豫,立马就知道她心里是想的什么,忙又补充道:“云英不用怕李三少损失的,要真是你我能重新合作,今后珍味居各个分号所有的车马我们都只用李记车马一家。”

“这个我需要和李三少商量后才能答复你。”尽管云英心里已是有了大概的答案,但还是觉得应该让李长海自己选择。不管怎么说,只要李长海还愿意和她合作。那她绝对不会主动撤出。

“当然,当然,今日我不过也只是来给云英说一声而已,具体安排还是要找时间请李三少和你到珍味居坐下来慢慢商议。”刘大掌柜对此来能说到这地步已经很满意了,接着又转了话题道:“我听你刘二叔说你家还养着鲜鱼,这年后珍味居正愁着弄个什么主打菜式。他就推荐了全鱼宴,我也顺便来问问这些鱼怎么样?”

这些鱼的事情云英倒还真没和李长海说,他年前就她定亲后来了一趟,结果什么都没说又走了。之后李银凤成婚、李家迁宗祠他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云英想凑上去说两句怕也不成啊。

“你需要多少鱼?”云英都还在考虑。旁听的胡三便问了出声。百家集又不是只有云英家有鲜鱼,这些东西运输又困难,要是指望李长海还不如先找好买家,再说了,李长海醉翁之意究竟在哪里都不一定,现下云英订了亲,谁知道李长海还会不会按照以前合同上的章程办事?少收一两样东西也不算违约啊。

刘大掌柜就怕没人搭话,听胡三问及,忙报出了一个保守的数目,竟然能吃下云英后院鱼塘里半数的鱼量,这还只是临近几个镇上小珍味居的一月需求量,看来养鱼这营生今后也能纳入发家致富新项目当中。

正文、200 京城科考

李长海这时候在干什么?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神经跟关平以及乔家两兄弟往京城走。

或许是心里太乱暂时不想面对云英,或许是真的想去京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商机,总之是弄好了宗祠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终于是在正月十五这天追上了走了一半路程的百家集众位秀才。

百家集的众秀才算是出门早的一批的,不过出了朝日城渐渐的开始陆陆续续就热闹起来,要到京城去的出了赶考的士子,还有嗅着商机伺机而动的商人。原本李长海都还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可随着路途越接近京城,他的精神是越来越好,情绪也越来越高涨。

人道是“情场失意,商场得意”,等到了京城之外时,李长海已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然而,望着京城之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李长海才发现,如今想要进入京城内简直是件不可完成的任务。

腾云朝的科考很特别,只要是考上秀才的人都有机会来一次京城,但这京城城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每年二月二,京城四门之外的书院都会大开门庭,接收从东南西北到来的秀才名帖,统计之后由朝廷安排在二月初十到十五之间进行一次大会试。四个书院各取一百人为举人,二月二十五张榜通知。

之后遗憾的亦或是银钱花完的便开始陆续离京,有那不甘心的可以等在城门外,等待过了大会试的诸人进入京城内的皇家学院和京城内的举人一起进行院试,院试之后就只能有一百余人成为今科进士。进士及第后还能进宫面圣参加殿试,再由皇上出题决出前三甲。

待得前三甲定下名分,京城才会四门尽开,准许滞留在外的举子商人们大量出入,这些等在外面的人才能进去走走门路,或是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也好做为回乡之后的谈资。

李长海不想在外面这么等,曾经来过一次京城的关平更不想这么等。一来他知道在外面多待一天就是多一天的考验,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就连喝口水都要付出一个不小的代价。哪怕这次他有李家的资助和李银凤私贴的小金库他也不打算浪费。更何况,他随身还带着贾氏写的信件,为了能出人头地,他必须赶在大会试之前先进城把亲给认了。

乔远贵和乔远福来到京城外就因为这儿客栈的价格咋舌,最后还是在关平的好心指点下找了几位贫寒学子去了附近郊区的农人家中搭伙住宿,饶是如此,身上的钱财亦是去了一大截,这才仅仅是开始。

关平对乔家老院子的人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指点到此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转身就找了李长海商量进城的事情。

如今四门禁闭。没有京城附近户籍路引的人根本就过不了守城将士那一关,李长海之前去转过好几次,挤挤攘攘的城门口排成了一条直线,出城的人随意,想要进城先掏出户籍检查。要是户籍不在附近还想要蒙混过关,过去就是一阵狂揍。听关平说要进城,立马摇头否定:“宁远兄、姐夫,你可别害我,那些个兵大爷一个个火眼金睛似的,要是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们一顿揍还要怎么见人?”

关平其实还比较喜欢李长海称他作“宁远兄”,那声“姐夫”让他心里膈应得慌。难免会想起那个一搂满手油,身材没起伏的妻子。不过娶了就是娶了,李银凤对他连压箱底银子都能掏出来,他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只得压下了李长海话头低声道:“你没见着那些在城门垛下晒太阳的闲汉吗?那些人就有门路进去。”

“你怎么知道?”李长海问过好几个商人,都告诉他准备好大笔银子在城外住上一个月便罢,谁料看似老实的书生关平突然说有门路进城?被狠狠吓了一跳。

“上次见人找了他们给银子进去过。不过那些人胃口颇大。”关平才不好意思说上次他是银子花光了,以为那些闲汉是在那儿乞讨的,就跑去和人站到一块,谁知道旁边的人就问他是不是圈错地盘了,然后纠结人打了他一顿。昏昏沉沉躺在一边时正好遇上有人找这些闲汉“谈生意”这才知道闲汉们的真正差事。

“胃口大倒是不怕。今早我听客栈老板又给人涨了租钱,估计接下来就要找我们说此事了。你我各一个小厮,吃喝拉撒下来,一月怕是没个两三百两银子都支撑不下去,难不成两三百银子还进不了城?”李长海经济头脑不错,一下子就算透了这笔账。也只有他这样头脑透的和关平这样吃过亏的人才会知道找闲汉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而其余那些没魄力的人总是设想着今年或许花不了那么多银钱,不一定会去找闲汉们讨价还价,这当中便能看得出人的眼光长远与否。

有着长远眼光的李长海很快找了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闲汉,花了两百两银子买了四张盖着奇怪花纹的纸张,夹在户籍当中官兵检查到了也只是一愣便挥手放行。走在京城宽阔能容得几辆马车并行的石板街道上,李长海不禁撇了撇嘴,也只有关平那样的老实书生才会真的以为那些人就是闲汉。照他看来,那些人分明也是守城的士兵,只是当的班不同而已。

不管怎么说,两人在不论是建筑还是城市布局都前所未见的京城还是走得小心翼翼。进城后,李长海想要先去自家的客栈看看情况,而关平则也想私下先去贾氏给的地址找一找外公,两人的方向不一样,京城不久后便分道扬镳。李长海转弯在属于外城的某个边缘寻找李记客栈,关平则直走进入内城直到京城内有名的朱雀东街。

能够在朱雀东街住着的人家身份都不凡,即便是之前关平不知道,走在这高门大户林立的街道上也是心有所悟,更是期待即将见到的外公和外婆了。

朱雀东街底一颗大榕树下立着两尊精巧的石狮子,朱红色的两扇大门虚掩着,门楣上只是简简单单刻着“贾府”二字。关平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突然没了勇气上前敲门,他不敢相信,曾经困顿到饭食都上顿不接下顿贾氏都不曾提到过的亲人会在这样高门大院中生活?

站了许久,就在他身后的小马都想出声询问他是否再继续前行时,大门却是从内先打开了,传来一声温文有礼的男声:“先生、师娘不必送了,今日一趟得益良多,晚间良生就去尚书令府上拜会,到时候定然会帮先生在尚书令大人面前提上一提。”

“良生,老夫的名字不提也罢,你刚刚掌管礼部,还是趁机让尚书令大人能对你多一些好印象吧;这两年户部尚书靠着摄政王风头日渐,要不然,科考改革之事你也先到王爷面前露露脸?”随着苍老声音传来,门内先是出来两个皂衣小厮,接着就是一位三四十岁的美髯男子,再之后便是一双年约六旬的老娘夫妇。

见着那老人面庞,关平止不住惊呼了一声,无他,这位老人的眼睛和眼神和贾氏别无二致;且老人的脸型和关平此时尚显稚嫩的面孔极为相似,那眉眼、鼻翼、口唇,看上去就像是看到了老年的自己。

“呔!哪里来的小子,知道我们家大人是谁吗?还不赶紧让开路。”两个小厮见有人在石阶下挡住了自家大人的道,连忙出声呼喝起来。

关平方才也听到了从门内出来的人竟然是礼部尚书,这可比见着老人面貌还让他震惊。科考,正是由礼部全权负责!

“冬至休得无理…”身为礼部尚书的柳良生为人低调,不想在官员林立的朱雀东街和人起什么冲突惹人诟病,正抬眼喝骂小厮之时不小心窥见了关平的长相,后半句直接卡在了喉咙中。

“你…”贾老太太此时业已看清了关平长相,上下打量一番后指着他衣裳领口竟是难以成言。

“这位小哥打从何来?怎的看着如此眼熟?”贾老大人也看了关平一番,那股子熟悉的感觉怎么都掩藏不住,不由也“咦”了一声问了出来。

“老头子,他!他可不就和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吗?还有他那件衣裳的领口,那种绕线飞针菊纹可是我的家传绣法。”贾老太太激动地从台阶上扑了下来,要不是关平见机得快扶住老人,她非得摔坏了不可。

“小哥,你…姓甚名甚?你爹娘又姓甚名甚?”贾老太太抓着关平的手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他衣衫领口的刺绣纹路,紧张地追问出声。

“我…”关平此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边从怀中掏信,一边恭敬回道:“在下姓关名平,字宁远。我爹叫关方、我娘是贾氏。”

“宁静而致远!这是当年瑶娘最喜欢的句子,难道…”贾老爷子也不禁扑到了关平面前,“你爹是不是会功夫,你娘耳后是不是又一颗拇指大的红痣。”

这句话才刚刚问完,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的柳良生就见着关平耳后的一颗红痣,虽没有拇指大小,但那角度和形状分明和当年贾瑶娘的在同一个位置,心里不禁一苦,忍着心口疼痛勉强劝道:

“先生,师娘,有什么咱们进屋说去吧!宁远,扶着老人家,进门再细说吧。”

正文、201 夜探香闺

关平的信件才刚刚拿出来,两位老人见着上面的字迹都快晕厥了过去,还是旁边的柳良生夺过了信件,抖索着双手差点把信封给撕破,看得一旁的贾老太爷和老太太一个劲地喊“慢点”。

贾氏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只是托了两老照顾上京赶考的关平,可就是上面独特的字体,让柳良生一个壮年男人几度念不下去。

“这逆女,这么些年就送这么点只字片语回来?”贾老太爷好不容易喘直了一口气就开始骂人,贾老太太倒是知道他只是口头上硬气,心里早就不知道软成什么样了。

夫妻俩只有贾瑶娘那一个女儿,本来柳良生作为贾老太爷最得意的门生,又身无牵挂,夫妻俩是打了主意要将柳良生招赘以传承家业的。谁知道贾瑶娘出门去敬了一次香回来就神不守舍,曾经找了贾老太太要求退亲,只是那时候柳良生已经向贾老太爷表明了会将成亲后的长子改作“贾”姓,欣喜若狂的贾老太爷又怎么能同意贾瑶娘的请托。

在那之后,贾瑶娘便郁郁寡欢,终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细软消失无踪;柳良生多方寻找下才知道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内城禁卫军的一个统领,事情于是变得明朗化,贾瑶娘是同那位叫关方的侍卫私奔了!

如今十七年过去,没见着贾瑶娘的踪迹,只有个一已经长大成人的关平出现,如何不让贾老太爷又急又气。

柳良生的命运也不是一帆风顺,贾瑶娘逃走之后,贾老太爷出于愧疚,出面帮她求了原礼部尚书家嫡女为妻。岂料那位小姐在生产第一胎之后伤了身子再难受孕,柳良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之后也并未纳妾,就那么守着她过了这么多年。前年年底,那位小姐终是熬不过寒冬一命呜呼了。之后不管是前任礼部尚书还是贾老爷子都没法让他升起再娶的心思来。

此时见着贾瑶娘的信,他却是控制不住心情,在贾老太爷骂骂咧咧中很是忐忑地问关平道:“你娘…,她还好吗?”

“不好。”眼前的人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身份肯定也不差,然而这么多年都不见他们到李家村找寻,关平心里还是有些委屈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关平一口气吼了出来:“你们都只知道说我娘不孝,可是我爹死后我娘一个人在雪地里跪坏了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说完这些,他才发现在场三人都是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柳良生更是一下子蹿到他面前扯住他衣领疾声问道:“你说什么?瑶娘腿怎么了?”

“孩子,你说你爹死了?那你们…”贾老太太和贾老太爷也着急地一左一右牵着关平的衣袖让他就是想抽身也难,说到一半才发现和柳良生问的问题根本不一样。忙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关平等待他的回答。

关平稳了稳心神,也知道爹娘两个一直都深居简出,就是怕被人发现身份端倪,怒也怒过了。他可不是以前那个憨直没心机的少年,这一屋子人的身份他要是真的甩手就走那才真的太笨了。

念及此。关平留了下来,简单将一家三口的生活讲述了一遍,当然,也按照贾氏的说法,并未将母子俩的绝境说全,不过也并未像贾氏教导的那样将功劳都给了李家,而是重点提及了云英。

身在遥远李家村的云英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传到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春天到了。意味着艰苦的春耕也来了。

岐山像是暂时对云英关闭了似的没有了进去的那个缺口,云英只得把满心的不快都发泄到了农事当中。六十多亩肥田里的油菜花竞相开放,她又想起了满园飞舞的蜜蜂,才刚刚托了乔齐帮忙问养蜂人。就有那么巧,辛离就带着养蜂人出现在了李家村。

刚说起那么多油菜怕是没人手收,辛震那边就带了牙侩来说人手充足。

接连几件事情都让云英百思不得其解。某日干脆放出风声说腾云的稻种太差,谁那里要是有门路买一些望月稻谷间着种多好。

此话让闻讯前来的牙侩和刘大掌柜都不由觉得头疼。如今边城管束极严,要想出入简直是难上加难。关键就算你有办法拿到腾云这边镇西将军的手令,也是没办法走通望月那边的蒙城啊。

去年年底开始,望月国的蒙城就开始沸腾起来。就像是要找什么似的都快将整座城给翻了个身,到现在都还余势未消。

只有和牙侩一起来的辛震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弱弱问了句:“不知道云英小姐是想要多少斤望月的稻谷种子?”

云英无意识转了转手中正在辛苦十字绣的鞋垫,轻描淡写给出了一个数字“两百斤吧”,她发现,在她给出这个回答之时辛震明显松了一口气,想起几年前自己偶然说起要望月国的油菜籽之事,暗笑于心。弄不清楚风独幽这是在搞什么小动作?又不准她上岐山问个究竟,又处处都帮她想在前面。

念及此,云英状似无意地拿起了手中的鞋垫,幽幽叹了一口气:“唉,真是的,鞋垫都纳了好几双,可惜没机会当面给…”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下来,见辛震若有所悟也就没继续说了。我就不了山,就让山来就我。

云英很想见着风独幽,可等到当晚风独幽胆大包天推开她窗户丢了东西打醒她时,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拿来。”风独幽云淡风轻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夜闯香闺的窃花贼,好像是云英欠了他什么东西在街上撞见了似的。

“拿什么?”云英听着他生硬的说话调调就止不住想笑,想要逗他多说几句。试想,一个长相丰神俊秀,气质卓然的青年,开口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一字一句往外蹦,那场景有多喜感就有多喜感。

“鞋垫,震叔说的。”风独幽这人呢也是有些小贱,只要看着云英笑得眉眼弯弯就觉得心里舒坦。

二月的天晚上还是很凉的,云英坐在床上拥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寒风呼呼地从窗口灌进来,可以想见风独幽站在窗外有多冷,借着屋内淡淡油灯的光线,云英隐约见着风独幽身上连个披风大氅都没披,伸手招了招:“要不然你进来说?”

风独幽抿抿嘴,眉头微微皱起,就算再没经验,一个女子深夜邀人入室也是件败坏名声的事情,想不通云英挺懂事的也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外面多冷,你就不怕着凉生病啊?”云英想起来了,第一次发现他能够开口说话不就是在他生病的时候吗,捂着嘴低低笑了出声:“难道你还想躺在床上等着我给你喂药?你不是都不准我上岐山了吗?”

话都还没说完,估计风独幽也是想到了那次的窘状,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毫无声响地就跳进了房中,倒是没急切地往床边凑,而是在窗下的一个软榻上坐了下来,随手抓了云英放在软榻前书桌上的毛笔在手中转了两圈;眼睛盯在云英脸上没了动静。

“诶,你看什么呢?”云英被他灼灼的眼神看得脸庞发热,微微别开了脸。

“你这里?”风独幽指了指眉尾。室内昏暗的灯光对他没丝毫的影响,反而因为和云英同处一室又找到了几年前那种自在的心情。在京城几年,他看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不管别人赞叹多么美的,都不如那个和他蹲在地上讨论怎么救活一株植物的云英美。

但看多了所谓的“美人”,云英的坚强、韧性始终深植于心。摄政王妃美则美矣,动不动就泪涟涟的样子他受不了;太师之女美则美矣,嚣张跋扈、蛮横无理;表妹美则美矣,娇柔做作,人前人后截然两幅面孔。

现在他也发现,云英也是两幅面孔。她眉尾那处从小时候跟着她的伤疤在这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情不自禁起身上前两步,伸手想要触碰那一处白日看去深褐色一片的痕迹。

云英吓了一跳,下意识摇头避了开去,避过了眉尾那处,却是没避开一头青丝,柔滑的青丝从风独幽手中滑落,让他从手心痒到心中。

“这里,要是真的有伤你是不是就嫌弃我?”云英摸了摸晚上洗去树枝汁液的眉尾,小时候化妆习惯了,长大一直就没落下过。

“定亲的时候你就有。”风独幽倒是言简意赅,语速竟然难得快了半拍。意思是,你有伤痕我都和你定亲了何必再问。

“所以现在没有你是不是要和我解除婚约?”云英顺势抱着被子侧躺下去,不知什么原因,和风独幽在一块,她所有的戒备都会卸下。也或许是,她知道风独幽本来就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要想对她干什么她也拦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说些话培养感情。

“胡说八道,秋天成婚还是明年开春?”风独幽直接拉了凳子坐到了床 边,很认真地问道。

正文、202 先生上门

风独幽如此干脆利落转换了话题,让云英一时有些跟不上节奏,愣了片刻才算是明白了风独幽这是在询问婚期。

要是按照她心理年纪,近三十的岁数倒是刚好,可是她现在的身子才过半个多月才十四岁,每月一次的大姨妈都不知道什么缘故还没来,说起成亲是不是早了那么一丁点儿?

“九月吧。”风独幽的手指在床边春凳上划了划,淡定地说出了个日期。回大西北之时,是宁北川和摄政王大闹一场后的结果。两人因着旧年宁北川痴恋摄政王妃之事时不时就要吵那么一回,吵一回后大约就是一年半载互不理睬;此次吵闹缘由从王妃换成风独幽,宁北川也不能把握摄政王什么时候才会回神。

宁北川脾气倔强,当年就为了赌一口气至今未娶,这次为了风独幽的婚事也是气愤异常,在路上知晓风独幽打算迎娶云英时倒是拍手称快立马命人按部就班为风独幽操办起婚事来。但风独幽却是知道,待得宁北川回过味来后,或许他就会开始挑起刺来。所以,要不是云英守孝在身,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婚事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