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就算真的将某人逐出了家门,假若有一日,周家阿奶没钱花用了,她仍然可以叫之前被逐出家门的儿孙拿钱奉养她。或者,她可以喊来人牙子将儿孙卖掉换钱。

她这么做,最多也就是被人在背后嚼舌根,你若反抗则为不孝。

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足以逼死很多无辜之人。

周家阿奶还算好的,基本上都是以骂人为主,轻易不会动手。可就说今个儿,她真的动了手又能如何?回头要是帮着请了大夫,你还得诚心诚意的感激她,不然还是不孝。

周芸芸私以为,她真的做不到这般谦卑。即便将来遇到一个好说话的婆母,她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拿对方当一个普通的亲戚。

吃喝分享,闲时唠嗑,仅此而已。

事实上,正是因着周芸芸这种性子,周家阿奶才会完全不考虑祁家大少爷。当然,人家祁家大少爷也完全没有考虑周芸芸这个农家女。

周芸芸需要的是一个人际关系极简的夫家,最好就是只有妻子和夫君,以及将来他们共同生育的孩子。而祁家大少爷则需要一个能为他交际往来走夫人外交的妻子,至于妻子能否赚钱完全不重要。

这么一想,孟秀才真心不错。

至于穷什么的,凭良心说,周芸芸完全不信。

先前,孟家老俩口还活着时,孟秀才就是安心待在家中念书做学问,完全不理会旁的俗事。可等孟家老俩口走了,他仍是过着同以往相差无几的日子,若说这里没有鬼,你信?

别说老周家一直有在贴补孟秀才,要知道老周家可不是孟家一出事就出手帮衬的。那会儿村子里闹狼灾,周家又位于大青山山脚下,狼群若是下山,首当其冲的就是周家。在这档口,老周家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才会去帮衬远在村子里的孟秀才。

事实上,两家联系上都已经是第二年的年中了,中间起码隔了半年时光。况且,老周家也没有做得面面俱到,即便给了吃食柴火,偶尔也帮着挑水洒扫,可单一点,孟秀才的文房四宝呢?

这年头,粮食其实并不算贵,哪怕是细粮好了,那也没法同文房四宝相提并论。像大伯娘先前不就为了给三山子买上好的文房四宝,以至于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花费了个一干二净。

而孟秀才素日里使的东西,绝对要比大伯娘买来的所谓高档货更为高档。

至今,周芸芸还记得那块京香墨。

所以说,穷从来不是问题。孟秀才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秘密太多了。譬如,他究竟是靠什么赚钱的?再譬如,他院子里那些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植物究竟是哪里来的?还有就是,当年他的邻居遭遇狼灾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叫他这般冷漠的束手旁观?

这些才是周芸芸真正迟疑的地方。

其实,周芸芸很清楚自己的脑子,穿越并不能增长智商,哪怕她小聪明一堆,可若是真有人苦心算计她,恐怕到时候她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所以,她打算观望。

观望周家阿奶究竟决定咋样,再观望一下孟秀才的态度,至于大伯娘就随缘吧。

对于周家阿奶来说,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最多最多就是死得好看和死得难看的差距,要是素日里,周芸芸兴许还会拦着点儿周家阿奶,可这会儿刚被人算计了,她只真心的祝福大伯娘长命百岁。

然而天注定大伯娘是没法长命百岁了。

就在周芸芸抱着汤婆子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时,外头徒然传来周大囡尖利刺耳的声音:“阿奶,她是在胡说!那才不是什么意外!我看得清楚分明,就是她故意把芸芸和孟秀才推到水田里的,我亲眼瞧见了!!”

第99章

有那么一瞬,院子里安静得真的好似能听得见呼吸声,不过很快就被大伯娘惊声尖叫给打断了。

“你个该死的杀千刀的贱蹄子!!我不就是打了你一顿,你就这么编排谎话来害我?我怎么就害芸芸了?我干嘛要害她?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我是你的亲娘啊!你就这么铁了心想要我死?周大囡,我今个儿非跟你拼了不可!!!!!!!”

大伯娘也是真的豁出去了,她要是再不豁出去奋力一搏,等待她的绝不可能是好下场。

可周大囡也不是好惹的,眼见她娘又要冲过去,忙起身往周家阿奶那头跑,一直躲到阿奶身后,拽住了衣摆,才止住脚步冲着她娘对吼:“你敢对天发誓吗?我就敢!要是我方才那话是瞎编排的谎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叫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周大囡的怒火仍在心头熊熊燃烧,方才被拽下一把头发的那块头皮正疼得钻心,可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脑子才从未有过的清明。

随着她吼出了这句话,立在她跟前的周家阿奶先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旋即面色大变,操起手里那半块大青砖,再度向大伯娘杀去。

大伯娘真的要疯,她怎么会知道周大囡能狠到这个地步?又心知恐怕之前她的作为真叫周大囡给看在眼里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发这般狠戾的毒誓。眼见周家阿奶又向自己杀过来,她一下子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跑,还是那种拿出吃奶的劲儿夺路狂奔。

“追啊!追上去打死她!就是她故意害得芸芸,这个心肠歹毒的臭婆娘!!”周大囡可劲儿的叫嚣着,却并不敢真的冲上去。没法子,她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天知晓再打一架会不会伤得更重,到这会儿她的头皮还在疼,好像胳膊也给拧到了。

然而,除了周大囡以外的其他人却都不曾开口,只默默的看着大伯娘夺命飞奔得离开,周家阿奶倒是追上去了,可眼见追击无望后,她也就放弃了。

返身回来后,周家阿奶冷笑着看向自家老大:“周大牛,老娘丑话说在前头,休了这婆娘咱们一家子还能继续过日子,要不然你们一房人都给老娘滚出去!”

周家大伯面色异常难看,张了张嘴有心说两句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大山子和二山子也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无心有力的模样。俩当儿媳妇儿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堂嫂原就是软弱的性子,在面对大伯娘时她不会反抗,可同时在遇到其他问题时,她也会下意识的选择退让,就连秀娘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至于三山子则站在他那屋门口的廊下,用眼神一一扫视过全家人,面色晦暗不定,半晌才抿着嘴回了自己屋里。

其实,大伯娘并未走远,在发觉周家阿奶没追上来时,她就立刻止住了脚步,蹲在背风处细细的思量起来。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事情曝光会怎样,可真的出事了,除了最开始那巨大的恐慌外,如今被冷风一吹,她反而冷静下来了。惊慌压根就没用,而且她跟先前被休弃的李氏不同,那会儿李氏才二十八岁,正当能生养的时候,而她却已年过四十了。况且,真要算起来,李氏比她好看太多了,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最重要的是,李氏甭管怎么着,都有娘家护着,哪怕李家那头也有私心,却不像她这般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绝不能被休…

对她来说,被休就等于是死路一条,既然这样还不如拼死一搏。

好半晌,大伯娘才拿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先是下意识的往来时的路瞧了一眼,见并无人过来,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平添了一份恨意。

这条土路是周家进村的唯一一条道儿,换句话说,周大囡要回家也只能走这条道儿。可都这么久了,那贱蹄子都没从周家离开,想也知道铁定还在周家编排她的坏话!!

偏生,她毫无办法。

恨了一阵子,大伯娘还是继续往村子里走。明明是已经走了千百回的土路,她却走得异常艰辛,除了脸上被砸得生疼外,她的腰间、胳膊也都受伤不轻,前者是周家阿奶拿青砖拍的,后两者则是被周大囡掐的。

走了一段路后,大伯娘停下了脚步,似是意识到自己这副尊容有些吓人,想了想,索性避开其他村人,走小径儿往老丁家去借点儿水洗把脸。

老丁家,丁寡妇正在院门口骂骂咧咧的,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儿媳妇儿周大囡,所骂之事则是周大囡先前不管不顾的将衣裳连带木盆一丢了事。也亏得捡到的村人跟丁寡妇素日里交情不错,便多走了几步给她送过来了,要不然岂不是损了好几件衣裳并一个大木盆?

丁寡妇气得要命,偏周大囡还不知晓跑到哪里去了,就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口,从周大囡刚进门时骂起,桩桩件件小事儿全逮出来骂一遍,且每骂一件事儿就提一句今个儿这事情。等周家大伯娘过来时,她才刚骂到去年年初,冷不丁的抬眼看到了来人,登时那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好悬没她给噎死。

“亲家母。”说真的,大伯娘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这是她的亲家,事实上她连周大囡都不想认,偏生今个儿她是有求于人,只能腆着脸道,“我方才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来你家借水和帕子洗一洗。”

“摔了一跤?”丁寡妇面露古怪,她是脾气坏了点儿,又不是蠢到了家,哪里看不出来这种伤势是摔不出来的。尤其周家阿奶下手极狠,半块砖头印都在大伯娘的脸上。摔成摔成这样?

“对啊,也是我没留神,一不小心就摔到了石头上。那个…”

“行,你去吧,灶间有水也有帕子。”丁寡妇倒没有刨根究底,其实这会儿她更怕方才的骂声传到了亲家的耳中,只忙指了指灶间的方向,叫亲家自便。

大伯娘当然不会再开口说什么,只急忙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本还想着借用周大囡的脂粉遮掩一下,没曾想周大囡那屋外却挂着把大铜锁,叫她再度气结,只能悻悻的离开。

待走到院子里,大伯娘一眼就看到丁寡妇拿眼角偷瞄她,她索性主动上前,强笑道:“我这不是急着去孟家问个事儿吗?不然也不会没瞧见田埂上的石头了,瞧把我给摔成那样…”

“孟家?孟秀才他家吗?你要说啥事儿呢?是不是你家老太那好乖乖要嫁人了?”

要说丁寡妇原是担心亲家母听到自己的痛骂声,那么这会儿她却是一门心思的开始八卦起来。要不怎么说乡下没秘密呢?那可真是丁点儿大的事儿都能叫人嚼半天舌根,更别说周芸芸和孟秀才齐刷刷跌入水田的事儿了。

当然,这种事关名节的事情,你要真当它是回事儿,那绝对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儿,可你要是不在意,那就无妨了。大青山这一带没严苛到女人失名节就要浸猪笼这么可怕,除了会被嚼舌根,外加这辈子寻不到好亲事外,旁的影响真的没有。

君不见周大囡那会儿在隔壁杏花村李家待了多半年,名节都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了,这不仍旧嫁出去了吗?

嫁是能嫁的,就看嫁给谁了。

老丁家是那种穷得叮当响,寡母独自带大独子的地狱模式,且丁家那小子身子骨极差,还被养得一无是处。前两年丁寡妇还没伤到腰时,周大囡的日子还算凑合,可自打丁寡妇出了事儿,那可真的是家里家外都要靠周大囡一个人。只不过,周大囡也不是好欺负的,全家都靠她的结果就是,她每日里可劲儿的作践家里所有人,就连她进门三年多都不曾开怀一事,丁寡妇也只敢背着她嘀咕两句,绝不敢叫她听到。

还有就是周芸芸之母李氏了。

别看大伯娘还感概李氏起码改嫁了,可改嫁…说真的,弃妇的名声还不如寡妇呢,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像那种头嫁遇人不淑,再嫁得遇良人幸运一辈子的事情,根本就是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反正大青山这一带,弃妇、寡妇再嫁的不少,能过得比之前更好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大伯娘才敢出这般馊主意,只因以周家阿奶的性子,加上孟秀才本人的条件的确很不错,这桩亲事成功的可能性太高了。要是周家阿奶不同意的话,只怕周芸芸就算嫁得出去,也找不到比孟秀才更好的人。

而这会儿,她打算再添一把火。

当下,大伯娘就拿话引着丁寡妇跟她一道儿去老孟家,她的意思很明白,既像是去问亲事成否,又像是高调的宣称周家这头格外得恨嫁。反正就一个意思,这门亲事必须成!!

丁寡妇哪里想得到这里头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被她拿话一勾,立马就掩了门跟她走了。只是叫她们没想到的是,孟家却掩着门空无一人,直接叫她们扑了个空。

周家。

就连周家阿奶也没有想到,才这么点儿工夫,就迎来了孟秀才。

真要说起来,那么多年以来,这应该算是孟秀才头一次登门拜访,倒是周家人不知晓去了孟家多少次。

孟秀才是跟张里长、周家老族长一道儿来的,也因此,尽管周家阿奶黑着脸,可到底还是请他们去堂屋详谈。周家其他人也想进去,只是能扛得住周家阿奶黑脸的人实在是少,众人推搡了半天,最后进屋的只有周家大伯、二伯,并傻大胆的三河。

论理,来的三人里头该是周家老族长跟周家阿奶最说得上话,可事实上这俩非但不熟还有过节。还是因着周家阿爷过世后的那点子纠纷,虽说时间已经很久了,周家阿奶也早就同两个妯娌和解了,可老族长还是没法舍了老脸上前游说,只拿眼瞧着一同前来的张里长。

张里长很想叹气,他跟周家这位老太太熟悉了,尤其最近两年那是真没少打交道。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这老太有多难缠,尤其事关她的宝贝好乖乖。

不过,张里长最终还是开了口。

“早先的那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秀才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传开了,那不如趁早寻个媒人说合一下?您也不用表态,回头我就让孟秀才去镇上请个媒人来,如何?”

不用表态的意思是,周家阿奶只需要沉默不语就可以了,算是给女子家人一个台阶下。默认也是同意嘛,总好过于上赶着点头应允,万一被传成恨嫁却是真的彻底坏了名声。

然而,周家阿奶却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不能立马应允,得给我几日时间,叫我问问我的好乖乖才行。”

张里长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这事儿…还要问你家小姑娘?我说周老太,您可千万别胡来,这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你是她阿奶,你能说了算。反正没得叫一个小孩子自己做决定的,再说了,万一她赌气咋办?”

周家老族长赞同的点了点头,十几岁的小姑娘最是容易赌气了,万一明明心里头知晓这门亲事是好的,偏为了赌那口气,说什么也不嫁,到时候毁了自己也毁了家里人,回头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倒是孟秀才,听了这话后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院中,他当然不知晓周芸芸住在哪间,却看到周家出了名的馋嘴小丫头蹲在某间屋门前红着眼圈抹眼泪。若他猜测的不错,那后头就是周芸芸的屋子。

这时,周家阿奶又道:“管她赌气不赌气,真要是不乐意,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听得这话,莫说其他人了,连素来淡定的孟秀才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满脸掩饰不了的诧异。

周家老族长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养她一辈子?你多大,她多大?别等下孩子长大了反而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