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大不了我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她!我周家如今有三百多亩水田,七八十亩旱地,不怕告诉你们,我还攒了好几千两银子!到时候全留给她,一文钱都不给旁人,还怕她饿着冻着委屈着?得了吧,有钱才是大爷!!”周家阿奶说得霸气无比,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给噎了个半死。

包括周家大伯和二伯。

碍于阿奶在周家的震慑力太强大,即便是这俩也只能无奈的对视一眼,别说反驳了,连吭一声都没胆子。

一时间,堂屋里安静如鸡。

过了一会儿,还是孟秀才先打破了近乎冷凝的气氛,开口道:“周老太的顾虑我能理解。您看这样成吗?三年之内,我保证绝不娶妻,您这边无论是怎么打算的,我都答应。”

这话一出,登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尤其是张里长,略有些震惊的重复了一遍:“三年不娶妻?你愿意等三年?你…确定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作出了承诺,自当会信守诺言。”

单看孟秀才此时面上的神情,还真确定不了他有这份决心,只因他素日里早已习惯了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跟人说话。可结合他素日里的做派,却叫人忍不住愿意付出信任。

尤其是周家阿奶,她不由的想起了几年前叫仨孙子去孟家求学的事儿,当时孟秀才就说了两件事儿,一是他将来要参加科举不会久留,二是在不曾离村之前他愿意教导周家那仨小子,除非他们主动放弃。

而事实上,孟秀才的确做到了。哪怕三山子奇蠢如猪,他还耐着性子教了,直到临近科举年,才表示自己无法再继续了。

可怜周家大伯娘还道是三山子有念书做学问的天赋,满心期待着三山子学成考上秀才好叫她享福,却不知晓孟秀才完全就是骑虎难下。他当初是真没想到,精明如周家阿奶竟会有那么一个蠢笨不堪还格外没有自知之明的孙子,简直如同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一般,若非当初给了承诺,他早就丢开不管了。

同样的,这一次他也会信守承诺。

成亲是责任,尽管这场意外彻底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不过他还是愿意承担这份已经降临到他头上的责任,且绝无怨言。

“既然这样,那就让周家这头好生考虑考虑。”

张里长松了一口气,不用跟周家这位精明的老太谈判太好了,且听着双方的意思,似乎谁也没打算揪着此事不放。

周家这头明显更在意周芸芸的意愿,无论同意与否应该都不会出难题。孟秀才则更干脆,若周家愿意嫁,他便愿意娶,反之则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张里长可不是要松一口气吗?最怕的就是碰上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像女方家既要促成亲事又要敲诈勒索,男方家既不愿出钱又不想负责,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这个夹在中间的里长才叫真的难做。

这要是普通的村人也就罢了,偏周家是杨树村第二大姓,又是头一号的富户。孟秀才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天才,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若非不凑巧父母双亡,指不定上一回科举就能中举人了。

在两边都开罪不起的情况下,张里长真的谢天谢地两家都能这么讲道理。

而这时,趁着旁人没注意到自己,三河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堂屋,径直寻到他妹子三囡,附耳将听来的话儿尽数告诉了她。

三囡扭头就进了周芸芸那屋。

躺在床榻上,周芸芸点着脑袋听完了三囡的转述,在三囡期待的眼神下,她把手伸出被窝拍了一下三囡的小脑袋,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不出去?”

“不是呀,可那孟秀才…我讨厌他!!”三囡握着拳头气哼哼的道,“他家里没兄弟!我就算想嫁给他弟弟都没法子!阿姐,求求你了,叫阿奶再给你寻一户人家呗。你想啊,旁的妯娌还要吵架拌嘴,要是咱们姐俩当了妯娌,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到时候,我还养牛羊鹅,你还给我做好吃的,咱俩永远不分开!”

周芸芸笑了:“可真是个馋丫头。”

“不管不管,阿姐你就答应了嘛!我三哥不是说了,阿奶会听你的吗?你就跟阿奶说,不要孟秀才要换个家里有弟弟的!”三囡一个劲儿的怂恿周芸芸,“最好是在村子里找,这样回头想啥时候回娘家都成,就像大姐那样!”

“大姐随时能回娘家不是因着离得近,而是老丁家拿她没辙儿。还有,我要是拒绝了孟秀才,就算将来还能另寻人家,那也不可能在村里找。最大的可能就是,离开村子去县城或者府城。”

在三囡惊讶的注意下,周芸芸格外平静的说出了她的猜测。

名声当然重要,除非她能自个儿寻到一个真爱。

可惜,周芸芸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性子的人,在现代尚且寻不到男朋友,在古代能行?之前她就决定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完全托付给周家阿奶,左右不过是嫁人过日子,只要避开她的雷点,跟谁过不是过呢?那时候她也觉得该在村子里找,起码回娘家方便点儿。哪怕不回,村里来来往往的,碰面的机会也多。

谁曾想,冷不丁的就摊上了这事儿,一开始她真的很懵,回过神来之后就淡定了。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哪怕退一万步说,婚后的日子过得不舒坦,到时候再和离回娘家呗,再坏也不过如此,何不放手试试呢?

“…孟秀才挺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妯娌很容易吵架拌嘴,可你忘了,婆母更麻烦。你想想咱们家,阿奶凶不凶?要是你往后寻的亲事里,有这样性子的婆母,你怕不怕?”

见三囡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周芸芸安抚了拍了拍她,“除了遇上恶婆婆外,还有一种更麻烦的。那就是好几代都没分家,叔叔伯伯一大堆,亲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各种侄子侄女,甚至还有侄孙之类的,标准的开枝散叶型大家族…我真的会疯的。”

三囡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阿姐你到底嫁不嫁?”

第100章

嫁,还是不嫁?

说真的,就连周芸芸都不敢立刻做出决定。莫说她如今处的是对女子极为严苛的年代了,即便是在上辈子,结婚都是一件大事儿,嫁与不嫁真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定下来了。

当下,周芸芸只定定的看向三囡:“这事儿我还得跟阿奶好生商量商量,你且帮我去外头瞧着,等那些人都走了,就把阿奶唤进来,我有话同她说。”

三囡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刚打算转身出门时,又颇为忐忑不安的回头瞧了周芸芸一眼,皱着眉头咬着嘴唇,迟疑的道:“阿姐,其实往后你能不能给我做好吃的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可我不想让你跟大姐那样。”

顿了顿,三囡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要是阿姐你真的嫁了,那孟秀才但凡敢欺负你,我就带着大花它们叨死他!!”

大花…

周芸芸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几百只大白鹅这是真能把人活生生给叨死呢!不过,三囡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是大姐,若是将来真的过得不愉快,我会要求和离的。”

“和离?”三囡瞪圆了眼睛。

“是的,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吉利,可咱们总要凡事思量周全才是。也幸好这年头是有女户的,黄花大闺女当然不能自立门户,可若是弃妇或者寡妇,那就没问题了。”周芸芸冲着三囡眨巴眨眼睛,“说不准到时候我还会回来呢。”

三囡抿了抿嘴:“那为啥不干脆不嫁人算了?”

“相信我,哪怕是当弃妇当寡妇,也没有当老姑婆来得辛苦。”周芸芸摊了摊手,“女子不出嫁则被族人视为耻辱,反之若是以弃妇、寡妇之身守节明志则为世人所推崇。”

“听不懂。”三囡一脸的苦瓜相,“我还是去找阿奶吧。”

周芸芸目送三囡出门,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世人对女子的束缚太重,尤其是未出阁女子,君不见即便周家阿奶如此宠她,这四年多里她出门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吗?哪怕仅有的几次前往镇上、县城的机会,那也是有很多人陪同着的,倒是嫂子们、婶子们想怎样都成,左右都是乡野小民,对于规矩一类的也不是很在意。

很多规矩,都是针对未出阁女儿家的。

极不公平却叫人无能为力。

孟秀才一行人留的时间并不长,在将事情说清楚,并表明态度之后,就相继离开了。最先走的是孟秀才,周家老族长也很快告辞,他实在不想跟周家阿奶多说哪怕一句话,最后离开的反而是张里长。

张里长临走前叹着气的道:“我原还想着兴许咱们两家能做儿女亲家呢。”

周家阿奶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若非想给张里长留份颜面,她真的很想来句大实话。哪怕她从未想过要将她的好乖乖嫁给像傻儿子那种顶级大商户,可也看不上张家这种农户,事实上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将周芸芸留在村里。

村里有啥好的?便是想赚点儿小钱都得往外头跑,要是嫁到镇上或者县城,那才叫舒坦。

唯一的问题是,孟秀才他是个秀才啊!

这时,三囡期期艾艾的来请周家阿奶过去,被阿奶瞪了一眼后,她才顶着她那张苦瓜脸道:“阿奶,囡囡都非要嫁人吗?不嫁是不是不行?”

“你要是不嫁,我就给你丢粪坑里溺死!”周家阿奶没好气的喷道,旋即就不再理会她了,只大步流星的往周芸芸那屋而去。

瞧见这一幕的二伯娘大步上前狠狠的拿手指头戳三囡的脑门,恨铁不成钢般的道:“你在瞎说什么东西?哪家姑娘是一辈子留在家里的?这就不是缺不缺那口吃的问题,是脸面啊!”

“那你为了脸面,就不管我往后过啥日子?”三囡还真就拧上了,从周大囡到周芸芸,虽说周芸芸如今还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却觉得嫁人一点儿也不好。

可不是吗?从自个儿熟悉的家,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要孝顺对方的父母,替对方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她咋那么贱呢?!!

亏得二伯娘不知晓她这会儿想的是什么,不然一准能灭了她。三囡也隐隐知晓自己的心态跟寻常人不同,因而只拧着眉头气呼呼的跑回了自己屋里,心下暗道,就算将来自己真的要嫁人,也要住自己花钱请人盖的房子里,才不要跑到人家家里去。哼,回头再多养几百只大白鹅才好,谁敢给她气受,她就叫大花它们叨死他!!

打死周芸芸都不会想到,小堂妹在她有意无意的影响下,脾气已经很古怪了。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三囡如今要田有田,要粮有粮,鹅群羊群不计其数,还有大把的金子囤在手里。性子的变化看似出乎意外,实则却在意料之中。

彼时,周家阿奶已经进了周芸芸的屋里,一进屋且先骂道:“杀千刀的狗东西居然真就一跑不回来了,老娘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有种一辈子别进这个屋!…你爹也是,请个大夫都能这么磨叽,亏得没起烧,不然看我不打死他!!”

大伯娘挨骂也就算了,周家阿爹那可真的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啊!

周芸芸招手叫周家阿奶过来:“这么点儿工夫,怕是阿爹他们刚到镇上呢,左右我也没啥,没的这般着急的。对了,阿奶你是怎么打算的?那孟秀才…”

“被算计来的亲事,你觉得膈应吗?”周家阿奶直接打断了周芸芸的话,抢先问道。

算计?膈应?

周芸芸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说真的,最初心里头还真有点儿不怎么舒服,哪怕她先前已经知晓周家阿奶正在帮她寻摸亲事了,可毕竟只是有这么个意思,并没有确切的说法。冷不丁的,自个儿出门一趟就被人给算计上了,要说完全不难受,又怎么可能呢?

不过,这事儿倒也怨不得孟秀才。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左右算计我的人是大伯娘又不是孟秀才。倒是反过来想想,我要是孟秀才可能会更难受点儿,毕竟这像是咱们老周家苦心算计他似的。要是再往深处想想,咱们家头几年就送人去他那里做学问,这里头怕也有些联系。”

“你倒是看得明白。”周家阿奶一声叹息,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

站在周家的立场上来看,孟秀才绝对是无辜的,从头到尾的算计都是由周家这边开始的。一如周芸芸所言,但凡多虑的人都有可能从几年前的事情开始联想,这么一琢磨,那简直就是一环扣一环,套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尽管周家这头是真无辜,可人家会相信吗?

凭良心说,周芸芸是不相信的。

假如转换一下身份,村里某个人家从几年前就跟自家套近乎,各种送吃食送炭火帮着做粗活累活,转而就给下了这么一个套儿,你再说自己是无辜的,谁信?真要是那样,周芸芸才会真的呕死。

“我想知道的是孟秀才的态度,他究竟是碍于颜面不得不应承下,还是…”迟疑了一下,周芸芸咬牙道,“我只要他自愿,但凡有丝毫不情愿,这门亲事就不作数。至于我的名声,大不了离了这村,过的三五年的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那索性这样好了,我对外就说你病了,待屋里养身子骨。你也不用管外头的事儿,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阿奶。”

考虑到外头可能有的闲话,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年节,周芸芸想都没想就点头应允了。

又过了些时候,周家阿爹和大金终于回来了,同时也将镇上的大夫请了回来。好在周芸芸底子好,虽说挨了冻,却也不至于起热发烧,大夫甚至连药方子都没开,只道回头多煮几碗生姜水加红糖,热热的喝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待送走了大夫,大金才偷摸的进来问周芸芸:“阿姐,事儿咋样了?孟先生…其实孟先生他人挺好的,看着虽冷情了一点儿,可特别有耐心。那会儿我在他跟前念书,就算再怎么念不好,他也没从没发过火,还会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教导。”

“看出来了,他能忍着这么多年都没将三山子扫地出门,的确是很有耐心。”周芸芸指了指床边的圆凳,叫大金坐下来说话。

缓了这么久,周芸芸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她倒是有心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过既然先前已经决定将外头的事儿交给阿奶来处置了,她再多说也没太大意义,只简单的道:“我只担心他并非自愿而是被逼无奈。”

尽管是穿越者,可周芸芸却没自信到全世界都会围着她转,便是先前周家阿奶玩笑般的拿祁家大少爷打趣,她也完全不曾放在心上。

都说士农工商,其实则不然,无论是哪个行当只要做到了顶点,那就是王者。君不见官商联姻,若是商人的地位真心如此之低,那为何没有官农联姻?官工联姻?由此可见,甭管在哪一朝哪一代,有钱的始终是大爷。

就拿祁家大少爷来说,除非周芸芸自愿委身为妾,不然人家凭什么娶她?是图她会的那几个点心方子,还是图她已经交出去了的手工皂配方?再不就是图她的容貌身段,亦或丰厚的嫁妆?可惜,这些全部加在一起都抵不上祁家大少奶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