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周家那小囡子,相貌身段是不出众,可谁叫她有一手极佳的养殖技术呢?哪怕这个时候村里人压根就不知道那些牛羊包括七八百只大白鹅都是三囡的私产,也已经对她万分钦佩了。可想而知,真要是等三囡嫁出去了,都不需要准备嫁妆,单是那一长溜儿的鹅群,就足以吓死全村人。

至于中间的周芸芸,其实她反而不如姐妹那般引人注目,然而托周家阿奶的福,她才是被村里人盖了戳的福娃娃、金疙瘩。如今,她就要许人了,还是在先头那事儿之后,不被人嚼舌根才叫稀罕呢。

只是,这些人都猜错了,什么陪嫁几十两银子,即便周芸芸不如三囡那般将银两死死的抱在怀里不舍得花用,这些年来她也攒下了不少钱,毛估算一下,两百两往上那是绝对有的。

——这只是她的私房钱,并不是嫁妆。

由此可见,杨树村的村民们也是挺值得旁人同情的。只因周芸芸出嫁时,注定会将人吓得魂飞魄散,等到三囡出嫁时,估计看着更吓人了?毕竟,银子个头小份量足,小小一个匣子就能装不老少,况且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也未必会直接送银子,更有可能是兑换成金票银票叫她带上,那就更不引人注目了。倒是三囡的嫁妆才叫真正的声势浩大,想不受到惊吓都难。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杨树村村民们所要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替他们掬一把辛酸泪。

而彼时,已经有人被吓到了,还吓得不轻。

张掌柜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族兄兼堂兄并杨树村的里长大人,目瞪口呆的道:“你说谨元他要求娶的就是那个有名的周老太家的好乖乖?”

“连你也知晓了?我还道他们家只是在附近镇子上比较出名,倒还真没想到,连在县城的你都听说了。”张里长很是感概,“我也是白活了这些年岁,捏着祖宗家业,想着小心护着,半点儿不敢放松,这些年来还想着多少又攒了几亩地,到我老了时,也好叫儿孙们知道,我没少替家里操劳。结果再看看人家老周家…”

“等等,咱们先不提你家的事儿成吗?我知道族兄你最是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了。我就想问一下,你方才说的那个周老太,真就是跟府城饴蜜斋大东家做买卖的?”

张里长瞪眼,半晌才道:“那是啥?”

“饴蜜斋知晓不?县城里也有一家,专门卖糕点果子的铺子,听说他们下属分店起码也有上千家。单是咱们这一块,怕是就有几十家了。”见张里长一脸的茫然,张掌柜想了想,恍然大悟,“是了,县城虽有饴蜜斋,可附近几个镇上却都没有,也难怪你没听说过了。反正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个特别能耐的有钱人开的铺子就成了。”

可怜张里长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且他去县城还不是特地逛去的,而是早几年老周家折腾出再生稻时,他往县城汇报消息时,特地跑了一趟。至于府城之类的,那可真的是只存在于想象中,完全没去过,也没想过要去的地方。

听张掌柜念叨了这么一番,张里长仔细琢磨了会儿,才道:“你是想说,老周家远比咱们想象的更有钱是吧?那敢情好,我先前还在发愁我家老二该咋办呢,老大挺能耐的,老小也是个皮猴子,偏他打小就性子软,我既怕他压不住媳妇儿,又恐娶个太老实了往后俩口子一并被人欺负,就想着索性早早的将他分出去,跟周家那小囡子绑一块儿!”

所谓的分出去,其实并非入赘,而是单独成一户。

这种情况在镇上或者县城很普遍,甚至很多人家都是哪个先成亲哪个先滚蛋,留下最小的则负责继承老屋以及赡养父母长辈。不过,这种多半也是因着家里本身除了几间破屋外,就没啥钱财,因此倒也不存在兄弟争产的事儿。

张里长他们家显然不是这个缘故,可他们家的祖训跟旁人家略有所不同。在大青山这一带,能靠着祖辈一点一点积攒下这么多的田产,其主要原因是,张家惯常采纳的是长子继承。

换句话说,张里长虽有三子,可将来继承家产的唯独只有长子罢了。至于次子和三子,到时候也就帮着出一份聘礼,再买块地将屋子起好,最多再添些家舍米粮,完了就从一家人变成了亲戚。

不过,这个分出去的时间还是有前有后的。极少一成亲就将人扫地出门的,毕竟这也太不仁义了。一般都是小俩口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才将外头安置好送他们离开。可听张里长如今这番话的意思,似乎是想提前将他家老二分出去单过。

张掌柜斜眼瞧着他:“你想好了?还真别说,摊上旁人未必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可据我打听来的消息,那周老太异于常人,保不准还真能应承下来…罢了罢了,我这都再说啥呢?赶紧说正事儿,你再同我说说,谨元这亲事到底要咋办?”

还能咋办?顺其自然接着办呗!

略缓了缓神,张里长唤来他婆娘和老爹,连带大儿子俩口子一并唤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们所知晓的周家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掌柜。

张掌柜跟随张里长来到了周家,结果打眼看到的并非一家子忙碌的身影,而是俩庞然大物正卧在朝南房间门口相偎相依的晒着太阳,而旁边坐着俩小姑娘,一个正在捧着个什么低头细看,另一个则拿了把大梳子正在帮那俩庞然大物梳理毛发。

一时间,张掌柜有些腿软。

其实莫说在县城里长大的张掌柜了,就连从小到大没少往大青山跑的张里长都有些懵了,好半晌才依稀分辨出,那两个庞然大物似乎是两只大猫?

就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闹出点儿动静先将周家人惊动,不曾想,还没等他们动弹,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犬吠声。再一看,一条硕大立起来几乎有一人高的大黑狗正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

这是周家大伯娘从娘家村里特地讨过来的看门狗,被周家阿奶赐名为大狗。可惜,人家是一条向往着星辰大海的大狗,基本上不负责看守大门,而是见天的撵着胖喵两口子跑,偏生,那俩口子就瞧不上这条蠢得冒泡的狗,好在周家阿奶喜欢它,倒也叫它舒舒服服的在周家立了足。

狗嘛,就是人来疯。即便它没有如大伯娘所盼望得那般,将周大囡从此阻挡在家门外,可多少还是派上了点儿用处的。

譬如说,时不时的跟着老大俩口子去大青山上猎些野味儿,哪怕它本身没啥本事,补刀总会的,再不济也能帮着将猎物拖回来交给周家阿奶。

再譬如说,看到陌生人来家了,哪怕并不会开口咬人,起码叫声还是很洪亮的,就是一听就像在撒娇,而非警告。也亏得它块头大,即便叫声不是特别吓人,光是那身板以及洪亮的声儿,也足以吓到心怀不轨之人了。

好在,张里长和张掌柜并不在此列。

听着大狗的叫声,廊下的周芸芸和三囡皆下意识的望了过来,三囡抢先一步放下手里的梳子,颠颠儿的跑过去唤人:“里长伯伯好!是又好的地儿了吗?我这回不单要水田,我还想要买旱地。阿奶说,水田不能种甘蔗,可我来年想一气儿种二十亩甘蔗。”

张里长沉默的捏了捏眉心,整个杨树村,一看到他就开心冲过来要买地儿的,绝对只有周家这小囡子独一个。偏生,人家还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尤其自打头一回周家大伯做了中间人后,之后好些次都是他直接跟三囡打交道的。

没法子,身为里长,本身就要管这些琐事,以前就算周家大伯跟卖家谈妥了生意,那也要他审核再帮着一道儿去县城衙门戳个红印子。后来,兴许是周家的人都太忙了,又或者干脆就是周家人都心大,竟是由着个丫头片子跟打交道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里长笑着向三囡道:“行,伯伯给你记下了,二十亩旱地对不对?成呢。”

“不是二十亩旱地,是我要其中二十亩种甘蔗。其他的,像上等水田我还要二十亩,如果没有少点儿也行。旱地也要上等的,有多少要多少。”三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能拿出五百两来买地,尽够了的。”

张里长再度深吸一口气,结果险些没岔了气,缓了缓神才僵笑着道:“行,我一定帮你留意,我保证。”

彼时,周芸芸也走上前来,也是她过来了,众人才看到她手里原来捧了这一只受了伤奄奄一息的鸟儿。瞧着羽毛挺鲜艳的,再看其模样,竟是只很是稀罕的八哥。

“张里长,您是来寻我阿奶的吗?她去府城了,说是…东家少爷寻她有事儿。”周芸芸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傻儿子”了,好在及时住了嘴,又道,“大伯哥哥他们也都跟着去了,不知晓去干啥了。”

今个儿都腊月二十五,就算是要置办年货也有些晚了。当然,还有可能是置办聘礼以及嫁妆。可三河的亲事虽定下了,却没有赶在大冬日里成亲的道理,尤其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没的俩好日子撞在一起的。周芸芸估摸着,三河即便要成亲,也要等来年开春,至少过了正月。

也亏得如今周家有钱了,再也不会发生忙着春耕秋收以及做买卖,而误了儿孙亲事的事儿了。这当然也是因为周家如今的地太多了,要是全部自己种的话,那可真是种到死也没法子完成的。

只是,周家阿奶也跟周芸芸打了招呼,三山子的亲事不好办,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而是直接瞧不上这附近的所有姑娘,甚至那日周家阿奶拿话激他,他也道连县城、府城的姑娘也瞧不上,只想要娶书香门第的姑娘家。

周家阿奶:…傻儿子都没这么想过!!

若非三河娶妻近在眼前,往下更是周芸芸出嫁,周家阿奶火气上来真的会打死这蠢货的。跟外来媳妇儿有娘家护着不同,这当阿奶的若是失手打死了儿孙,是不需要负太多责任的。好在,周家阿奶忍住了,不然这世上大概就没三山子这号人了。

本来吧,三山子娶不娶媳妇儿也不碍着旁人,偏他比周芸芸还大了半岁,依着这一带的习惯,没得妹妹赶在哥哥前头办亲事的。当然,习惯归习惯,又不是规矩,周家阿奶的意思是,只当没这个人,撇开他不管,回头甭管是周芸芸还是往下的大金和三囡,该嫁娶的都不耽搁,至于三山子则爱咋咋地,左右已经养废了,她又不仅仅只一个孙子,爱咋咋地。

这不,周家阿奶索性放弃了这蠢东西,自顾自的带人忙活去了。

偏就这么凑巧,周家阿奶早先刚走,张里长就带人上门了。听得周芸芸这话,张里长立马愁上了:“你阿奶不在家呢?那她啥时候会回来?”

这要是旁的事儿,瞧着周家俩姑娘素日里的利索劲儿,叫她们自个儿拿主意也无妨。可这不是事关亲事吗?除了替堂弟当说客外,张里长还有一份私心,想着要是能顺势将三囡定下来才好,他不图周家的钱,只想替自家那老实蛋子寻个后半辈子的倚靠。

一想到自家那老实蛋子,张里长哪哪儿都疼。旁人盼着多子多福,他却只想叫自家老二变成囡囡。这要是个囡囡,以张家在杨树村的地位,给寻个好人家多容易呢!估计那也没自家侄女什么事儿,他就能把亲闺女嫁到周家来。

可惜呀可惜!

正忙着感概,张里长忽听周芸芸道:“应该要到晚间了。府城离得远,我也不知晓阿奶究竟为啥去的,以往都是大清早出门,到傍晚才回来,如今这天黑得早,怕是要晚间了。”

这下,俩人却为难了。

略商量了几句,张里长回头向周芸芸道:“那这样吧,我明个儿大清早就过来,叫你阿奶别跑了。”

周芸芸捧着受伤的鸟儿,笑着点头答应了。

第106章

至傍晚时分,周家阿奶等一行人就归了家。

没等周芸芸开口讲述白日里的事情,三囡就奔到前头咋咋呼呼的说开了。又因着张里长没仔细说究竟为了何事,周家阿奶只道是旁的正经事儿,并未往周芸芸亲事那头去想,因而只点头说知道了,紧接着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只唤了周芸芸道跟前细瞧她从府城里带回来的东西。

很明显今个儿周家阿奶是有备而去的,要不也不会将家里的六辆牛车带去了五辆。

去时,牛车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周家阿奶先前备的一包袱礼物,以及周家大伯他们一行人。归时,却是每一辆牛车上都堆得满满当当的,连周家大伯他们都没有落脚之地了,只能跟着牛车走回来。

这大冷天的,也是够折腾的。

可惜,这话旁人说得,唯独周家大伯说不得。

哪怕村里人偶有猜测,可谁也没有自家人了解的透彻。这门亲事,说白了就是周家大伯娘算计来的,且她还不是为了周芸芸而算计的,却是为了三山子。便是这门亲事千好万好,被这么摆了一道,是个人心里都会有疙瘩的。周家大伯一面恶心自家婆娘的作为,一面还要将事情瞒得死死的,自是连一个字的是非都不敢说。

至于周家二伯,他是干惯了活计的,谁叫他一天到晚就往县城里跑买卖呢?

别说他了,整个二房都是跑惯了的,愣是练出了极佳的耐力。这不,其他人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还吹了冷风,早已累得不行了,只二房的人各个神采奕奕的,原因不过是习惯了。

周家阿爹就更别说了,他性子憨厚,极为不善言辞,对周芸芸倒是真上了心,可惜便是如此也不知晓该怎么表达爱女之情。如今,眼瞅着亲事已经定下了一半,他自是忙活上了,莫说周家阿奶派给他的活计,便是没活儿他都会自个儿找活儿。

这不,先前他就往山上跑了好几趟,想寻些上好的木头伐下来,好拖回家打成家具,结果却被周家阿奶好一顿嫌弃。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就他们哥几个那木工手艺,连周家大伯娘都看不上,宁愿花大价钱也要去镇上买书案,哪怕她这个行为是略有些失当的,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人家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光的。

这不,周家阿奶想着孟秀才这事儿差不多应该是成了,便是不成先备下嫁妆也无妨。主要是,周家先前丢了好大的脸面,若是搁在往日里她可以不在乎,如今便是为了周芸芸也得将脸面寻回来。

有时候,展示财力是最好的找补脸面的方法。

自然,周家阿奶也没有直接大剌剌嚷嚷自家有多少钱,又准备给周芸芸多少钱当嫁妆,她选择的是跟祁家大少爷讨一份京城人家嫁闺女的嫁妆单子,这样既能多贴补一些,又有个格外响亮的名头。当然,要是能顺便托祁家大少爷从京城准备一份相当的嫁妆运过来就更好了。

这事儿是周家阿奶在落水意外发生后没几日就决定的,那会儿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应允,可甭管是否应允,早点儿备嫁总归是好的。也因此,她急急的去了府城,托饴蜜斋总店大掌柜去京城捎了信,这才有了今个儿这一遭。

周家阿奶一面叫人将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尽数放到先前空出来的房舍里,一面则将周芸芸唤到跟前,细细解释起来。

“我跟傻儿子打听清楚了,这年头京城里嫁闺女也是有差别的,多半人家还是推崇厚嫁的,可架不住家里头没钱,所以京城那头格外荒诞,要么就倾尽一家之力厚嫁闺女,要么就收了聘礼不给嫁妆贱卖了闺女,倒是跟咱们乡下地头差不离。”

其实这并不难懂,前者之所以厚嫁闺女,要么就是如同周家阿奶这般真心待孩子好,要么就是自家孩子所嫁的乃是高门,毕竟这年头要想更改门第不容易,联姻显然是最好的方式了。

至于后者更是好理解,世人绝大多数还是重视儿子的,仅仅是昧下聘礼将女儿嫁出去还算是好的,周芸芸以往可真没少听说山里人家生了闺女直接溺死在粪坑里的。

当然,若是在乡下地方却是不存在厚嫁的说法了,多半也就两种。

一是昧了聘礼将闺女孤身一人送出去,二是将聘礼予了闺女当嫁妆,不进不出的。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准备嫁妆,便是如此,那所谓的嫁妆也多半是衣裳鞋袜,若是能有几床被褥,简直就是大善之家了。

这也是为何周芸芸会在杨树村如此出名的缘由,旁人家便是心疼孩子,也多半是一视同仁,就连秀娘未出阁时在娘家格外得宠,也未曾越过她嫡亲的哥哥们。像周芸芸这般,不说在杨树村了,便是在整个大青山一带都是独一份的。

周家阿奶的意思的,原本就打算厚嫁她,出了先前那事儿后,便打算将原本预想的嫁妆再厚重三分。哪怕周家阿奶并未说明具体的数额,周芸芸也知那绝非小数目。

思量了一下,周芸芸没那么矫情的直接推诿不要,而是问道:“阿奶可有想过往后怎么分家?到底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

不患贫患不公,即便整个周家多半都是靠周家阿奶的能耐以及周芸芸的创意攒下了如今的这份家当,可若是做得过了,却也难免会惹来非议。到底是一家子,没的为了这些事情闹翻的。

只周家阿奶却道:“如今这时候正当好,大房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二房自个儿有钱傍身顾不上这些,大房更不用说了,你阿爹和大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正当时候!我想着来年开春寻个好日子,直接把你嫁了,料想他们没人敢吭声!”

周芸芸想了想,道理确也是有的,却有些逮着机会趁机捞油水的感觉,又见周家阿奶一脸的坚定,知晓劝说无用,只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建议道:“不如这样好了,我将麻辣烫汤底的方子写下来,还有串串香那些东西。对了,前个儿我说服了三囡杀了只鹅,就着阿奶数月前刚叫人造好的烤炉做了只烤鹅,阿奶不是也尝了吗?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