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是好了,家分了,那钱呢?粮食呢?房舍呢?田产呢?

要啥啥没有,这不是将人往死里逼吗?!!

王家二房这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依着秀娘那话,先去寻一下已经出嫁了的闺女。

李记客栈…

知晓名字,又是客栈这种地方,寻找起来真心不算难。况且王家这头在年初那会儿,还一并参加了周芸芸的亲事,先摸到了那一片街区,之后随便一打听就寻对了地方。

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毕竟秀娘把地方说得那叫一个清楚明了。王家二房二十几号人,连带小孩子们也都在,齐刷刷的挤进来客栈后院,敲开大通铺的房门后,向一脸目瞪口呆的周家大伯表明了来意。

来意是什么?

要钱,要粮,最好再帮着他们家赁一间院子。单看秀娘这般孝顺娘家父母、爷奶还有老阿太,周家大伯俩口子怎能连小辈儿都比不上呢?

第128章

周家大伯也算是活了半辈子,虽说见的世面是没周家阿奶多,可他只是性子偏软,略怂了点儿,真要论起来却也并非实打实的蠢货。

如今见了曾经的老丈人一家子,他先惊后怒,退后了两步指着躺在炕上装死的婆娘恨恨的道:“先前不是说老王家已经把这个糟心的婆娘扫地出门了吗?这会儿又改了说辞了?成啊,你说她是你老王家的闺女,那就立马给我把人领回去!我这就出门找人帮我写休书!!”

王家那头皆变了脸色,说真的,所谓的逐出家门其实就是个说辞而已。乡下地头,老王家先前又是百多年都不曾分家的那种人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甚至都不会过宗族,只是家里头做出决定。

当然,若是将儿孙扫地出门或许还有些麻烦,可要是个出嫁多年的闺女,还不是随口说说的吗?老周家又不可能真的去王家祠堂查看族谱,即便看了族谱又如何?王家的闺女压根就没上过族谱。

“那不是…那个先前,你们到底是多少年的夫妻,老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这些年来,给你生养了三儿一女,帮着操持家里家外的各色活计,还帮你照顾了儿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王家老太极善言辞,况且到了这会儿,要是再不开口挽回,只怕王家别等没要到钱财,还得帮着养周家的人,那才叫赔了血本了。

周家大伯满脸怒容的瞪着他们:“要是你们老王家还认这个闺女,就立马给我把人带走!要是不想认了,就索性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跑上门来跟我攀亲戚!滚!”

“你!…”王家这头人口极多,就算单单一个二房好了,也有二十来号人。撇开老人女眷孩子,单是壮年劳力就有七八个,这些个壮小伙儿原就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自家长辈被这般羞辱,当下就冲上来把周家大伯团团围住。

到了这个时候,周家大伯反而不怂了。其实老周家的秉性摆在那里,若非周家阿奶素日里太过于强势,凡事又习惯性的面面俱到,以至于周家大伯一把年纪了还不曾真正的当家做主,兴许他也不会养成如此软弱的性子。

如今,周家彻彻底底的分了家,周家大伯也已经明白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干脆就彻底放开了。

“咋样?你们还想动手不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是县城不是杨柳村那犄角旮旯,更不是你们老王家能说了算的!今个儿你们要是动了手,除非索性把我打死在这儿,不然我绝对没完!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你们老王家能耐,还是我老周家能耐!来啊!!”

周家大伯彻底豁出去了,尤其眼见老王家的几人面上略有些迟疑,他更是明白了为何那些年为何没人敢招惹他老娘,索性上前一步。

“我大房分家了,我把钱财都分给大山子、二山子了。就连我手头上的那点子钱,也已经安顿妥当了,要是今个儿你们把我打死在这里,我敢保证你们连一文钱都拿不到手,那些钱自然会有人帮我平分给俩儿子!倒是你们老王家,等着进县衙门牢房吧!”

要不怎么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周家大伯已经安顿好了一切,他才不在乎闹成什么样子,尤其大房这头没成亲的也就只剩下三山子了,怕个啥?反观老王家,拖家带口的,哪怕壮劳力是好几个,可老弱妇孺也是一堆,再想起老周家这些年的恶名…

王家老太忙上前拉住了儿孙,软了态度,转而苦苦哀求起来:“女婿,好歹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亲家,往日里不是处得挺好的吗?对了,我那侄孙女秀娘不还嫁给了你家二山子吗?再说了,要不是真的没吃没喝了,咱们家也不会寻上门来。”

“那你咋不去找二山媳妇儿呢?”周家大伯上上下下打量着老王家这些人,很快就看出了门道来,“我知道了,王家也分家了吧?二山媳妇儿最是孝顺不过了,她会不管娘家人?是单不管你们这些人吧?”

被戳穿了心事,王家众人脸色都很难看,偏到了这会儿,硬碰硬注定是不成的,王家老太索性拉着几个小孙儿给跪下了。

这要是搁在前些年,周家大伯就算不上前搀扶也会避开的,可今个儿他却是不偏不倚的受了这礼,还学着周家阿奶素日里说话的口吻,冷嘲热讽的道:“干啥呢?这不年不节的,行啥大礼?我可没压岁钱给你。”

王家儿孙又要闹,周家大伯忽的沉下了脸来:“我说你们是不是合伙的?存心要骗我老周家的银子?”

见王家众人一脸的不解,周家大伯反而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只恨恨的走到大通铺前,冲着他婆娘的脸,劈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死婆娘你说!那会儿阿娘都说了洪水肯定会来,你为啥死活不愿意走?全村都走了个七七八八,连你娘家那头都信了,你凭啥不信?我看,说不准你背着我把那四千两银子藏起来了吧?咱们家后头就是大青山,随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寻个山洞挖个坑,四千两银子换成金子,只要一个箩筐就能装下!你说,你是不是偷偷的藏了银子,骗我银子都泡了水?”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主要是四千两银子真的不难搬运。就算不换成金子好了,那也就只有四百斤。乡下婆娘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农忙时割麦子,或者素日里上山砍柴,哪一次不是超过百斤的?就算全是银锭子,只要多跑两趟,想要藏起来真心不难。

一想到自家的银子极为有可能被这恶毒的婆娘藏起来了,周家大伯气得几乎要杀人:“你说!你说银子藏在哪里?你说啊!!”

“没有啊没有…真的没有啊!我有没有进城换银子你不知道吗?”大伯娘也要疯,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盼着银子没毁,这样的话,就算她男人不管她了,有四千两银子在手,她也用不着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问题是,口说无凭啊!

“你说没有进城?我咋记得那时候银子一到手你就去了一趟镇上?”周家大伯努力的回想着,其实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只不过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有些想不起来。

当下,周家大伯转头去看躺在另一面的三山子,怒道:“你说!你娘得了银子以后,有没有去过镇上?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回头我就一个人走,留下你跟你娘烂在这里等死!”

三山子更怂,先前就被他爹不同于往日的凶狠给吓到,甚至隐约还觉得看到了周家阿奶。这会儿,见他爹一脸狰狞的瞪着自己,只立马哭着讨饶:“别丢下我不管,我说,我说啊!”

到底年岁轻,三山子很快就道:“阿娘去过镇上的,她不是给我置办了好些东西吗?新的书案,新的书奁,还有文房四宝,对了,还有两身绸缎长衫!她说她说了百多两银子…”

“对,她去过的。”周家大伯咬着牙回头照着他婆娘的门面又是两巴掌,“你还说你没去过?四千两的银票随便往怀里一塞就成了,那天回来时,你只要把兑来的金子银子藏在背篓里,谁知道?再说了,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坐车来的,还有人帮你扛东西,你还敢说你别偷藏银子?!”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可以发毒誓!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大伯娘又哭又叫的躲避着巴掌,虽说大通铺是很宽敞,可也架不住她动作大,只一个不留神,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登时只觉得腰背生疼生疼的,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不停的倒抽着冷气。

可惜的是,周家大伯完全不信。

这要是一般般的小事儿,别说发毒誓了,见她哭成这样,说不准心头一软也就算了。可这却是四千两银子啊!!

周家大伯随手一指:“你问问你娘家人,要是给他们四千两,叫他们发断子绝孙的毒誓,你看他们干不干?!”

并非所有人都相信毒誓的,再说了,比起那些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能实实在在捏在手里的银子才是最为重要的。事实上,就王家这种情况,要是再得不到接济,那就只能叫男丁们都去干苦力,至于其他老弱妇孺,能否安然活下来,还真就是个未知数了。毕竟,王家其他几房狠心得很,分家也就算了,愣是将仅剩不多的细软尽数带走了,可以说他们如今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别说四千两了,立马掏出四百两银子,甭管是发毒誓还是旁的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大伯娘一脸的绝望,她其实已经明白这事儿说不清楚了,却还下意识的替自己分辨着:“真没有…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藏钱…真的…”

彼时,莫说周家大伯了,连王家的人也是一脸的迟疑。

四千两银子的数目太大了,谁敢轻言相信?尤其是她几个兄弟家的侄子们,只悄悄的递了眼神。

“该死的臭婆娘!我看我还是报官得了,就算你没娘家收留你,就算你这把年纪也没人肯花钱买,那我告你私藏家产,送你坐牢总行了吧?”周家大伯气狠了,又见王家的人还不滚蛋,更是迁怒的道,“你们跟她是一伙的对吧?行啊,坑人坑到我老周家了,一起上公堂吧!我定要叫县太爷替我做主,这偷了我老周家四千两银子的婆娘,既不能休又不能直接打死,就算想提脚卖了也没傻货愿意买…我要问问县太爷,我还能咋办!”

能坐牢,能流放,能斩首。

别以为所有的偷窃都叫小偷小摸,事实上只要数目足够,斩立决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考虑到是自家人内部的事儿,估计斩首是不大可能的,可坐牢或者流放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周家大伯先前也是死脑筋,只因着老王家将人扫地出门,想着三不出的问题,这才钻了牛角尖。可事实上,所谓的七出三不出,那是指家务事,一旦牵扯到了律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大伯娘也不傻,尤其见她男人态度如此坚决,当下强撑着身子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哭求:“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啊!要是家里头出了个犯人,咱们全家人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对了,三山子还没有娶妻,隔房的大金、三囡也没有说亲事。求求你,看在他们的份上,饶过我吧!我再不闹了,不闹了!!”

第129章

对于周家大伯娘而言,甭管是之前的打骂还是威胁,乃至洪灾那生死一瞬间的恐惧,都抵不上此时此刻的绝望。夫妻多年,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到自家男人说那番话时的决绝,确切的说,这事儿他真的做得出来。

“求你了,求求你了!周大牛,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求求你了,别把我送到官衙门去,我不想当犯人啊!!”

大伯娘哭喊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可惜完全没有得到半点儿回应。她只得绝望的抬头看了看周遭,似乎是在向旁人求救,等目光落到她娘家爹娘面上时,才徒然间迸发出一股子希望。

“阿爹,阿娘!你们叫大牛休了我吧!”

一招不成再行一招。

大伯娘也不是傻子,两害取其轻这种道理她还是懂的。试想想,当弃妇是丢人,可若是当了犯妇,保不准连命都要丢了。只是,想当弃妇也没那么容易,周家大伯倒是很乐意休了她,前提却是王家那头愿意收容她。

只是…可能吗?

听得这话,王家众人皆面色大变。尤其是她爹娘,只急急的往后大退了好几步,还险些因着步履不稳摔倒在地。便是这般,他们也只争先恐后的开口道:“别别,你早就不是我王家的人了!”

“对,你已经被咱们家扫地出门了,你是老周家的人!”

“走了走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好赖如今天色还早,去寻个小工来做!一大家子人都有手有脚的,还能被饿死不成?走!”

王家众人抢着往外头冲去,王家老太都已经退到门口了,还不忘回头叮嘱道:“我说周大牛,你要是真不想要她了,弄死了也没事儿,左右不过是个没娘家的婆娘,谁还能替她鸣冤?记着了,她不是我们老王家的人,早就不是了!”

不到片刻时间,王家众人就已经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活脱脱的就跟屁股后头有鬼在追赶一般,任凭周家大伯娘怎么呼喊都不回头。

再看大伯娘,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簌簌的往下落,一副凄惨绝望的模样。

周家大伯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报官,事实上,哪怕他真的狠下心来把人给弄死,也不愿意跟官衙门打交道。这不是公道的问题,而是小老百姓本能的就会避着官府,他只是在吓唬人。

当然,周家大伯并非全然是吓唬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大不了一家三口都去死,也绝不让这个臭婆娘留下来再祸害旁人!!

“看到了?满意了?我今个儿就算真的把你打死在这儿,你娘家那头最多也就是讹两个钱,你真当他们会为你考虑?得了,别装死了,老子懒得理你!”周家大伯抬脚就往外头走,连个眼神都没有往妻儿身上落。

客栈到底不是久居之地,周家大伯出了一趟门,在临近的小巷子里赁了两间房,一间自个儿住,另一间则给他婆娘和三山子住,又回客栈将行李搬了过去,就算是安家了。

之所以赁房舍而不是买,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不给妻儿留一文钱,反正他啥时候死,就带着那俩一起去,绝不再祸害其他人。

安顿好了一切后,周家大伯还是鼓足了勇气回了一趟老周家,告知了他如今的住所,以及未来的计划等等。

周家大伯并不知晓,自打他出了客栈后,他的言行举止都落在了老王家人的眼里,见他往周家这头来了,王家的人索性去了他先赁下的房舍里,将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好一通威胁,逼他们交出钱财来。

大伯娘心里苦啊,天地良心,她那些银票是真的毁在了洪灾里,没有存下一文钱。至于她男人分家剩下的银子,也早就被安置妥当了。这么说吧,周家大伯已经彻底不相信她了,别说告诉她安家银子的下落,其实自打她死里逃生之后,愣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摸到过。

可是老王家的人不相信,并非不信周家大伯藏起了银子,而是不信大伯娘真的毁了那四千两银子。事实上,他们更愿意相信大伯娘是生出了异心,假托银票已毁,实际上却是将银子藏了起来。

已经没了钱,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王家的人寻不到钱财,索性狠揍了大伯娘母子俩一顿,言辞威胁不准将这事儿告诉任何人后,顺手抢了两床薄被悄然离去。

等周家大伯回家时,妻儿早已被打成了猪头样儿,问缘由却只哭哭啼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周家大伯心下明了,瞅着损失不大,只回头买了把铜锁将自个儿那间锁了,并不管妻儿如何。

事情并未就此了结,老周家这头的闹剧到底还是传了开去。一开始仅仅是门前屋后的几户人家偶尔听到了一耳朵,之后便传了出去。当然,全部的真相是不可能叫外头人知晓的,多半人只知道周大牛的婆娘毁了大好几千两的银票。

一时间,人人都过来瞧稀罕,都想看看这个能一气毁掉大几千两银票的婆娘长什么样儿。将心比心,任何人摊上这种事情都难保不会气急了打死人,因此人人都认为周大牛的婆娘一定美若天仙。

希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天仙是没瞧见,猪头倒是有俩。

周家大伯懒得管这些事儿,虽说他如今手头上捏着不少钱财,完全不用愁下半辈子的吃喝用度,可他毕竟是周家阿奶的儿子,这几十年忙忙碌碌的日子过下来,冷不丁的闲了下来,叫他如何受得了?

索性家里的婆娘和小儿子懒得理会,周家大伯没事儿了就偷摸着回老周家,趁着周家阿奶不在家时,或是帮着干些杂活儿,或是央求两个弟弟帮他说些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