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之下,大金只能闷头苦学,却实在是没法保持笑容。

可惜的是,不单是自家亲爹,还有阿奶和阿姐都一样无视了他的惨状,甚至他还没进书房呢,这俩就已经结伴出门了,瞧着像是要往街面上去。

还真叫大金给猜对了,周芸芸和阿奶就是往街面上去了,却不是为了逛街,而是回头就寻了个茶摊子,挑了个犄角旮旯说体己话。

“好乖乖呀,最近这些日子你警醒点儿,这不正好谨元要下场考试吗?索性过几日你们就往府城那头去,大不了多费点儿钱赁个清净的院子,省得那些人没处好惦记,尽往你身上使劲儿!”

说起那事儿,周家阿奶也气得很,自家儿孙受欢迎她自是高兴的,可要是对方是单纯的冲着钱财来的,那她可就高兴不起来了,尤其是三囡那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

周芸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下知晓果然被她给猜对了,那些人确是不图人,他们求的是财。只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大明白,自家的钱财是怎么叫人知晓的?

都不用周芸芸问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阿奶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当下便只道:“先前王氏那蠢妇不是损了四千两银子吗?就这事儿起头,叫人家知道咱们家分家,每一房至少得了四千两银子!还有,先前咱们家买田买地的,原也没刻意避着人家,不单咱们家,连三囡名下有地这事儿,也叫不少人知道了、这不,一个两个的就都惦记上了!”

“那三山哥呢?”惦记上三囡的钱财和名下的田产,周芸芸还是能够理解的,可三山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得多瞎才能瞧得上眼呢?

“还不是觉得当长辈的再狠心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吗?”周家阿奶先是冷笑一声,之后立马换了神色,好声好气的向周芸芸解释道,“好乖乖,你别以为县城里的人就一定有钱,才没有这回事儿呢!这县城里,也有精穷精穷的穷光蛋。别说几千两银子了,便是能骗到个几百两,那也很够一家老小花用十几年的了。”

“可是…”周芸芸还是有些不大明白,骗三囡还是有可能的,虽说嫁妆是女子的私产,可要是女子生下了孩子呢?她能不管公婆,还能不管自己亲生的孩子?问题是,骗三山子的意义何在?

周家阿奶又道:“县城跟村里其实一个样儿,有些人家打小就教家里的姑娘血浓于水,叫她们丁点儿大的时候就让着家里的兄弟,还教着以后就算嫁了能倚靠的还是娘家的兄弟们,婆家再亲能有娘家兄弟来得亲?反正大概就这个意思,只管叫出嫁的闺女不停的抠婆家的好处贴补娘家。等回头,婆家受不住了再把人一休,他们还可以再嫁第二回,多赚一份聘金。倒是那闺女过得好不好,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左右拿了两笔聘金,又得了不少贴补的钱财米粮,不亏啊!”

“他们要是算计上了三山子,能不亏?”周芸芸大致上是明白了。

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完全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李氏的翻版,被亲爹娘坑了一辈子,聪明点儿的好歹嫁第二回时想明白了,要是蠢点儿的只怕到死还被蒙在鼓里,只道爹娘说的对,再亲也没有娘家人亲。

真的是这样吗?倘若是真心为了自家闺女好,才不会这么做。就像周家阿奶就不停的叮嘱她,既是嫁了就要以夫家为重,别老是惦记着娘家这头,至于亲爹和亲弟,那也都是有手有脚的,再不济也有分家银子打底,这要是真的沦落到需要她这个出嫁的闺女养老了,还不如索性饿死算了!

“管他亏不亏,大房那头我再也不管了。好歹大山、二山还算有脑子,我早就听说了,秀娘花钱买了两只狗,天天蹲门口守着,王氏那蠢货这辈子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给二山子说了这门亲事!瞧着吧,都说生女儿像姑,我等着看秀娘逼死她!”

周家阿奶想得很透彻,就算三山子废了那也还有大山和二山,大房的血脉绝不了。所以,甭管外头人咋样,她都淡定得很。至于二房那头,她已经跟自家老二说好了,回头就带着全家人回村去,该修缮的修,该重新买崽子就买,左右都分家了,老是跟着她干啥?吃屁呢!!

倒是大金这头,周家阿奶叮嘱道:“过两日我领你们去府城那头,叫大金也跟上。到时候,我把你们安顿好了,先回来把你二伯他们撵回村子去,大金就留在府城陪着你们,正好避一避。咱们到底不是县城的人,没得把人往死里得罪,避着点儿准没错,到底跟你大伯娘那样不要脸面的人还是挺稀罕的。”

好像也没错…

三囡那头完全可以用年岁小或者前头哥哥没娶妻推掉,至于大金到底是个男子,对方再猴急也不能太过了,不然这门亲事没成,闺女就算没砸手里也可能掉了价,划不来。至于三山子,就跟阿奶说的那般,爱咋咋地。

“成,那我回去就跟谨元商量商量,索性尽快往府城赶,正好那头书局、书院都多,再不成适应一下也好。”周芸芸还有句话没说,穿越那么久了,说实话她还没真正痛快的逛过街。如今她有钱有闲,干嘛要这么憋屈自己?正好回头阿奶离了府城,她就带上大金在府城里好生逛逛!

“就该这样,我明个儿就把周二牛那蠢货撵走,叫他去回村瞧瞧情况,等我从府城回来,二房连带周大囡都滚蛋!看见他们就烦,一个个都是蠢货!!”顿了顿,周家阿奶还颇有些期待的道,“其实叫三山子娶个媳妇儿也挺好的,顶好是个厉害的,给王氏找点儿事情做也好呢。”

周芸芸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阿奶”的惊愕神情,心下却忍不住也冒出了类似的想法来。

三山子跟大金是完全不同的,事实上对于他是否幸福,周芸芸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再说了,就他那种情况,讨个媳妇儿还真是挺不容易的,毕竟既没有家底也没有能耐,要是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能讨个过来,吃亏的也不是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芸芸很是坦然的付了茶钱跟周家阿奶一并往回走。结果,刚到巷子口就听到了一阵阵熟悉的尖叫声。

“三山子你个蠢货!干啥啥不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怂包!还说亲,说个屁啊!哪个瞎了狗眼的人家能看上你?你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

巷子口,真正的三山子正满脸通红的仰头瞪着在墙头上蹦跶的俩鸟,一旁是羞愤欲绝的周家大伯,以及目瞪口呆的媒婆。

登时,周芸芸心头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亲事得泡汤了。

——傻鸟哟!要是三山子讨不到媳妇儿,你赔给他吗?!!!

第133章

让三山子跟这俩傻鸟过一辈子?

一想到自己脑补出来的惨烈画面,周芸芸就忍不住一阵阵恶寒,甚至一时间都分不清楚这么一来究竟哪个更惨一些。转念一想,就小八那酷爱糟践人的性子,估计真要是凑到了一块儿,倒霉的绝对不会是它,最次也该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只这般思量间,前头又起了变化。

说起来,小八跟三山子挺熟悉的,早在周芸芸尚未出嫁之前,它就没少跟三山子打交道。这是因为周家其他人都有事儿要做,或是下地劳作,或是上山砍柴打猪草,再不就是去镇上、县城做小买卖,哪怕是怀孕的妇人那也要操持家事照顾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三山子这个啥都不用做,只是整日里窝在家中做学问的奇葩,自然入了小八的眼。

不过,当初小八虽也开了灵智,却还不曾进化到猫嫌狗厌的地步,它当初差不多也就是如今小三山子这般做派,终日里跟在周家阿奶屁股后头不断的重复学舌。

然而,好些日子过去了,小八已今非昔比。

这世上最惨烈的事情只怕莫过于此,我已腾飞,你却仍在原地踏步,甚至在无知觉的情况下不停的倒退。

“子曰:有教无类…累死你也考不上!就你个死蠢死蠢的东西,考考考,考你个蛋!蛋都考上了,你也轮不上!”

“轮不上、轮不上、轮不上!!!!!!!”

“还想娶媳妇儿?找个又瞎又傻的得了!老娘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么个孙子!”

“孙子、孙子、孙子!!!!!!”

墙头上,小八和小三山子变着法子的怼人。

墙角下,真正的三山子被气得面红耳赤,羞愤欲绝,偏他虽读了这些年的书,却极为不擅长口舌之争,尽管气得要命,却连一句反驳的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手伸向俩傻鸟。

且不提单纯只会学舌的小三山子,光说小八好了,这鸟的性子本就很欠抽,既爱显摆又喜欢彰显存在感,且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这么说吧,你要是不理会它,它扯上几句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停了,可要是忍不住跟它较劲儿了,那就完蛋了。那傻鸟能一天到晚啥事儿都不做,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搞事儿。

先前,孟秀才对待小八就是保持最冷淡的态度,亏得他本身就很淡定,就算偶尔被小八的咋呼声给唬到了,也顶多就是手一抖写废了一张纸,回头换上新的重写就是了,顺道儿还可以反省一下自己不够沉稳。待时间一久,小八就不爱往孟秀才跟前凑了,毕竟自个儿费劲又费口水的又叫又闹,对方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别说恼火了,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有啥意思?

“哟哟!蠢货生气了,生气了!!”

孟秀才不好玩,三山子却很好玩。小八眼见自个儿把三山子气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高兴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当然,它是没手,可它有翅膀。却见它扑腾着翅膀,垫着脚丫子,快活地在墙头上飞来窜去的,甚至一面嘚瑟一面还不忘继续怼三山子。

“死鸟给我闭嘴,小心我把你炖肉吃!!!”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三山子就算不擅长口舌之争,可到底是乡野之间长大的,加上老周家还有周家阿奶这个大杀器,哪怕再怎么不会骂人,憋了半晌还是叫他给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下,却是闯大祸了。

“死孩崽子!老娘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呢?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看今个儿老娘不收拾你个死孩崽子!!”

小八怒了,直接飞身下来冲着三山子的脑门就是狠狠一口,且它还懂得何为游。击。战,在突袭成功之后,立马飞上半空,叫回过神来的三山子伸长了胳膊都够不到。

三山子气狠了,又是跳脚又是挥拳的,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反而叫小八逮着机会又给了他两口。非但如此,小八在闹够了之后,又蹦跶到墙头上,带着小三山子来了一场现场版立体环绕音式攻击。

“孙子诶!你那个倒霉娘把你的钱都霍霍光了!足足四千两银子呢,全叫她给霍霍了,你一文钱都拿不到!”

“拿不到、拿不到、拿不到!!!!!!”

“你爹把钱都给你俩哥了,一文钱都不给你!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还娶啥媳妇儿呢?瞎了狗眼的都不会把闺女嫁给你!你就跟你那倒霉娘凑合过一辈子得了,哇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

小八在前头说,小三山子在后头学,俩傻鸟就跟比赛似的气人。

很显然,它们做得相当成功,因为三山子真的险些要被气死过去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为惨烈的。

却见一旁的周家大伯并特地赶来的媒婆已经彻彻底底傻眼了。尤其是那媒婆,自问走街串巷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老少了,今个儿却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又思及自个儿这些年来做的媒,就算不是每一对都幸福美满,起码皆问心无愧。可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先不说心里有愧,只怕女方家能把她这老骨头给拆了炖汤喝!!

终日打雁,竟差点儿叫雁啄了眼!

“哎哟,我忽的想起家里头还有点事儿,要不今个儿就先散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我急赶着回家呢,改明儿再说,再说…”没给周家大伯开口挽留的机会,媒婆便已经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周家大伯这回反应倒是快,忙不迭的开口试图唤住对方,可再快也没用,人家只嫁妆听不到看不到,转身就跑了,就跟背后有鬼在撵着似的,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这眨眼间就彻底没了身影。

“这事儿闹得…这事儿闹得!!”

望着媒婆离去的方向,周家大伯又是不知所措又是懊恼叹气。

甭管先前说得有多决绝,可儿子跟婆娘终究是不同的,周家大伯是真的希望他婆娘早死早超生,可面对自己亲骨肉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忍的。这要是叫他上赶着骗一门亲事,他自是不会做的,可要是对方提出来呢?他又不傻,这般好的事儿干嘛要推脱呢?哪怕对方也有缺点,配三山子倒是措措有余了。

结果,才谈了个大概,他想着自家阿娘眼光毒辣,就想央着帮忙相看一下,最好能直接帮着拿个主意。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还没跟亲娘搭上话呢,亲事就已经黄了。

黄了一门亲事是不打紧,哪家也不是一回就成的,可要是坏名声传了出去,尤其在媒婆那头落了下乘,这往后…

周家大伯一个没忍住就蹲下来抹眼泪:“这事儿还咋整?三山子真娶不到媳妇儿了?这往后日子可咋过呢?”

这会儿时辰其实一点儿也不晚,巷子口又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上方才动静其实闹得挺大的,这会儿有好些人挤成一团瞧热闹,见周家大伯那怂样,再看看三山子气得青筋暴露,一副恨不得飞上墙头跟俩傻鸟拼命的架势,登时忍不住哄堂大笑。

于是,周家大伯更颓废了,三山子则更气愤了,看他那模样,真当是下一刻背过气去都极有可能。

周芸芸小心翼翼的瞧了阿奶一眼,却见阿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挤开人群就往巷子里头走,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俩蠢货。

俩蠢货是指周家大伯和三山子,并非那俩傻鸟。

“阿娘…”周家大伯颤颤巍巍的开了口,自打分家以后,虽说两个弟弟还是欢迎他的,可他确确实实已经很久没跟亲娘说过半句话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周家阿奶极度不待见他。

显然,今个儿也不会例外。

“别这么叫我,我才没你这么个糟心蠢儿子!”周家阿奶冷冷的甩出一句话,脚下步子愈发大了,正好老周家买的院子就在巷子口,只几步之后,她就进了院子,当然还不忘先将周芸芸扯进去,直接便将院门一甩,干脆利索的将儿子孙子并一群好奇心过剩的街坊隔绝在了门外。

周家大伯真要崩溃了,他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你真的不管我了?你好狠的心啊!!”

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加上这几十年来辛苦劳作,周家大伯早已是满脸褶子,哭起来时更是老泪纵横,怎一副凄惨了得。

依着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的寿命,其实只要过了五旬就已经算是老人了,像周家阿奶如今已年过六旬,是属于高寿老人。所以周家大伯哭得如此惨烈,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同情。

——某些晚来的、不明真相人的同情。

“作孽哟!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拔到了儿孙,到老了还要受气遭罪,那些个不肖子孙啊,真不怕遭天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