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她娘灰溜溜的跑了,周大囡也懒得再跟哥嫂弟媳说话,恨恨的一跺脚,也跑了。

见没了好戏看,周遭的人也皆纷纷散去,只留下周家大房这几人并刘春花面面相觑。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周大囡压根就没直接回杨树村去,她那性子本身就拧,顺毛撸倒是没啥,一旦跟人犟上来,那简直就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重点是,你死,我活。

虽说离开县城有段时日了,可周大囡还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她爹娘住的地方,且她脚程快,抄近路提前在拐角处躲好,等她娘揉着肩膀和腰身慢吞吞过来后,一个箭步上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

一开始,因着被打懵了,周家大伯娘还真没看清楚是谁打了自己,只一面下意识的拿手去挡,一面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的东西!滚开!”

周大囡气极反笑,对啊,她可不是狗.娘.养的吗?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她转身扬长而去。

至于她娘,那可真是被打得不轻,谁叫周大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啥都不会干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一膀子的力气。

“白眼狼!周大囡你个白眼狼!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凭良心说,这话是真没错,养出这么个闺女,跟养个白眼狼也没啥区别了。

这一次,周家大伯娘是真伤得不轻,她年纪大了,加上去年洪灾那会儿亏了根本,偏周大囡下手又狠,几相凑在一道儿,直接叫她挪回家躺炕上就下不来了。

周家大伯初时还问了两句,等回头大山过来寻他说事时,顺口提了一嘴白日里发生的事儿,他登时就失了耐心。照儿子的说法,婆娘和闺女都不是好东西,可儿子也说了,她俩统共就对掐了那么几下,能咋样?

认定婆娘是装病搏同情后,他就放心的该吃吃该喝喝,顶多每日早晚来房里送碗水送碗饭菜。

也是周家大伯娘命硬,前次洪灾病成那般也熬了下来,这回伤得是重,可好歹能伤到要害,在炕上躺了多半月后,她也渐渐好了。

一能下炕,她就迫不及待的去了老刘家,想寻唯一的倚靠三山子说说话。哪怕这个唯一的倚靠看着就不靠谱,可起码能安慰安慰她吧?

答案是不能。

她被告知,刘春花带着三山子在几天之前离开了县城,目的地京城。

周家大伯娘懵了。

一开始是单纯的不相信,毕竟也没个缘由,咋就突然往京城里跑了?再一打听,刘家的人告诉她,他家姑奶奶特别仰慕周家阿奶,而他家姑爷则想跟探花郎做学问,加上他家老爷也觉得这主意相当靠谱,大手一挥,带上银票去京城吧!

于是,他俩跑了。

于是,周家大伯娘差点儿就在老刘家门口上吊了。

老刘家那是好惹的?初时还有点儿耐心,等之后耐心告罄,冲出一堆家丁,拿棍拿棒的,一群人一拥而上,吓得周家大伯娘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闹不过老刘家,她只能回家闹她男人。

你当周家大伯不想去京城?他想,想死了的想。活了半辈子都没离开过亲娘,他恨不得这辈子到死都跟他亲娘待一块儿。想想以前的日子,要干活儿是没错,可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他.娘说啥他干啥,小日子过得多省事儿多舒坦啊!

结果全被这糟心婆娘给毁了!!

如果那四千两银子没毁在去年那场洪灾里,兴许他还会心一横往京城去。可没了那笔银子,哪怕他在分家那会儿把养老银子给扣下来了,实际上却不敢真给花了。

分家的两千两银子是不少,可一方面他身子骨好,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能活的,另一方面他实在是没脸面回乡下杨树村了,偏住在县城里,连一根柴火都要钱,不省着点儿花能成吗?

还有一点,他到底是存了私心的,想着手头上捏着银子,哪怕将来有一日真的不能动弹了,俩儿子就是看在银子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差的。正好,他也不想全糟蹋了,顶好留下大半,或是俩儿子平分,或是给几个孙子,活了一辈子总得给儿孙留下点儿什么。

万一去了京城,他.娘狠下心不管他,偏靠得住的长子和次子又不在跟前,老三给人当了倒插门,到时候他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哭死了都没人管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儿子不管老娘会被人戳脊梁骨,甚至会获罪,反过来老娘丢下儿子却没人说嘴。当然,要是当儿子的年幼无依自是另当别论,可他不是啊!!

思量再三,他还是放弃了去京城千里寻母的打算。

他放弃了他婆娘可没放弃,不过,他怕老娘却不怕婆娘,听烦了直接走人,横竖他婆娘除了哭天抢地外,也没旁的本事了。

可惜这回,周家大伯还真是小瞧了他婆娘。

一计不成心生一计。

回头,周家大伯娘就堵在了大山二山合开的小食肆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他俩拿路费供她去京城寻老三。

凭良心说,大山二山是愿意的。搁谁摊上这么个亲娘不糟心?既然亲娘不稀罕他们,愿意去祸害老三,他们当然不会拦着。问题是,他们不敢。

京城里有阿奶,万一亲娘没祸害成老三,跑去祸害堂妹周芸芸了咋办?倒是不担心阿奶一气之下把他们亲娘给灭了,怕只怕阿奶再迁怒到他们头上,冤枉不说,关键是他们还没活够啊!

俩兄弟一商量,成吧,反正买卖没得做了,先关门,休息两日再说。

然后,他俩就发现亲娘哭上门了。

要命的是,大山媳妇儿刚查出又怀了身子,还没满三个月呢,冷不丁的被婆母一惊吓,当即就动了胎气。二山媳妇儿,也就是秀娘也气得不轻,这位是个财迷,好在她信奉的是勤劳致富,从不干那等损人利己的事儿,因此就算财迷了点儿也没人说她。

可自家的小食肆已经为此关门大吉了,如今大嫂又动了胎气,原本他们两家就是互相帮衬的,大嫂怀着身子就在家里做些轻省的活儿,帮着看下孩子,而她则去食肆里帮忙赚钱养家糊口。

这下可好,啥事儿都干不成了。

气急败坏的秀娘索性丢下乱糟糟的家里,抱着小儿子一路飞奔的跑回了杨柳村娘家。临到村子前,她拿抹了辣子的绣帕往眼角边暗了暗,回头就两眼泪汪汪的进了娘家的门。

王家那头直接炸了。

经了去年洪灾的事儿,王家这边也是元气大伤,好在人丁都在,加上秀娘明里暗里也帮衬了不少,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可就算缓过了劲儿,那也是王家大房,也就是秀娘爹娘爷奶这边,至于她婆母兼姑母的亲爹娘则是王家二房,那头已经不叫元气大伤了,是直接有了上顿没下顿,全赖大房接济。

得了,还接济的鬼!

你家闺女把我家秀娘往死里欺负,不单欺负人还断了人家生计,她那么能耐她咋还没上天啊!!

至于解决的法子也简单,去把你闺女收拾了,不然别指望我家再接济哪怕一粒米!!!

于是,秀娘还在这边抹着泪花,那边王家二房二十来口就已经杀气腾腾的出发了。按说,娘家这边是管不着已出嫁的闺女,可架不住人婆家不管呢,甚至周家大伯恨不得王家直接把人领回去,他旁的不图就图个耳根子清净。

等王家二房都出发一刻钟了,秀娘才幽幽的止了泪,拿水洗了脸整了整衣衫,这才往她阿太那头去了。

及至拜别了所有娘家长辈,秀娘才再度抱着她那小儿子出了村子。不过,她仍不曾立刻回县城,而是绕道去了相隔不远的杨树村。

她婆母兼她姑就是个祸害,哪怕有娘家人出面,秀娘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娘家那头的人是不可能一直待下去的。可除此之外还有旁的法子吗?她将认识的人都撸了一遍,发现除了已经去往京城的周家阿奶外,大概就剩一个人能治得住她婆母了。

熟门熟路的回了周家大院,秀娘许下重诺邀请她小姑子出山。

小姑子有啥不好的?碍于辈分问题,她这个当儿媳妇儿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婆母硬杠上,可小姑子就不同了,再说了,甭管她婆母先前说的有多夸张,反正她就是不信她小姑子有多坏,这分明就是胡编乱造的。再一个,小姑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且不说跟老丁家那短命鬼原就没啥感情,就是有感情好了,这膝下又没个孩子,哪可能守一辈子?

好话说尽,又许了一堆的好处,秀娘成功的带走了周大囡。

而周大囡其实也是乐意的,旁的不说,上回去县城里听了她娘说的那番话后,回来后她也有好生思量过。依着他们这一带的习惯,守寡的妇人回娘家倒是常事,却没有跑到已经分家单过的亲戚家住着的,人家不避讳是人家的事儿,她理应自觉一些。尤其,二房那边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妹子。

先前她是没法子,如今二嫂请她去县城里住,她干嘛要拒绝?当然,活儿她是会干的,甭管是叫她洗衣做饭还是带孩子,都没问题,她只求有个落脚的地儿。

结果,二嫂说了,啥都不用她干,她就负责当门神!!

说这话时,秀娘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县城去年遭了灾,连带吃食买卖也变得不好做了。好不容易自家的小食肆最近有了点儿起色,结果还来不及高兴呢,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加上大嫂还被吓得动了胎气,家里头一通乱糟糟的…

她咋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糟心的婆母呢?!

紧赶慢赶的回了县城的家里,还没到跟前呢,就看了好一出大戏。

王家二房已经跟周家大伯娘掐上了,当然没真的打起来,主要是要真动了手,一旁的大山二山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毕竟这跟先前母女俩斗气不同。

眼见局面僵持下来,救星到了。

周大囡刚打算冲上去跟她娘接着来个你死我活,偏还差那么几步时,就叫她娘看了个正着。只看了一眼,她娘就觉得膀子啊腰啊,一下子生疼生疼的,登时啥都顾不上了,转身夺路而逃。

慢了两步没撵上人的周大囡当下就傻眼了。

秀娘原也不指望小姑子真的把人干掉,因此,眼见人跑了,她就立刻上前将围观的人给轰散了,当然也包括她娘家人。再然后,她就将小姑娘请到了家里,好声好气的同自家男人解释起来。

“我想着大囡老待在二叔二婶家也不叫个事儿,爹娘那头地方小住不开,倒不如住在咱们家。上回不是说隔壁老冯家要卖房子吗?咱们出些钱买下来,两边打通了住,孩子他爹你说咋样?”

二山子能说啥?他对亲妹子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前些年妹子一直作幺,弄得他耐心告罄,这才断了来往。如今仔细瞧瞧…

亲妹子起码比亲娘好应付啊!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山子和秀娘真不愧是俩口子。

那头,大山子也过来看情况,正好听了二弟和弟媳的话,心下一动,应声道:“原也不该让二弟担着这事儿,正好,我家还有空房间,不如让妹子去我那儿住。倒是有个事儿非要二弟弟妹留心些,横竖已经过了一年了,是该相看起来了。”

大山子这话说的并不算委婉,起码在场的人除了几个毛孩子外,其他都听懂了。

洪灾是发生在去年春末夏初的,虽说没人知晓老丁家母子俩究竟是何时没的,可总归就是那段时日。到如今,算起来也堪堪有近一年了,依着守三年的规矩,剩下的也就两年时间了。

再一个,周大囡守孝碍不着她娘家人,所以她娘家这边仍可以私底下帮着相看,甚至可以口头上先将亲事定下来,等一出孝立刻成亲。看似急了点儿,可算起来等她出孝也有二十一了,这个年岁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了,再晚几年怕是就不好生养了。

秀娘转了转眼珠子,当下点头应下来,还真别说,论嘴皮子能耐,十个大嫂都不如她。再有,大嫂刚动了胎气,自然那边更为重要些。

不过,考虑到人是她请出山的,秀娘回头就将今年开春新做的一套被褥并两身簇新的春裳拿出来送给了小姑子。正好她俩人身量差不离,即便略微差点儿,回头简单改一下也能穿。

周大囡跟二嫂道了谢,之后便随着大哥去了隔壁院子。

再往后,她一面帮着做些家务活儿,一面照看着几个侄子侄女,日子过得倒也安生。而她娘那边,也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惹火了她爹,再没敢往这边来,更不曾去食肆那头搞乱。

期盼许久的太平日子终于还是盼到了。

两年后。

三囡的亲事安排在她及笄之日当天,正好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周家二房早早的备下了嫁妆,只等着风风光光的将闺女嫁出去。

而京城那边,也早在半年前就得了消息,各家都备下了厚礼,只等临近好日子再托人一齐送来。

作为周家最年长者,周家阿奶给准备的嫁妆自然是最丰厚的,毕竟分家又不是断绝关系,三囡仍是家中她最小的孙女。不过,阿奶备的嫁妆极富个人特色,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一看到就知晓这是满满的诚意啊!

她送的是金子,原本是打算直接送块金砖的,后来好歹在周芸芸的劝说下换成了金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