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一项事业,最后却得不到半点承认,你大概也会有我这样的感慨。”青衣书生说,“也许在白天你还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心中充满了英雄般的悲壮,午夜梦回的时候却禁不住开始怀疑:我这样做究竟意义何在?我真的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吗?到了那种时候,悲壮就变成悲凉了。”

“龙渊阁一向的宗旨就是:不能干扰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他补充说,“其实以龙渊阁的力量,历史上任何一次大规模的全面战争,都是有力量制止的。但他们从来没有动过手,甚至从来没有动过念头,眼睁睁地看着生灵涂炭,无数的生命灰飞烟灭。”

“听起来你很不满。”云灭说。

青衣书生没有否认:“不满又能怎样?反正我从来没进去过,而以我们这一分支——好罢,你不用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以我们这个伪龙渊阁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所以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那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云灭漫不经心地问。

青衣书生耸耸肩:“大概是想法不一样吧。龙渊阁觉得世界的运行总是依照着它固有的规律的,所以只需要忠实地记录一切就好,哪怕九州最终消亡了,也只是这个规律的一部分。我们虽然部分认可这个观点,但总觉得,光有文字的记载是不够的。一切的生命都应该在大地上留下它们永久的痕迹,哪怕从此不再出现。比如你们羽人,如果有一天被人类灭族了,你会希望从此在九州连一个活的羽人都找不到吗?”

云灭想了想:“听起来很悲惨,不过假如那样的话,我也死了,日后有没有羽人还关我什么事呢?而假如你想要把我做成标本保存下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青衣书生乐了:“你这么大一块标本我还懒得搬呢。我们既然要保存,自然留下的都是活物。”

“活物?”云灭一怔,“那可不大容易。那么多的动植物,所适应的气候坏境也完全不同,得有多大的地方才行啊?如果分散在全九州,我很难想象你们如何管理。”

青衣书生犹豫了一下:“首先,我们都是挑选珍稀的生物,不是灭种边缘的暂时不考虑,所以你不必担心被我们盯上。其次,事实上,正如你所言,我们的人手不大够,地方也不大够,所以原本想到了一个也许会很有用的地方来存放生物。你猜猜是哪里?”

一直在静静旁听的风亦雨脱口而出:“云州!”随即满脸通红,“我瞎说的,别当真。”

青衣书生说的和云灭对望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略带点惊讶。云灭说:“这就是所谓的愚者千虑?”

风亦雨一脸的神往之情:“云州……你们不但到过云州,还在那里开拓土地,真是了不起!”

青衣书生自嘲地笑笑:“开拓?你可真看得起我们。事实上,这是一次完全而彻底的失败,除了带回了几样云州的生物,其余一无所获。相反,我们前后去了三批人,前两批一共十七个人,全部永远地消失在了那里,尸骨无存。”

风亦雨皱起眉头:“那你们为什么还非要去云州?如果要说找人烟稀少的地方,雷州、殇州、越州都可以啊。”

“正如云灭方才所说,那些地方气候单一,”青衣书生说,“你没法把雪狼放到越州,也不能让专犁离开温泉。尤其我们想要存留的动物,大多古怪而脆弱,不然也不会濒临灭绝。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必须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就有生命的终结。”

“那云州难道适合?”云灭问,“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些关于云州的光怪陆离的传说,几乎没有可信的。唯一能确信的是,千百年来,能活着登陆云州的人寥寥无几。那片大陆被瘴气和怒涛牢牢封锁住,从不曾轻易解开神秘的面纱。历史上有不少疯狂的冒险家试图冲进那片禁忌的土地,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在瘴气中被毒死,或者葬身鱼腹,剩下能侥幸踏入其中的,尚未听说有生还者。

偶尔会有一些人叫嚣他们从云州回来,但口中描述的云州却全然不同。有人说云州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向着同一方向走上好几天,也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红色土地和灼热的太阳;有人说云州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那茫茫林海无边无际,其中活跃着各种在东陆和北陆从来见不到的生物;有人说云州其实隐藏着九州最高大的山脉,几乎可以遮挡住月亮的光辉;有人说云州就是一片沼泽和雨林的领地,那里生活着可以驱蛇与弄蛊的可怕的原住民,但胆大的人也有可能从他们手里得到财富;甚至还有人赌咒发誓他在云州见到了宏伟的城市,而且是完全东陆风格的人族城市。这些自相矛盾、莫衷一是的说法,让人们根本无法辨别真假,所以只有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把它们统统当作骗子的谎言。

“怎样的地方?”青衣书生有些失神,“云州,我怎么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如果我能够描述出来,那就好了。”

“当第一批先遣队失踪之后,我们原本就打算放弃,但是很快又想,即便仅仅是为了找回同伴的尸体,我们也应该义无反顾地再去一次。于是第二支队伍出发了,但半个月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归来,却送回来一个没头没脑的讯息。活着飞回来的信鸽上面绑着他们的字条,上面总共只有六个字:‘不可思议,速来。’

“那的确是他们的字迹,这让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那六个字的内容对我们而言却是巨大的诱惑。我们都是一生不停追求全新事物的人,云州这片天地的意义不言而喻。于是我们又派出了第三队人,事前做了更加精细的准备,尤其在联络方式这方面,专门安排了接应的人。这一次,我也在船上,一行十人从距离云州最近的陌路岛扬帆起航,驶往那片未知的彼岸。

“我们龙渊阁的海船有着特殊的技术,比一般人类或者羽人的船更加坚固,更加能抵御风浪,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从陌路岛到云州海岸,直线距离并不远,但那里的海岸要么密布暗礁,要么都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我们寻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一处勉强有可能登陆的地方。说它勉强可以登陆,是因为那里没有太多礁石,而且有一片可以停靠的海滩。但那里气候异常恶劣,风暴不断,我们等了两天也无法靠近。

“第三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我们的桅杆,将它生生劈断。我们仓促之间不及防备,海船失去了方向,被卷入一股海流中,那海流的指向是一个不大的漩涡。但我们没有料到,那个漩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直径慢慢达到了数里之长,还在不断扩大,眼看就要把我们拉进去。当时我想,完了,这下子连云州的一块石头都还没摸到,就要命丧于此。可笑我那时候竟然没有顾得上为失去生命而悲哀,仅仅是单纯的遗憾不能活着揭开云州的真面目。”

云灭听了,思索了一会儿:“大漩涡……那是海上最可怕的杀手,即使是大风那样巨大的体型也不可能从大漩涡里逃走啊。你们是怎么挣脱的?”

青衣书生摇摇头:“我们根本没有挣脱,直接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心。你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就好像你被困在一个行将崩塌的山谷中,但那山谷没有岩石,全都是海水。海水高高的树立起来,就像蓝色的山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海水顺着山壁倾泻而下。我们的海船原本足以直接上阵和世界上最坚固的战船相抗衡,此时却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脆弱无助,随着大漩涡疯狂地转动着。那一瞬间我有种错觉,漩涡的中心就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或者是一只巨怪怒张的血盆大口,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掉。”

“后来呢?”风亦雨听的很紧张,看来是完全入戏了,“你们真的被吞进去了?”

青衣书生的眉头紧锁,仿佛是在被什么事情所深深困扰,而他的右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拍着大腿,那是紧张和恐惧的表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的开口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被吞没进去了,还是被弹出去了。因为那种旋转和巨响不是常人可以抵受的,所有的人都晕过去了,而当我们醒来时,已经身在海滩上了。所有人身上连一丁点轻微的伤口都没有——除去在漩涡中挣扎时的碰伤。

“我们的船就在身边,除了那根被雷电击毁的桅杆,整艘船竟然安然无恙,但他却并不在水里,而陷进了沙地里,在距离海岸足足一里远的地方。我们仔细察看了,海滩上没有任何重物拖曳移动的痕迹,那么这艘船,连同我们这些人,都是怎么从大漩涡中移动到云州的海岸上的?这一个谜团,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但我都隐隐有种感觉,也许云州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操纵着发生的一切。

“不管怎样,我们活着到达了,连海船都还能使用,这毕竟是一个奇迹。前方是密林,云州的秘密或许就隐藏于其中。我们清点了物品,决定留两个人看守船,其余的开始进行搜索。让我遗憾的是,我抽到了留守,和我一起的是那位穿白衣的老兄。”

他努努嘴,白衣书生依然沉默的坐在门边,这些日子来,他说的话加起来大概不超过十句。但听到青衣书生讲述云州的时候,云灭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可想而知内心必然是波澜起伏。

青衣书生继续说:“他们出发的时候,黎明刚过,说好了黄昏之前回来。但一直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一只信鸽飞来,漫天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而更糟糕的是,起雾了,我们沉不住气了,打算离船去寻找他们……”

“错误的决定,”云灭插嘴说,“那样做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在雾夜里迷失方向,不但找不到人,反而赔上你们俩的性命。”

青衣书生苦笑一声:“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并不像你那样有着丰富的经验,一想到前两队莫名失踪的同伴,实在担心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所以我们两人很冒失的下了船,走进了森林,没想到……反而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我们走出了不到半里地,忽然感觉地下在轻微颤抖,随即这震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是地震了,这种时候,呆在森林里是危险的,必须要到平地上去,于是我们开始往回奔。刚跑了两步,忽然一声巨响,我们看到前方的地面开裂了,一个庞然大物从地下钻了出来。恰好在那一刻,天空中的乌云移开,露出了月亮的一角。借着月光,我们看清楚了雾中的一点轮廓,那并不是‘一个’东西,那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长长的触手。”

风亦雨听的毛骨悚然,身子朝着云灭那边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点。而云灭面色阴沉,拳头无意识的握紧了:“大雾之中,许多触手缠绕在一起?我以前听过,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无聊的谎言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

那时候那个醉醺醺的老头口齿不清的喊着:“云州啊……云州啊……我要是再动一下去云州的念头,我他妈的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孙子!”

周围的人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出言挖苦,令这个小酒馆的夜晚显得分外热闹。一个年轻人打趣说:“千万别,我们谁敢做你的长辈呀?你不是号称三十年前东陆最厉害的强盗,打家劫舍,杀人如麻么?我们还想活命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转头向傍边的人做个鬼脸,用夸张的动作捋着自己的袖子。果然,那老头压根没有留意到他,不出意料地用左手卷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一只木手。他的右臂从肘部开始被截断,剩余部分的肌肉也已经萎缩。

“第二十六次!”年轻人低声笑着说,“我都能背下来啦!”

老头长叹一声,开始讲述,似乎并没有看到周围的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纷纷扭过头去,就像是一个被迫啃了一个月干粮的旅行者回到家里,却看见老婆往桌上摆了两个冷馒头一样。

“如果不是那些触手,那些该死的触手,我这只右手怎么可能会丢!”老头哀伤的说,“他们从地下钻出来,速度非常快,你虽然感到了地面在震颤,却压根不知道它来自何方。刚出现的时候,它们抱作一团,看上去就像只是一个,然后突然之间……”

虽然已经讲了二十六次,但显然这段记忆或者说臆想还是令他难以承受。他恶狠狠地灌了两杯酒,这才有胆量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他们……一下子分散开了,变成成百上千条,简直就像……就像是无数昂首的毒蛇,除了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和毒牙。但他们比毒蛇更加贪婪,一把人缠住,身体就迅速裂开一道口子,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你可以看到那触手鼓了起来,因为吞进了我的弟兄们,接着那一块鼓起的部位很快沿着触手缩进了地里。那地下一定藏着什么怪物!这些触手,就是它的爪牙和嘴。我的兄弟被他一个个全部吞吃掉了。

“我挥刀砍断了好几条向我伸过来的触手,但从触手里喷出的汁液似乎带毒,不一会就让人觉得头昏眼花。我一不提防,右臂被一根触手卷住了,若不是我一直修习双手刀法,迅速用左手刀将右臂砍断,恐怕已经变成那看不见得怪物的腹中美餐了。

“其实原本还能逃掉不少人的,可是我们碰巧遇上了大雾,雾气弥漫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有那些触手靠近你的时候,你才能看到。”

“我们没有近距离地观察,”青衣书生听完云灭的回忆后说,“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些触手就钻了出来。我们赶忙退到一棵树后躲藏起来。”

“那些触手是否如那个老头说的一样没有眼睛,我们不得而知,但它们看上去却像是长了眼睛。那个纠结在一起的母体——姑且这么称呼吧——伸入到船上,似乎先做了一番观察,接着就拆分成无数条触手,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有条不紊地分开,钻入船的每一处角落。但是如你所知,当时船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并没能找到食物。显然,这个结果令他们感到愤怒。我看到那些触手蠕动着,好似一条条黑色的长鞭,开始疯狂的拆毁我们的船。它们依然配合默契,而每一根触手都力大无穷,一旦挥出就能听到沉重的木片破碎的巨响。不消一会儿功夫,一百个夸父也难以拆除的海船已经完全变成了碎片。然后那些触手钻回了地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夜晚重归宁静,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是一场噩梦。

“船被毁了,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回来的的?”风亦雨惊问,“还有你的同伴们,后来都找到了么?”

“这个么,容后再述,”青衣书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俩最后找到了回归东陆的办法,但我们所有的同伴都……”

他叹息着隐去后话,手上突然却向风亦雨打个手势,示意她不可出声。而白衣书生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云灭也是眼中精光闪动。风亦雨这才知道,外面有敌人靠近,在场的四个人当中,只有她毫无知觉,耳中听到的不过是失去家园的淮安平民们的嘈杂交谈声。她有些惭愧,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乖乖躲到屋角。

“奇怪!”青衣书生和云灭异口同声地低声说。他们原本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不怀好意的脚步声在靠近,但现在,脚步声消失了。

云灭站起身来,凝神倾听。猛然间他抢上一步,一把扯过风亦雨,同时用肩膀狠狠撞破墙板,身子已经蹿了出去。

“上面!”他大喊道。与此同时,一声轰响,屋顶被撞破了,几枚圆球被扔了进来,在地上炸开,登时硝烟弥漫。

十、暗月

黄昏时分,太阳尚留有一丝余晖,难民营里正是饭香四溢、人声鼎沸的时刻,敌人选择这种时候突如其来偷袭,倒也真出人意料。好在云灭和其他自居高贵的同族们不一样,一直都是在生死存亡的恶斗边缘挣扎下来的,反应不是一般的快,刚听到房顶的异响,身体已经本能的开始移动,躲开对方的第一击。但是火药爆炸的威力甚猛,外面的无辜人群有不少误伤的。人们开始仓皇逃窜,互相践踏,场面乱作一团。

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何人敢在自己头顶上动土,云灭已经发现,在乱糟糟的脚步声中,却有一个步伐格外沉稳。他对风亦雨耳语一句:“自己躲好。”手中执弓,做出往天上寻找的假象,却已经用耳朵辨清人群中那个奇怪脚步的方向,骤然出手,连续五箭,射向那人的咽喉和四肢。这是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专用于擒拿敌手的绝招,射向咽喉的那一箭带有清脆的破空之响,实际上力道却并不太重,真正的杀着在于借此掩盖的其余四箭,能够射伤敌人手足,令其失去反抗和逃跑能力。与此同时,两名书生也分别和敌人交上了手,正好成三对三的局面。

这五箭拿捏得恰到好处,从人缝中钻过,射向敌人。但没有料到,敌人轻轻一侧头,就避开了那一记颇具声势的虚招。那支箭射入了他身后一人的肩头,所幸原本用力不大。而剩下的四支箭都被那人用手中所握的东西左挡右拆,全部化解。

云灭心头一凛,定睛一看,对方用白布蒙面,看不清相貌,手中却和自己一样,也握着一张弓。几声几乎无法分辨的弓弦轻响后,一股劲风迎面而来。

七箭。对方在一弹指的刹那射出了七箭,云灭惊讶地发现,那种出箭的手法熟悉无比,和自己十分相似,竟然是向来以弓术闻名的云家的绝技!他不敢怠慢,手上一一化解,发现敌人招式虽精,力道却稍嫌不足,若论功力,毕竟还是不如自己,何况七箭连珠也并不是最高等的箭术。

但麻烦的是,这家伙似乎并不顾忌伤到旁人,反倒是不断往人群中钻,利用活人给自己做肉墙,丝毫不管自己的箭是否会有误伤。云灭倒是不大在乎这些与己无关的人死否会死伤,但以他高傲的性格,自己发出的箭误伤其他人实在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而利用旁人作掩护更加不能容忍,一时间束手束脚,被对方占得上风。嗖的一声,一支箭擦过他的面颊,险些挂彩。

云灭冷哼一声,抛下弓箭,欺身而上。他所擅长的绝不仅仅只有弓术,还有一些近身搏战的小窍门,可以精确打击人体上一些脆弱的部位,达到四两拨千金的效果。但他的指关节刚刚伸出,还没敲到对方后颈,对方的手指已经猛然上戳,指向他的手腕下半寸的位置——正是破解这一招的关键。

这太离谱了,云灭一面变招一面想,这人会风氏的七箭连珠,还会久已失传、这世上包括自己在内只有极少几个人会用的鹤雪技击术……

这家伙究竟是谁?

这家伙究竟是谁?

白衣书生与对手激战正酣,时间越长心里越觉得惊诧莫名。他在龙渊阁中算是个异类,对其他知识并不在行,一心只是精研武学。但对手的招数之怪异,他遍阅天下武学秘籍,竟然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个面容木讷的中年人动作僵硬,招术看似缓慢,恍若僵尸,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化解掉他的攻击,并且在反击中蕴藏杀机。而他的力气更是大得惊人,每每双掌相接,白衣书生都会被震得手臂发麻。

不能这样下去,白衣书生想着,拔出剑来,平剑当胸刺去。对方双手一合,看来竟然是要硬夺剑,这未免太小看人了。白衣书生待他双手合拢的瞬间,剑锋一转,锋利的剑刃切入了他的掌中,鲜血立即飞溅而出。

然而这个对手好像完全不怕痛,硬生生抓住剑身,啪的一声,将其生生掰成两截。白衣书生临危不乱,手中断剑前送,插入了敌人的小腹。他心里正在得意,却不防对手暴喝一声,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法,那柄断剑竟然从敌人肚腹中反激而出,剑柄重重撞在他的胸口。这一下撞得煞是凶狠,他只觉得胸口一窒,一口血喷了出来,接着被一记重手狠切在颈部,颈椎立时断裂了。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下,瘫在地上,想要挣扎着爬起来,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其实以他的武功,手中有剑,未必会输给对方,可惜临敌经验全无,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轻松的着了道。

砰的一声,青衣书生居然也在这个时候摔在地上,正好在他身边。看他的脸上隐隐有黑气浮现,一只左手已经呈青紫色,却是中了剧毒。和他应对的是一个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女子,手上指甲长长的,透出幽蓝色的光芒,只是少了一片。

这下两人都被打倒,只剩下云灭了。他的形势稍微有利,看得出来占了上风,但眼下已成了三对一的局面,大大的不妙。他手上加紧攻势,想要速战速决,无奈对手和他的手法出自同源,彼此知根知底,急切之间想要取胜也不容易。

僵尸一般的中年人和那女子看清了局势,中年人加入战团,与蒙面人一同夹攻。女子却并不上前,只是悠闲地站在一旁,动作轻柔的抚弄着自己的指甲。云灭心里暗暗叫苦,虽然自己脱身不难,难道把剩下几个人都撇下不管?

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两个敌人都是硬手,而且一快一慢,一柔一刚,他的攻势逐渐减少,守势却在增加,况且还得分出精力注意随时可能偷袭的女子。激战中,那中年人呼的一掌拍向云灭额头,云灭咬咬牙,伸右臂硬挡一记。羽人的骨质中空,无法和人类致密的肌肉硬碰硬。只听得喀喇一声,好像是骨头已经碎了。他身子一晃,脚下看来已经站不稳了,步法错乱,竟然将整个背脊都转向了那伺机而动的女子。

女子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当下五指箕张,将右手上剩余的四片指甲全部射出,而他的两名同伴也配合默契,挡住了他可能闪避的方向。眼看这一下避无可避了。

但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在女子扬手的一瞬间,云灭用左掌反切自己的右肘,又是咔的一声,他方才已经被废掉的右臂竟然又活动自如了。而借着那一切的力量,右手顺势探出,已经扣住了猝不及防的蒙面人的后颈。

这是云灭一直等待的一刻。他毕竟对敌经验丰富,知道力拼不能,脑子里飞快运转,想出了一招险棋,或许可以解决掉两人中的一个。方才那故意的硬挡,实是他使出了鹤雪术中借力打力的绝学,将那股巨力的着力点改变,并没有击碎骨头,而只是震脱臼。但那一声骨头的脆响迷惑了敌人,令他能够紧接着接骨、擒敌。这几个环节只要稍微有一丁点差错,譬如力道用得不好,伤及臂骨;又或者接骨手法不对,不能在顷刻间将骨头接上,就会弄巧成拙,反误了自己的性命。

他扣住了蒙面人,部位拿捏得恰到好处,对方虽然熟悉此招,情急之下一时无法挣脱。云灭现在只需要把他扭到身后,挡住那几片剧毒的暗器,就能一箭双雕,既躲过一次偷袭,又解决掉一名敌人。现在……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云灭自以为把一切步骤都掐算周全了,却万万没有料到还会出纰漏——他的身子刚转到一半,耳中却听到一阵风声。几乎是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黑影猛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住了那几片带毒的指甲。

这一举动无疑算得上英勇。虽然考虑到风亦雨身上穿着河洛的护身甲,还够不上可歌可泣,但对于这个一看到血就会犯晕的不肖风氏子弟来说,也确属难能可贵了。倘若不是这一挡破坏掉了云灭精心的谋划,简直值得为之鼓掌。云灭好似哑巴吃黄连,在心里不住叹息:女人果然是累赘。在这当儿,他居然还有余暇去捕捉到一种模糊的印象:那几片剧毒的指甲……这种手法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时机稍纵即逝,幸运地逃掉了这致命一击,那蒙面人已经松弛颈部肌肉,挣开了云灭的手,而那女子偷袭失败,也顾不上地上的风亦雨,上前夹击云灭。云灭同时应付三人,左支右绌,颇显狼狈。

风亦雨还不知道自己刚才毁掉了云灭最好的机会,被暗器打中了肚子,疼得蹲到了地上。等到醒过神来,眼见云灭处于劣势,心里一急,从地上捡起白衣书生的断剑,又冲了上去。

这一下不只云灭叫苦,三名敌人也都有些愣神,没想到这女人中了毒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不过她的功夫可实在不怎么样,蒙面人上前一记虚招踢她小腿,没想到却踢了个结实,结果后续招式一招都没能使出来,她就被踢倒在地。更糟糕的是,她袖子里的暗器也跟着摔了出来,甚至没能找到机会发射。

云灭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怕全军覆没。如今没奈何,只能自己抽身先逃,留住性命,才有后话可言。想到这里,他瞥了风亦雨一眼,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舍身相帮还是该责备她又一次给自己添乱,正打算翻身后纵,脱离战圈,不远处却突然响起一个古怪的声音。这声音嘶哑难听,却似曾相识。

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血翼鸟的叫声!就在几天前,他在那个还未曾变成空城的淮安中,被这种叫声折腾的够呛。但他分明亲手杀死了那只血翼鸟,而且是一箭直接射穿头部,眼下怎么会又冒出一模一样的叫声?难道它也像胡斯归那样诈死。或者又冒出了一只新的血翼鸟?既然出现了血翼鸟,迦蓝花也可能再次出现,这个念头令云灭也忍不住心里发毛。

几名敌人听到这叫声,忽然间停住了进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向空中——却并不是叫声发出来的方向。云灭心念一动,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即逝。但地面的三个人看来已经得到了指令,这一次精确的追向了叫声的方位,仿佛刚刚还在和他们恶战的云灭完全不存在似的。

云灭呆了呆,决意跟上去。但并未跑出多远,忽然听到背后有凌厉的风声,急忙回过头来,却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风亦雨身边,已经将她夹在臂弯,随即展开宽阔的双翼,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这也是一个羽人。云灭不得不放弃那三个人,赶忙凝翅,打算先将风亦雨追回来,但他却震惊地发现,拥有鹤雪士体质的自己,在这一刻竟然完全感受不到月力。他吃了一惊,连忙凝聚自己的精神力,却感受不到半点来自明月的召唤。

他急忙抬起头,却见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幕黑沉沉的,根本看不见明月的踪影。而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对高高翱翔于夜空中的羽翼,那一对与众不同的、显得无比巨大而给人以压迫感的黑色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