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你又不是不明白。”玥临叹息,“主上宠信你,若障隆真的那么明
显针对你,主上定然不会轻信。但他针对岚飏…正中主上下怀啊!”
韩云觉得全身发冷,她颓然坐在椅子上:“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岚飏劝
告,那么急躁行事…可为什么报应不应在我身上呢?他们一定说是岚飏鼓动
我,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岚飏身上吧?纳嘉也成了岚飏指使来骗我的,对么?”
玥临点头:“秋官长逃跑,岚飏手下的亲信也逃离丰州。主上因此让障隆追
查他们,给了障隆很多特权,包括调兵…韩云,现在朝廷已经成了障隆的天
下,柳国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什么事情,莫名其妙被当作‘恒渊余党’被捕下
狱。”
“怎么可以这样?法律呢?我国的法条可没有这些…”韩云低下声音,
“当然…法律向来是由掌管它的人说了算的…”
“法律当然是由障隆来管,而且你也知道,有些罪名是很容易加上的,证人
证词证物都很容易找。”玥临说道,“所以…主上也相信障隆…”
“我和主上去说!我要告诉主上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和岚飏没有关系!他
还劝过我的…”韩云道,“事情都是我做的,和他没有关系!”
玥临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忧虑:“韩云,你真的认为你能说通主上么?主上
不会相信你的。岚飏的亲信中有人刺杀你,之后还想刺杀台甫,这是很多人亲
眼目睹的,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那人是混进来的,岚飏不可能命令他杀我!我相信他!”韩云斩钉截铁,
“我要对主上说——”
“说你信任他,所以肯定不是他动手?”玥临摇头道,“韩云,无论你说什
么,也不要说这句话。主上…不会想听到你这么说的。”
“不!我要救他!”韩云转身离开,“我要找主上说明,我…我不能让他
被我牵连,而自己竟然还好好在王宫里…”
“没用的,韩云,没用的。”玥临说着,韩云不听她劝阻,跑出门去。
韩云的逃离引起宫中骚动,助露峰很快得知,马上下令寻找她,没想到人刚
派出去,韩云便自己来到他面前。
他听了韩云的叙述之后一皱眉:“韩云,你被他骗了。”
“主上,被骗的人是您。我了解岚飏,他虽然叛逆而不羁,对很多事情也是
嘲讽居多,但绝对不是谋反之人。更何况以他和我的交情,断没有刺杀我的可
能…”
“交情?你们交情很好吗?”助露峰冷冷问道,“那他手下为何要杀你?”
“主上,那人一定是混入岚飏亲信之中的,他治下不严,确实有错。”韩云
没听出助露峰语气,只是说道,“但我可以保证那人不是他派的。只要来得及,
他会挡在我面前替我挡那一剑,而决不会派人刺杀我!”
助露峰脸色微变:“是么?”
他起身,背对着韩云:“你那么相信他?即使是他手下伤了你,你也相信他?”
韩云一愣:“我…当然相信他…岚飏绝对不会害我的。”
“他害你差点死掉,你还相信他?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做
的一切都是在骗你?韩云,你为什么口口声声为他说话?难道你真的…”助
露峰转过身看着韩云,喊道,“喜欢他?”
“啊?”韩云愣愣看着助露峰,“主上,你在说什么?”
助露峰脸色一沉,看她良久。韩云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很想转身走掉,但又
不敢。助露峰低低说道:“韩云,你没有理由不明白的。”
不!她不明白!至少…她不想明白!
“主上!不管我和岚飏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在说出我知道的事实,这和其它
的纠葛无关的啊!”韩云心沉了下去:难道…助露峰对岚飏不容分说的判决,
是为了她?因为她和岚飏太接近,所以助露峰不去探究岚飏是否真的谋反,而
是乐于顺势把罪名加在他头上?
韩云忽然觉得很冷,这一个月里没有仔细考虑的事情涌上来,淹没了她。为
什么会有暴乱?为什么岚飏手下会刺杀她?为什么在她昏迷而生命垂危的时候,
障隆掌握了最大的权力?为什么纳嘉的控诉会被指为诬告?为什么岚飏会入狱,
甚至被判处死刑?
为什么她这么蠢啊…居然正义凛然地说她要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忙着实
行自己的正义,结果连最亲近的人被她连累了…她说,她不怕那些人害她,
反正她在她的世界已经相当于死亡,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活
着的话也没有生存的意义。可是那些人没有害她,他们害的,是她身边的人,
是岚飏和纳嘉啊!
韩云倒坐在椅子上,心中翻腾不已。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这么焦急向前冲?
对于权力斗争的复杂和黑暗,她不应该不清楚啊…为什么她会那么单纯?
因为…这是不同的国度,所以她以为…这里,会比较干净和单纯…可是
这里的人,尽管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尽管传说风俗文化都不相同,尽管这里
有王、麒麟和所谓的神仙。这里的人,和她来的世界,没有不同。
就连这里的权力斗争,也是如此。
韩云握紧手,深深低下头。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是那么
自以为正确,如果她能听岚飏的话,如果她没有被自己的想法冲昏头脑…
“主上,请你让我去查处此案好吗?”韩云低低说道,抬起头看着助露峰,
“我一定会秉公的,若您不相信我,可以将我一并下狱。”
“韩云,你被恒渊骗了太久了,你无法保持公正的。”助露峰摇头,“你现
在伤未痊愈,还是在宫里养伤吧!”
“主上,我是小司寇!秋官府大司寇和朝士违法,并且是在我负责的案子中,
如果我不去查证,岂不是玩忽职守?更何况我和岚…恒渊向来一起处理事务,
他涉嫌刺杀台甫,我也逃脱不了干系才是!”
助露峰皱眉,不悦之极:“你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也被他刺杀性命垂危,怎
么会有嫌疑?障隆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真相?真相就是障隆的一面之词吗?”韩云冲口而出,助露峰沉下脸:
“韩云,障隆为国家尽心尽力,他做事向来公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主上,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韩云咬住下唇问道。她看着助露峰,
深深感觉到自己原来的“权力”有多可笑。助露峰摇头:“韩云,这种事情,
你没必要和障隆争宠吧!”
争宠?韩云呆了片刻,不知是该大笑一场或是大哭一场:这是怎样的王?他
怎么能用这么任性的词语来形容她?她是他的官员,她是在向他进谏啊…
她看着助露峰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寒,一股冷意迅速弥漫全身:“主上…”
他的表情,有些微怒,有些不悦,然而,看不出严肃认真。他像是看着一个
撒娇的孩子或者任性的女子,而非一名直谏的臣子。
原来,他一直以来,不过是将她当作可以哄着开心的女子。他对她的权力和
放任,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她的能力。
真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是多么伟大的人,能过来改变这个世界,能够扭转柳
国的失道,能够救万民于水火中。原来,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她不过是个灾星,
不能救任何人,相反,只能把别人也拖进灾难当中。
永栩手臂上的黑斑,是因为她吧…若不是她给了障隆机会,让他可以借着
清除乱党的理由大诛异己,障隆哪里可能得到如此大的权力?柳国失道,是因
为她啊…她害了岚飏,害了纳嘉,还害了柳国上下几百万百姓!
助露峰见韩云落泪,倒是慌了。韩云向来坚强,即使被打被刺杀,她也没流
过泪。他心中涌起怜惜之余,怒气更炽。韩云见他眼底闪过杀意,迅速下了决
心:“主上…我想障隆大人应该不会冤枉恒渊,但我想知道恒渊为什么会背
叛我,为什么会对我下手。我原来那么相信他,他却派人杀我…主上,我想
亲口问他原因,这样我才能真正相信真正死心。”
助露峰不同意:“恒渊巧舌如簧,他肯定不会承认的。韩云,你心太软了。”
“主上,我虽然心软,但我是最看重法律的。只要把他的罪状摆在我面前,
我就算再想袒护他也不能了。”韩云说道,“听说纳嘉已经招供了,不是么?”
“我和他共事这么久,至少也该在他死前道别吧?”韩云低下头,道。
助露峰沉默片刻:“好吧。”
岚飏盯着墙上刻痕算日期,其实不看这个,他也知道行刑日子快到了。助露
峰杀他的心很强烈,收集证据罗织罪名然后匆匆审判,难得看到清正司动作这
么快啊。
苦笑摇摇头:清正司清除异己的动作,向来很快。他一直在提防障隆,却没
想到他竟然把奸细派到了自己手下。岚飏觉得自己现在的下场算是罪有应得—
—识人不清,是他的过错。
他身上的罪名算是不少了,只是没有这一条,也真遗憾呢。不过反正都是处
死,加上多少罪都是一个结局。他又不是韩云那家伙,对法条和程序公正的追
求到了严苛的程度——这个世界的法律掌握在权力者的手里,他向来不指望什
么公正。
只是,本来已经对这个国家灰心了,却又被她的执着打动。岚飏本以为自己
没什么热血和理想可言,却被韩云激起他最后一点天真。这个女子啊…虽然
又古板又倔强,可是偏偏又让人移不开视线——尽管不灿烂,却吸引人看下去。
唉,算了,反正人生在世总要活得有趣才行。他这么死去,也算是挺有意义
的。杀麒麟等于杀王,他会在柳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作为一名很没用的反臣。
要是他的《柳国记事》在身边的话,真想在上面记下这件事啊。可惜被清正
司那帮人拿走了,为了在其中寻找他蓄意谋反的线索——他们对他写下的文字
的断章取义和胡扯乱造倒是让他大开眼界,让他再一次明白了某些人可以把谬
误说得多么理直气壮。这,也是这个国家的常态吧。他早说过,柳国快不行了。
助露峰不是可以统治柳国几百年的明君,何况有障隆这个野心家在身边。
“三十七号,出来!”狱卒叫道,岚飏微微一愣:“到行刑的日子了么?不
是吧?”
“有人要见你。”狱卒沉着脸拉着岚飏,拽他出狱房。
岚飏双手被链子锁住,跟着狱卒前行。走出狱房,居然看到纳嘉站在旁边,
也被狱卒押着。他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是她么?要见他和纳嘉的,应该只
有她吧?
他们被带到一间屋外,狱卒把他们交给士兵,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岚飏进去,
第一眼看到障隆,再转头,便看到了韩云。
她变瘦了,大概是受伤初愈的关系,看起来有几分虚弱。她神色有些憔悴,
眼中也没有往日光彩。岚飏和她目光相对,他的炽热对着她的淡漠。
“为什么要骗我?”
岚飏见她开口,却没明白她发出的声音。他呆了半晌:“骗你?”
“纳嘉是你指使的吧?你指使她用谎话骗我,让我逮捕许州官员…这一切
都是你计划的吧?”韩云表情木然,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岚飏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韩云,虽然这罪名他听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