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是受了点苦就不想活了么?

 青苏从来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女人,简直有气疯他的潜质:每天吃饭都要他强

“塞”进去,吃完饭也不言语,任他怎么激将怎么骂都没用。除了入厕可能冷

冷说一句,连上床睡觉都不管他——话说回来,她那样也能叫睡觉?不过是靠

着墙坐着,呆呆看着前方。她知不知道她这件狱房是上等狱房所以才有床,一

般犯人有个铺就不错了!

 “要是你不想睡,可以把床让出来啊!你这简直是浪费!”青苏粗暴地把她

按倒,拉过来被子盖在她身上,忍不住又想骂人,“那么多人盼着住进这里都

不行,你住进来还这么一个德行!”

 “那我可以去下等狱房,找一个愿意掏钱的犯人让他住进来不就好了?”韩

云歪着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干嘛要我在这里浪费地方?”

 “切!你是不是贪污被下狱的啊?说这种话这么理所当然!”青苏横了她一

眼,“那都是前一批狱官才做的事情,我们才不会呢!”

 “有什么不会的?大家都是人。”韩云淡淡说道,“都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利

益,不是么?”

 “笨蛋!我们是大家选出来的狱官啊!如果和那帮人一样岂不是太蠢了?”

 青苏瞪她,“况且小司寇大人都说过了,一旦发现有贪赃徇私的,不管是谁

都可以告官。这里是秋官府,要还犯罪岂不是太不把法律当回事了?”

 “小司寇?你是说那个假王?”韩云冷笑一声,“她的话等于白说,这种事

暗中交易谁能知道?怎么告官?要是告的人多了,挨个查查得出来么?官官勾

结呢?”

 青苏瞪着她,想骂她一通却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反驳,最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吐

沫:“跟你这种人根本说不通!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当大家都没长眼睛!”

 “不是么?”韩云静静躺着看顶棚,眼神一闪。

 青苏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走开。

 这种女人!死了活该!

 ——话是这么说没错,第二天早上,青苏还是得回来揪着韩云喝粥。一方面

固然是他被吩咐要看好她,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就想死,实

在是太不懂珍惜生命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虽然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他每次喂饭的时候,

她已经不再努力挣扎,大概是习惯了。青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寻思,但他想

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想要死总是一会儿的事,能像她那样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了

不起了。过了这么多天,估计她想死的念头也该差不多没了才是。

 虽然,还是要他揪着她喂粥,诶!

 收拾完饭碗,青苏进来一把拎起韩云,向外走去。韩云被他拎着后襟,觉得

不是一般的难受,问道:“你做什么?”

 “到院子里放风!你看你像个鬼一样,不出去晒晒太阳走几步,估计半夜都

会吓到人!”青苏也不管她抗议与否,硬是拎着她到了外面。一路上路过大小

狱房,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们。

 阳光很灿烂,在一个阴冷的冬和不平静的春之后,终于有一个温暖的夏。韩

云出了监房的门,只觉得外面极明亮,亮到睁不开眼。

 青苏放她双脚着地:“你走走试试,别打什么念头。你要知道,我是专门看

你的。”

 韩云微微蹙起眉头,指着院子另一侧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青苏向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哦,快到秋天了,萝果落了,他们在处理萝

果叶子。”

 韩云轻轻移动脚步,想走到那些人身前去。青苏拦住她:“他们也是犯人,

有规定犯人之间不能交谈。”

 “自作自受。”韩云低低说了句,然后抬头看青苏,“那我为什么不用做事?”

 “姑奶奶啊…就你这身体还做事呢!你不要死了拖累我就谢天谢地了。”

 青苏说,“而且你不需要做工,你有特权,而且估计做工那点钱你也不需要。

 上面早说了,你想要什么,除了刀剑毒药等外都可以给你。“

 韩云自然知道监狱改革的具体措施,现在看到他们这样,有些微喜。她问道

:“那其它监牢的人,也要这样做工么?”

 “差不多吧,反正我知道的都是这样。你这种养尊处优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

的人,是不会明白小司寇大人的一些命令对别人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的。”青

苏语带讽刺。

 韩云愣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你,是特地被选出来的吧?”

 “嗯?”青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韩云也不解释,抬起头看着太阳,眼神微

敛。

 “太阳太亮,有的时候不是件好事呢!”

 青苏收到调职令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的。虽然早知道他和上级狱官只是在

这里停留两个月,受了训之后还要分到各州府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那个小丫头怎么办?谁来揪着她强让她吃饭?谁来拽着她出去溜达?万一

那家伙又寻死怎么办?除了他谁能制住她?

 青苏找到负责监狱事务的朝士,对他说他暂时不想走。朝士上上下下仔细打

量他,然后忽然来了一句:“那名女犯是律州浮民,她也要被押到律州。”

 啊?青苏傻了。

 “不过你既然希望留在丰州,那我再去安排安排…”朝士作势要走,青苏

拉住他:“那个那个…我还是去律州吧…”

 朝士轻笑一声,青苏觉得尴尬无比,低下头去。朝士看着他,微微摇摇头:

“青苏,那女子不是你能碰的人。”

 “大人,您在想什么啊!”青苏满脸通红,“我是为了负责任,那种人,我

才不会——”

 “好了好了,你自己有数就好。”朝士拍拍他,说道。

 “对了大人,为什么她的资料上面什么都没有?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青苏忽然想起来,问道。

 “你去问她,她说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朝士回答。

 呃?这算什么答案?

 “你把这张表拿去,自己问她吧。她回答什么你写什么好了。”朝士递给他

一张纸,上面标着什么姓名父母出生地所犯何罪之类的,上面赫然几个字:犯

人情况表。

 这…这也可以?

 “律州?”韩云皱起眉,“怎么要回律州?”

 “你不是律州的浮民吗?所以要打回出生州囚禁。”青苏说,“正巧我和我

们头儿也被分到律州去,到时候还是我管你,唉,甩不掉的麻烦啊!”

 “你要是不喜欢我去说,只要我说要留在丰州,估计也不会有人让我去律州。”

 韩云说道,“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的背景还真不简单。”青苏把纸摊在她面前,“这种东西居然也可以自

己填写,真是厉害啊。来,你说我写,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韩云愣了下,她看着眼前的青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名字,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还是不想说?朝士说你随便填

写就行,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青苏说道。

 “名字…那么,叫做…”韩云思绪微动,想起给刘麒——永栩取名字的

事情,忍不住嘲笑自己:麒麟的名字,怎能是她这种人取的?她给他取名永栩,

栩取旭字同音,本是希望他一直有阳光般的笑容,而且,不会有失道之症。

 可…

 她想起永栩哭着对她说,他不要别人做王。又想起永栩跪在地上,说着“遵

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为什么她会愚蠢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救谁呢?为什么她不明白,她连自己都

救不了…

 “云…”昔日为云今成泥,“落云…”

 “我是律州浮民,叫做落云,今年二十三岁,父母双亡…罪名,罪名…”

 韩云看着那张纸,犹豫了下,“谋逆吧…”

 她看着青苏:“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在这样的韩云面前,青苏显得愣愣的。

 “去律州啊。”韩云闭上眼,“轮回一周,我又回到了原点。”

 律州,秋官府。不过这次不是家生,只是犯人。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搞笑。韩云这么想。

 十二。老鼠

 还是秋官府,还是律州,不过司刑不再是千赫,而韩云也不再是家生。她当

初在这里的秋官府待过一段时间,但并没有进过这里的牢房,这还是第一次。

律州秋官府的规模和设施自然不如丰州的秋官府,但各地的狱房都差不多,囚

禁犯人的地方,不必太好。

 律州秋官府的狱房里也有上等牢房,按理来说每间牢房应该住两人,但韩云

继续得到特殊待遇,独自一间。其实青苏觉得这样不是很好,这家伙已经孤僻

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还不如让她和别人在一起多交流一下。但他的顶头上司、

律州新的司刑告诉他绝对不可以,万一这女子出了问题,责任不是他们能担得

起的。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犯人的命虽然不能说低贱得像草,但也绝对宝贝

不到哪里去,怎么你就这么特殊?”青苏大咧咧坐在韩云床边问她,韩云抱膝

坐在床上想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嗯”了两声。青苏受不了这样被忽视,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喂!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啊!”韩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在发呆。”

 “真是受不了你!每天都瞪着眼睛发呆,有多少呆可以让你发的!”青苏横

她一眼,“你在丰州就要死不活的,送到律州,还是这副德行!我是真搞不清

楚为什么上面还说绝对不能让你出事,什么都得给你优待,简直就像你是牢头

我是犯人一样!”

 韩云翘起唇角,冷道:“他让我入狱,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死罢了,你以为他

真的要让我受苦?”

 “他?你在说谁?”青苏奇问,韩云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她抱住膝盖,把

头埋在腿上,闭上眼,思绪飘走。

 其实如果他真的处置她就好了…无论是杀了她或是真的入狱等候处斩都好,

让她做工让她受苦…都可以。只是,何必让她在监狱里还受到优待?

 “为什么?我明明做错了,为什么他不处罚我!我害了那么多人,柳国上下

如此恨我,他们都上了凌云山杀入芬华宫,足以证明他们对我的痛恨,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处置我!”韩云低低说着,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柳国人不是都

恨不得杀了我么,我的施政不是完全失败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