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河附近几时需要这么多侍卫看护了?

云歌的惨呼,她和孟珏隔着那么远都已经隐隐听到,这帮侍卫守在沧河附近,却一无反应!

刘病已本想着他们出现后,这帮侍卫能有所忌惮,趁势收手,他也就装个不知道,彼此都顺台阶下,却不料这些侍卫毫无顾忌。他知道今晚此事危险万分,对孟珏说了一声“平君就帮托你了”,迅速转身,从反方向突围。

………………

“许姐姐。”

云歌惨叫中,想都没有多想,就朝许平君扑了过去,只想拽住许平君。

先飞燕点水,再嫦娥揽月,最后一个倒挂金钟。

云歌这辈子第一次把武功融会贯通得如此好。终是没有迟一步,双手堪堪握住了许平君的双手,双脚倒挂在台子右侧的栏杆上。栏杆只是几根冰柱,先前男子一章击碎了左面栏杆时,右面的栏杆已经有了裂纹,此时再受到云歌的撞击和坠压,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冰柱断裂的声音。上有敌人,下是死地,竟然没有活路可走,云歌一瞬间,深恨自己怎么想起来建造这个东西。

男子听到冰柱断裂的声音,如看已入网的鱼,不再着急,笑道:“果然是个带刺的玫瑰。你若叫我几声哥哥,我就就你上来。”云歌此时因为身体倒挂,所以能清楚地看到高台下的情形。竟然看到台子,还有滑道底下布满了裂痕,甚至碎洞,而且需素扩大中。架在台子一旁的云梯也早就不见。虽然整个“冰龙”受到他们打斗的冲击,但绝对不可能断裂得如此快。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刚才他们在上面缠斗时,有人在底下已经破坏了整个冰龙。云歌冷笑:“马上要见阎王了,还色心不减,真是其志可赞,其勇可嘉,其愚可叹!”

她打量了一眼那个已经碎裂得马上就要倒塌的滑道,想着如果把许平君扔过去。许平君的身子就会落在滑道上,即使滑到开始倒塌,那她也是顺着滑道遍滑遍坠,借着滑道,她下坠之力应该能化解部分,活命的机会也许还有一半。不过,云歌此时全身的着力点都在脚上,她若想使力把许平君扔过去,必定会使脚上的坠力加大,那么她勾着的栏杆就有可能会受力碎裂。云歌看着底下的冰面,有些眼晕,摔死是什么滋味?肯定不太好看吧!可是…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还有许多事情…

听到冰层断裂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她猛下了决心,能活一个是一个!

何况此事是她拖累了许平君,许平君受的乃是无妄之灾。

正想使力,突然瞥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在冰面上飞快地掠过来。他身后还有十来个禁军侍卫试图阻挡,想要捉拿住他。只看到他原本齐整的衣袍上,竟是血迹斑斑。

云歌有些恍惚,最后一面见到是竟是他吗?倒有些分不清是悲是喜。

孟珏看到云歌和许平君悬在高台边缘,摇摇欲坠,心如炭焚,叫道:“云歌,等我,我马上就到。”等他?

等到了又能如何?

此时已是大厦将倾,非人力能挽救了。

云歌感觉到脚上的冰柱在碎裂,遥遥地深看了一眼孟珏,双臂用力,身子如秋千一般荡悠起来,待荡到最高点,猛地将许平君朝侧方的滑道扔了出去。随着许平君的飞出,云歌挂脚的冰柱断裂,云歌身子蓦地下坠。

一直紧盯着她的孟珏,身形顿时一僵,脸色惨厉的白,蓦然大叫一声“云歌”,手中剑锋过处,鲜血一篇,在纷纷扬扬的血雾中,孟珏若飞箭一般鸡翅向龙台。云歌穿的裙子,下摆宽大,裙裾随风飘扬,当云歌荡到最高处,突然坠下时,高台上残余的栏杆勾出了裙裾,云歌下坠的身形又缓缓止住。可是断裂的栏杆,参差不齐,有的地方尖锐如刀刃,绢帛在坠力下,一点点撕裂,在绢帛撕裂的声音中,云歌的身子一点点下落。就在这时,似从极远处,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声,“云歌——”

云歌叹息,陵哥哥,你不该来的!我不想你看见我的丑样。

云歌下方的孟珏却是面容平静,眼内翻卷着墨般漆黑的巨浪,他甚至微笑着,看向了云歌,

扬声说道:“我绝不会让你死。”

这一刻,云歌觉着她不再怨恨孟珏。孟珏固然带给她很多痛苦,可她也给了她许多快乐。那些生命中曾经历的快乐,不能因为后来的痛苦就否认和抹杀。她的生命毕竟因他而绚烂过。云歌凝视着孟珏,对她微笑。

笑意盈盈,一如最初的相逢。

孟珏叫:“云歌。”

云歌却没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那抹人影,眷念中是心疼。

在这一刻,自己的心分外清明,生命的最后一瞬,她只想看着他,她的遗憾也全是为他。

陵哥哥,不要再深夜临栏独站,不要再看星星,不要再记得我…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舍不得,泪意从心中蔓延到眼中。

一颗,一颗,又一颗…

眷念,不舍,后悔,遗憾。

原来自己竟蹉跎了那么多共聚的时光。

人世间可真有来世?若真有来世,她一定会多几分义无返顾…

挂在冰棱上的裙裾完全撕裂,云歌若陨落的星辰一般坠向地面。

就在这时,“轰隆”几声巨响,整座“冰龙”也开始从顶坍塌,大如磨盘,小如飞雪的冰块四散而裂,宛如雪崩一般,震天动地地开始砸落。云歌望着刘弗陵,慢慢闭上了眼睛,珠泪纷纷,任由生命中最奢侈的飞翔带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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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虽然把许平君扔到了滑道上,可有一点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当龙身倒塌时,会有断裂成各种形状的冰块砸落。许平君因为有龙身的缓冲,坠落的速度远远慢于冰块坠落的速度,这正是云歌所想到可以救许平君命的原因,此时却也成了要许平君命的原因。坠下的冰块,有的尖锐如刀剑,有的巨大如磨盘,若被任何一块砸中,已经受伤的许平君必死无疑。左边:云歌若秋后离枝的枫叶,一身燃烧的红衣在白雪中翩翩飞舞,舞姿的终点却是死亡。

右边:

许平君一袭柔嫩的黄裳,若雪中春花,可娇嫩的花色随时会被刺穿身体的冰块染成绯红。

而刘病已和刘弗陵仍在远处。

说时迟,那时快,只看孟珏仰头深看了一眼云歌,判断了一下时间后,视线又立即扫向许平君。他视线游移,手下却一刻未闲,左手掌势如虹,右手剑刃如电,触者即亡。同时间,孟珏足尖用力,将脚下的尸体踢向许平君,一个差点打到许平君的冰剑刺中尸体,改变了落下的角度,斜斜从许平君身侧落下。又一个侍卫,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鲜血。尸体又准确地撞开了一个即将撞到许平君的冰块。

再一个侍卫,再一次鲜血的喷溅…

在一次次挥剑中,孟珏抬眸看向云歌。

云歌坠落的身资很是曼妙,衣袂飘扬,青丝飞舞,像一只美丽的蝶。

在蝴蝶翩飞的身影中,孟珏的眼前闪过弟弟离去时的眷念,母亲死时的不能瞑目,惊闻二哥死讯时的锥心之痛…他绝不会再承受一次亲爱之人的生命在他眼前远离。即使化身阎罗,也要留住他们。剑刃轻轻滑过,鲜血洒洒飞扬。

此时,云歌已经落下了一大半距离,孟珏估摸了下云歌的速度,抓起一具尸体,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开云歌要害,将手中的尸体掷向云歌。同时脚下用力,将另一具尸体踢向许平君的方向。“砰!”猛烈的撞击。云歌“啊”一声惨呼,嘴角沁出血丝,下坠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孟珏手微有些抖,却紧抿着唇,毫不迟疑地又将一具尸体,换了角度,掷向云歌。云歌想是已晕厥过去,只看到她唇边的血越来越多,人却是再未发出声音。许平君已经摔到地上,沿着冰面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云歌则以仿若刚掉落的速度,缓缓下落。武功最高的于安刚刚赶到,孟珏叫道:“扔我上去。”于安看到孟珏刚才所为,猜到孟珏用意,抓起孟珏,用足掌力送他出去。

孟珏在空中接住了云歌,以自己的身体为垫,抱着她一块掉向了地面。

于安又随手抓起刚赶到的七喜,朝孟珏扔过去。七喜在空中与孟珏对了一掌,孟珏借着七喜的掌力化解了坠势,毫发无损地抱着云歌落在了冰面上。孟珏一站稳,立即查探云歌伤势。虽然已是避开要害,可告诉运动相撞,冲力极大,云歌五脏六腑都已受创。别的都还好,只是因为上次受的剑伤,云歌的肺脉本就落了隐疾,这次又…孟珏皱眉,只能日后慢慢想法子了,所幸这条命终是保住了。孟珏一边用袖拭去云歌唇畔的血,一边在她耳边低喃,“我不许你死,你就要好好活着。”

刘病已握着长剑冲过来时,衣袍上也是血迹点点。面上虽是喜怒未显,可当他从冰屑堆中抱起许平君时,手上的青筋却直跳。许平君胳膊、腿骨都已折断,所幸鼻息仍在,刘病已大叫:“太医。”张太医查过脉息后,忙道:“刘大人请放心。虽五脏有损,骨折多处,但没有性命之忧。”

刘弗陵面色惨白地看着躺于孟珏怀中的云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珏抬头看向他,温和而讥讽的笑,“皇上留下她,可是能保护她吗?”

于安斥道:“孟大人,你惊吓过度,恐有些神智不清,还是早些回府静养吧!”

孟珏微微笑着,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将云歌放到刚备好的竹榻上,对刘弗陵磕了个头后,起身而去。于安盯着孟珏的背影,心生寒意,此人行事的机变、狠辣都是罕见。这样一个人,若能为皇上所用,那就是皇上手中的利剑,可若不能呢?刘病已来和刘弗陵请退,于安忙吩咐七喜去备最好的马车,安稳地送刘病已和许平君回去。刘病已顾虑到许平君的伤势,没有推辞,向刘弗陵磕头谢恩。

刘弗陵抬手让他起来:“夫人之伤是因为朕的疏忽和…”

刘病已道:“皇上此时的自责和无力,臣能体会一二。容臣说句大胆的话,皇上只是人,而非神。如今的局势更是几十年来积累而成,自然也非短时间内可以扭转,皇上已经做到最好,无谓再苛责自己。”刘病已说完后,又给刘弗陵磕了个头,随着抬许平君的小宦官而去。

不愧是皇帝用的马车,出宫后,一路小跑,确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听到驾车的宦官说“孟大人在前面。”刘病已忙掀帘子,看到孟珏一人走在黑暗中,衣袍上血迹淋漓。刘病已命宦官慢了半速,“孟珏。”

孟珏没有理会,刘病已道:“你这个样子被巡夜士兵看到,如何解释?”

孟珏看了刘病已一眼,默默上了马车。

马车内,许平君安静地躺着。

刘病已和孟珏默然相对。

刘病已发现孟珏先前脖子上的伤,因为刚才的打斗又开始流血,“你的脖子在流血。”匆匆拿了块白绫,帮孟珏重新裹伤口。孟珏不甚在意,随手拿了一瓶药粉,随意排在伤口上,他看着重伤昏迷的许平君,“你打算怎么办?”刘病已替孟珏包好伤处后,拿了快白绢擦去手上的血,平静地说:“徐图之。”

孟珏弯身查探许平君的伤势,刘病已忙将张太医开的方子送给他,孟珏看过后说:“张太医的医术很好,这方子的用药虽有些太谨慎了。不过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就接这个来吧!我回去后,会命三月把药送到你家,她略懂一点医理,让她住到云歌原先住的地方,就近照顾一下平君。”许平君行动不便,的确需要一个人照顾。

刘病已现在不比以前,公事缠身,不可能留在家中照顾许平君。

如见钱是有,可匆忙间很难找到信赖妥帖的丫鬟,所以刘病已未推辞,只拱了拱手,“多谢。”

孟珏检查过张太医替许平君的接骨包扎,觉得也很妥帖,“我会每日抽空去你家看看平君的伤势。”查看完许平君,孟珏回到了远处,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沉默了一会,刘病已含笑问:“你为什么委屈克尔嗒嗒性命?你认识羌族的人吗?还是你母亲是…”孟珏沉默着,,没有说话。

刘病已忙道:“你若不愿回答,全当我没有问过。”

“先帝末年,西羌发兵十万攻打汉朝,我当时正好在枹罕。”孟珏说了一句,停了下来,思绪似回到了过往。刘病已说:“当时我已记事,这件事情也有印象。西羌十万人进攻今居、安固,匈奴刚进攻五原,两军汇合后,合围枹罕,先帝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率军十万反击。最后汉人虽胜,却是惨胜,十万士兵损失了一大半。”孟珏垂目微笑,“士兵十万折损一大半,你可知道百姓死了多少?”

刘病已哑然,每一次战役,上位者统计的都是士兵的死亡人数,而百姓…

“西羌和匈奴的马蹄过处,都是实行坚壁清野政策,所有汉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今居、安故一袋近成空城。好不容易等到大汉军队到了,李希将军却想利用枹罕拖住西羌主力,从侧面分散击破西羌大军,所以迟迟不肯发兵就枹罕。枹罕城破时,愤怒的羌人因为损失惨重,将怒气全发泄在了百姓身上。男子不管年龄大小,一律被枭首,女子年老的被砍首,年青的死前还会被剥衣轮奸,连孕妇都不能幸免,刚出生的婴儿被人从马上摔下…”孟珏顿了好一会儿,方淡淡说:“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在孟珏平淡的语气下,刘病已却只觉得自己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握住了拳头,咬牙说:“羌人可恨!”孟珏唇角有模糊的笑意,似嘲似怜,“羌人也深恨汉人。汉人胜利后,为了消灭羌人的战斗力,先零、封养、牢姐三地,十二岁以上的羌人男子全部被汉人屠杀干净。那年冬天,我走过先零时,到处都是女子、老人、幼儿饿死的尸体。汉人虽然秉持教化,未杀老人、幼女、幼儿,可是去了壮年劳动力,很多人都爱不过寒冷的冬天。”刘病已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汉人并没有做错。先帝垂危,内乱频生,当时的汉朝还有能力应付再一次的大举进攻吗?如果不那样对付羌人,死的就会是汉人。刘病已叹气,“一场战争,也许从百姓的角度看,没有什么真正的胜利者。有的只是家破人亡、白头人送黑头人。”孟珏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微笑着。

以前刘病已从孟珏的微笑中看到的是漠然,甚至冷酷。可现在,他在孟珏的漠然、冷酷下看到了历经一切的无可奈何,还有孟珏不愿意承认的悲悯。如果孟珏的剑刺入中羌王子的心脏,骁勇好斗的羌人岂能不报仇?那么孟珏曾亲眼目睹过的人间地狱就会重现,会有多少人死,二十万?三十万?又会有多少座城池变为人间地狱…克尔嗒嗒是个聪明人,短短一瞬,他看到了很多东西。孟珏虽然不想看到战争,可战争如果真的爆发,孟珏为了没有下一次的战役,屠杀的绝对不会只是羌族十二岁以上的青壮男子。大司马大将军府。

霍山、霍云跪在地上,霍禹趴在柳凳上,两个家丁正在杖打霍禹。

霍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霍光冷眼看着两个家丁,在他的注视下,两人手下一点不敢省力,每一下都是抢足了力气打。很快,霍禹后臀上已经猩红一片。霍夫人在屋外,哭天抢地,“老爷,老爷,你若打死了他,我也不用活了…”挣扎着想进入屋内。拦在门外的家丁却是紧守着房门,不许霍夫人进入。

霍成君眼中噙泪,拉住母亲胳膊,想劝一劝母亲,“父亲正在气头上,娘越哭只会越激怒父亲。”可没料想,母亲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我早说过不许你和孟珏来往,你不听。你看看,你惹出来的祸事,你哥哥托有个长短,我只恨我为什么要生了你…”霍成君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滴上,丫头小青忙扶住了她。

霍成君从小到大,因为有父亲的宠爱,几乎脸重话都为曾受过,可自从孟珏…

母亲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哥哥也是冷嘲热讽。

那个人前一日,还陪着她去买胭脂,还深情款款地扶着她下马车,可她连哭都不能。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她活该,都是她自找的。怔怔看着捶胸顿足哭泣的母亲,霍成君眼内却是一滴眼泪没有。

霍山、霍云看霍禹已经晕过去,霍光却仍然视线冰冷,一言不发,两个家丁也不敢停,只能一面留着冷汗,一面鼓足力气打下去。霍山、霍云磕头哭求,“伯伯,伯伯,都是侄儿的错,我们知道错了,求伯伯责打侄儿。”

霍夫人听到霍山、霍云的哭音,知道霍禹若在被打下去,只怕不死,也要半残。霍夫人哀嚎着用头去撞门,“老爷,老爷,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霍成君推开小青的手,扫了眼立着的仆役,“搀扶夫人回房休息。”

仆役迟迟未动,霍成君微笑:“听不到我说什么吗?都想收拾包裹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