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君说话的表情竟与霍光有几分神似,微笑温和下是胸有成竹的冷漠,仆役心内打了个寒战,几个人上前去拖霍夫人。霍夫人额头流血,大骂大闹,仆役们在霍成君视线的逼迫下,强行将霍夫人拖走。霍成君上前拍了拍门,“爹,是成君。女儿有几句话要说。”

霍光心中视霍成君与其他儿女不同,听到她平静无波的声音,霍光心中竟有一丝欣慰,抬了抬手,示意奴仆打开门。看到霍成君肿着的半边脸,霍光心头掠过对夫人的的厌恶。“成君,先让丫鬟帮你敷一下脸…”霍成君跪倒霍光面前,“爹爹,请命非霍姓的人都退出去。”

两个执漳的仆役立即看向霍光,霍光凝视着霍成君微点了点头。屋内所有仆人立即退出屋子,将门关好。霍山、霍云呆呆看着霍成君,他们百般哭求,都没有用,不知道霍成君能有什么言语让霍光消气。霍成君仰头望着父亲,“大哥所做也许有考虑不周之处,但并无丝毫错,爹爹的过分责打岂能让我们心服?”霍山、霍云忙喝道:“成君!”又急急对霍光说:“叔叔…”

霍光盯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闭嘴,冷声问霍成君:“你怎么个不能心服?”

“一,霍氏属于今天的位置,只有依附于太子,方可保家族未来安宁,否则不但皇上,就是将来的太子都会想消弱霍氏,或者除去霍氏。云歌得宠于皇上,若先诞下龙子,即使她出身微寒,有卫夫子的先例,得封皇后也不是不可能。上宫皇后一旦被废,如同断去霍氏一臂。大哥想除去云歌,何错之有?二,若云歌所出的大皇子被封为太子,百官人心所向,天下认可,霍氏的生机立现。大哥今晚所做,是为了保护整个家族的安宁,何错之有?三,皇上痴痴不与皇后圆房,今日国宴,皇后却只能坐于侧位,皇上座位在待谁?皇上当着天下人的面重重扇了霍氏一耳光,若我们总是沉默,那么朝堂百官欺软怕硬,以后折腾出来的事情,绝对有得我们看。不说别的,只这后宫的女人,就会源源不绝。我们能挡掉一个、两个,可我们能挡掉所有吗?大哥今晚回敬了皇上一个响亮的巴掌,让皇上和百官都知道,虎须不可轻捋,何错之有?四,大哥虑事周到,两个一语侵占云歌的人已经当场摔死。从侍卫处查,只能追查到是冯子都下命,冯子都&孟珏的过节天下尽知,他想对付孟珏的旧日情人,很合清理。女儿推测,冯子都现在已经‘畏罪自尽’了,那么更是查无可查。皇上就是心中知道是霍氏所为,无凭无证,他又能如何?难道他敢为了一个宫女对爹爹发难?不怕昏庸失德、弃失忠良的千古骂名吗?就算他不想当贤君,可也要顾虑君逼臣反!”霍成君语意森森,言谈间,早让人忘了她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少女。霍光冷笑:“我的计划全被禹儿的莽行打乱,现在依照你这番说辞,他竟是全都说对了?

“大哥虽然有错,错就错在既然出手就不该落空。大哥选在今晚除掉云歌,不管天时、地利都十分好,可他太我行我素。大哥应该知会爹一声,让爹帮他将宴席上的人都稳在前殿,不许任何人随意离开,也不需任何人随意将消息传入。倘若如此,那么现在大哥就不是在这里挨打,而是作于家宴上接受弟弟妹妹的敬酒。但大哥的错,爹爹应占一半。大哥若知道爹爹肯支持他除掉云歌,他怎么会不通知爹爹?大哥正是猜不透爹爹的心思,才会自作主张。”霍光一言不发。

屋内是“风雨欲来”的压人沉默。

霍成君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霍光。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和畏惧。

霍山和霍云心中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子有了积分极异样的感觉,敬中竟生了畏。

霍山、霍云暗松口气,忙磕头应是。

等仆人把霍禹抬走,霍光让跪在地上的霍成君、霍山、霍云都起来。霍山、霍云小心翼翼地挨坐到席上。霍成君三言两语化解了父亲的怒气、救了大哥,但是半丝喜色也没有,人坐到席上,竟有些恍恍惚惚的伤悲样子。霍光对霍山、霍云:“如成君所猜,我已经命人把此事处理周全,皇上肯定查无可查。可以后如何是好?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想法。”霍山和霍云对视了一眼,一会后,霍云道:“这次的事情肯定会让皇上全力戒备,以后想再对云歌下手,困难重重,只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若云歌在两三月内有了身孕,那…”霍云叹了口气,接着说:“毕竟侍卫只是守宫廷门户,并不能随意在后宫出入,宦官又全是于安的人。宫内的宫女虽有我们的人,可都是只会听命行事的奴才,并无独当一面的人才。皇后快要十四岁了,按理说已经可以独掌后宫,可她却对这些事情一点不关心。否则内有皇后,外有我们,皇上即使宠幸几次别的女人,也断无可能让她人先诞下皇子。”霍光叹气,霍云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小妹虽然是皇后,可对霍氏来说,如今只是面子上的一个粉饰,没有任何实际帮助。小妹顶着皇后的头衔,本该能让霍氏通过她的手执掌后宫,但如今霍氏却对后宫无可奈何。霍光心中虽有比的想法,可是成君她…

这个女儿与别的女儿不同,勉强的结果只怕会事与愿违。

霍成君没有任何表情地说:“爹爹,女儿愿意进宫。”

霍山、霍云先惊、后喜,寻求确定地问:“妹妹的意思是…”

霍成君迎着霍光探问的视线,挤出了一个笑。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幼时与女伴嬉闹,玩嫁娶游戏时,她自信慢慢地说:“我的夫君将来必是人中之龙。”

与孟珏的初次相遇时的惊喜,再次相逢…

她的羞涩,他的欢喜。

和孟珏并骥骑马,他曾体贴滴扶她上马。

他为她抚琴,两人眼眸相触时的微笑。

她为他端上起手所做的糕点时,他曾赞过好吃。

他曾温柔地为她摘过花。

月下漫步,两人也曾朗声而笑。

第一次执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那颗如鹿跳的心,若知道今日,当日可还会义无反顾地沦陷?

在他还不留恋地转身时,他已经将她的少女心埋葬。

从此后,这些都是已死的前世。

她的今生将会…

霍成君的笑容随谈微弱,眼神确实决裂后的坚强,“爹爹,女儿愿意进宫,替霍氏掌管后宫。”

Chapter 11 比翼今生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点红烛照高堂。

好似怕一个闪神,就会发觉云歌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刘弗陵不许有一丝黑暗影响他的视线。宣室殿内,火烛通明,将一切都映得纤毫毕现。张太医半跪在龙榻前,为云歌针灸。

刘弗陵怕惊扰张太医的心神,所以站在帘外,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帘内。

于安和七喜、六顺等宦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殿内殿外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殿堂内凝着压人心肺的安静。很久后,张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疲惫地向刘弗陵磕头请退,“臣明日再来。皇上不用担心,云姑娘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能好。”刘弗陵温言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张太医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大殿。

刘弗陵坐到榻旁,手指轻缓地描摹过云歌的眉毛、眼睛、鼻子…

他从前殿匆匆出来,刚赶到沧河,看到的一幕就是云歌倒挂在高台上。

突然之间,冰台坍塌,冰雪纷飞。

她如折翅的蝴蝶,坠向死亡的深渊。

她那么无助,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

他拖她入险境,却保护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失去她。

他只能看着…

刘弗陵在云歌榻前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于安看皇上似想一直陪着云歌,迟疑了很久,还是咬牙开口:“皇上,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天亮后还有政事要处理,皇上稍稍休息一会儿,云姑娘这边有奴才们照看。”照看?刘弗陵抬眸看向于安。与刘弗陵眼锋相触,一帮太监都骇得重重磕头,于安流着冷汗说:“皇上,是奴才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六顺忙说:“与师傅无关,是奴才无能,中了侍卫的计,未护住云姑娘,奴才愿领死罪。”刘弗陵淡淡问:“抹茶、富裕还活着吗?”

于安立即回道:“富裕重伤,抹茶轻伤,都还昏迷着,不过没有性命之忧。等他们醒来,奴才一定严惩。”刘弗陵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几分疲惫,“你们跪了一晚上了,都回去休息吧!”六顺愕然,皇上什么意思?不用办他们了吗?

刘弗陵挥了挥手,“都下去!”

所有太监都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大殿,一会儿工夫,大殿就变得空荡荡,只剩于安一人未离开。于安期期艾艾地说:“皇上,奴才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云姑娘,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宫内的侍卫都是他们的人,你真能保证再无一点疏忽吗?还有躲在暗处的宫女,你每个都能防住吗?”于安无语,这样的问题…就是问皇上的安全,他都无法回答,何况云歌的?毕竟太监人数有限,他的首要责任是保护皇上安全,能分给云歌的人手有限。如果霍光下定决心要云歌的命,他根本不能给皇上任何保证。于安看向云歌,忽然觉得她的命运已定,只是早晚而已,心内痛惜,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挽救。刘弗陵笑着摇头,的确如孟珏所言,自己能留下她,却保护不了她,叹道:“你下去吧!朕想和云歌单独呆着。还有,云歌醒来,肯定会问起抹茶和富裕,不用责罚他们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于安看到刘弗陵的神色,不敢再出声,默默退了出去。刘弗陵坐于地上,一手握着云歌的手,一手顺着云歌掌纹上的生命线来回摩挲。

他不能再让“意外”发生,不是每次“意外”都会幸运地化险为夷。云歌若因他而…而…亲眼看着云歌摔下时,那种没顶的绝望又淹没了他。刘弗陵的手紧握住了云歌的手,用力确认着她的安然。

如何才能真正根除“意外”?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除掉霍光,可这根本不是三年五载内就可以办成的,这是一场长期较量,一招不慎,就会是倾朝之祸,是天下动乱。二是…是让云歌离开。离开这个她本不属于的宫殿,离开长安城的漩涡。他该给她自由的。不是吗?她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不属于这每个角落都充满阴谋、鲜血的宫殿。可是,自相逢,自击掌盟誓,她就是唯一。这么多年的等待,就是米粒大小的种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何况他的相思?她已经长在他的心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想拔去她,也许需要连着他的心一块拔去。谁能告诉他,一个人如何去割舍自己的心?

——————————

云歌恢复知觉时,只觉得五脏如火焚一般疼,不禁呻吟出声。

刘弗陵忙问:“哪里疼?”

云歌缓缓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几疑做梦,“我活着?”

刘弗陵点头,“孟珏救了你。”

云歌怔了下,微笑着说:“那你应该好好谢他。”

刘弗陵听云歌的话说得别有深意,心头几跳,不能置信的狂喜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云歌。本以为已经死别,不料还有机会重聚,云歌有难言的喜悦,轻轻碰了下刘弗陵的眉间,心疼地责怪:“你一夜没有睡吗?怎么那么笨?我在这里睡着,又不会有知觉,你陪着也是白陪,干嘛不睡一会呢?”刘弗陵顺势握住了云歌的手,云歌并未像以前一样试图抽手,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几分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眼。刘弗陵心内的不确信全部消失,只余喜悦,如海潮一般激荡着。屋外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媚天,屋内是一个多年梦成真的如幻境。

刘弗陵将云歌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摩挲,先是唇角微弯的微笑,继而是咧着嘴的大笑。

云歌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瞥到刘弗陵脸上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地想咧着嘴笑,只是腹内抽着疼,不敢放意。原来人生的路,其实很简单,前后不定才最痛苦,一旦下定决心向前走,那么即使前方布满荆棘,也无所畏惧,也依旧可以快乐。两个人像两个小傻瓜一样,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相对呆呆傻笑。屋外。

于安试探地叫了声“皇上”。

两人从傻笑中惊醒。

刘弗陵说:“别来烦我,今日我谁都不见,让他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好好过年去。”

于安刚想张嘴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云歌小声说:“小心人家骂你昏君。”

刘弗陵笑:“昏就昏吧!我本来就不清醒了,现在出去处理事情,鬼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皇上的说话语气是从未听过的轻快,声音里有浓浓的笑意。于安觉得,昏的人已经不是皇上一个了,他现在也很昏,昨天晚上还愁云惨淡,压得众人连气都不敢喘,今日却…这天变得也太快了!于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边踱步离去,一边叹道:“碧空万里,清朗无云,真是个好天。闹腾了一年,是该好好过个年,休息几天了!”刘弗陵问云歌:“难受吗?要不要休息?张太医晚上会再过来给你扎针。”云歌摇头,“你不要逗我大笑就行,慢慢地说话没有关系。”

“云歌,我想和你说…”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

两人笑看着对方,同时张口想说话,又同时停止。

“你先说。”云歌开口。

刘弗陵道:“你先说吧!”

云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低垂着眼睛说:“陵哥哥,昨天晚上我想通了件事情。我落下的时候,很后悔遗憾,觉得好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人生有太多不可琢磨,没有人能真正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事到尽头还有很多遗憾后悔,所以,如果喜欢的就该去喜欢,想做的就该去做,何必顾忌那么多呢?”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轻轻颤动的眼睫毛,抑制着喜悦,轻声问:“那你想做什么?”云歌眼睛上的两只小蝴蝶扑扇了几下,“陵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弗陵如闻天籁,整个身心都如饮醇酒,多少年没有过的快乐?

刘弗陵握着云歌的手掌,低头,吻落在了她的掌心,“云歌,昨天晚上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情。人生说长,其实很短,即使太太平平,也不过数十年,算上病痛意外,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真正知道。我这一生的遗恨、无奈已经够多,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云歌,还记得你小时侯给我的许诺吗?你说过愿意和我去苗疆玩,愿意陪我去走遍千山万水?”云歌有点不能理解刘弗陵的意思。如果他只是“陵哥哥”,那么所有诺言的实现,都会很容易,可他不只是她的陵哥哥,他还是汉朝的皇帝。云歌傻傻地点头,“我从没有忘过。”刘弗陵微笑:“云歌,今后,我想只做你的‘陵哥哥’。”云歌大瞪着双眼,一时间不能真正理解刘弗陵的话。

半晌后,才张口结舌地说:“那…那…可是…可是”最后终于磕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谁…谁做汉…汉朝皇帝?”刘弗陵看着云歌吃惊的傻样子,故作为难地问:“是呀!谁做汉朝的皇帝呢?”在巨大的喜悦中,云歌略微清醒了几分,伸手想打刘弗陵,“你那么聪明,定是早想好了,还不赶紧…”无意牵动了内腹的伤,云歌皱眉。刘弗陵再不敢逗她,忙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上打了下,“云歌,你觉得刘贺和刘病已哪个更好?我觉得这二人都不错,我们就从他们中挑一个做皇帝,好不好?”云歌此时真正确定刘弗陵所说的每个字都认真无比,甚至他已经有一套周详的计划去实现他的决定。云歌本来抱着壮士断腕的心留在刘弗陵身边,虽然无可奈何,可她临死时的后悔遗憾让她觉得,这个无可奈何也许比离开陵哥哥的无可奈何要小一点。却不料刘弗陵竟然愿意冒险放弃皇位,云歌只觉得她的世界刹那间明亮灿烂,再无一丝阴霾,她甚至能看到以后每一天的快乐幸福。云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乐的感觉,挤得心满满的,满得像要炸开,可即使炸开后,每一块碎屑都仍然是满满的快乐。刘弗陵看云歌先是痴痴发呆,再傻傻地笑,然后自言自语,嘴里嘀嘀咕咕,听仔细了,方听清楚,她竟然已经开始计划,他们先要回家见她父母,把三哥的坐骥抢过来,然后他骑马,她骑着铃铛,开始他们的游历,先去苗疆玩…再去…她要搜集食材民方、写菜谱。汉人不善做牛羊肉、胡人不会用调料、不懂烹制蔬菜,她可以边走,边把两族做食物的好方法传授给彼此,让大家都吃到更好吃的食物…刘弗陵心内酸楚,他把云歌禁锢在身边,禁锢的是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云歌在皇宫内的日子,何曾真正快乐过?不过幸好,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皇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却要为了保住它,失去一切。把它给有能力、又真正想要的人,他们会做得更好。放弃皇位,他可以和云歌去追寻他们的幸福。刘弗陵庆幸自己做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他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飞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云歌,你有钱吗?”云歌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闻言呆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有,不过我会去赚钱。”刘弗陵嘉奖地拍拍云歌的脑袋,“看来我这个媳妇讨对了。以后要靠你养我了。”云歌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

“是哦!某个人只会卖官,以后没得官卖了,好可怜!将来就跟着我混吧!替我铺床、叠被、暖炕,服侍好我,我会赏你一碗饭吃的。”刘弗陵听到云歌的软语娇声,看到她眉眼盈盈,心中一荡,不禁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我一定好好‘服侍’。”云歌脸红,啐了他一声,却不好意思再回嘴,只悻悻地噘着嘴。刘弗陵对云歌思念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云歌却一直拒他千里之外。此时云歌就在他身畔,近乎无望的多年相思全成了真,心内情潮澎湃,不禁脱了鞋子,侧身躺到云歌身旁,握着她的手,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心内只觉满足安稳。云歌感受到耳侧刘弗陵的呼吸,觉得半边身子酥麻麻,半边身子僵硬。有紧张,有陌生,还有喜悦。只愿她和他安稳和乐、天长地久。刘弗陵看云歌紧张,怕影响到内伤,手指勾着云歌的手指,打趣地说:“等你病好了,我一定洗耳恭听你唱情歌,省得有人大庭广众下抱怨,这闺怨都传到异邦了。”云歌和阿丽雅说时,一派泰然,此时想到刘弗陵听她当众鬼扯,不知道当时心里怎么想,羞红了脸。“你还敢嘲笑我?我那是为了帮你赢!我说那些话都是有的放矢,不是胡乱说的。羌族少女十三岁时会收到父兄为其准备的一柄弯刀,作为成年礼,等它们找到意中人时,就会把弯刀送给对方,作为定情信物。阿丽雅的弯刀还没有送出,证明她还未定情。羌族少女的头巾的颜色也大有讲究,绿色、粉色、黄色、蓝色都代表着男子可以追求她们,阿丽雅的头巾却是红色,红色代表她不想听到男子的情歌,不欢迎男子打扰她。阿丽雅既未定情,为何会用红色?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但是她还未告诉对方。我当时想诱她答应文斗,必须先让她对武斗有畏惧,可草原女儿很少会胆怯畏惧,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觉得有遗憾和未做的事情。阿丽雅以公主之尊,都不敢送出弯刀,只越发证明意中人在她心中十分特殊,阿丽雅的感情越深,就越有可能同意文斗。”刘弗陵此时才真正了然,原来云歌当时没有一句废话,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扰乱阿丽雅心神,等云歌提出文斗时,阿丽雅才会很容易接受。刘弗陵捏了捏云歌鼻子,动作中有宠溺,有骄傲,“看来我该谢谢阿丽雅的意中人,他无意中帮了汉人一个大忙。”云歌的笑有点僵,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若让我三哥知道我鼓捣女子去追他,定会把我…”云歌做了个怕怕的表情。刘弗陵几分诧异、几分好笑,“阿丽雅的意中人是你三哥?原来你早知道她。”“不是,不是,我是近处看到阿丽雅才知道,你看到她手腕上带的镯子了吗?挂着个小小的银狼面具,和我三哥戴的面具一模一样。你说一个女孩子贴身带着我三哥的面具,能有什么意思?”云歌乐不可支,笑出了声,“三哥要郁闷了…哎呀!”牵动了伤口,云歌疼得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刘弗陵忙道:“不许再笑了。”

云歌龇牙龇嘴地说:“我心里开心,忍不住嘛!你快给我讲点不高兴的事情听,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越快越好!我真想伤一好,就和你离开长安。”刘弗陵肃容,想严肃一点,可是眼睛里面仍是星星点点快乐的星芒,“没有那么快,不过我想一年之内肯定可以离开。”“我看大哥很好,恩…大公子除了有点花花眼,好象也不错,传给他们中的谁都应该不错的。为什么还需要那么长时间去选择?怕朝廷里面的官员反对吗?还是怕藩王不服?”“云歌,我也很想快一点离开长安,可是….”刘弗陵神情严肃了起来,“你记得大殿上,陪着刘病已唱歌的那些人吗?我不在乎朝廷百官如何反应,更不会在乎藩王的意思,但是我在乎他们。”云歌点了点头,“恩。”“让克尔嗒嗒畏惧的不是刘病已,更不是大殿上的文官武将,而是刘病已身后会慷然高歌的大汉百姓。他们辛勤劳作,交赋税养活百官和军队,他们参军打仗,用自己的生命击退夷族,可他们希冀的不过是温饱和平安。我在位一日,就要保护他们一日。现在我自私地想逃离自己的责任,那我一定要保证把这个位置太太平平地传给一个能保护他们的人。如果因为我的大意,引发皇位之争的兵戈,祸及民间百姓,我永不能原谅自己。”云歌握住了刘弗陵的手,“我明白了,我会耐心等待。你放心,我觉得不管是大哥,还是大公子,都肯定会保护好他们。”刘弗陵笑道:“刘贺,我比较了解,他的志向才学都没有问题,可他一贯装糊涂,装得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行事的手段和风格,需要再仔细观察。刘病已心性更复杂,也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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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新年宴席出了意外,可在刘弗陵和霍光的心照不宣下,知道的人很有限。只一批禁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云歌的意外似乎像其它无数宫廷阴谋一样,黑暗中发生,黑暗中消失,连清晨的第一线阳光都未见到,已经在众人的睡梦背后泯灭。可实际上,却是各方都因为这个意外,开始重新布局落子。各方都有了新的计划,未再轻动,这反倒让众人过了一个极其安稳的新年。云歌午睡醒来,看到刘弗陵在榻侧看东西,眉宇轻皱。听到响动,刘弗陵的眉头展开,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扶云歌起来。

云歌随手拿起刘弗陵刚才看的东西,是官员代拟的宣昌邑王刘贺进长安觐见的圣旨,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官面话。云歌笑问:“你打算把刘贺召到京城来仔细观察?”“不仅仅是观察,有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就需要慢慢教他们做了。我三四岁的时候,父皇已经教我如何看奏章,如何领会字句背后的意思了。”抹茶在帘外轻禀了一声,端了药进来,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云歌知她还在内疚自责,一时间难好,只能无奈一笑。刘弗陵拿过圣旨放到一边,从抹茶手中接过汤药,亲自服侍云歌喝药。刘弗陵喂云歌吃完药,拿了水,与她漱口,“不过还不知道他肯不肯来。皇帝和藩王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一方面,藩王宗亲和皇上的利益一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更是刘氏的天下,如果皇帝的位置被人抢了,是整个刘姓失去天下。藩王宗亲的存在是对朝中文臣武将的震慑,让众人明白,皇室人才济济,即使皇上没了,也轮不到他们;另一方面,皇帝要时时刻刻提防藩王的其它心思,防止他们和大臣勾结。当然,藩王也在时时刻刻提防皇帝,有异心的要提防,没有异心也要提防,因为有没有异心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皇帝是否相信你。史上不乏,忠心藩王被疑心皇帝杀害或者逼反的例子。”一道诏书都这么多事?云歌郁闷:“你觉得刘贺不会相信你?他会找托词,拒接圣旨,不进长安?甚至被你这诏书吓得起异心?”刘弗陵颔首,“没有人会相信皇帝,何况他所处的位置。这天下,也只得你信我。”“那我们怎么办?”

刘弗陵笑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总会想出办法解决的。你要操心的是如何养好身体。”刘弗陵不想再谈正事,和云歌说起上元佳节快到,宫里和民间都会有庆典,问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灯。云歌突然说:“我想上元佳节出宫一趟,一则看灯,二则…二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见孟珏一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我从没有介意你见他,有的只是紧张。”刘弗陵的手从云歌鬓边抚过,温和地说:“有人与我一样慧眼识宝珠,更多的大概是惺惺惜惺惺,何况他还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云歌被刘弗陵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撇过了头,心中是欢喜、酸涩交杂。陵哥哥把她视作宝贝,珍而重之还觉不够,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孟珏可未把她当过什么宝珠,顶多是能得他青睐的几个珠子中的一个而已。刘弗陵说:“云歌,孟珏是个精明人,和他说话的时候,稍微留点心。皇位禅让,事关重大,一日未做最后决定,一点口风都不能露,否则祸起萧墙,后患无穷。”云歌点头,“我明白。”现在的局面是一个微妙的均衡,也许一滴水的力量就可以打破,何况皇位这掌控天下苍生的力量?不说朝廷臣子,就只刘贺和刘病已,他们现在都不存他想,才能一个做糊涂藩王,一个想尽心辅佐皇上,以图有朝一日恢复宗室之名。若一旦得知有机会名正言顺取得帝位,他们还能安安静静吗?也许彼此间的争斗会比皇子夺位更激烈。长安城中,最后的这段路,也许会成为他人生中最难走的路。刘弗陵凝视着云歌,“云歌,不如你先回家,等事定后,我去找你。”

云歌皱眉瞪眼,“你想都不要想!我就要呆在这里!”

刘弗陵耐心解释:“我不是不想你陪着我,只是以后恐怕风波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