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曼半开玩笑地说:“待一辈子啊,爷爷奶奶不赶我走的话。”

路曼奶奶在一旁听到这话却不乐意了,“曼曼都嫁人了,不在婆家待着老往外跑可不好。”

点点头表示认同,路曼想了想说:“奶奶我们吃馄饨吧,我给你们包。”

“曼曼平时都是你做饭啊?”

“奶奶哪能啊,”路曼切着韭菜,故作不满道:“景旸很挑食,有专门的厨师负责做饭,我连厨房都没进过。”

奶奶果然一脸欣慰,开始不停跟她讲东讲西,主旨无非就是教她怎样做一个好儿媳好老婆。

一小时后,她低头看着路曼包好的一大半馄饨和七零八落的水饺:“…”

路曼厚脸皮解释:“包到最后手好酸,水饺也一样吃嘛,而且馅儿还多。”

秦昌远吃着下好的馄饨,由衷评价道:“我们曼曼包的馄饨味道就是不一样,有点像那个…”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水饺。”

秦昌远茅塞顿开似的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味儿。”

路曼:“…”其实形状也一样。

这晚,奶奶陪路曼一起睡。像以前一样,语调不急不缓地将他们的年轻岁月娓娓道来,那是属于两个知识青年青涩却勇敢的爱情故事。

路曼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被奶奶的快乐或落寞感染。

爷爷奶奶的故事,每次都会有新的细枝末节被挖掘出来。人对过往的记忆怎么能像无底洞一样?路曼以前一直困惑,现在却突然有些懂了。

这似乎跟她在任何似曾相识的时刻都能辗转地想起他是一样的道理。

“曼曼,景旸对你好不好?”故事讲完,最终还是绕到这个问题上来。

“很好啊,他毕竟比我大那么多呢,比我懂得多,做得也多,更会照顾人,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奶奶拍拍她的手背,月光洒进来,将她的满头银丝深深映入路曼的眼睛跟脑海,就算她再不想承认,奶奶已年过古稀。路曼听到她叹了口气,说:“你比你妈妈要好命得多。”

猛然间听到“妈妈”这两个字,路曼缓了口气,才将心底的抽痛压下,“奶奶,我妈妈她为什么会…生下我?”

“曼曼,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会懂了,”她想起什么,随意问道:“你跟景旸结婚后有没有…”

路曼懂她在问什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点了点头。

奶奶语气严肃起来,“你现在还在上学,让他自己注意,可不能有了孩子不要,特别是第一胎,如果流掉会对女人的影响很大。”

“哦,知道了。”可是在那样意识混乱的时候,她根本没机会好好说话,除了那时候,谈论这个问题不会很…奇怪吗?

一觉醒来,路曼只觉得神清气爽。

早饭后,奶奶给她包好栀子花瓣,将行李往她面前一推,“回去吧,以后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往这里跑。”

路曼轻晃着她的胳膊,“奶奶,我放暑假啊,迟一点回去没关系的。”

秦昌远在一旁帮腔,“对啊,曼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呆几天他们能说什么,孙女是我们养大的,还不准她来看我们吗?”

“就是就是。”路曼点头。

奶奶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她是我们养大的,我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看向路曼,“跟景旸吵架了?”

路曼一怔,本能地摇头,“他哪能跟我吵架。”她们根本没有话题可吵架,多么…可悲。

“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现在在香港谈项目,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的…”

“什么本来,”奶奶打断她,“曼曼你说实话,来爷爷奶奶这里的事你没告诉景旸吧?”

“我是没告诉他,可那是因为…”因为他会比较希望没有要紧事不要打扰他的工作,“因为等他出差回家,我已经在家了啊…”

奶奶显然不是好糊弄的,十五分钟后,路曼死死抓着拉杆箱,望着驶来的公交车欲哭无泪。

她就这么被强制性地推上了车。

路曼刻意坐在车尾,跪在座位上用力地向他们挥手,她看到他们转身的背影,显得孤单而落寞,眼泪再也收不住似的落下来。

回家后阴郁的心情延续了两天。

直到王嫂在悦耳的门铃声里开门,路曼埋在沙发里看到了她许久未见的姐姐,路臻。看到她的那一刻路曼才明白,那些天知地知两个人却装作不知的隔阂敌意仍旧横亘在她们之间,似乎永远没有跨越的可能。

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尽管已各自嫁人。

“景旸不在家?”路臻扫了一眼周围,在路曼对面坐下来。

“出差了,很快就回来。”

路臻笑了笑,“路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路曼蹙起眉,没接话。

“路曼,我怀孕了。”她突然说。

路曼实在演不出姐妹情深,只是敷衍道:“哦,那很好啊。”

路臻似乎顿了一下,“是很好。”

王嫂切了水果端过来,路臻插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旋即微蹙了蹙眉,“这西瓜看起来甜,吃起来却不像想象中那样味道甜美,”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微微笑着,“很多事就跟这西瓜一样,你说是不是?”

路曼还没来得及深究她表情的含义,路臻却已经像是忘了刚刚抛给她问题一样,换了话题:“周末爸过生日,你会回去的吧?”

路曼看向她,她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期待?

路曼点头,听到路臻愉悦的声音响起:“路曼,我很开心,真的。”

路曼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梦之后又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对,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路臻又说了很多话,路曼却始终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直到她说先走了才回神。

路曼让王嫂从冰箱里拿出几包栀子花瓣让路臻带着,她笑着接过,路曼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mini cooper驶出视线里。

Chapter 07

【第七章】

别墅外墙缠绕的蔷薇在清晨的湿意里开成粉色一片。

路曼晨跑回来,顺手折了一支。花香闻在鼻翼里,让整个人的心情都带了一丝甜意。脚步轻快地穿过前院,草坪在她脚底,柔软的触感,让她一大早的心情更愉悦了几分。

推开门,路曼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他正在向李管家吩咐着什么,听到声响看过来时目光一顿,视线下移,最终落在她手里的蔷薇花上,眼底却突然酿起风暴,原本可以算得上是温和亲切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

“谁准你碰它们的?”他大步走过来,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到仿佛能将她的手腕折断。

路曼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微微仰起头,看到他的浓眉拧了起来,眼底的厌恶一闪即逝,却清晰到让她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视线偏移、想要逃避。

她从来不敢期待他会像正常出差回家的男人一样,风尘仆仆地对她说好想你。可是,为什么他总因为一点小事就莫名其妙生气,难道就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她,所以就算再小的事他都没办法忍受?

路曼此刻好想问他: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然而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问,用力扯了扯嘴角、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是刻意地轻快:“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言景旸动作凝滞了良久才把她松开,路曼顺着他收回手的动作看去,他的左手垂在深色西裤一侧,修长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连戒痕都没有。

那枚婚戒,他一直戴着的。

所以现在,就连戴着它的必要都没有了吗?

“你先上楼。”言景旸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进口袋。

路曼点头,转头朝李管家笑了笑,而后跑上了楼。

缓慢合上卧室门,脸上的笑容早已僵掉,路曼顺着门板一寸寸下滑,最后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身体瞬间被一种可以称之为绝望的情绪笼罩。

他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

言景旸进卧室的时候,路曼已经将他行李箱中折得整齐的衣服一件件展开,挂在了衣橱里。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箱子,没说什么。

“我爸周日过生日,那天你有空吗?”

他并未马上回答,像是在思考有没有重要安排,良久,他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路曼坐在床沿,左脚踏着地面,右腿搁在柔软的大床上,言景旸缓步走过来,皮鞋不经意抵上她裸|露在外的脚趾,低头看了一眼后很快移开视线,退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剪头发了?”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路曼仰头看着他,点了下头,便听到他说:“这个发型,不适合你。”

“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奇怪的是并没多失望,毕竟从没期待过他会说出什么赞美的话。

手机震了两下,路曼低头解锁,是乔任发来的微信:“我现在在广场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她迅速地回:“马上!”抬头看向言景旸,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出去一下,午饭不回家吃了。”路曼站起身,在经过他身侧时听到他一向疏淡的声音响起,“早饭不吃了?”

她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我不饿。”

到广场的时候,乔任正站在喷泉前,抱着吉他唱着那首《Better man》,他看到她来微笑着向她点了下头,认真将歌唱完。

“下面这首《Say hello》由我…”乔任这时朝人群中的她走过来,“跟我朋友唱给大家听。”

路曼呆住,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到人群中央,乔任试了几个音,自顾自地弹起来,“one,two,three,four。”

路曼一开始有些扭捏,前奏响到第四遍,在人群中不断传来的哄闹声中,她终于妥协。

“If I find him if I just follow,

Would he hold me and never let me go,

Would he let me borrow his old winter coat,

I don't know,

I don't know.”

乔任一直温柔地笑,接唱地自然。

“If I see her standing there alone,

At the train station three stops from her home,

I have half a mind to say what I'm thinking anyway,

I don't know,

I don't know.”

他们的声音在这炎炎夏日配合地默契完美。

“There's airplane in the sky,

With a banner right behind,

Loneliness is just a crime,

Look each other in the eye,

And say hello,

Oh oh oh oh,

And say hello,

Oh oh oh oh oh.”

又唱了几首旋律简单的英文歌,直到上班的人流散去。

路曼坐在KFC里开始大快朵颐,乔任敲敲桌子,“别噎着。”

她点头,继续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食物。

“怎么,现在他连早饭都不给吃了?”

路曼刚喝过一口奶茶,舌尖伸出来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是我自己不要吃的。”

乔任一脸嫌弃,“你好歹也是一黄花大闺女,吃饭怎么能这么…”他努力思索了下,“惊世骇俗。”

“谢谢夸奖。”路曼厚脸皮回道,吃掉最后一口汉堡,拿纸巾擦了擦嘴,脱口而出:“还有,我不是了。”

“嗯?”乔任满脸不解,“不是什么?”

“…”路曼差点咬到舌头,她刚刚说了什么啊?“…没什么,”路曼迅速站起来,端起未喝完的奶茶,“我想起家里的花还没浇,我先回去了。”

头靠在公交车车窗上,闭着眼祈祷:他不会懂的,他不会懂的…

不久,她收到乔任的短信:路曼,别让自己陷得太深,他不是你能驾驭的。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乔任的话。不是思考话的含义,而是…他怎么知道言景旸不好驾驭?难道她平时表现得那么明显?

回到家,在电脑前枯坐一天,顺便查了成绩,暑假正式拉开帷幕。

路曼看着一侧厚实的墙壁,想象着此刻言景旸在隔壁的书房批文件的样子,感觉胸口一阵发疼。

低头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突然想起结婚那天言景旸也是这样。那天他将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随意地转了两下,似在自言自语,“尺寸该改小一点。”

那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意识到,戒指从一开始尺寸就是错的,就像这段或许根本就不该开始的婚姻一样。

Chapter 08

【第八章】

二楼的卧室门从里面打开,王嫂正端着晚饭站在言景旸书房外,她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到路曼的时候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尴尬。

“他还在忙?”

“少爷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跟乔任分开后,路曼刻意等到午饭时间已过才回的家,那时候他就已经在书房了,所以他这期间一直都没出来过?

“那上午呢,也在书房里?午饭有吃吗?”

王嫂回想了一下言少爷上午黑着脸执著地一次次上楼下楼、出入书房的次数,还是扯了个谎说:“少爷上午也忙,午饭都没好好吃。”

路曼看向书房的紧闭的门,沉默片刻接过王嫂手上的盘子,“您去忙吧,我送进去就好。”

王嫂“唉、唉”两声,松口气似地连忙下了楼。

路曼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低沉的声音透过坚实的门板传来。

旋开门把手,落地窗前的身影闯入眼帘。他坐在那里,身上的白衬衣在灯光下明晃晃的,映得面容一片空白,路曼站在原地怔了很久才看清他淡漠的脸色。

不过,她现在心里却有点同情他,对,不是心疼,也不是别的,就是同情,为了工作不能好好吃饭…想想就特别可怜。

“晚饭好了。”路曼垂下眼掩住自己的情绪,慢慢走近他。

他这时将钢笔的笔帽扣好,又把正在批阅的文件合起,搁到一边,身体慵懒地靠上椅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饭摆好。

在他面前路曼总会感到拘束、紧张、慌乱,这一刻也不例外。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将一切搁置好,突然松了一口气,“我先出去了。”

“路曼。”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言景旸喊住了她。

“什么?”她迟缓地问,连转过身的姿势都僵硬起来。

他却低下头开始慢慢享用晚餐,用上司询问下属的语气问她:“食物、花、电影、音乐,你都喜欢什么类型?”

书房里陡然静了一瞬。

言景旸抬头迎上她有些迷茫的目光,耐心把问题重述了一遍。

路曼回神、回答机械而流畅:“食物我不挑,喜欢格桑花,电影只要有剧情就好,音乐除了重金属摇滚都喜欢。”

他点头,随即说:“爸的生日礼物我会准备,你只负责…”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扫遍她全身,“换掉身上的童装。”

路曼闻言垂下头,心道她的衣服哪里像童装了,视线所及是白色T恤上笑得欢脱无比的小熊,好吧…好像确实有些幼稚。

“哦,我知道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着眼,嘴巴不经意嘟起,嫩白的脸因为一侧窗外的夕阳蒙上一层暖色,言景旸看她这副样子,总算觉得她的厚刘海顺眼了一些,不过下一秒,他心底刚刚泛起的柔意被击得支离破碎。

路曼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很诚恳地劝慰,“其实就算我穿成这样,我们两个一起出去,别人看到也不会觉得你老的,最、最多…”额,他瞬间变深的脸色是怎么回事?

“最、多、什、么?”

路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像是打商量,“最多看起来像兄妹?”怎么表情还是不对?路曼果断丢弃了自己的节操,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会觉得你比我都年轻,真的!”

这天的言景旸或许因为心情好,罕见地展示出了他前所未有的耐性,一整晚直到睡前路曼都待在书房陪他办公,时间长到…腰背酸疼,颈椎僵直,眼皮开始打架。

这样的温柔跟耐心一直延续到周日到来的那天。

由于前一晚睡前的某项运动尤为持久,再加上这些天他难得的温和态度让路曼整个人的意志松懈下来,以往被她藏起的起床气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

言景旸弯下腰拽她身上被她攥得死紧的薄被,“路曼,该起床了。”他还是第一次喊人起床,声音透着一股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