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景旸拿起纸巾擦擦手指,淡声道:“不会。”

路曼怔了一下,直起身,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街道上一双双情侣相携走过,脸上挂着真实而相似的笑容,秋阳下,显得那样温情脉脉。她转过头来,看向对面的人,再低头看一眼自己,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言景旸觉得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随便笑一笑。”路曼目光一偏,落在他身后的滑梯上,抬抬下巴,“我们去玩滑梯吧。”

言景旸嘴角一抽,转过身看向身后,还未来得及回头,手背覆上一份温热,路曼牵起他的手,笑容一瞬间填满他的视线:“走吧,言先生。”

路曼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地跑上去,滑下来,言景旸石塑一般地立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像白痴一样的人。一刻钟后,路曼最后一次滑下来,缓步走到言景旸身旁,扯了扯他的衬衣袖口,轻声说:“谢谢你,我小时候还从来没玩过这个。”

言景旸深邃而锋利的眼眸柔和下来,抬起手,手指屈起扣了扣她的额头,“幼稚。”

日子突然忙起来,路曼空闲时间被导师安排查外文文献、校准实验仪器,周末也像赶工一样,需要跑遍大半个城市发一整天调查问卷,有时候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只为完成规定的工作量,最后领一份不足一百块的工资。

十一月的A市,已是寒风习习,路上行人大多紧裹着身上的大衣,步履匆匆,路曼缩着脖子站在路边,偶尔鼓起勇气上前,开场白的话音刚落就被人冷声打断:“抱歉,没时间。”

“没关系。”路曼勉强扯起嘴角,抱着问卷背对风的方向微一弯腰,卫衣的帽子便恰好扣在脑袋上。

言景旸叠腿坐在车内,抚着下巴看了一会窗外的人,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路曼正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四周冷不丁冒出几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她立马摘下帽子,将问卷发给他们,开始语无伦次地讲着烂熟于心的开场白。

那几个男人什么话都没问,利落地填完问卷,利落地转身打车离开。这拨人一走,马上又有另外一群人围上来,路曼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可也没多想。

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手上的问卷已被填完,路曼捏了捏因为多了笔墨而厚重起来的白纸,心底涌起暖意。

言景旸从秋意里那个单薄瘦削的身影上收回目光,身体后倚,闭上眼淡声吩咐司机开车。

路曼买了八宝饭,回家后大方地跟在书房批文件的人分享,言景旸蹙了蹙眉,说了句好甜,路曼撑着下巴看他,掩不住笑意的嘴角肆意地勾起,“这是用我自己赚来的钱买来的,再甜也要吃光。”

路曼脸上是浅浅的红晕,染上笑意的黑眸因为缀满细碎的光点而熠熠生辉起来,线衣宽大的领口之上,白皙的脖颈上细细的绒毛隐约可见,且散发出若有似无的,专属于她的味道。

言景旸不由自主地轻压眉峰,将未解冻的一口八宝饭喂进嘴里,一点一点慢慢化成甜蜜。

晚上接到同课题组师兄电话,通知说七点需要到办公室交流一下问卷本身存在的问题以及发问卷过程中遇到的阻碍等问题,路曼趴在大床上晃着腿,悠然回道:“不好意思师兄,我现在已经回家了,要不就在电话里交流好了。”

“你等一下,”路曼下床把书包里的问卷拿出来,盘腿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好了,你说。”

师兄在那头简单交待了一下要注意的问题,路曼一边点头说好一边飞快做着记录,过了一会她忍不住问:“师兄,第一页的个人信息涉及到的方面会不会太过详细了,”手指一行行滑过问卷上的问题,滑到某一行蓦地停下来,“比如,受教育程度跟个人月收入,这两个问题好多人都会回避,是不是需要再修改一下问卷的内容?”

“前面的个人信息是我们研究课题的自变量,第二页上的两个大问题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也是因变量,我们就是想知道那些自变量对因变量的结果是否有影响,”那头顿了顿,“对了路曼,你调查的人群能保证随机性跟分散度吗,如果代表性不好,回头我们的样本容量必须要增大才可以。”

路曼揉了揉额角,现在的两千份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如果再增大…那她非疯了不可。她随意地翻了翻腿上厚厚的一摞,心不在焉地说:“应该没问题。”

挂下电话,路曼开了一罐咖啡,一边喝一边翻看调查到的信息。她发现问卷里有一半的人年龄在二十六到二十八周岁,有私家车,居住区域为交通主干道,学历为硕士以上,个人月收入超过七千,这…好像哪里出了问题,路曼蹙起细眉,脑海里闪过一丝什么,却捉不住。

言景旸推门进来,看到她几乎要纠结到一起的五官,悄声坐到她身后,路曼感受到身后的热源,不急不缓地转过身与他对视,“你说,发问卷过程中一拨接一拨的路人主动停下来做问卷的几率有多大,还是在天气冷到让人话都不想多说的情况下。”

言景旸静静看了她一会,轻声问:“你遇到了?”

“对啊,”路曼苦着一张脸,“本来以为是好事,可是现在看来数据不具有代表性,师兄一定会怀疑是我自己填的,还会批评我没有严谨认真的科研态度。”路曼愁眉不展地看着他,“你不会也这么想我吧?”

“不会。”言景旸拿过她手里的问卷,一份份地翻看,“你看每一份的字迹都不一样,所以不会有人觉得是你自己一个人填完的。”言景旸扫了一眼问卷标题,继续说:“不是说研究完发一篇论文就算科研,你们目前却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对现状的改善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谁都没资格批评另一个人科研态度不严谨。懂了吗?”

“…哦,”路曼放松下来,趁机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你好适合做思想工作。”

“你累不累?”言景旸突然问。

路曼揉了揉后颈,“脖子酸。”

“那我们早点睡?”

路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可现在还不到七点。”

“有什么关系,明天早点起床就好了。”

“可…嗯…”

言景旸温热的大掌轻轻揉按着她酸痛的地方,“舒服吗?”

路曼点点头,闭上眼享受着他的服务,一会之后,突然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我腰不酸…腿、腿也不酸…你别、乱碰…”

Chapter 18

路曼最近在看一档明星亲子生存体验节目,每周五晚准时备好一堆零食等在电视机旁,就连节目播出之前冗长无趣的广告也看得美滋滋。于是言景旸每次工作完走进卧室,看到的都是某个人吃得双眼发光对着电视机傻乐的景象。

“你要吃吗?”路曼将手里的一大包薯片递到言景旸面前,目光却没分给他半分,言景旸没有睡前吃零食的习惯,回了句我不吃便坐在床头看财经杂志。无奈路曼总会出人意料地突然笑出声,偶尔顾及身边人的情绪忍笑时,肩膀也是一抖一抖,更为严重时床都会随着她的动作颤动起来。

言景旸单手合上杂志,将视线落在电视机屏幕上,沉默着看了一会,对她的笑点依旧无法感同身受,修长的手指此起彼伏地敲打在膝盖上的杂志,路曼听到异响侧头,微微笑着:“要不要一起看?”

“没兴趣。”言景旸将杂志搁到一边,扶着她的肩膀顺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大掌顺好她的长发散在自己的深色西裤上,缓缓合上眼,说:“看完叫醒我。”

她的脸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心思渐渐有些飘忽,所幸节目恰巧进了广告。路曼只维持这个不便进食的姿势躺了五分钟,又不安分地坐起来,双手十指交握按上言景旸肩头,下巴搁上去,在他颊边吹了一口气。

言景旸蹙起浓眉,双眼闭得更紧,路曼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轻声说:“你很累吗?”言景旸没作声,路曼转过身来继续盯着广告时间倒计时的进度条,不久身后传来他低沉而略显无奈的回应:“不累。”

路曼转过身,嗓音柔柔地:“那一起看嘛,顺便看一下你会不会是个合格的爸爸。”

言景旸闻言挑了挑眉,冷硬的五官或许因为灯光的缘故竟染上一丝暖意,无波无澜的语调却依旧显得云淡风轻:“你喜欢小孩子?”

“我喜欢看但是不喜欢自己养,喜欢他们不哭不闹乖乖听大人话的时候。”

节目里的明星爸爸们正对着面粉愁眉不展,忙得手忙脚乱,路曼再次笑出声,慢慢挪到他身边,他的大掌自然而然落在她腰间,她问:“你会做饭吗?”

“…大概会。”

“那就是没做过饭,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路曼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感到腰上的力道骤然一紧,违心恭维道:“不过你那么聪明,这种事一定难不倒你。”

言景旸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依旧是倨傲地淡淡“嗯”了一声。

这档真人秀节目不似那些充满华丽噱头的室内综艺,大荧幕上演技炉火纯青的男演员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自己对孩子或温柔或严厉的一面,他们此刻卸下了明星的光环,以普通父亲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观众的视线里。

“怎么样,其实没那么无聊吧?”节目播完,路曼侧头问他。

“还可以,”言景旸手指穿过她发间,携起一缕悠悠然缠绕起来,“你真的不考虑孩子的问题?”

路曼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迟疑道:“我还在上学,而且我还年轻,做妈妈不急的。”

“嗯。”他收回手,后仰了身子,倚在床头,声音听起来竟有些闷闷的。

路曼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主动将手交给他,诧异地问:“你从前不是不考虑这件事情的么?”路清文生日宴那次,他语气里的情绪不像是假的。

“你不想就算了,”言景旸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不要乱想,去洗澡,明天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好不好?”

他略带宠溺的暗哑嗓音听在她耳朵里,让她条件反射地红了耳根,垂头应了一声,下床走向浴室。

第二天言景旸亲自驱车载她去了超市,周六的超市看起来跟居民区的菜市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言景旸的大掌一直罩在她肩头,单手推着购物车在略显拥挤的人流中缓慢前行,他俊朗深邃的五官、挺拔颀长的身材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子的目光,只是他周身仿若寒雪冰霜的气温却让人不自觉敬而远之。路曼对言景旸的冰山脸已经见惯不惯,哪天他对人展开温柔微笑的时候,她才要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走到水果蔬菜区,路曼迅速扫遍周围的人群,瞄了身边的人一眼,语气诚恳:“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把买好的菜带过来,里面人太多,会挤。”

言景旸松开对她的钳制,改为双手推着购物车,淡淡道:“你去选菜,我就在你身后。”

“那好。”

路曼选着菜,终是忍不住回头寻他的身影,其实又哪里需要去寻,无论什么时候,她只要一个转身,只要他在那里,她的眼里只会看到他一个人,其他人都会成为陪衬。

在她眼中,他就是水墨画里唯一的那一抹色彩,闪耀,明亮,她一切情绪的起伏全部是因为他,也只为他。他对她温柔也好,淡漠也罢,从最初的心动走到现在,已经不是她想要随时随地全身而退就可以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足够让她意外了,只不过突然降临的这一切有时候会让她觉得不够真实,她很害怕现在的梦幻美好化为泡影。

在她愣神之际,有人已悄然走到她身后,在她肩头拍了一下,路曼肩膀微一瑟缩,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难掩意外,“乔任,这么巧,你也来买菜?”

乔任低低叹了一口气,摊摊手,“我陪我妈过周末。”

“真孝顺。”路曼揶揄。

“你一个人?”

“不是,”路曼指了指浓眉紧蹙,推着购物车艰难地穿梭在家庭主妇之间的人,“他陪我一起来的。”

乔任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高大的男人恰好停步,抬眸望过来,眼神锐利如刀,乔任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半晌才移开目光,垂眸无声笑了,眼底嘴角淡淡的嘲讽意味一闪即逝。

“你继续挑吧,我得过去盯着我妈,免得她又要买很多我不爱吃的菜。”

“你不爱吃的菜营养才丰富,”路曼撇嘴,摆摆手,“下周见。”

乔任道了声拜拜,双手插|进裤袋,转身前似笑非笑地望了言景旸一眼才迈开长腿离开。

言景旸面前豁然开朗似的空出一道小路,他不急不缓地推着购物车来到路曼身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金针菇,说:“我不爱吃真菌。”

路曼回头笑望他一眼,将手里的一捆金针菇放回原处,脚步轻移,解释着乔任是跟她本科期间一起做实验的同学,言景旸神色淡淡地听着,心底某些不安的因子却开始纷纷扰动起来。

也不知道是言景旸挑食还是超市里的菜不对他胃口,在他的意见参与下,两个人逛了一个钟头,购物车里的菜还是少得可怜,到二楼结账区,路曼从食品架上拿了好几罐彩虹糖才开开心心结账。

坐回车里,路曼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罐,拿出一颗喂到正专心开车的言景旸嘴里,“尝尝看,这个不甜。”

言景旸慢慢嚼开,口腔瞬间沉浸在一片酸味四溢的海洋里,勉强吃完一颗,牙龈都开始酸胀,定了定神,凉凉地瞥了身旁笑得乐不可支的人一眼,沉声道:“回家再收拾你。”

路曼立马坐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看向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色。

言景旸将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回到别墅,路曼将买回来的菜一样样放进冰箱,主动冲了一杯热可可端到言景旸面前,笑容里写满了诚意跟讨好,言景旸接过,放到一边,大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路曼一瞬间浑身紧绷起来,语气忐忑,“我、我可以解释。”

言景旸眼神示意她继续,路曼咽了咽口水,斟酌地一字一句酝酿好才说出口:“那次的八宝饭你说味道太甜,我就想既然你不爱吃甜,酸的总可以吧,所以今天才会给你吃彩虹糖,我真的没想到你吃不了酸。”

言景旸的心情有些微妙,他原本就不在意这事,在他心里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小插曲,可在路曼眼里,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会变得不一样,会被无限放大,占据她整个脑海,整颗心房。她对他的情感简单纯粹,对他好一百分的同时才会期待得到他一分的回应。

这些,言景旸都看得出来。

可是现在的他对自己都无法保证,能够对她真心相待到何种地步。

路曼看他不说话,心里的慌乱又添了几分,他,未免太开不起玩笑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又将疑问句讲成陈述句语气了,路曼在心里吐槽,索性坐在他身边,拿过热可可自己喝起来,刻意悠然自得道:“我又没紧张。”

言景旸捉住她的一只手,拇指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自然地换了话题:“你们平时做实验的partner是怎么安排的?”

“按照学号吧,学号相邻而且是一男一女的话,就会被安排成一组。”

“你跟…在超市碰到的那位同学学号相邻?”言景旸随意地继续问。

路曼耐心解释:“好像不是来着,他姓乔,我姓路,姓氏汉语拼音差好远,可能他有跟其他人换过实验组别,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从一开始做实验,我的同组人就是他了。”

言景旸若有所思地点头,左手揽过她的肩,右手就着她握着杯身的姿势托住杯底,喝了一口热可可。

路曼盯着他喝过的地方,眨了眨眼,不知道接下来该喝哪里,言景旸就淡然多了,他转过她的脸,在她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他的舌头力道不容反抗地缠住她的,偶尔退出一点,轻轻啮咬她的舌尖,再从容地深入…

舌尖退出的时候,言景旸垂眸睨着她酡红的脸,在她嘴边说:“还是你嘴里的味道好。”

Chapter 19

月满时分,融融的寂夜流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洒下一室清辉,奶白色墙上的壁挂电视屏幕上,成熟妩媚的女人海藻一般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身酒红色的抹胸长裙,身体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她正独身一人坐在吧台,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一旁的酒杯。

不断有男人上前搭讪,却都被她清冷的笑容浇灭了热情。

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她身后,手臂搭上她肩头,她手上的动作微滞后优雅地转过身来,嘴角缓缓溢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柔声说:“你来了。”

男人没说话,坐在她身边点了一杯伏特加。

“工作不顺利?”

“很顺利。”男人声音透着一股凉意,将眼底的落寞掩盖。

“那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听到这里,男人脸上再也不是平静无澜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很淡,隐隐透着不安跟受伤。“为什么?”他问。

女人的表情一瞬间黯淡下来,笑意苍凉,“我们太不合适,无论是家世还是年龄,我们都注定走不到好的结局。”

“年龄…”男人嘴里呢喃着这两个字,眼底一片清晰的苦涩,语气却是坚定:“你只比我大两岁,这有什么问题,我完全有能力倾尽自己所有地守护你,我可以为你挡风遮雨,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我完全不觉得年龄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对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够坚定信任,所以才将这个问题看得这般重要,才会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我,对吗?”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固执地摇摇头,“不是我不信,是我信不起。”

就在这时,屏幕上一切的光亮猝灭。是路曼按了电源键。言景旸轻按了一下她纤瘦的腰,不解地看着她,“电影不好看?”

路曼缓缓摇了摇头,将吸到嘴里的果粒细嚼慢咽,“你不觉得这种剧情矫情又无意义么,年龄哪里算是问题,只是她的借口罢了。我猜后来这个女人一定会飞快地嫁给一个比她年长、有地位身价的男人,同时心里还记挂着这份为了现实妥协掉的感情。”

言景旸搁在她腰间的大手不自觉渐渐收紧,路曼仰起头,疑惑地看向他,言景旸对上她的目光,任由她审视,唇微微动了动,“是吗?”

路曼点头,继续说:“这个男人倘若之后遇到他的真命天女,开始了细水长流的幸福,这个女人就算在大洋彼岸,也会不甘心地跑回来插一脚,这种剧情我太不喜欢了。”

他笑了笑,声音漫不经心的:“看来你对这种狗血剧研究很透彻。”

“那当然…”路曼手里的酸奶已喝光却浑然不觉,狠狠地吸了一口却只吸到夹杂着奶香的空气,她晃了晃包装纸盒,暂时将它搁到床头柜上,忽然之间回过神,捏起小拳头,毫无威慑力地在言景旸面前挥舞了几下,亮亮的眼睛眯起来,“你讽刺我。”

言景旸的大掌将她的手完全包住,顺势按在腿上,语带笑意:“没有,这是夸奖。”

“暂且相信你好了。”路曼掰开他的左手,掌心对着自己,她的右手手腕处的纹路与他的平齐,而后缓缓转着手腕,两只手掌一点一点、由下而上贴合在一起。

“你的手掌好大。”路曼由衷评价。他的手指要比她的长出至少三五公分的样子。

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青而细的血脉,言景旸嗓音淳淳:“我如果手掌跟你的一样小,你就该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言景旸望进她清而亮的眼眸,戏谑地说:“我手掌不够大、身高不够高,许多事情没办法好好配合你。”

配合着他手上不规矩的动作、脸上算不上正经的表情,路曼很快就弄懂了“许多事情”是怎样的事情。

相比在家的闲适,在学校的生活就紧凑忙碌得多,经过这段日子以来刘南师兄穷追不舍地使唤督促,路曼第一次感觉到“师兄”这个词满满的恶意。

先是调研初期数目骇人的调查问卷,后来是时不时安插|进来的会议讨论,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几乎被压榨到一点不剩。

有一天上午,路曼发完问卷便开始头痛,在宿舍喝了热水午睡,等醒来,体温飙升到了三十八度,偏偏刘南很早便打好招呼说晚上有个会,路曼只好发短信请假,说明请假事由后,本以为他会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谁料事实恰好相反,一刻钟后,路曼等到他的回复:“我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过来,如果你实在过不来呢,我也不勉强。”

路曼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反反复复念了许多次,最终确定他的语气不善后,勉力撑起身体下了床。

路曼是同组人中最后一个到办公室的,刘南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路曼苍白着脸对大家抱歉一笑,安静地坐在一旁。

会议接近尾声时,刘南刻意强调了一下时间观念问题,路曼垂着头默不作声,但她知道他针对的是自己。等他海阔天空地讲完说散会,她立马头也不抬地站起身,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后面有同班的女生追上来,担忧地走在她身边,看她脸色不太好,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路曼笑回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发烧。女生立马“啊?”了一下,“那你还来开会,会议内容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路曼心底叹息不已,还是云淡风轻地说:“发烧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段日子以来,路曼每晚总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等言景旸回来。所以这晚言景旸下班后没有看到以往那个听到开门声立马抬头对他微笑,说你回来了的身影,心底诧异,便问一旁的管家:“她呢?”

“小姐发烧了,晚饭吃不下,正在卧室休息。”

言景旸浓眉蹙得极深,温和的表情只剩僵硬,迈开长腿,两步并作一步地上了楼。

言景旸推开门,路曼正慢吞吞地艰难撑起身体,她看到了门口的他,笑容缓缓浮现,苍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言景旸。”她小声喊道。

她的声音沙哑,且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实在算不上悦耳,听在他耳朵里却无比熨贴,言景旸从未想过,被她需要居然是这般令人愉悦受用的事。

他阔步走上去坐在床边,动作轻缓地帮她穿好外套,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烧已经退了,却还是比他掌心的温度要高。路曼双手握住他的手,搁在床沿,晶亮的双眸扫过他紧锁的眉头,柔声说:“你的手好凉,握起来好舒服。”

他眉间的褶皱不自觉浅了些,表情却依旧冷硬,沉声问:“怎么又生病?”

“…冷风吹太久了。”路曼见他稍霁的表情再次风雨欲来,耍赖似地紧紧贴进他怀里,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回搭在他肩头,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低声说:“让我抱一会,我并没感冒,所以不会传染给你的。”

言景旸抚了抚她的后背,低沉的嗓音响在她发顶:“发生什么事了,嗯?”她除了生病,一定还有别的事,否则不会这么黏人。

路曼在他怀里摇头,小声说:“胃不舒服,吃不下饭。”

“我让王嫂晚饭做一点开胃的菜,你想吃什么?”

路曼抬起头,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我——”

言景旸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从容不迫地打断她:“辣的不可以。”

“…哦。”

路曼这晚的胃口实在算不上好,勉强吃掉一碗米饭,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一会,胃里才舒服了一些。

等她出来,言景旸神色复杂地打量她,良久,他开口:“例假有准时来么?”

路曼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难以置信地摇头,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像要给自己安慰一样:“我的生理期一向不准,而、而且你平时不是都有做措施的么,我会恶心也是因为我刚刚发过烧…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定不是那样…”

言景旸沉吟片刻,说:“有一次我没做。”

“…哪一次?”

“上次你发烧那回。”

“可、可是,那都过去两个月了。”

言景旸握住她的手,她手的温度变得很凉,且在一刻不停地轻颤,他不由加重了力道,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用怕,现在只是猜测,就像你说的,极有可能只是因为你发过烧,明天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把他留下来。”

路曼还是摇头,嗓音不稳:“言景旸,你会跟我离婚吗?”

“你在乱说什么?”言景旸蹙起眉,声音沉冷下来。

路曼声音开始哽咽:“我只是…不想像我妈一样,万一我哪天也不在了…孩子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