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景旸将她整个人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不会,我不会那么不负责任。”

Chapter 20

晚上,路曼依偎在言景旸怀里,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想到前不久进行的体能测试她又跑又跳,这些日子也没少折腾身体,常常一忙起来就没工夫好好吃饭,有些后怕地抚上小腹。

言景旸察觉她的动作,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鼻尖,“睡不着?”

“你说…”路曼握住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小生命了吗?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言景旸轻轻笑了,笑声低沉而愉悦,“即便有也是刚刚两个月,会有什么感觉?别乱想了,明天去医院就能知道里面是不是已经有一个小宝贝了。”

他语带笑意的声音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悦耳好听,尤其是在说“小宝贝”这三个字的时候,路曼不由扬起嘴角,点了点头,在他怀里寻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道了声晚安。

然而睡到一半,路曼腹部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额上冷汗直流,她睁开眼看见满室黑暗,只有他的温度跟味道是清晰的。路曼轻轻推了一下身边人的胸膛,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言景旸很快醒过来,打开床头灯,待看清她的样子心头一跳,急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肚子…痛…”路曼咬着牙小声说。

言景旸把她抱上车,放在副驾驶上。他一路将车子开得飞快,到达市立医院门口,“砰”地一声打开车门又关上,路曼这边的车门很快被打开,言景旸弯下|身子,将她从副驾驶座上横抱出来,浓眉紧蹙,脸色也是少有的慌张,脚下的步伐却平稳有力。

急诊室里。

医生按着她的肚子,不停地询问:“这里痛不痛?”按到肚脐周围,路曼蹙起细眉,小声说:“这里痛。”医生又接连按了几个部位,问她有没有发热或腹泻呕吐,路曼点头说有。

“应该是急性肠胃炎,最近是不是有吃很多乱七八糟的小食品?”医生问。

路曼心虚地看了一眼脸色暗沉的言景旸一眼,轻轻点头。

“那就是了,以后注意控制饮食,这几天要适度禁食,慢慢进食流食,这样肠胃才好得快。”医生叮嘱完,示意她将腋下的体温计拿出来,路曼取出递给他,医生看了一眼,说:“现在还有点发烧。”转头看向言景旸,“我开好药,你跟护士去取。”

言景旸点头说好,语气难得有些迟疑,“她…只是急性肠胃炎,并没有怀孕?”

“没有,”医生笑容和蔼,他看路曼像是学生,以为两个人是怕不小心闹出人命的小年轻,劝慰说:“不用担心这个。”

言景旸额角跳地厉害,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飞快地瞥了床上装睡的人一眼,跟着医生出了门。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路曼缓缓睁开眼,悬荡在半空的一颗心徐徐落地,她不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只是肠胃炎,要她现在做妈妈,就算有他的保证,她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回到别墅,言景旸整张脸都像被墨汁描过,变得很不好看。路曼脑袋还有些晕乎乎,却还是识相地自己翻出说明书,把医生开好的药一样一样吃掉,吃完后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因为那些药不仅味道苦,闻起来还很奇怪,她捂住嘴巴,胃里又一阵难过。

言景旸此刻一看到她这个动作就条件反射地想要把她按在床上狠狠揍一顿,下颚不由绷紧,目光也沉冷下来。

路曼一抬头就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里发虚,可明明是他最先以为她怀孕了,她一直都坚持说只是因为发烧,虽然…最后连她都觉得肚子里是真的有了宝宝。

路曼欲言又止,沉默着扯过被子径自躺好。言景旸黑着脸帮她掖好被子,沉声说:“闭嘴,不准说话。”

“…”她根本一个字都没讲,路曼幽怨地看着他。他高大的身躯之后,属于他的长长的,投射在地面、墙上的影子蔓延开来,她的视线里漫天遍地地被他填满,躲不开似的。

“睡觉。”言景旸的大掌霸道地覆上她双眼,将她发出的无辜信号硬生生切断,将房间唯一亮着的灯关掉,站起身迈开长腿出了卧室门。

路曼静静躺了一会,枕边没有他的体温,她怎么都没办法踏实入睡。她挣扎了片刻,还是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拖鞋,走去外面看看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卧室对面的书房,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路曼却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悄声走过去,推开了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余猩红一点,他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虚无飘渺:“不是要你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又是这语气…

路曼心底叹息,慢慢走上去,掐掉他手里的烟,突然上前一步贴上他的后背,手臂从他腰间穿过,轻轻抱住了他劲瘦的腰,他身上仍旧是浓浓的烟草味道,闻在鼻翼里有些呛人,路曼吸吸鼻子,低声说:“…对不起。”

言景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语气僵硬:“你对不起我什么?”

“让你失望,还让你担心。”路曼仰起头,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她却依旧可以看得清晰他眉间的褶皱。

言景旸将她按到自己怀里,一字字地说:“你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零食,生冷的食物也不可以多吃,要多锻炼身体,不可以动不动就生病,听懂了?”

路曼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他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

忙过这一阵之后,在某个周三的午后,路曼打车去了秦礼渊的律师事务所。到的时候秦礼渊正在开会,她便坐在事务所办公楼单独开出的一间休息室里安静等待。

休息室里的沙发又大又软,路曼陷在沙发里,身后的玻璃窗将一切寒风阻隔,只余暖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来,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只觉温暖惬意,不消一会,所有的理智都被铺天盖地的困倦之意掩埋。

会议一结束,秦礼渊揉着太阳穴走出会议室,走到休息室门口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疲惫掩盖,才缓缓推开门。

路曼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没有向困倦之神妥协,脑袋却依旧困得一点一点,双眼偶尔勉力睁开也是无神,秦礼渊好笑地走上去,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嗯?”路曼缓缓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擦了擦嘴角,看清面前的人,笑问:“哥,会议结束了?”说着掩住嘴巴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哈欠。

“最近睡得很少?”秦礼渊递给她一杯热水,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也不是,”路曼低头吹了吹杯口的热气,试探地喝了一小口,依旧有些烫,水杯便被她拿来暖手,她抬头笑了笑,说:“外面的阳光晒得人太舒服了,我现在只要一舒服就容易犯困。”

秦礼渊一怔,随即伸出手揉乱她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该不会怀孕了吧?”

路曼脸上浮现可疑的红色,定了定神后突然笑起来,“你们怎么都爱随心所欲地乱猜。”她把前些天闹出的那场乌龙讲给秦礼渊听,后者双腿交叠,脸上的笑意云淡风轻,只是上衣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同时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以后的饮食。

“对了哥,”路曼想到即将要问出口的话,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你们这种年纪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异性?是成熟一点的,还是稚气单纯一点的?”

秦礼渊动作表情微顿,他跟言景旸同年,再看她的表情,即便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嘴角不动声色地使力才微微勾起,秦礼渊没有回答她,反而说:“做你原来的样子就很好,不必刻意改变什么去迎合他的喜好。”

路曼一怔,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小声说:“还想问得委婉一点,结果还是被发现动机了啊。”

秦礼渊一本正经地点头,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那是因为你哥作为律师,逻辑分析跟洞察人心的能力都很强。”

“那逻辑分析跟洞察人心的能力都很强的秦礼渊同志,以后请多多指教。”路曼微微笑着说。

秦礼渊倒是真的指教了一点,他说:“倘若言景旸工作忙到很晚,没办法回家吃晚饭,你作为他的妻子,不妨试着体贴一点,比如亲自送晚饭到他的公司,陪他一起吃晚饭。男人其实潜意识里都会很希望他的另一半能这么做。”

“这样吗,那我改天试试。”

休息室的门被意思意思地敲了两下,江爽脸上挂着欠扁的笑意推门而入,自来熟地坐在路曼身边,笑道:“没打扰你们吧?”

路曼干笑,“没打扰。”心里想的却是,先生我们认识吗?

秦礼渊不动声色地递给江爽一记秦氏标志性的警告眼神,对路曼介绍道:“这位是江爽,我同事。”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地向江爽介绍路曼,“路曼,我妹妹。”

“你姓路啊,我还以为你会姓秦。”江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礼渊的脸色。

路曼笑笑没接话,而是轻巧无比的说了声:“江律师,你好。”

江爽平时最喜欢听别人喊他江律师,心情一激动就把当初闯进来的意图忘得一干二净,开始流畅无比地跟路曼交流新婚姻法。聊到最后,路曼觉得她的脑袋至少得大了四五圈,江爽走后她忍不住赞叹:“果然好口才,不做律师都可惜。”

秦礼渊笑着拍拍她脑袋,“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家。”

Chapter 21

路曼在很早之前就期待能够看到言景旸在公司埋首工作的样子,可惜她一直没有勇气也找不到借口贸然过去,所以她对秦礼渊的提议有些跃跃欲试。

然而接下来的一周言景旸非但没再加班,甚至每天准时回家陪她吃晚饭。

某一天晚饭时候,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楼进餐,言景旸却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以往她总会像汇报工作一样地将刚刚过去的一天内,在学校发生的大小事讲给他听,可现在她却是一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对“跟他一起吃晚饭”这件事很不情愿。

言景旸搁下筷子,眼睛眯起来,低沉的嗓音打破房间里沉默的气氛:“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希望我回家吃晚饭?”

“并没有。”路曼闻言惊慌地抬头,连忙否认。

“真的没有?”

路曼迎上他黢黑的双眸,那双眼幽深如湖水,像是能把人看透,她不自然地别开眼,干巴巴地说:“真没有。”

几天之后,路曼总算迎来了言景旸久违的加班。

她兴致勃勃地做好丰盛的晚饭,用保温桶盛好。出门后刚刚步行到可以打到车的地方,天却下起了雨,路曼想着折回家取伞距离也不是太近,便戴好卫衣的帽子站在路边拦车。

这雨下得突然,拦车的人越来越多,出租车总在驶到她身边之前就被其他人抢先坐了上去。

路曼在雨里淋了十分钟,总算想起来前面不远处有公交站牌。

等她终于坐在公交车上,最外面的衣服已经被淋了个透。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却不像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只要想到能够很快看他吃到自己做的晚饭的样子,她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雨水一刻不停地落在车窗上,淌出一行行水痕,路曼侧头在玻璃上呵出一口热气,车窗上立马蒙上一层薄雾,她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地写他的名字。

她正兀自对着车窗发呆,头顶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路曼诧异地抬头,前面座位上一位大眼睛的可爱男孩正对着她笑得眉眼弯弯,路曼也回以笑意,跟他打招呼。

坐在小男孩身旁的妈妈察觉到孩子向后跪坐的姿势,连忙按住他的腰防止突然刹车发生危险,路曼也笑着要小男孩转过头坐好,否则很危险,他并未听话地乖乖坐好,反而笑着问:“阿姨手机上有好玩的游戏吗?”

路曼拿出手机,解锁,将手里所有的应用程序展示给他看,小男孩伸出手指点开了一个叫做《Temple Run》的游戏,“阿姨,我要看你玩游戏。”

这…

路曼手机上虽然有这款游戏,不过她从来没有跑出过两百米以上的成绩,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是哄小孩子开心,献丑就献丑吧。

游戏开始。小男孩旁观地聚精会神。游戏界面里的人物很快就撞上石堆,游戏结束。路曼重新再来,在本该下蹲的地方手指上滑,人物死了。第三次跑的路程较长,随着前进速度的加快,被忽然倒下的石堆绊倒,人物又死了。

小男孩用“…”的眼神同情地看了她一会,体谅地说,换个简单的游戏,这个游戏太难了。于是乎,两个人开始同心协力地玩切水果,在这个高端大气的游戏陪伴下,雨渐渐收小,言景旸的公司也近在眼前。

下车后,路曼立马给言景旸打了电话,说她已经在他的公司楼下。其实不是不可惜的,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身上的衣服湿湿的,又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要冻成一座冰雕。

言景旸到楼下的时候,她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身上没有一处是没被雨水打湿的,纤瘦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他阔步走上去,对着她的发顶深深蹙起眉。

笔挺的西裤闯入眼帘,路曼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紧锁的浓眉跟不悦的眼神,心立马下沉了几寸。她是不是不该过来?

她站起身,对上他沉冷的目光,勉力笑道:“吃过饭了吗?”

言景旸这才看到她手里的保温桶,克制地敛了敛眉,静默片刻忽然开口:“跟我上楼。”

两人便进了电梯。

在封闭的空间里,沉默的气氛愈加令人难过窒息,路曼此刻是真的后悔过来了,她现在又冷又饿,但都比不过他冷淡的态度带给她的凄冷感。

她缓缓抬起手,却在触及到他的身体之前蓦地停下来,她看到自己冰冷干燥的手,像一片孤单飘摇的枯叶,仿佛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可以相依的那份温暖。

她在他身侧无声苦笑了一下,慢慢将手收回。

能让她原本像中头彩一样的心情瞬间跌落万丈的本事,他一直就拥有。

“你趁热吃吧,不想吃我也可以带回去,不过麻烦你快点做决定,我回家还有一篇文献要看。”路曼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对着他的背影将保温桶递给他。

言景旸转过身来,表情莫测地凝着她倔强的眉眼,半晌无声笑开,语气里染上他一贯的倨傲:“你过来不就是想见到我吗,现在干嘛要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

是啊,她是想看到他,可是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他的冷漠对待还有他现在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孤傲样子。路曼将一缕黏在额上的长发别到耳后,径自戴上帽子,弯腰将保温桶随意一搁,转身开门。

手腕下一秒被人扣住,路曼脚下的动作一顿,回头不躲不避地迎上他复杂的目光,“还有事?”

言景旸动了动唇:“你这样会感冒。”

“所以我要赶快回家吃药,可以放手了吗?”路曼蹙起眉。

“你简直…”言景旸没说下去,高大的身影逼近她,“砰”地合上了门。他扣住她冰凉的手腕,不顾她的反抗将人拖进了休息室,将她头上的帽子摘下,随手扯过一条毛巾覆在她发顶,语气克制忍耐:“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路曼一言不发地擦起头发,头顶的长发并未被雨打湿,这么被她毫不怜惜地蹂躏,很快便因为静电根根分离开,毛躁杂乱地钻入言景旸的视线里。

“把衣服脱掉。”他突然说。

路曼的动作一下子凝住,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他,言景旸接着说:“你衣服湿了。”他转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套女式家居服出来,“换上这个。”

路曼迟疑地接过,展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蹙眉说:“这是你的号码?”

“我没有穿女装的癖好。”言景旸冷冷地说。

尽管心里抵触嫌弃,路曼还是换上干爽的衣服,言景旸垂眸睨着她身上宽大的衣服,一阵无力。

“你怎么能这么瘦小,小时候挑食所以发育不良?”

“…我个子还会再长的。”

言景旸好笑地看了她一会,终于想起门口的保温桶,伸出手去摸她发顶,手指却在触到她长发时猝然收回。

他被电到了,而且声音很响。

瞪人也没用,又不是她的错,路曼立马瞪回去。

言景旸执着地再次伸出手,将她原本就不够整齐的长发揉得像一团杂草,才说:“出去吃饭。”

两个人正互不理睬地沉默吃着晚饭,言景旸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淡然地按了拒接。

然而半分钟后,躺在一旁的手机震了几下便收了声。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言景旸的手机对于接受短信的默认设置是自动弹出信息,所以此时此刻,那条篇幅很长的短信内容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路曼有轻微的近视,饶是如此,短信里频繁出现的两个字还是不期然闯入她的视线。

“姐夫?”路曼疑惑地看向言景旸,后者则按了锁屏键,淡淡道:“发错了。”

“那你回复一下跟人家说一声,万一有急事呢?”

“不用,内容我看完了,没什么大事。”言景旸喝了一口依旧热腾腾的粥,热气熏红了眼睛,他揉了揉鼻梁,说了句真烫。

路曼也就不再管,继续埋头吃自己的,天气冷起来,她吃得就有些多。饭后她惯性地揉了揉小肚子,撇嘴说一天比一天胖了,说完才想起这不是在学校,更不是在宿舍,她局促地对上言景旸不可思议的眼神,迅速将掀起的上衣下摆整理好。

她动作做得急,屈起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瓷碗,碗里未喝完的粥哗啦啦洒了出来,有一些甚至已经流进桌子下面微微打开的抽屉,路曼怔怔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就连一旁一向能够从容不迫应对一切的言景旸也愣在当场。

路曼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截住仍在滴落的粥,从座位上弹起,蹲下|身来,拉开了抽屉,随着她的动作,言景旸的眼眸瞬间变冷,却已无力阻止。

路曼视线落在抽屉中安静躺着的牛皮纸袋上,纸袋里面的东西因为她刚刚的动作已经露出一角。

她看清了,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露出的那一角上是穿着实验服的乔任。

动作缓慢地将照片完完整整取出,入目的是一男一女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画面,女生也是一身实验服,看不清面容,路曼却认得出。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将纸袋里的照片全部撒在地面上,视网膜上瞬间映满了各种各样连贯且暧昧的画面。

下一张照片上,她从乔任怀里抬头,伸出手指着他,而他高挺的鼻梁下面有两道鲜红色的血痕。

再下一张,乔任松开了她,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口袋而另一只手正擦过她脸颊。

路曼偏开目光看向周围的照片。

乔任跟她一起蹲在地面上,头顶碰在一起,四只手同时伸向路曼拖在地上的长长的鞋带。

下一张,两个人的手搁上发顶,彼此相视而笑。

里面甚至不乏其他男生跟她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画面,距离或远或近,但拍摄下来,除了会让人觉得暧昧,便不会再产生其他效果了。

路曼一张张看完,勉强站起身,对上他早已沉静无波的视线,一字字地问:“言景旸,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那么直直看着她,良久才毫无情绪地开口:“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路曼突然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随便又轻浮的人吗?需要你派人时时刻刻盯着我,看我是不是在外面勾引男人?”

言景旸抿起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路曼缓了口气,继续用纸巾擦拭着桌上已经粘滞的粥,待一切清理干净,她把搁置在外面的所有东西装进保温桶,将休息室里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抱在怀里。

她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对你看到我的反应是多么期待,甚至开始下雨的时候,我可以回家取伞的,但因为太想早一点看到你了,所以才会让自己淋到雨。一路上我的心情都是雀跃的,甚至觉得车窗外的寒风一点都吹不到我。”

“我到了公司,你下楼,却是一副不愿意看到我,不耐烦的样子,你能想象那种心情吗?像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又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我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你只要稍稍做些什么,说点什么话,甚至仅仅是皱一下眉头,我的心情就能急转直下,并且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曼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他。

“那些照片,我一点都不想解释。你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情。我真想知道,你看到那些照片是怎样的心情,愤怒?不屑?”路曼弯起嘴角,在他看不到的方向里笑了笑,“言景旸,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从心底接受我,不再像对待一个转身就能忘掉的陌生人一样,不再像对待一个不需要真心,只要勾勾手指就会对你言听计从的宠物一样。”

“路曼!”

“咔嚓!”

他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跟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路曼开门的动作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迈开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Chapter 22

纤瘦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言景旸从紧闭的门板上收回目光,合上眼,长指一下下捏着额头,良久才缓缓睁开眼。他转过身来,目光下落,地板上的照片一片纷乱,她明晃晃的笑容叠在一起像是佛祖的万字符,让他骤然头痛欲裂。

言景旸只看了一会便偏开视线,望向窗外。

路曼是一路跑出公司的,外面又开始下起雨,雨丝在夜晚的灯光里莹莹闪亮着暖色的光,像是金色交缠的线。然而打在她脸上身上,却是冰冷而沉重的。她迅速地穿过马路,看到驶来的公交车便跳了上去。

车上的人很多,她被挤在车厢正中,整个人几乎悬空,眼里的晶亮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与脸上的雨水重合在一起。

身边的人,窗外的景,在她眼中模糊一片。只剩那些照片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倾轧,有些画面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何时何地上演过。

路曼努力地看向窗外,企图放空自己,心底的难过委屈却像车窗外的连绵雨丝,怎么都斩不断。只不过两个小时过去,她的心情就像突然从云端跌落,所有的热情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真真正正地熄灭了。

想到那个人淡漠的眼神跟脸色,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从未变过,她最近怎么就忘了?

车上的人或兴奋地同身边的人分享一天的趣事,或咬牙切齿地咒骂这该死的大雨,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独无依。今年的冬天真冷啊,比以往每年都冷,像要凉到人骨子里,心里去。

她一直坐到终点站,下了车,入目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瑟缩着身体躲在一家杂货店的屋檐下,眼前的窄小道路上车辆稀少,雨却越下越大。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发出滴滴声,提醒她电量不足。路曼取出手机,屏幕上空荡荡地干净,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新短信,直到前一刻她还固执地以为他没有追出来,总会打个电话过来,车上太吵闹所以她才没有听到铃声响,原来不过是她想太多了。

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翻出通讯录。手指已经开始颤抖僵硬,手机都几乎握不住。

手机里的第一个联系人是“爸爸”,路曼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手指继续上滑,以她现在的境况跟心情,恐怕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路宅的那位杜阿姨,这样的雨天让她不经意间想起的不愉快的往事太多了。

接下来是乔任。路曼动作顿了一下,那些让她头痛不已的照片重又刺入她脑海里,她现在隐隐想起一些什么,潜意识里对联系乔任竟有些抵触起来。

逐渐划到秦礼渊的名字,手指的动作蓦地停下来,他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把自己当作家人的人,所以一定不会不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