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瑢儿乖,父皇有话要对你然姐姐说,你先去前厅,父皇随后就到。”

“好!那父皇可要快些来啊!”

“好,好!”

我在一旁看着,段天的目光是一路随着她的女儿去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爱白瑢。随着白瑢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段天温柔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直直的望向我。

我没有迟疑,既然决定待下去,那我决不能再跟段天对着干,“锦儿见过父皇。”我低着头,话是极谨慎的。

“咱们去那边坐坐。”他手指向不远处的凉亭,目光和缓了许多。

“好。”我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这亭子造的极为精致,但摆设却又不失朴素,亭中放着张玲珑的石雕八仙桌,桌上摆着些糕点和茶水。桌旁几个石凳圆润小巧,想必也是特意为了白瑢所设的。

“坐。”他轻声道,我选了张最近的石凳坐下,心中的忐忑依旧没有减轻。

“这几天过得可好?”凉帝开口,问的问题大出我所料。

“恩,白瑢和热情,对我也很好。”我如实回答,心中却猜测着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是啊!”他忽然笑着点点头,“白瑢是我最疼的女儿,十七岁了,可行为举止却永远像个孩子。”他这样说着,眼中弥漫着慈父的温柔,原来人真的是有两面的,这一刻他也许是统领天下的帝王,但下一刻他却还是女儿眼中的父亲。

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永远做个孩子也不错,至少她活得很幸福。”

“那你活得幸福吗?”

我猛的抬头,我活得快乐吗?脑海中蓦地浮现与影尧相处的那些日子,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温柔。我点点头,轻声应道:“恩。”

“可是我听说,你过得并不好。”凉帝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深沉。

“对!”我点头,谁会喜欢漂泊流离的日子?谁会喜欢见到血腥的杀戮?然而影尧的脸再一次闪过我的脑海,“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幸福是得自己去发现的。就好像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拥有世间一切的权利,但是有时候您也会羡慕草野莽夫的自由自在。”说完这话我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便低头沉默着。

只觉得前方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我,良久,忽然有个声音缓缓道,“你说得没错,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着争权夺势,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可如今年纪大了却真愈发怀念自由自在的日子。”他叹了口气,“但是我依旧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我必须为我责任而活着。”

“责任?”我苦笑了一声,轻声呢喃,“难道责任就必须流血吗?”那话是我对自己说的,不想却被他听在耳里,“对!”他的声音变得坚定,“如果我没办法让国家变得更强大,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踩在脚下,到时候流的血会更多!”

我无言以对,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幸福的原因都一样,不幸的原因却有无数种。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不幸是因为他手中万人觊觎的权利。

“我知道你在同情我。”他忽然说到,那目光捉摸不透,“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一个帝王是没有时间去后悔。”忽的,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唯一后悔的是你的母亲……”

“你爱她?”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皇宫是这世上最大的妓院,而皇帝则是这世上最大的嫖客,一个娶了无数女人的男人,他有资格去爱吗?“或者说你只是觉得对不起她?”

他蓦地抬起半垂的眼帘,脸上的神色竟带着些失措,“不,我爱她!”那声音高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不,你不爱她!”我正色到,“如果你爱她,你就不会离他而去,如果你爱她,你就应该考虑她的处境,如果你爱她,你就不会把她留给另一个男人!”那一刻我是愤怒的,我的愤怒在于他的少年轻狂却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甚至还波及到她的子女。而他忘不了她,是因为他最终没有得到她,当他得知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时,他便将那种渴望加之到了我的身上。

“放肆!”一声怒吼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离开座位,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的激怒了他,为了一个在深宫中被永无止尽的期待折磨死的女人。低头,咬着唇,我没有说话。他会怎样对待我呢?

良久,他的低声问道:“你在恨我?”

恨他?也许吧。我恨他口口声声说爱,其实还是逃不了自己强大的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却使我被迫囚禁在这深宫里,使我见不到我爱的人。

“罢了,我早该料想到的……”蓦地,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只是想多少能弥补些什么。”

弥补?恐怕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受些吧!用伤害过别人的手去施加那微不足道的慈悲,他以为这可以将过去的罪孽洗清吗?我在心中冷笑,却没有说出口。

“也许你说得没错,你不像她的女儿。”他摇头,“你太倔强,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我很想说,“其实她在等待你回去的那些日子,也许比我更倔强。”可是我没告诉他,即使告诉了他又如何呢?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是不平等的,她爱他,远远超出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一点我想眼前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懂吧……

“我去看看白瑢。”他起身,往外走去,忽然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以后别再说刚才那些话了,我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的耐心。”那声音冷得像一道剑,直刺入脊背,一股莫名的寒意流遍全身。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我愈发坚定了离开这里的心,莫测的皇宫的确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而我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凉帝走后的第二天,圣旨到,我搬进了这皇宫的某处别院,赐了不少宫女太监,还有许多精美的绫罗绸缎,名贵的金器首饰、珍珠美玉。那些宫女太监们看我的眼神很怪,就好像在看某户大户人家刚被接进来的私生女,有同情,也有鄙夷,更多的是冷漠。

我不禁在心中自嘲的笑着,像这样的身份终究是见不得人的啊!哪怕是皇帝的女儿,说到底还是一个私生女,是本不该来到这世界的人。我甚至还不经意的听到他们在背后偷偷的说我是“杂种”,初听这词,我多少还是有些愤怒的,这世上有几个人听得过去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于是,我装作凑巧走了出去,在嚼舌根的宫女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中,像个真正娇贵挑剔的公主一样,把她上上下下能挑出来的毛病都挑了一遍。然后以让我看得很不爽为理由,罚她洗了好几天的衣服。我要让她们知道,无论我的身份有多么的见不到光,我依旧是他们的主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让自己得了爽快的代价就是,再也没有一个下人敢接近我,他们的眼里不敢再有鄙夷,只剩下冷漠。我也乐得清闲,反正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他们要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既然难得做回公主,我总要给点面子,做出个公主的样子来。

当然,我之所以会沦落到连下人都自以为能爬到我头上来最大的原因是,凉帝不在乎我。自从上次的不愉快之后,他传过我几次,每次的态度都很冷漠,而我不再说任何造次的话,只是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几次下来他便厌了。毕竟,一个父亲是很希望女儿撒撒娇,拍拍马屁的。可是这种事,我却没法对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做出来,于是凉帝自觉无趣,就不再来了。

他不见我以后,我在这宫里待得日子就变得更清静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某一季的新款时装,而凉帝就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要买下我的女人,当这衣服终于到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件衣服,于是她为这件花大价钱买来的衣服找了一个漂亮的衣柜,和那些上一季抑或上上季的时装一起,永远被搁置了起来。

但是,在这整件事中依然有人受惠了,那就是萧忆,那个把我带进这鸟笼来的人!

这表现在,他愈发为凉帝所重用了。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白瑢——她对小虎的迷恋远远超出了我能想象的程度,以至于只要她与我在一起,就一定会将“今天萧大哥又来皇宫了”,“今天萧大哥在御书房里待了多久多久”,“今天父皇在我面前提到萧大哥了”之类的话说给我听。然而她对我说的越多,我就越替她担心,这丫头要是知道小虎的用心,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吗?

日子继续安安稳稳的过着,转眼已在这皇宫里待了一个月了。凉帝没再出现,小虎也没再出现,白瑢成了我了解这个皇宫唯一的渠道。当然,她也并不是时刻都在我身边的,她有她的萧大哥需要她十二分的关注,这是需要时间的。于是她不在的时候我就只好成天在院子里的围栏上渡过。

我住的这院子不大,但是很美。很多时候美这个东西是要看欣赏者的心情的,我一边看着这院落的花开花落,一边想着我从莫名穿越到南山村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辗转流落被师傅收留,跟着师傅学医练武,然后又忽然被师傅支去岚都,在那里我遇到了非扬。

提起非扬,我心里还免不有些酸楚,无论我们经历了多少变故,最终选择离开他的还是我,这段感情我付出过真心,但是爱情又岂是我能说得清的?我从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到对它的期待,到压抑,到自我欺骗,到存着深深的罪恶感。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我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我已经伤得他够深了,强迫对他的感情只会伤他更深。

我伸手拂过左手腕上的镯子,这已成了我的习惯,看着它我又想到了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她的母亲,还有这位苦命女子的另外一个孩子——沐修。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在凉国这些日子,我与东岚的任何消息都是隔绝的。我确定,他父皇对他母妃的爱是超过段天的,很可惜爱情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相同回报的东西,攸言最后还是选择了段天,而那个男人却被仇恨吞噬。沐修是这场爱情战争的牺牲者,但好在他的父皇把对他母亲的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的儿子,只可惜沐修并不知情。我将沐修当作自己的大哥一般,但最后还是没能再见一面,想必将来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吧。这样也好,只希望他不要被自己的野心吞没,最后成了另一个段天。

想到这里,院子里忽然吹起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脸颊,轻柔的像是某种熟悉的触摸。我会心一笑,我还是忍不住又想到他了。初见他时,我惊艳于一个男子竟有这样绝世的容貌,但却对他轻狂的行为不屑之至。但是命运就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他救我,带着我去找非扬,又带着我来到凉国。我们相处得那么久,久得我习惯了他的笑容,他的毛手毛脚,他藏在轻浮底下永远温柔的眼神。直到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抬头仰望天空,云卷云舒,是想他的心情让我在这里依旧能够静得下心来。我曾自以为是的轻易放弃过一次,所以这一次我死都不会放手!

影尧,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时光在不断的回忆和思念中度过,平静的日子终于再起了波澜,这一回我见到的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小虎。

浮云柳絮无根蒂(三)

小虎出现在我来到这个皇宫的第二个月,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人瘦了些,但是那眼神依旧没有变,冷冷的叫人捉摸不透。

我们见面,在我的院子里,当时我正望着天上变换的云朵想着过去的事情,不经意间却瞥见有个人在我身旁不知站了多久了。我没有吃惊,他总该来找我的,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你瘦了。”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失神了片刻,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个。见他的反应我心中暗自有些发笑,原来沉思是可以使一个人相通许多事情的,至少我不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怎么,这两个月来很累吧?”我轻笑着,目光投降那院子里盛开着的不知名的花儿,自言自语着,“整天盘算着怎么杀自己的仇人,的确很累呢……”

蓦地,我感到身旁的人僵了僵,心底为他这个反应暗暗高兴,我猜得没错,他终于也有瞒不了我的事情了,“没想到吧,我记性还不错呢!”我有些自嘲的笑笑,继而转头正对着他,“小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惊慌,我窃喜,我的话搅乱了他的心吧。然而,他却定了定,出其不意的冷笑了声,“哼,你知道什么?”

“我难道不知道什么吗?”死死的盯着他,这回我一定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这么多年了,我其实应该是懂他的,只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我们在南山村相处了那么久,你以为我不懂你吗?你以为我这些年来一直过着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日子,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了吗?”连问了几个问题,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看得我有些不好受,“为什么呢?你不该骗我的……你知道我的身世,就算是父亲又怎样了呢?他只是生了我,却将我与母亲抛弃,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父亲,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板,声音轻了许多。

“你……”良久,耳边终于传来他的声音,“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我问你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猛的抬头,“你骗我可以,你为什么要拿影尧来骗我?告诉我理由,告诉我,我就相信你!”我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实我只是想听他解释,一个解释就好。

“用不着理由,我就是利用你报仇,仅此而已。”

我猛地从栏杆上站了起来,个头一下子高过了他,我低头俯视他的眼眸,手伸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襟,“萧忆!”我喊了一声,声音高的有些变调,“你别在那里自以为是,你别以为什么事情都该自己承担,我是你朋友,更是你亲人,我有权知道关于你的一切!”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动容,他在犹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等到的却是他猛地推开我的手,我一个没站稳就这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他如千年寒冰一样的声音在高高的头顶响起,我的心为之一颤。然后我看到一个消瘦而刚毅的背影一步步离开我的视线,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小虎,你到底再怕什么?

直到那背影消失,我的视线还久久的停留在那处他消失的地方,我努力了,可还是没能做到。低头轻轻的叹了句,我咬了咬牙,“我会知道,总有一天!”我这样对自己说着,抬头又望了眼高而远的天空,一只苍鹰在高高的头顶盘旋着,苍凉的鸣叫了一声,渐渐飞的远了……

他再也没有出现,就像凉帝一样,而白瑢来得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比起喜欢沉默的我来,她显然更乐意从皇宫的角落里偷偷窥视她钦慕已经男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每天都在思念,每天都在回忆,忽然我觉得短短两个月,我的心竟然有了一种苍老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我怕我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栏杆上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影尧的了,我怕我真的要老死在这个只有四方天的深宫里,我甚至怕当我再次获得自由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懒得在去寻找自由了。

这不是我的风格!

于是我开始闲来无事便在这皇宫里逛逛,反正就算迷路了,也总会有哪个倒霉的宫女太监被我一把抓住,然后窘着一张脸把我领回自己的院子,何乐不为呢?

不过在皇宫乱逛最大的特点就是,我时常会遇到一些出其不意的人,出其不意的事,以至于无聊的我竟然迷恋起这样打发日子的方法来。有事情干,总比整天待在院子里担心这担心那的要好。

在这样自个寻乐子的日子里,我发现了这个皇宫里不少有趣的事情。首先是凉帝的那些妃子们,据说凉帝的正牌皇后性情淡泊,不喜这后宫的争宠夺势,于是干脆深居简出,给自己盖了个幽静的园子,一心做起了“尼姑”。皇后不管后宫,这后宫里的妃子于是一个个想着法子的争宠,方法当然不外乎你打压我,我贬低你。

我第一次发现,争宠,原来是一件很有喜感的事情。

你能想象到,在皇帝面前婀娜多姿,媚骨柔情的妃子们,为了站在哪里赏花这种事情都能大打出手,弄得妆也花了,衣服也破了,头发也乱了,就连鞋子都飞了一只这样好笑的事情吗?此时我庆幸,会点三脚猫的轻功,真好!

当时我正在一棵不高的树上看得不亦乐乎,当看到穿着蓝衣的妃子赤着脚,像条疯狗一样的追着另一个红衣妃子满院子乱跑的时候,我捂着肚子在树上笑得像个花枝。终于,乐极生悲,一不留神,我就这样很不幸的从树上跌了下去,摔得我眼冒金星,天昏地暗,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好捂着嘴巴往肚子里咽。

等屁股上的痛稍稍减轻了些,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摔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清幽小园里,这园子不华丽,却让我心头一阵舒畅,每一处植物都摆得恰到好处,修剪得一丝不苟,看得出园子的主人很在意这些花草。我很欣赏对植物细心的人,因为种植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情,等待一朵花的盛开往往需要整整一季的时间,很多人喜欢花却经不住那样漫长的等待,于是干脆将开得鲜艳的花朵从别处搬来,以饱那一时的眼福。可这园子的主人,显然是很有耐心的人,这里的植物没有开出像外头那样娇艳的花朵,不怎么起眼,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师傅生前也是极喜欢植物的,她对它们的耐心远远超过我能想象的程度,许是没有孩子,她把那些花花草草看得如孩子一般,甚至会为了一朵花的盛开笑上一整天。我望着眼前这些花草,想着师傅过去的点点滴滴,心头忽然漫上无限酸楚,她走了这么多年了,可我还是忘不了她……

蓦地,我竟发现眼角有些湿润了,抹了抹眼眉,我在心中嘲笑自己,怎么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就连看见些普通的植物都能联想到这么多过去的事情。

“这花快要开了呀……”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我猛地一惊,回首,我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的妇人映入我眼帘。单看外貌我看不出她的年纪,只觉得这妇人保养的不错,脸上没化一点妆容,皮肤却依旧白皙,只是眼角的皱纹暗示着她已芳华不再。妇人的眼神很淡,淡的不像是这皇宫里的人,但是我却注意到了她的眸——一双酒红色的眸子!

“对不起!”我忙侧开身子,“云锦一不小心误闯了夫人的花园,还请夫人恕罪!”

妇人将目光从花草上挪开,朝我温婉的笑了笑,“你就是云锦啊?”

“我?”我愣在那里,她是谁?为什么好像知道我似地?

“哀家早听说皇上找了个女儿回来,却一直没能来看看你,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她笑着,我却如劈到了一道惊雷,整个人僵硬在那里。“怎么?被哀家吓着了?”她依旧笑着,笑容里带着几分典雅与尊贵。

“云锦误闯,惊了皇后娘娘,娘娘莫要见怪!”我忙不迭的跪下,暗骂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误打误撞竟然遇到了皇后!

“平身吧,在我这不用行那么大的礼。”她上前一步,将手递给我,我抬头看见她的手,那是一只很干净的手,没有戴戒指,指甲修得很短,有些瘦却又很柔和。我犹豫着伸出手来,搭在她的手上,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忽然,她的手僵了僵,“这镯子……”声音有些讶异。

我暗想,完了!这镯子据说是凉帝给我母亲的,如今给凉帝的正牌老婆看到,这不等于是在挑衅吗?我的手停在她的手上,心里一阵紧张,站也站不得,跪也跪不得,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起来吧。”她忽然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跪着,对膝盖不好。”

“是,谢娘娘。”我谨慎的道谢,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手站起来,实则一点力气都没有用在她的手上。

温和的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她将手收回,再一次将目光转到了那些花草上,“你刚才站在这里,好像在想些什么呢。”

我忙唯唯诺诺的解释到:“云锦看着这些花草,想到了过世的师傅,一时失神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你师傅也喜欢花草?”

“是啊,师傅生前爱摆弄花草,有时候为了等一朵花开,会傻傻的看上一天。”说起师傅,我心里的紧张少了几分,既然她与我话家常,我也不必表现得太过紧张,免得引起她的反感。

“你师傅真是个爱花之人啊!”她凑近一株,细细闻了闻,“你看,这木槿也快开了呢。”

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层层叠叠的叶子后头发现了几个小小的花骨朵。不禁有些惊喜,“真的呢!我刚才只顾想了,没发现它竟然藏在这里面!”

“过几天就会开了吧……”她仔细的观察着那些花骨朵,伸手轻轻的触摸了一下,忽然回头望着我,“你难得来,陪我去那边坐坐吧。”

“好。”我点头答应,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园子中央摆着张石桌,桌边有几个石凳,我们在那里坐下,她便开口道,“你其实不必怕我,你来得有些日子,应该听说我很少见人,是这宫里的‘老尼姑’吧。”

“怎么会呢!”我忙摆摆手,“娘娘只是喜静,怕被人打扰罢了。”我边解释,边寻思着,这皇后还真是有话直说,连别人说她的坏话她都不避讳的说出来。

“他们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是个只知道烧香拜佛的老尼姑。”她淡淡的说着,伸手将桌上的茶杯倒满,摆到我跟前,这动作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娘娘快别那么说,宫里的奴才们总是会乱说话的,前几天还有人在背后偷偷叫我‘杂种’呢!”

“什么?”她有些讶异,继而叹了一口气,“哎……现在的奴才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话都敢在背后说……”

“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呗,我不在乎。”

“哪有人被这样说还不在乎的……”她摇摇头,有些无奈。

“其实那个宫女也被我整得很惨啦!”接下去我就把我怎么难为那个宫女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得她都失笑了起来,“你做的对,在这宫里待着,不能太过张扬,但是也不能让奴才都爬到你头上去,否则这宫里就真的没规矩了。”

我们这样聊着,她似乎没有让我走的意思,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很寂寞吧,也许她怕终究有一天会被皇帝冷落,与其人老珠黄得被人嫌弃,还不如就这样待在自己给自己造的套子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怨,反倒就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渐渐的,我也没有原先的紧张了,我听说过关于她的事情,她若想伤害我,早在我进宫的时候就该动手了,也不必等到我自动送上门来。再者,她也的确没那样的权利,单看这没几个人烟的园子,和那些满园都是宫女太监,门口还有侍卫把守的宠妃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心里的顾虑少了,话也便说得没那么拘谨了,我同她说了些我在外面的见闻,讲些趣事,也能逗得她会心的一笑。

我们都是在这个深宫里被遗忘的人,虽然我终究有一天要出去,但是现在至少还能陪陪她,就当是在做善事,陪个等着油尽灯枯的可怜人。

“云锦,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会讶异你手上的镯子吗?”说了许多话之后,她忽然这么问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云锦不知……”我摇摇头,见她眉宇见也没有什么哀怨,应该不是为了凉帝送镯子的事情吧,再说凉帝有那么多妃子,每天送的金银首饰都快堆成山了,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啊。

“那是因为,这镯子有个故事。”

“啊?”我愣了愣。

“制做这镯子材料是西边‘落霞山’特有的一种石头,叫做‘晚霞’……”她缓缓的诉说着,我却听得仔细,也许听得这镯子的故事,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有很大关系,“你看到过‘晚霞’吧?”

“恩。”我点点头,“很美,有些地方也叫它火烧云,像火一样染红了天边。”

“是啊。”她也点头表示赞同,“那石头就像晚霞,火红火红的。传说‘落霞山’上以前住着一对夫妇,他们日暮而出日落而息,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丈夫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整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妻子急得去山下为他找郎中,遇到了一个得道高人。高人对她说,她的丈夫被山里的千年蛇当作相公精缠上了,只有每天将自己的三滴血洒在自家的门口,滴满九九八十一天,那蛇精才会知道这是娶了妻的男子,才会知难而退。于是那女子就照着高人的话,天天用针扎自己的手,扎了足足八十一天,直到手上都是伤口,他的丈夫终于醒来了,继续过着相亲相爱的日子。而那家门口的石板,却由于沾着痴情女子的血,变成了红色,就是这叫‘晚霞’的石头。”

我听得入了迷,没想到这镯子背后还有这么一个美丽的传说,“这对夫妻真是幸福,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是啊……”她叹了声,“因为这个传说,‘晚霞’做成的首饰就成了青年男女们争相想送给对方的礼物,据说真正的‘晚霞石’其实只有一块,就是当年那人家门口的那块石头,他们说那石头是通灵的,一直在寻找自己真正的主人,一旦它找到了,就再也不会离开那个人了。”

我猛地一惊,这故事我当它是一个神话在听,可皇后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我有些诧异。“再也不会离开”?这镯子带我来到这里,任我如何摆弄,却始终无法从手腕上拿下来,难道说……

“那会怎么样呢?”我急忙问。

“呵呵……”皇后笑了笑,“果然是个孩子,这都是传说,哪有真的呢?”

“可是我很想知道,您就告诉我吧!”我急着知道,竟然撒起娇来。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据说镯子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之后,就会给那个主人带去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我在脑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六个字,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从来到这里,我的确经历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有些差点要了我的命,有些却让我终身难忘。而我最重要的……

我忽然笑得有些苦涩,影尧,他不在我身边啊……

我与皇后的第一次邂逅就以一个传说结束了,后来我又见过几次皇后,无非是陪她聊聊天,她也许是我见过最寂寞的女人了,她膝下无子,而皇帝也显然对这个不会惹事的皇后很放心。别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与天子的婚姻成了她的坟墓。当一个女人的生命中没有了对未来的希望,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时候,她即便活着,心也是死的。看着他我就愈发怕起来了,我不想同她一样永远待在这里,我必须得出去!

就在我不停地考虑着该如何出去的时候,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却在这个皇宫里悄然发生了。

“姐姐,姐姐!”白瑢带着些焦急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我转身将目光从院子里的青苔上挪开,就看见一个鹅黄的人影急匆匆的闯进了院子里,“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我笑着扶住她因为跑的太急而有些站不住的身子,“怎么回事?哪个欺负你了不成?”

“不是的……”白瑢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我去御书房找父皇,结果……结果我看到萧大哥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我,我……”

我心中一惊,三月之期已到,难道小虎终于要动手了吗?可是看白瑢的样子又不像,这几日平静的心一下又变得慌乱起来。

“我一时好奇,就趴在书房门口偷听,结果我听到……”白瑢的眼有些红红的。

“你听到了什么?”我有些失控的抓住她的手,“快说,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萧大哥对父皇说,岚军已经打到城外了,很快就要破城了!”她说得着急,险些呛到自己,可我的心却一下子放了下来,还好,不是我想得那样。但是一会儿,心便又紧了起来,岚军攻城了?怎么这么快?

印象里,岚军虽然占尽了优势,但是凉军也没有弱到不堪一击,想当初非扬从清江直打到姜城也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忽然打到了西凉的中心?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呜呜呜……”白瑢的哭声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我忙拍了拍她的肩,“别怕,凉都毕竟那么大,再说还有你的萧大哥啊,他不可能让岚军就这么攻城的,别怕……”

“呜呜呜……”白瑢的哭声却还在继续,良久她抬头望着我,还在啜泣着,“父皇他听见岚军要攻城……就,就急得骂了几句……然后,然后就……就晕倒了……呜呜呜,姐姐,我好害怕,要是父皇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凉帝病倒了?怪不得她会哭得那么伤心,两国交战,一国的皇帝却病倒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凉军士气必定大乱,败北那是迟早的事情。我到抽了一口冷气,凉帝好病不病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了下去,看来这场战争快要结束了呀。

安慰了几句白瑢,我的心里着实平静不下来,按理说凉帝病倒那是好事,他要是真的病死了,小虎的仇自然也就不用报了,说不定我很快就能见到影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万一岚军破城的时候凉帝还没死,到时候必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我作为这皇宫里的一员,皇帝的女儿,想必下场也好不的哪里去吧……

越想越觉得不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想死在这皇宫里,更不想白白死在那些岚军手上,我还没见到影尧,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我当下决定去找小虎,无论如何我要逼他告诉我影尧的下落,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凉帝的病一发不可收拾,躺在寝宫一躺就是许久,凉帝病倒了,小虎忽然不在这宫里出现了,任我如何找也找不到他的踪影。这天,我遇到了行色匆匆的白瑢,“瑢儿妹妹!”我急忙叫住了她,她回过头,眼睛红红的,脸色看上去差极了。

“姐姐……”我回了我一声,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忽然有些不忍,但是还是匆匆走上了几步,“瑢儿,父皇他……怎么样了?”

“父皇……”她咬了咬嘴唇,眼眶愈发的红了,“父皇这几天昏迷不醒,恐怕,恐怕……”说着,泪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

“别哭,别哭……”我抱着她,“瑢儿别太担心,父皇他不会有事的,你的萧大哥呢?他没来看你吗?”我之所以提到了小虎,为的是从她口里探得些消息。

“父皇病重,战势危机,萧大哥被派去守城了……”白瑢说着,泪又止不住了,“姐姐,连萧大哥都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啊?我好怕,我好怕父皇就这样去了……我好怕……”她哭着,紧紧的抱着我,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裳。

我忽然在心中叹了一声,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早就变得麻木了,即使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孩子在我的怀里哭泣,我依旧狠心的利用着她。拍了拍她颤抖的脊背,我缓缓安慰到,“放心,父皇他不会有事的,他可是天子,老天的儿子,老天爷不会就这么把他收走的。”

“恩,父皇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白瑢抬头,忽然坚定的看着我,“就算天要带走我的父皇,我也要把他拦下来!”这是一个女儿对他父亲坚定不移的爱,使她从上一刻的嘤嘤哭泣到这一刻的坚定绝然。我忽然发现,不管是谁,总是会长大的,有一天白瑢也会长大,变得和我一样麻木……

凉帝的病就这样一直的拖着,拖了整整两个月,而我始终没能见到小虎,三个月变成了四个月,四个月又变成了五个月,我在这个只能见到四方天的深宫里待了整整五个月,影尧却始终没有出现。

而我,就这样一直等着,什么也做不了,岚军每天都在攻城,我甚至能听到那巨大的喊杀声,甚至能闻到空气里飘荡着的血腥味……

战争永远那么残酷,而等待永远那么漫长。当我一天又一天的等着新的变化,等着影尧能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却等来了白瑢的婚事。凉帝病重,他终于还是放不开自己的女儿,于是他一纸诏书将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了西凉的“骁勇大将军”

——萧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深深地震惊了,造化弄人,凉帝以为他给了女儿最好的归宿,殊不知他给女儿找的却是一个一直想杀他报仇的男人。而小虎,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是那么的孤独而高傲,却甘心为了仇恨放下尊严,现在甚至要去娶一个仇人的女人,他会答应吗?

我心中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诏书宣布后的第三天,婚期就定下来了,就在十日后。凉帝,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值得依靠的未来,迫不及待到城外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在为保卫这个国家而消逝,城里却还要贴起大红的喜字,挂起高高的灯笼,敲起漫天的锣鼓……

何等的哀凉,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可笑!

然而,婚礼还是照常的举行了,即便在这弥漫着血腥味的皇宫里,人们还是收起了对即将来临的杀戮的恐惧,鲜红的喜字被一个又一个的贴起,大红的灯笼被一只又一只的挂起,白瑢每天都忍着泪试穿着送来的新嫁衣,她的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死神每天都在蚕食着他的生命,而她却还要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即便她一直深深的爱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