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其实挺不错的,为什么脑子会那么笨呢?这里也不够大……不过挺软的……”

“啊!”我一把护住胸口,才在想他的好,他却评论起我的身材来,手指在我胸上戳了戳,一副反倒是自己吃了亏的样子,“你个变态!我要起来,我不要跟你睡一张床上了!”我挥着手,像条出了水的鲶鱼在他身上扑腾。

“好啦!我不耍你玩了……”他忽然紧紧的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额头上,“别走,让我再抱会儿……”那声音柔柔的,像母亲的摇篮曲,甜甜的味道瞬间流遍我全身,“锦儿,这样真好……”

我不作声,任他抱着,仔细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细细地数着,闭上眼感受他的怀抱,这就像一场梦,心底竟生出害怕失去的担忧,若这梦醒了怎么办?一想到他当日也是这样陪着我,抱着我,看我睡着,可醒来他却不见了,这一走就是半年……

我的心没来由的紧了紧,闭上的眼再一次睁开,只有看着他还在我面前,我的心才能定下来,才不会感到空虚。这半年不长,却让我体会到了爱情的脆弱,越来之不易的东西就越怕失去。就在那一夜,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我甚至想过就这样跟他一同去了,便再也不用担心分开。

“怎么了?”他意识到我内心的不安,手亲拍我的脊背,“锦儿,你在哭吗?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影尧,你答应我,这辈子都别再离开我好吗?我好怕,好怕一闭上眼睛你又不见了,一走就又是半年……或者,你就这样把我抛下了……不想要我了……”

忽然,说出口的话被他的唇封住了,他细细的吻着,一点一点吻去我的不安,“傻瓜,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呢?这半年来,我都在身边护着你呢,只是你这个小傻瓜没有见着罢了……”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他的吻却更深了,翻身将我压在身子下面,然后是额,是眼角,是耳垂,一直落到脖子里,我几乎在那样的吻里沉沦……

“不行!”我一把推开他。

“怎么了?”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不然,别想碰我!”我将他推得远了些,免得被那样的眸子盯着,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诶……”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扫兴……”

“是你自个把话说一半又不说了,怎么怪罪起我来了?”我从他身边一骨碌的爬起来,朝着他嘟嘴,被他瞧个正着,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知道啦,娘子,为夫错了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还不老实交代?不然别怪娘子我让你跪搓衣板。”

“好凶的娘子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老实交代还不成吗?”我点点头,按着心头的疑问,认证的听着,绝不放过一丁点儿信息。

“事情要从咱们出了姜城说起……”

“姜城?怎么那么早?”

“你别插嘴,让我把话说完成吗?”

“哦……”我鼓起嘴,缩了缩肩,朝他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他无奈的摇摇头,使劲捏了一把我的脸。

“咱们出了姜城没多久,我忽然发现……”影尧不紧不慢的说着,我却听得瞪大了眼睛,像是在听说书一般,越听越觉得自己真是个白痴,被耍的团团转不说,还白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吃了那么多苦。

“我决定了!我要休了你!”我在他身上狠狠的拍了一下,“你个混蛋,瞒我瞒了那么久,你怎么不去演戏啊?我讨厌死你了啦!”

“是你自己笨好不好。”他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你觉得我会傻到去做那种没把握的事情吗?”

“会啊!”我点点头,“你当初还不是为了来刑场救我,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那是因为你快死了,不一样!”他惩罚性地拍了一下我的额头,“跟着那么危险的人来凉都,这会让你有危险的,笨蛋!”

我吐了吐舌头,继而抿着嘴笑,“相公,你对我真好!”

“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不晚……”我摆摆手,继而又正色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小虎把我骗来啦?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小虎拿你威胁我,还以为他不肯让你见我了呢?”

“那是因为我们做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我惊得叫了起来。

“嘘……”他示意我少安毋躁,“我发现萧忆跟踪我们之后,我就暗中去找他,问他有什么企图,结果他说凉帝在找你。”

“那你同意了?”

“当然不会同意啦!可是你知道,我当时中了毒,根本打不过他们一帮人,可他又很坚决,并且一再保证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并且说等一切结束之后就把你安全的送出皇宫。”

“他说你就信了啊?万一他真的是凉帝身边的人呢?万一凉帝这辈子都把我囚禁在这皇宫里怎么办?”我有些气他怎么如此草率。

“他看你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伤害你。”影尧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喜欢你。”

“我……”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小虎究竟喜不喜欢我,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从下他就特别关心我,后来再见面时,他也处处保护着我,虽然他不大说话,但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

“想不通你哪里好,偏偏那个傻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

“你别乱说啦!你娘子我好得很,不然你干嘛对我死心塌地的?”

“好了,不跟你争了。”他笑着无奈的摇摇头,“我答应了他带你走,但我也提出了条件,那就是我必须时刻看着你,不让你出一点意外。所以我们就做了交易,他假装利用我将你骗来见凉帝,而我则在暗处盯着你,不让你发生任何意外。”

“你的意思是说,这六个月来,你每天都能看到我?”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句话着实让我震惊,他看着我,看我却看不到他……

“当然!如果不让我看着你,我又怎么忍心让他把你带走呢?”

“那你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你吗?你怎么忍心看着我等你,不出来见我……”我忽然觉得很委屈,原来从头到尾全是我一个人在瞎担心,担心他回不来了,担心他不要我了,担心……“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他蓦地抓住我的手,“傻丫头,你以为在暗处看了你六个月却不能出来见你,我好受吗……”他的声音沙沙地在我耳边响起,我才觉得委屈的心又软了下来。近在咫尺却没法相见,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就是,他在我身边而我却不知道吗?

我心底其实没那么怪他了,毕竟当初他中了毒,硬拼反倒只会伤害了我,所以他宁愿选择远远的看着我,但被他瞒了整整六个月,我心底毕竟是不好受的,“那你怎么现在肯来了?你就不怕违反了你和小虎的约定?”

“因为……”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了,“因为事情快要结束了吧……”

“什么事情?刺杀凉帝?其实这事若你们当初同我说了,我也会答应啊,犯不着这样瞒着我,你以为我真把那凉帝当父亲看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嗔怪的低语了声。

“什么?”

他忽然自嘲笑笑,“有时候我还真怕你被那个刀疤脸给抢得去了呢,他对你那么好,怕这件事被凉帝揭穿了,你若知道实情定会一同治罪,宁愿选择让你误会他。而且,我早就看出他的目的并不是杀凉帝那么简单,虽然他不说,但我觉得这背后也许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发生……”

影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许是他也有些佩服小虎了吧。而我却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彻底呆住了,我知道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却不知那苦衷竟是和我有关……

“锦儿,答应我,别离开我好吗?”他的唇轻点我的额头,那唇带着些凉意。

“当然啦!”我抬头坚定地望着他,“不管别人待我再好,我这辈子还是跟定你了!你想甩都甩不掉!”

“傻丫头……”他轻点了我的鼻尖,“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这六个月我早就把你给看透了……”

“看透?”我愣愣的望着他,“你看透什么了?”

他忽然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晚上说梦话说得比平时说话还溜,一个劲的叫我名字,我都不知道究竟是该答还是不该答呢……”

“别说了!”我用手捂住他的唇,“你个偷窥狂,你连我睡觉你都要看!”手心却被他舔了舔,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你快说,你还看到了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还看到有些人傻乎乎的能在栏杆上坐一天,饭都会忘了吃。还有啊,有时候又满皇宫的乱跑,在树上跳上跳下,就为了看两个妃子吵架,还看得津津有味。你以为那些侍卫都瞎了眼的啊?要不是我帮你把他们都引开了,还真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呢……”

“这些你都看到了?”心头没来由的一热,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小故事:当人死后上了天堂,上帝让他看一生走过的路,人发现沙滩上有两串脚印,上帝告诉他一串脚印是人的,而另一串脚印则是上帝的。人于是责问上帝,“为什么当我最困难的时候,沙滩上就只有一串脚印呢?是你抛弃了我吗?”上帝微笑着摇头:“不,孩子,那是因为我背着你。”

此时,我觉得影尧就是那个背起我的上帝,我以为这六个月一直是我一个人走过来的,原来他一直默默的背着我……

“影……”我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他却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怎么,被你夫君我感动得要哭了?不如,咱们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当是报答我的?”

“讨厌,你别破坏气氛好不好,人家难得那么感动……唔……”

爱是一汀烟雨,落下多少细语柔肠。

此时此刻,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影尧离开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他无奈地摇摇头,让我再忍几天,毕竟这次是他瞒着小虎来找我的,而他也不想我受到什么伤害。

为了大局着想,我只能妥协,临走时我硬是让他告诉他究竟住在这皇宫的什么地方,他不肯说,我却猛地一拍桌子,“上官影尧,你说是不说?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了,我有责任保护你!”

他笑得无奈,伸手在我手心写了个“医”字,他说他答应了小虎不说,但没答应他不写出来。

我意会的点点头,我想就算我还要在这皇宫呆上半年也无所谓了吧,因为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像骑士般默默的守护着我……

谢谢你,影尧!

暗流涌动风云变(一)

影尧的突然出现,让我的生活在瞬间改变了许多,过去的六个月里,很多时候我总在回忆中度过,然而现在我开始设想我们的未来,想着有一天我们走出皇宫,找一处像蝶谷那样的地方,搭几间小木屋,围上一圈木栅栏,种上许多花花草草,屋后还要有一片竹林,最好能有个飘着荷叶的小池塘。早晨,他牵着我的手去附近的山头等朝阳升起;傍晚我依偎在他怀里看夕阳落下。或许,我们能在竹林里搭个小竹楼,我可以坐在竹楼的窗子边上看他练武。又或许我们可以在池子里养些鲤鱼,等鱼儿大了还能拿来做糖醋鱼,我想他一定没吃过糖醋鱼吧。对了,我们还能去看看西边的落霞山,自从皇后同我说过“晚霞”的传说以后,我就一直很想去看一看。

我这样想着,有时候竟会不自觉的笑出来,这种感觉藏在心里,是暖暖的,甜甜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家的感觉把!我忽然想起,我是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啊,自从来到这陌生的朝代,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渴望有一个能安定下来的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爱我的丈夫,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有孩子。手牵着手走完剩下的人生,然后像每一对恩爱的夫妻一样在彼此的对望中慢慢老去。

甚至我想得多了,还会想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他的姓不错,孩子的名字一定能取得很美。我希望是个女孩,因为女孩比较像父亲,像他的话一定会倾国倾城吧……

自从他上次来过之后,偶尔趁着人少时便会突然出现,给我一个出其不意的拥抱,或者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然后,他便带着得逞的笑离开,就好像一个讨糖吃的孩子,尝了些甜头便心满意图的跑开。毕竟他是瞒着小虎来见我的,所以我们见面有时只是他在窗口朝我挥挥手,给我一个温暖的笑,这样突然的见面成了每天生活的小惊喜,总在想下一刻他会不会又出现了呢?

当然,他也会给我带来一些小消息,比如说小虎和白瑢成亲的当天夜里,凉帝的病情就再一次加重了,忽然晕倒在自己的寝宫里,白瑢得知消息不顾那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坚持要陪在父皇身边。直到第三日,凉帝的病情才算稳定住,逼着女儿回了将军府。

白瑢前脚才进门,后脚圣旨便到了将军府,才刚成亲不到三日的驸马被封为“护国大将军”,赐将军虎符,手握西凉一半的军权,顿时朝野上下一片非议。

凉帝的用心很明显,他已经将这个国家的大局交给了自己的女婿,然而在这个重视血统的国家里,忽然将大权交给外姓人是需要冒极大的风险的。凉帝还未立太子,而所生的皇子大多养尊处优没有什么实权,看起来并不会对整个国家的政局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其实,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凉帝的儿子们,而是来自于西凉开国时所封的那些同姓王们。

西凉开国时,凉帝为保政权稳固,特意将周边一些较偏僻的领土分给自己兄弟看管,这些同姓王中最有实力的要属驻守凉国东部的“武孝王”段孝风,和一直驻守在西凉南部的“镇南王”段凌义。前者由于封地位于东部,早在岚军反攻时就元气大伤。唯独“镇南王”段凌义,表面上出兵帮助凉军抗敌,其实派出的都是些老弱残兵,暗地里早就积蓄着力量准备趁乱夺位。

如今,凉帝一道圣旨将军队交给了不姓“段”的女婿,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有利可图,段凌义那边一听说这事就立马加快了计划的进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正式派兵宣战。

凉帝的这一做法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岚军已经攻到了城下,形势异常严峻。段天就算病得糊涂了,也不至于傻到激“镇南王”提前发兵造反,若“镇南王”在这个关键时刻跟东岚联手,那这道封将的圣旨等于是凉帝提前给自己判了死刑,大罗神仙也难救了。现在这情况,除非凉帝这只老狐狸早有打算,否则不出三个月凉都的城门必然被攻破,到时候城内免不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就当我以为恶战一触即发时,转折却发生了。

一夜之间,攻打了凉都两个多月的岚军在一夜之间突然全部撤退了,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这件事在凉都城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很快便有了答案。

原来,岚军此次攻打西凉的策略是,先派了一路大军绕过了西凉中部大片的国土,直接进攻凉都,而另一路大军则设法拖住凉国中部的兵力,不让其有机会支援凉都。然而攻打凉都的这一路大军,进攻了两个多月却始终未能攻破凉都守军的死守,伤亡并不比凉军要少。与此同时,凉国中路大军在得知凉都被困之后,一方面与岚军的另一路大军激战,另一方面则派出军队日夜兼程赶来凉都支援,终于到达了凉都。

原来凉帝还留着这么一手,怪不得肯冒着“镇南王”造反的危险,将大权突然转交给自己的女婿,我想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了吧,毕竟他的病已经拖了两个月了,以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可能驾崩。他一死,凉国必然大乱,不在此时找到一个可以统领全局的人,到时凉国必然走向失败。

岚军的突然撤退,使得匆忙赶来的凉国大军扑了个空,但是凉都的危机算是暂时得到了缓解,很多时候战争看上去似乎要结束了,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一时还很难说得清楚。

何况这场战争其实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此时已经掌控者凉国大权的“护国大将军”——小虎!

他才是整件事我最捉摸不透的地方,先是混到凉帝身边,然后利用我赢取凉帝的信任,突然又娶了凉帝最疼爱的女儿。若只为报杀父之仇,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混在凉帝身边这么久,就算凉帝不怎么信任他,但以小虎的功夫要找一个杀凉帝的机会也非难事。他为何要费那么多功夫,取得凉帝的信任,甚至还愿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呢?

我不相信小虎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呢?影尧也觉得这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但此时的我们却都无法猜透。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很快便会有答案了……

答案还未揭晓,凉帝却支撑不住了。

凉都危机的解决并没能使段天的病情有所好转,相反,他开始出现持续昏迷的情况,并且很多时候开始胡言乱语,甚至出现了幻觉。这是病情恶化的征兆,就像我当初偷偷观察他的呕吐物得出的结论一样,油尽灯枯的时候终于要到了。当然,这些都是影尧告诉我的,小虎将他安排在太医院内做些杂事,而太医院偏偏就是个八卦集中地,那些老御医凡出去就诊,回来免不了将患者的情况与同行交流。于是便惠及到了我这个被困在活死人墓里的隐形公主,白瑢不在宫里了,我总算还有个打听事情的地方。

这些天,由于凉帝病情恶化,太医院忙翻了天,倒霉了影尧这个翘班翘习惯的家伙。他一忙,来得便愈发少了,我心中便不免有些失落。加上他让我没事别在宫里乱跑,我只好整天待在园子里发霉。

这日子又断断续续过了大约两三天,这天半夜我却意外接到了一道圣旨——凉帝在“紫竹苑”召见所有的子女,甚至也包括我这个私生女在内。我一惊,心中便估摸着,这个时候凉帝会召见我们,唯有一个原因。

大限已到。

我起身,匆忙穿戴好,然后随着传旨的太监一同去了紫竹苑。“紫竹苑”是凉帝专门用来会见私人宾客的地方,就建在皇帝寝宫的旁边,规模不大,布置也较为朴素,乍一看有些像书房。

领路的太监看上去阴阳怪气的,估计是看不起我这个半路公主吧。他领着我到了紫竹苑,才进那园子的大门,我就见到园子里已经有好些男男女女站着了,有些还是半大的孩子,加起来大约有三十几人,后宫妃子众多,以凉帝的年纪来说有这些子女也不能算多。我走进去时,这些人大多都低着头,有些在窃窃私语,但面色都较为凝重,想必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时日不长了吧。

在皇宫里,即便皇帝再不重视的子女,只要皇帝还活着,总不会受什么委屈。然而,若凉帝一死,那这日子便不好说了。继位的如果是个仁慈的君王,或许就能让这些血脉相通的兄弟姐妹们过得和过去一样,但是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个暴君,那等待他们的或许就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如今凉帝膝下还没能有一个可以出来主持大局的儿子,这皇位传给谁还很难说,所以这园子里的一干子女心里必然万分焦急,也许等到从里面出来,他们的命运便定下来了。

那太监一将我领到这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在后头给了他记白眼,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我的到来没引起任何的注意,这些人说是有血缘关系,实则有些连面都没有见过,冷漠是必然的。人还没到齐,凉帝似乎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于是我只好一直在外头等着,夜深雾中,我起来时匆忙穿了件外套,站了一会便感觉有些冷了。人一冷便觉得时间特别难熬,只好四下打量着分散注意力。

“大皇子驾到!”太监长长的声音一起,园里站着的人纷纷下跪请安,我也随着这些人一起跪下,不一会儿进来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想必他就是传说中的大皇子段乾。我偷偷瞟了一眼,他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有些发福,面色苍白,走路的步子十分焦灼。

“起来吧!”他的声音虽带着急切,却依旧很温和,和他忠厚老实的性格很相称。我早就听说这大皇子是段天还未登基前就生下的儿子,为人和善,在朝中的口碑不错。若他能继位,对于凉帝其他子嗣来说算是件好事,然而凉帝一直嫌他性格太过怯弱,非帝王之才,所以一直未肯立他为太子。

“父皇的病怎么样了?”段乾一进园子,立刻开口询问站在门前的老太监,太监朝他摇了摇头,又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焦急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段乾刚到,儿皇子段坤也到了。段坤生在段天称帝之后,大约三十岁出头,据说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长居深宫不出,如今见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才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好像有四十几岁,脸色苍白还不停的咳嗽。我一看他的面色就觉得这个人是补药吃得太多,体内积毒已久,恐怕也熬不了几年了,这帝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传给他的吧。

段坤一到园子,段乾就低头与他说了些什么,他咳得愈发厉害了,身边的太监赶忙扶住他。

“二哥,你可要小心身子啊!应该皇嫂多炖些补药给你!”人未到声先到,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宫里最有名的那位“风流皇子”,四皇子段子鸿。据说二皇子出生后,凉帝便不在有儿子,一直等了三年,一名妃子才为他生下了第三个儿子,不想这三皇子才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夭折了,正当凉帝万分心痛之时,第四个儿子诞生了。因为上一个儿子的夭折,凉帝便格外宠爱这个孩子,养成了段子鸿自小就恃宠而骄的性格。不学无术,却生性风流的他时常借机勾搭宫里的年轻宫女,是出了名的“风流皇子”。凉帝对他的作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两年前亲眼看到儿子躺在自己宠妃的床上,才渐渐疏远了这个儿子。

“哼!”段乾似乎对这个四弟很没有好感,见了他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段坤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来“风流皇子”的名声还不是一般的臭。

段子鸿见大哥二哥不去理他,也不生气,反而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一双眼睛直往进出的宫女身上瞧。说实话,段子鸿皮相是不错的,可惜平常纵欲过度,导致脸色发黄,身材干瘦,一看就属于床上待得时间比地上还长的那种。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估计情况就要和他的儿哥差不多了。

看着这三个人,我不禁有些可怜段天,好不容易打下了天下,到头来却连个能继承霸业的儿子都找不出来,权利再大又有什么用那?做父亲做到这份上,也算挺失败的了。

我惋惜的摇了摇头,目光从那三个人身上移开,寻思着三个儿子都到了,凉帝为何还不让我们进去,却忽听一阵脚步声。

“天瑞公主驾到!”

“天瑞”是凉帝在白瑢成亲前刺的封号,我赶忙朝外头看去,见到了一脸愁容的白瑢,还是第一次见到成亲之后的白瑢,我有些诧异于她的改变,穿着庄重的紫色外袍,原本垂落的长发被整整齐齐地挽起,在脑后绾出一个妇人的发髻,面色憔悴,目光忧戚。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已然成了一个真正的将军夫人。

忽然一道锐利的目光对上了我的眼神,没想到小虎竟然也来了。我们对视不到一秒,他的目光便挪开了,眼神又变得如这秋露般冰冷。

小虎和白瑢一到,园子里便有些骚动,小虎现在是“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又是凉帝的女婿,可以说是现在整个西凉最值得巴结的人了。就连领路的太监都显得有些趾高气扬,走路时的头都是仰着天的。

我望着小虎与白瑢的白影,他们看上去很相配,然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俩走在一起少了些什么……

“皇上请各位进去!”一个老太监拿着拂尘从屋子里走出来,拖着长长的声音在园子里响起。

我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凉帝一直等到小虎和白瑢到了,才宣人进去,也许一会儿真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暗流涌动风云变(二)

我低着头,随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地进了大厅,不知凉帝一会儿会做出什么决定,不管决定如何,也不管这皇位最后会落到谁头上,只希望不要危机到我,至少能维持我现在的处境也好。

凉帝端坐在大厅最前面的椅子上,身旁的老太监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我随着所有人跪下,余光瞥向这个被病魔控制了多时的老人,此时他的起色不错,脸上没什么表情,虽摸不清他的病情如何,但至少此时还有坐的力气。

“皇上让各位平身。”他缓缓的挥了挥手,太监就替他说出了要说的话。我站起身,由于比较矮小,躲在一群人后面,我可以偷偷观察一下他的病情。这一看,我心中暗叫不好,病入骨髓,此时还能坐着,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等不等得到日出都说不定。他现在突然见我们,恐怕是自己也有所察觉了吧。

“父皇……”白瑢哽咽着,冲到父亲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凉帝摆了摆手,撑起一丝笑,“没关系,父皇还撑得住……”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先下去,父皇有话同你们说。”

“可是……”

“瑢儿!”他提高了些声音,又朝小虎使了个眼色,小虎立刻会意地扶着妻子回到座位上。

许是见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都被遣了下去,堂下一群人竟没一个先开口说话的,于是情况就变成了凉帝坐在椅子上,一双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眸子盯着下面一干子女,每个人头都低得快到脖子下面了。

“乾儿……”

“儿臣在!”大皇子上前几步。

“上次那件刺客案,你查的怎么样了?”

“回父皇的话,刺客……刺客……”段乾低着头,有些吱吱呜呜。

“刺客怎么了?”凉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段乾突然跪倒在地,“儿臣没用,未能查出刺客行踪,还请父皇恕罪!”

“诶……”凉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乾儿你为人太过老实,这也怪不得你……”

凉帝一说,段乾的背便直了直,很显然凉帝给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好好把握,凉帝刚才的话好像是在安慰一个儿子,其实也是在否定这个大儿子的能力,善有余而能力不足,终究成不了大事。

凉帝的目光继而又落在二儿子的身上,却见段坤一阵咳嗽,“坤儿,你最近身体好些了没?”

“回父皇……咳咳……儿臣的身体……咳咳咳……还是老样子……”段坤说了一句话就被咳嗽打断了好几次,不问也知道病情比他老爹也好不到哪里去。

凉帝叹了一口气,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四皇子,脸色随即暗了下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想必对这个儿子,他已然没有抱一点希望了吧。

“朕这还是第一次把你们都召来啊……”凉帝缓缓开口,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朕的身体恐怕是熬不久了……”凉帝叹了一口气。白瑢的哭声忽然响起,小虎站在她身旁,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随着白瑢的哭声渐响,第二个哭的人是段乾,接着段坤也开始啜泣,咳嗽声愈发的响了。接下去站在我身边的好些人也开始低头抹眼泪,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再疏远也总会有些伤心。

我低着头,却瞟见只有四皇子虽低着头,两眼却跟着来给凉帝送茶的宫女,丝毫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做儿子做到段子鸿这分上,也少有了,父亲大限将至,竟还有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凉帝的声音响起,“人老了总难逃一死,你们都是朕的子女,朕能在活着的时候最后看你们一眼也满足了,朕平时虽不能在你们身边,但是朕也始终没忘了你们是朕的子女,血浓于水,希望朕走了之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段家的血脉都在你们身上了……咳咳咳……”

凉帝说了这么多,忽然那咳嗽起来,身旁的老太监连忙过拍他的背部,凉帝咳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向老太监招了招手,老太监会意的低下头,凉帝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公公便起身,喊了一声“传陆丞相、王太师、吏部尚书钟千……觐见!”随着一长串大官的名字响起,门忽然被打开了,然后陆陆续续走进来五六个穿着官服的男人。他们进来时神色就很复杂,都低着头,向凉帝行礼。

“平身吧……”凉帝抬了抬手,“你们应该知道朕召你们来做什么,朕的病拖不下去了,但国不能一日无君,我朝开国后便一直没有设立太子一位,也是朕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他顿了顿,每个人都因为他的这番话紧张了起来,果然这才是凉帝今晚主要的目的,“其实朕在这之前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容公公……”

“是,皇上!”身旁的公公早就做好了准备,拿出手中的圣旨,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封大皇子段乾为太子,三日后继位……”

最终还是选了段乾啊!哪怕再没用,总比病怏怏的老二,和整天沉溺于女色的老四要好吧,凉帝这决定只能说是权衡再三后,最好的决定了。然而这圣旨后面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一阵骚动。

“封“护国大将军”萧忆为摄政王,太子继位后,凡事需与摄政王商量,不得擅自决定国家大事!钦此!”

“皇上!万万不可啊!”忽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男人冲了出来,跪倒在凉帝面前。

“王太师,你对朕的决定有什么不满的吗?”

“下官认为,太子已经足够有能力支撑起大局,让外人协助,不免有失皇族的威严,臣斗胆,还请皇上三思!”

“混账!”凉帝忽然一拍扶手,“何时轮得到你来替朕做决定了啊?咳咳咳……”由于太过激动,凉帝又咳了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臣认为,皇上这是将江山交到外人的手上,万万不可啊!”那王太师大约有六七十岁了吧,趴在地上,态度却异常的坚决,年纪大的臣子总有着一颗对皇帝忠贞不二的心,但是思想却也异常保守,总容不得有半点不合礼数的事情发生。听说,他也是朝中反对萧忆成为“护国大将军”的主力。

“王太师,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了,难道真要朕让你难堪吗?”凉帝叹了口气,语气稍稍软了些。

“臣下冒死觐见,还请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