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哼!量你们也没这个胆子!”非扬吼了一声。

“将军饶命,小的不知将军……”他们没说下去,我也知道我这个样子在非扬怀里意味着什么,自然是没人敢说的。

“要是还有下次,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狗眼!”

“是,是……”

过了会,我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而后马车又动了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非扬将我的外衫拉起,伸手,将我襟口的盘扣扣好,我有些尴尬,支起身子没敢看他的眼。“对不起……”他低声道。

“别这么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咬了咬唇,心中全是对他的愧疚,刚才出城虽顺利,但用不了多久沐修就会知道今晚非扬带着一个女人出了城,他这样做等于是在暴露自己。

“你背上……”他欲言又止。

“没事,已经好了。”我自嘲的笑了笑,“吓着你了吧?”

“怎么伤的?”他的声音徒然有些寒意。

我一下有些心虚,“是我不小心……”

“这叫不小心?”他打断我的话,“谁干的?”

“我……”见瞒不下去,我只好将事情于他全盘托出。

他沉默了良久,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我瞧见他眼里的复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蓦地他先开口,“如果他对你不好,告诉我,我会杀了他!”

我点点头,无言以对。

“我帮你把头发梳起来吧?”他语气忽然变得软软的,让我不忍拒绝

那粗糙的手轻柔地将我颈项间的发丝撩起,动作很不熟练,却每一步都十分谨慎,生怕弄疼了我,“我没给人梳过头……”他讪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忽然想到影尧,他常替我梳头,还笑我没他梳的好,心中不免涌上点滴酸楚,“哪弄疼你了,就喊一声。”我摇摇头,“不疼。”

“好了。”他低声道。

“谢谢。”我回头朝他一笑,“可惜没有镜子,不然我还能看看。”

“还是别看,梳的不好……”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觉得好就成了。”他对我的心梳进发里,无论梳得怎样,我的心已经他感动了。

夜微凉,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四周一片静谧,而我心中却装着满满的感激,此生我虽与他有缘无分,但他对我的好却装进了我的心里,恐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了……

非扬带着我,从伯良城一路往西,他说为了保险起见,他派手下救出了影尧,约好在平凉城以西的落霞山见面。这一路马不停蹄,待到平凉城外的时候,已经赶了三天的路了。由于非扬准备的充足,一路虽颠簸了些,但我开始进食,身体渐渐有了力气,唯独咳嗽却一直未见好转。

“咳咳咳……”我又开始咳嗽,非扬正靠着打盹,睁开了眼轻拍我的后背,将水递给我,“要不我去城里给你抓些药回来?”

我喝了水,嗓子立刻舒服了不少,朝他摆摆手,“不了,这病……不打紧。”

“可是你一直咳嗽……”

“别担心了,我可是大夫!”我抬头一笑,将咳嗽生生咽了下去。

“真的?”

“当然啦!你再这样说,我都不敢咳了。”我玩笑着,他焦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安心,递给了我些干粮,“还有两天的路程,多吃些,保存体力。”

“你也是……”

紧接着,马车绕过平凉继续往西,路过平凉城的时候,我忍不住朝那高高的城墙看了一眼,在这里有个我的亲人。我问非扬关于小虎的下落,他说平凉王府被抄,那日小虎受了伤,却忽然出现一个神秘人救了他,而后小虎便不知去向。他偷偷打听过那神秘人的功夫套路,应该是他的师傅“源山道人”,后来我知道他也从父亲那听说了过去的那些事,道长终于报了恩,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而我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小虎离开了也好,这平凉城有他太多痛苦的回忆,与其留下来想起,不如一走了之。

马车沿着颠簸的泥路,往西驶进了山区,驶过之处偶惊起栖息在树上的小鸟,我探出窗外,在遥远的山的那头,我似乎闻到了他的栖息。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诠释着一个又一个轮回。曾经有个人陪着我一路寻找,如今我一路寻找追寻他的足迹……

庄生晓梦迷蝴蝶(一)

山路颠簸,大约又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落霞山下。落霞山位于平凉以西,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只有山脚下零散地住这些人家。

但这里的风景却是难的好。阵阵山风吹来,那温湿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大自然的味道,侧耳倾听,在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夹杂着各种鸟儿的鸣叫,还有初生的夏虫,咕咕的蛙鸣,这一切都让人的心情无比舒畅……

看着眼前这一切,我忽然回想起被囚禁在凉国皇宫的时候,皇后曾给我讲过落霞山的传说,有关我手上镯子的由来,这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好几次我曾想若有一天能和影尧来这里看看该多好,没想到这竟成了真的。一想到这,我禁不住深深吸了口这山中的空气,缓缓闭上眼睛。

“锦儿!”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惊喜与期待。

我心中一动,竟不敢回头,这日思夜想的声音,我生怕一回头他又成了过去那一个个消失了的梦境。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周身忽然一暖,继而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耳垂上,伴着沙沙的呢喃,“锦儿……”如此真实的声音,温柔地渗进我心底,脸颊竟不知不觉间滑落一丝冰冷。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温度,这一切全是真的。

“影尧……”我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惊扰了这一切。

“是我。”

我转过身,朝他一笑。

或许爱情最幸福的地方,就是轻轻地唤对方一声,然后静静地等待他说那一声“我在”。即使这幸福持续不了多久,但从此刻开始,我决心不再哭泣,因为我知道再大地困难都分不开彼此联结着的心……

“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就暂时在山里躲一段日子,他应该找不到这里。”非扬淡淡地说了声,转身欲走。

“等等!”影尧叫住他。

非扬停下脚步,回过头。

影尧上前几步,“谢谢你。”这声音很平静,过去种种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那交错的目光里,他们相视而笑。

非扬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挥鞭而去。那身下的马嘶着,飞快地奔跑着,马蹄扬起了些许尘埃,一转眼便已经离得很远了,蓦地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上官影尧!你给我记住了,要谢我就待她好些,否则天涯海角我都会把她抢回来!”

“顾非扬!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的!”

“后会无期!”

非扬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唯有那声音一遍遍回荡在山谷中,随着风带到了天的尽头,也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纳兰容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但此时我却忽然顿悟,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男子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愿上天也能眷顾于他,保佑他一生平安。

“走吧!”影尧转身,将手伸给我,眼眉间全是熟悉的笑。

“好!”我亦扬起唇,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握住我的手,“我永远不会放开的!”

“我也是!”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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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尧执着我的手上山,待到山腰时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直咳嗽。

“吃了不少苦吧?”他将手心贴在我的脸颊上,我看着他消瘦了不少了脸颊,亦将手贴在他脸上,“你不是也一样。”他沉默不语,或许这一路走来太过坚信,我们都不愿去回想,“背我吧!”我伸出手,笑言。

他蹲下身,我将身子贴在他的背上,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背过我,他的肩不宽也不怎么厚实,我想这些天他受得苦并不会比我少,“走了?”他询问我,“走吧!”我笑着,在他背上,视线高了,天地也宽阔了许多,那一路的风景也更美了。我忽然想到小时候,我爸爸常让我坐在他脖子上,于是小小的我一路叫嚣着,威风凛凛地把我爸爸当马骑。

“我好想我爹……”不知不觉呢喃了出来。

“是你跟我提起过的那个吗?”

“恩”我默了会,“我爹以前常被我当马骑,那个时候我还小,他背着我一路走,我嚣张的很。后来我长大了,不肯让他背了,他还挺伤心的,总说女儿大了便不肯和爹亲近了。我现在好后悔,要是让他再多背我几次该多好。”说罢心中不免有些酸楚,我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父亲怎么样了,烟戒了没,每天还会不会喝点小酒……

“以后,我背你。”他这一说,我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你背我做什么?”他也笑了,“等你老的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等我老了?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我有些惆怅,从岚都到西凉,沐修都能找得到我,也不知在这落霞山能待上多久。此时也走一步算一步了吧,有他陪着我,哪怕一秒也是永恒。这样想着,我心情又明朗了起来,“万一你也背不动了呢?”

“没关系,你可以扶着我啊。”我轻笑,“不是说我也走不动了吗?”他顿了顿,“那我便扶着你,我们相互扶着慢慢走。”我心一暖,眼前仿佛闪过一副画面,夕阳下,满头白发的我们相互依偎着,“那时候,我一定很丑了。”他接道,“我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此话一出,我们都笑了。

一路说说笑笑,忽然影尧停了下来,“怎么了?”我开口询问。

“把眼睛闭上。”他眼神有些神秘,我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不知他有什么把戏,忽然手心一热,他牵起我的手往前走,“别睁眼。”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每走一步他都细心的提醒我下一步该怎么走。换作别人,我恐怕是早就忍不住睁眼了吧,但影尧拉着我,我便很放心地往前走,一直未睁开眼。

“到了!”他语中带笑。

“可以睁开眼了吗?”

“恩”

我缓缓睁开眼,一开始眼前有些模糊,待适应过来,不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是?”我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屋子,外墙看上去旧旧的了,屋顶铺着稀稀落落的茅草,处在近山顶处的一块平地上,很小也很简陋,却一眼便觉得这屋子本该在这里,与这上相融得如此和谐。

“我们的家,喜欢吗?”他道。

“家……”我反复喃着这个字,很遥远又很真实,渴望了许久的词,如今终于就在了眼前了,“我们的家?”

他笑答,“对!我们的家。”继而拉着我的手,走到那屋子门前,推门而入,“来看看里面。”我四下打量着这屋子,陈设很简单。外屋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下有两张凳子。屋角处有个缺了个角的灶台,似乎很久没人用了,灶台上放着口锅,锅子里有些碗筷,盖子搁在一旁,“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兴奋地跑过去触摸那口旧灶台,感受那粗糙划过手指,如此真实。

“山下的老猎户废弃不用了,我便花了些银子买的来了。”他走到身旁,“别把手弄脏了,还未打扫过呢。”我满心喜悦,用沾着灰尘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而后盯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他愣了片刻,有些无奈地和着我笑,忽然拉起我的手往里屋走。

掀起蓝色的粗布门帘,我看到我们的房间,一张垂着罗帐的木床,上面铺着一床素净地被子,两个绣花枕头。床边是一扇打开的窗子,窗下有张书桌。我满心欢喜,摆脱他的手一下扑到床上,那被子是新的,有股淡淡的棉花香,铺在身下软软的,一下子也柔软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在床上滚来滚去,“太舒服了!”正得意着,一下撞到坐在床边的他,“瞧你开心的,像个孩子。”

“怎的?”我坐起来,几天的舟车劳顿仿佛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还不许我在自个的床上翻来翻去了?”他有些无奈,“我好不容易摆整齐的呢。”他才说着,我又忍不住一下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不肯放手,猛耍赖皮,“反正晚上要睡的!”使劲闻着着被子暖暖的味道,身心都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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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我兴奋的不得了,这屋子虽简陋了些,和我想象中前有院落后有竹林的屋子是差了不少,但这落霞山便是我们的院落,这满山的树便是我们的竹林,只要和他在一起,怎样的屋子都是家。我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每天开心地收拾屋子,将那些灰尘全都擦得干干净净,将门前的茅草除去。影尧则负责修那个缺角了灶台,砍柴挑水,还加固了屋顶。几天下来,这原本破旧的屋子温馨了不少,到处弥漫着家的味道。

“这是什么?”影尧从外头砍柴回来,我将他额角的汗水擦去,笑到:“今天山下阿公阿婆送了鸡蛋过来,我便试着做了碗鸡蛋羹,你尝尝。”阿公阿婆就是将屋子卖给我们的那家老猎户,两老都年过六旬,阿公不再打猎,在山下种了片菜田。两老虽年纪大了些,却精神的很,我们在这里落脚了半个月,他们很照顾我们,常常拿自家的蔬菜鸡蛋上来。

影尧坐下,“又麻烦人家了,下回得好好谢谢他们。”我朝他嘟嘴,“还用你说,我早把你昨天打的兔子送给人家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做的不错么,不知道这羹味道是不是也不错。”说罢径自舀起一勺送到嘴边,我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怎么样?”见他笑着点头,我放下一颗心,“阿公阿婆给我们送糖上来了?”

“才不是呢!”我摇摇头,也不知为什么,这地方的人似乎不习惯吃甜,我们落脚半个月也找不到一点糖。见我摇头,影尧有些不解,“那怎么是甜的?”我有些得意,“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他挑挑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去掏蜂窝了?”

“我又不是狗熊!”我朝他白了一眼,“告诉你吧,这‘糖’叫‘甘莲’,是一种只长在阴暗处的草本植物,把它的根挖出来洗干净了,在捣出汁,就是你吃的这味道了。”我正得意着,他却皱起了眉头,“你又去山北面了?”我一下心虚,忽然想到影尧一直嘱咐我别老走山路,忙撇开话题,“我也尝尝……”

“别扯开话题!”他表情有些严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子有多虚?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咳嗽,走路都快不稳了,还老是累着自己!这山北面山路那么陡,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你怎么说不听呢!”我低下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弱,只是风寒还没好罢了……”

“风寒?有风寒一病就是三个月的吗?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不是风寒?”他的语气很强硬,我有些不知所措,他说的正是我一直以来不敢去想的事情。

自从上次受伤以后,我身子一直很虚是真的,而且也染过好几次风寒,都是吃了几天药便好了。可是唯独这次,我一开始的确是把它当风寒看的,也按着风寒的方子吃的药,却一拖便是一两个月。但那是恰巧我和影尧忙着准备成亲,便没有去找孙大夫,后来沐修就派人来了,我便一直没那心思去考虑这病。此后由于绝食,我渐渐发现咳嗽的时候肺部总有些隐隐作痛,当时一心想着见影尧,也故不着病情。在落霞山落脚之后,我原以为调养几天便自会好了,没想到咳嗽一直未见好,每天一早起床便会咳上很久,咳得厉害时还会眼前发黑,要坐上好久才能恢复。我怕影尧担心,一直未说,怎想到他竟全看在眼里。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我坦白,大夫总没法给自己看病,就好像理发师永远没法给自己剪头发一样。

“我下山去替你找大夫!”

“别!”我急忙阻止,我深知这荒郊野外的哪会有什么大夫?影尧说要替我找大夫,定是得去平凉,那里是沐修的地盘,万一被发现了,我们能相处的日子就更少了。

影尧把我往怀里揽,“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不要!”我心一惊,拉住他的衣袖,“别走,别离开我!”我之所以选择不说,就是怕他会执意替我去找大夫,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真的很怕他再离开我,哪怕是一刻都会让我心神不宁,“不要!”我朝他死命摇头,紧紧地抓住他,“其实你应该知道,沐修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我不知道究竟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很怕等你走了,他忽然出现把我带走,到时候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只是……”影尧未等我说完,立刻捂住我的嘴,“我不会让他再把你带走的!”我定了定神,扯开他地手,“你认为他肯放过我?”这话一出,四周一下子静了起来。

他沉默不语,神情黯然。“你知道我的脾气,如果没有你,就算有一千一万个大夫给我治病,我的病还是不会好的。你愿意让我待在鸟笼里生不如死一辈子,还是愿意让我在你身边,开开心心地能活多久就……”话未完,他突然吻上我的唇,我不再说话,细细地感受他唇舌间的温暖。良久,他的唇离开,而后紧盯着我的眼,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走!”

月朦胧,四目相对,我扬起唇朝他微笑,无论这样的对视还能持续多久,我都会把自己最美的样子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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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后,我们对彼此更加珍惜,正是因为不知幸福会在何时终止,所以我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将那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触摸,每一次微笑,每一份都刻在心里,封存起来,永生不愿忘怀。

入夜,我躺在他怀里絮絮而语,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时而羞愧难当,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又忍不住心酸惆怅。我给他讲了好多我来到这以前的事情,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甚至读书的时候遇到过的一些事情。不知为何,那些过去记不起的小事,现在变得特别清晰,就连小学校服长什么样子,我都能描述的很清楚。“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体育特差,有一次一分钟跳绳我跳了八个,被我爸妈嘲笑了好几年。跳绳就是两手拿着一根绳子的两端,然后甩到前面,再跳过去,再甩过去……”我不停地跟他描述那时的样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你别光笑我啊!说说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忽然沉默了下来,这气氛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忙道:“我还能说出好多呢,有一次……”他蓦地打断我的话,“我小时候过得并不好。”他如此坦诚,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我知道谁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忙开口阻止,“你不想说就别说!”他轻轻拿掉我的手,“我该告诉你的,这些事憋在我心里那么久,一直都想找个人说说。”我点头,“你说,我听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不堪回首的故事娓娓道来,他残酷无情的父亲,他早逝的母亲,他和非扬的相识,还有他是如何报复他的父亲,当他说到他冷眼看着那个人死去时,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你现在有我!从今以后,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虽然你见不到他们,但是我可以给你讲他们的事情,给你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忘掉,我可以把那些回忆补给你!”我紧紧抱住他,此时的影尧让我心疼,我要让他知道他现在有我。他将我揽得更紧了些,“自从我认识了你以后,我便已经渐渐不去想那些事情了,只是今天忽然提起……”

“对不起!我不改跟你那些问题的。”我将头埋在他怀里,忍不住心酸,“傻瓜!”他轻笑,“我总要面对的,若不说出来,我的心结永远都解不开,说什么对不起呢?我该谢谢你才对!”

“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很义气的挥挥拳头,“我都说了,你是我的人,我保护你!”他喘笑,摸着我的头,忽然开口问,“锦儿,如果有机会,你想回去吗?”我想都没想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否则我就不回去!”

“傻瓜,我又不是从那里来的,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回去?再说这镯子只有一只,难不成你要把它让给我?”他的话说得我无言以对,只好逞强道,“说不定这镯子突然小宇宙爆发了呢!”他无奈的摇摇头,“都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不说了啦!反正我这辈子就缠定你了!不对!是生生世世都缠定你了!”他愣了愣,“生生世世?”我点头,“对啊!难不成你下辈子不想见到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喝过孟婆汤,你还能记得我吗?”他一句话问倒了,思来想去,忽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有一段,殷离因为小的时候被张无忌咬一口,所以一直忘不掉他。于是抬头到,“你咬我一口吧!”

“啊?”他被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咬你做什么?饿了,外头不是还有稀饭嘛?”

“不是啦!”我忙跟他解释了一遍那故事,他听完有些惊讶,“你是要学书了那样,让我咬你一口,你就也不会忘了我?”我点头,“是啊!虽然书里都是编出来的,不过试一下也好嘛,说不定真有用呢!”影尧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就因为这,你要我咬你一口,你就不怕痛?”我被他问得无语,“这……”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口咬下去要下辈子都忘不了,你可知道这口要咬得多重?”听他说罢,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摇头,“还是算了,我应该能记起你的……”按影尧的说法,要是真被他咬上一口,下辈子能不能记起我到不能保证,但绝对能保证我立刻就可以投胎去下辈子。

他被我的反应逗得放声大笑,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把头埋得越深了,不再和他说话,谁叫他吓唬我的,这么浪漫的事情竟然被他说成那样。不想他却不依不饶,定是要我想办法下辈子记住他,“我想不出来啦!”我嚷着。

“那换我记住你可好?”

“你记住我?”我愣了愣,“怎么记?”

他忽然将脸贴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咬我一口。”我惊得忙摆手,“不要!我又不是吸血鬼,哪能一口咬得你下辈子都记住我!”一想到要在他身上咬一口,我就有些发毛。“那下辈子我可去找别的女人啦?”他幽幽道。

我心下一急,“你敢!”

“那你就咬我一口啊!”他笑眯眯地望着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最后,我还是在他的死缠烂打下,闭上眼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顿时一股血腥味充满了口腔,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抚着我的背,直到我停止了咳嗽,“疼吗?”我问,见他摇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是不是咬得太重了?你都流血了……”

“这样才记得住……”说罢他倾身将我压在身下,附上我的唇,那残留着的血腥味在这吻中渐渐淡去……

对于任何人来说,真正的爱情都是贪婪的,这辈子爱不够,所以渴望着下辈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

窗外天色未亮,不知为何这些天我醒的总是很早,影尧也醒了,只是两人寂静无声,忽然他开口,“要不要去看日出?”我笑道,“好啊!”我早就渴望能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感受自然的瞬息万变。

梳洗片刻,影尧带着我出门,我们住的屋子就在山顶附近,待我们到山顶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正是一片鱼肚白,才站定没多久那大片大片的鱼肚白中忽然泛出了微微的红光。我深吸了一口这清晨山间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往后,我们天天来看日出吧!”影尧笑着,“好啊!这儿的日出很美,不过落霞山最美的还是晚霞,待日落十分,我们再来这里。”

我兴奋的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这逐渐泛红的晨曦,很快那浅红变成了火红,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天成了一片红火,“快看!”我拉住他的手,激动的指着远处红云之间,蓦地一道金光从厚厚的云层间透了出来,一道,两道,三道……就在那一瞬间练成了一片,如潮水般喷涌而出的阳光顷刻间将天地照的一片明亮。

我疾走上几步,朝影尧挥挥手,“你看我!”说罢,便将那手高举过头顶,“看到什么了?”初升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似乎将他浑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好像从你手上升起来一般!”我笑着点头,侧身面对朝阳,那日光已经变得刺目,我闭上眼感觉那日光打在我的脸上,身上,不知为何身体还是凉凉的。蓦地,周身一暖,影尧伸手将我搂在怀中,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就是我的太阳,用体温驱走我心中的寒气。

我就这样静静地被他拥着,每一秒都仿佛过了一辈子,“影尧,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轻声道,“你说,我全答应!”我缓了口气,“若我哪天走不动了,你就抱着我来看日出日落好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倘若我哪天看不见了,你便告诉我太阳是怎么升起来又落下去的,可好?”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傻瓜,你怎么会看不见呢?”我坚定道:“你答应我便是了!”他沉默了会,“好,我答应你!”

“我怕冷,倘若我死了,你便把我葬在这里……”未等我说完,他捂住我的嘴,“别乱说话!”我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关系,你们就是这些地方想不开,人总有一死,我只是想死后也能天天看到这么美的景色……”影尧立马打断我的话,“你若喜欢,从今天开始我便天天陪着你来!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不许你再想有的没的!”我吐了吐舌头,“好啦!不想便是了……”说罢便不再言语,安心靠在影尧胸前缓缓闭上眼。

过了会,影尧忽到,“你累了,回去再睡会吧。”我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站会儿。”他低语,“那我陪着你!”说罢将我抱得更紧了些。“可是我有些口渴,你帮我去取些水来可好?”他轻笑,“真是个懒丫头!”

“怎的?你不听我话是吧?”他无奈,“遵命!夫人。”言罢,缓缓离开,还不忘回头看我两眼,我挥挥手,“快走啦!想渴死你娘子不成?”

“你别乱走。”

“知道了!”我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我在这坐着等你还不成?”他满意地点点头,“待会,我去去就来。”转身便离开了,我目送他离开,确信他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了,才回过头猛得咳嗽起来。我一早总要咳嗽很久,每每见他心痛的表情,我便于心不忍,干脆支开他省得他担心。

“咳咳咳……”咳得肺部一阵疼痛,停不下来,猛地感觉口中涌上一股腥甜,立马伸手摸了摸嘴,却被指间那一抹殷红惊了惊。我很快定下神,伸手掏出怀中的锦帕,捂住嘴又是一阵猛咳。白色的锦帕上霎时开出一朵红花来,我看着那帕子呆了,原来这几天我心神不宁全是因为这!

过了一会,我听见远处有些声响,定是影尧回来了,慌忙用帕子将嘴角和手上的血擦干净。“干做什么呢?”他从山石后面钻出来,我正对着他,“等你啊!”他轻笑,“做什么坏事呢?我看看!”说罢便向我走来。我心中有些慌乱,他以走到我跟前,我转身同他一道像山崖下望去,晨雾还未散尽,未见一条长长的河流从西北一路往南而下,那帕子早就被风吹得没了影。舒了口气,我道,“我在看这河呢,你说它会通到哪啊?”他伸手将我往里扯了点,“傻瓜!以后不许一个人站这么近,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我嘟嘴,“我又不是孩子了,你还怕我往下跳不成?再说这山崖又不高,跳下去估计也死不了!”

影尧无奈的摇头,“你这丫头!”看了我两眼,又没说下去,低声道,“不是渴了吗?”说罢将水递给我,我伸手接过,喝了一口,那口中的腥甜之味立刻被冲淡了许多,抬头朝他一笑,“走吧!我有些累了。”他点头,牵着我的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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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咯血之后,我常闭上眼便想到那染血的帕子,不是害怕什么,毕竟这段日子以来我自己也有感觉,身子越来越懒,晚上常常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不再仅限于早晨那段时间。咳完后整个人便似乎被抽完了力气,头晕眼花,昏昏欲睡。还有时说着说着话便走了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担心影尧要是知道我瞒着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可依他的脾气,若知道我病成这样定会去找大夫,他要是一走,也不知回来时我还在不在……

加上最近眼皮一直跳,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这病我已经看得开了,所以我心中担心的是另一回事。

影尧实现了那天的承诺,每天带着我看日出日落,果然这落霞山的日落才是最美的,那漫天的红霞总能让我沉醉其中,忘记了一切。也罢,能这样每天和他一起,看朝阳升起,待夕阳落下,人生早就没什么遗憾了。

张爱玲在《十八春》里有那么一段话,“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如此说来,我和影尧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我回忆一生一世了。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呢?过去,我看爱情,总考虑将来他还会不会爱我?现在我却只要,他此刻在我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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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每一天的平淡却感动中度过,转眼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凉风中弥漫着秋的气息。这是个万物凋零的季节,枝头的树叶开始发黄,一片片落下,就仿佛我逐渐消逝的生命。

又是一个日落,影尧实现了他的承诺,抱着我等待夕阳落下,天边的云彩开始染上各种不同的颜色,我盯着他的脸,我发现想比夕阳我跟喜欢盯着他的脸,看那霞光映在他脸上,见惯了这美得令人陶醉的夕阳,唯独他才是我心中最美的那道风景。

“别流口水了!”他低头,调笑着。我朝他吐吐舌头,“还是你的脸好看!”他笑言,“那好办,往后睡觉的时候都点盏灯,你一睁开眼便能见着我。”

“好!”我点头,说实话现在最怕我哪天真的走了,过了奈何桥便不记得他了,“我以前听到过一种说法,说前世九百九十九次回眸才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多看你两眼,那下辈子我们就能多相遇几次……”这话说得许是有些伤感了,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你都留记号了,我还能忘得了你吗?”

初秋夹杂着略微凉意的风吹来,我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身子愈发觉得冷了,影尧将我抱得更紧了些。默默看着那晚霞越来越浓,影尧忽然低语,“锦儿,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

“什么歌?”

“就是我第一次听你唱过的那首歌。”

“第一次?”我愣了愣,在脑子里细细搜索着,我唱过的歌并不多,“你指的可是我在岚都时,误打误撞混进七王爷府唱的那首?”他点头,“就是那首,我一直忘不了呢。”我喘笑,“我唱得其实都走调了,只是你们听不出罢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听你唱……”他似在喃喃。

今生有情人能遇见

前世回头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