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餐厅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小船打来电话问她考的怎么样。

池芸避开孙沥,走到路边去。

“正常发挥。”她回答。

“你吃过饭没?”她听到他那里十分吵嚷。

“吃了。”

“哦。”

“你呢?”

“刚和我同学吃完准备回去。”

隔着电话似乎一下子词穷。静了会儿,池芸说:“没事我挂电话了。”

她有个习惯,挂电话之前会先听两秒对方的反应。

那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静静的,背景声音依旧很喧闹。

池芸把手机慢慢移开。

忽然——

“芸芸。”小船出声叫住她。

动作停下,手机靠回耳朵,依旧淡淡的,掩饰内心的小雀跃,“怎么了?”

“我后天回去。”

池芸嘴角的弧度阔大,轻道:“好。

我等你。”

那里顿了半秒,“路上小心。”

“嗯。”

挂了电话,孙沥走过来,池芸扬在嘴角的笑来不及收起。

孙沥没问,池芸也不说,两人静静走了一段。

“池芸,你交男朋友的吧?”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池芸愣住,半会儿也没答出话,索性闭紧嘴巴不说。

“看来是真的。”孙沥露出讪讪的表情。

“其实吧,”孙沥努力组织语言,“我听好多同学说在校门口好多次看到你和你男朋友,我还不信……”

池芸奇怪看着孙沥,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我吧……”孙沥叹气摇头,“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池芸见他模样颓丧,莫名其妙的,未免尴尬不再追问,只在心里将他的话反复琢磨推敲,好像有点回过味来,又怕自己揣测过度,终不敢妄加评断。

奥赛结束第二天,法院审判下来结果,邵东民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另走私、贩卖、运输甲基□□片剂,判处并核准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结果是方警官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池芸的。

池芸听完,五味交陈,震了很久说不出话。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邵石怎么办,如今蒋可玉死了,邵东民被判处死刑,邵石该是怎样的境地。随即池芸拨打邵石的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提醒占机,她想邵石现在一定忙着处理各种事情,先不打扰他,晚上再打。没想到不多时竟接到邵石主动过来的电话。

他的电话太突然,池芸想了半天安慰他的话一句也没用上,结果还被他反过头来安慰,说他没事,叫他们不必担心,最后告诉她,他准备去澳大利亚。

池芸又惊又讶,“怎么这么突然?”

邵石:“我考虑很久了,可玉一直想去澳大利亚看树袋熊,本打算等她中考完就带她去,既然她没有机会去,那就由我代她去。”

池芸听完,鼻头酸酸的。

“去呆多久?”池芸问。

“不一定。”

“几点的飞机,我们去送你。”

“不用了,又不是第一次坐飞机。”

胸口气流翻涌上来,池芸拼命压抑,静了几秒,用平静的声音道:“别人都有朋友送别,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寒碜人。”

邵石笑了,“池芸,我这回终于明白了,可玉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你。”

池芸一愣。

邵石没继续解释,池芸也没多问。

池芸总觉得他们,小船、蒋可玉、邵石和她,仿佛同一种人,很多话不说,便是真的不必说也能心领神会的。

蒋可玉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邵石也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池芸真的有点舍不得这份友情,这份真诚,但她不说,默默藏在心里。

电话最后,池芸对邵石说:“邵石,我想要蒋可玉生日那天我和她的合影照,我没有蒋可玉的照片,想把那张照片留在身上做份念想。”

邵石说好。

到底还是去为邵石送了行,回去已经很晚,错过了从市里开往镇上的末班车。

金良琴和朋友约去外地游玩,池蒙这星期学校补课,家里只有池善超一个人,但池芸的这个爸爸有和没有一样的,从来不过问儿子女儿的事情,池芸行动自由,出入方便,也就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

于是便有了第一次和小船在外头过夜的经历。

市里的宾馆紧俏,再加上太晚的缘故,走了好几家都客满,终于在巷弄里找到一家青年旅社,还有两个房间空下几个床位,都是男女混住的多人间,类似学校宿舍那种,一个是四人间,另一个是八人间。

两人几乎没商量,意见统一选择了人少的那间房。

作者有话要说:2016-07-09 19:00:00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青旅坐落在寻常巷陌里, 老式建筑, 古韵浓厚。

这里找房间也没有客服带,完全自助式靠自己摸索, 好在路标清楚,倒也不会在格局相似的空间里迷路。越往深走越静谧沁凉, 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潮霉味, 池芸并不排斥这种味道, 她的注意力被古色古香的建筑整个儿吸引住了, 走在嘎吱作响的木头楼梯上, 有种时空交错的幻觉。

来青旅住宿的大都是热爱旅游的年轻人,年纪都与池芸和小船这样的差不多,同龄人聊的话题多,没有压力,他们住的这个四人间在走廊最里面, 在他们之前已经入住了一位客人。

两人进去的时候,那位客人正侧对门口坐在大开的窗前弹吉他。

待进到屋里才看清, 红木落地窗棂上花纹繁复,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鸭舌帽的大叔坐在窗前, 表情专注, 兀自沉浸在音乐中,人进来也没有抬头看。

池芸走了几步, 发现小船没有跟上,回头一看,见他站在门边上, 目光落在窗边大叔拨动琴弦的那双灵动的指上,从那里迸发的美妙的乐声教他挪不开脚。

池芸不打算打扰他,把从楼下顺道买的牙刷毛巾放在洗脸架上。

一曲奏毕,戴鸭舌帽的大叔缓缓抬眼看过来。

他抱着吉他跳下窗,从吉他盒子里取出一块棉麻布头,开始仔细擦拭起吉他来,池芸瞧他这个模样不由联想到武侠电视剧里剑客擦剑的情景来,正出神,冷不丁听到大叔说道:“你们俩是情侣吧?应该不是出门旅游的,不然怎么不带行李。”

他的话很随意,带一点江湖味道,像平时熟人聊天似的,进门时的那点拘束感消了不少。

池芸没打算正面回答,扭头望望小船,见他的注意力还在那吉他上面,正奇怪着他今天怎么怪怪的,忽听小船说道:“吉他是你自己的吗?”

“对啊,我旅游的所有开支全靠它。”大叔轻轻拍了拍吉他,表情尤为自豪。

小船:“你刚才弹的是<卡农>?”

大叔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的神采,表情像遇到了知己,“我从苏北地区一路过来,几乎每到一座城市必弹这首曲子,你是第一个说对的人,了不得,小伙子,你怎么知道的,以前学过的还是在哪里听过的?”

什么卡农还是卡车,池芸一点都不懂这种,但是从大叔的语气和表情来看也知道小船做了一件非常厉害的事。

不知怎么的,池芸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子骄傲和自豪来。

小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回答道:“我以前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大叔:“钢琴好啊,后来怎么不继续学下去了?”

小船:“后来……后来因为有些特殊原因不能再学了。”

他的语气很淡,没有多大波折和起伏,几乎是一笔带过。

池芸站在小船身后,望着他笔挺的背影,好像明白了。

那个在白桦林里,一片树叶便是一曲婉转的少年;那个站在松树下孤独的身影;那个坐在溪石上把她随便哼唱的歌曲用口琴吹奏出来的少年,以及就在刚刚,他望着吉他的那份痴迷……

他从来没有用语言表达过他对音乐的向往和热爱,却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诠释着内心的那份渴望。

真正喜欢的东西,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很多时候,眼神和行为便能透露一切。

明明很喜欢,偏偏要压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池芸想,那一定极其痛苦,如果是她,一定非要不可,喜欢的事情不去做,太可惜太遗憾。

那边两位嗨畅地聊起天来,很显然,已经完全把这里的池芸忽视了。

大叔今年三十五岁,是位流浪歌手,去过很多地方,在酒吧唱过歌,也有在街头卖艺,甚至露宿街头这样的经历,这在池芸听来非常神奇又遥远的事情,到了歌手嘴里却变得稀松平常又有趣。

天聊到一半,歌手停下来,下巴扬扬靠墙边的吉他,“你有兴趣吗?”

他走过去捞起吉他,拉链一开,整个剥出来。

“来,试试。”

歌手走到床边坐下,从调音开始,每步都极其耐心。

小船学的很认真,低头看他演示,默记在心,学的也很快,经过几次练习,很快上手,大致能弹下来,有些地方虽然并不十分完美,但鉴于他是初学者,已经是非常好的水准了,歌手啧啧称奇,连连叹道:“你这人不学音乐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我介绍你到我一位朋友那里去学,如果你想学,过两个月联系我,他现在忙着巡回演奏会的准备。”

巡回演奏!

歌手没详细说,但也能知道那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了,池芸一颗心咚咚咚跳个不住,目光比小船还要热切。

“那样的大师收费一定很贵吧?”池芸替小船问道。

歌手:“这自然,你先决定去不去,费用暂时不提。”

小船犹豫了,他似乎稍作了考虑,而后才谨慎:“你把联系方式留我一个,我想好了再联系你。”

为什么说是谨慎的,因为池芸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挣扎,他内心分明是极盼望去的,歌手话音刚落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看到从那里升出的两簇小火苗,可是很快就慢慢熄了。

根据小船的现状,要做这个决定很难。

很难很难。

第一,他没钱。

第二,他寄人檐下。

他一定也同她一样,考虑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要怎么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一定也在夜里辗转难眠,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彷如坠入黑暗般永无出头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池芸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她尚且还有考大学这条出路,小船呢?

要怎么摆脱?

池芸不免为他担忧。

夜半醒转,小船的床位空着,池芸一个激灵,瞌睡全跑没了。

仔细一看,他的外套还挂在门边的衣挂上。

池芸放下心来。

窗户开着,月色如华,她劈上外套,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了底楼大厅,果然看见小船坐在院中石凳上,幽暗的灯光罩下,勾勒出挺括宽厚的背部弧线。

青旅晚上很热闹,年轻人大多很少睡,跑来大厅看书上网的,也有在院子里那棵刺桐树下的秋千架上坐着聊天的,这个时节虫子已经不多,夜色如水,月光如盖,伴着朦胧的灯光,别有一番风味。

池芸漫步过去,他似乎没有发觉,借着微弱的灯光,低头看书。池芸更放大胆,轻跳到他身后,蒙住他的眼睛。

小船合拢书放在石桌上,两手覆盖上来,一手一只,捉住她的,拾进掌心,慢慢拉开,语调里有些奈何不可的宠溺:“芸芸。”

小船没有放手,池芸也没打算那么快抽回,就着他坐在旁边一张石凳上,“真没意思,一下子就猜到了。”

身后一片光轻柔地降下在他身上,他微笑着,光在黑深的眼睛中安静温柔跃动,“你的气息我两米以外就嗅到了。”

池芸打开他的手,“花言巧语。”嘴上这么说,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池芸一过来,小船没心思看书了,捏捏她的手,捏了一会儿,在光下仔细研究起来,“手真小啊,还不及我一根手指头。”说完以后自己先“嘿嘿”笑两声,看看池芸一本正经的脸,奇怪道:“不好笑吗?”

毫无意外地收到池芸的一记白眼,然后又对他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恕我无法理解你的笑点,真的很冷诶。”

池芸有点无聊,可这会儿又不想回去睡觉,还是在这里陪他看星星看月亮吧,她抬头望望天,月亮还挺大的,不过星星嘛……看不见……

只能默默打消此念头。

她拿起桌上的书顺了一眼,很快又兴趣缺缺放下。

“你真的想去学师,我可以帮你。”池芸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看着他,表情极其认真。

小船没同意,意料之中。

池芸想过这个问题,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接受她的帮助。

“你不觉得很可惜吗?那么那么热爱的事物,你就打算这么放弃它了?”池芸不甘心。

她想到他抚琴弹唱,认真的样子让人沉迷。

她看着他,深邃的目光里有她小小的倒影。

“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只要你坚持,我坚持。”池芸轻轻说。

我愿意永远陪你走下去。

“芸芸……”少年的眸子里平静的海面瞬息万变。

他凝着她,池芸被他看的要窒息了。

正打算别开眼睛,他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揽过去。

毫无预兆的,池芸整个人直挺挺扑进他怀里,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温暖,洗衣皂的清香味。

池芸回抱他,闭上眼睛,她真想这样,时间停滞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前进。

“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在他怀里轻轻问道,“是音乐吗?”

作者有话要说:2016-07-11 19:00:00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你的梦想是什么?”池芸仰起头来, “是音乐吗?”

院里的灯光穿过树叶间隙, 为枯黄的叶片浇上一层蜜蜡,小船的肩头浸染了一片斑驳惨淡, 连同眼眸里仿佛也泛起点点光泽。

他的眼睛,让她想起闪着星星的夏夜。

清澈澄明, 黑深明亮。

尤其认真看着你的时候, 把人整个儿吸进去了。

和小船说话的时候不能盯着他的眼睛, 那样会很难呼吸。池芸很早就知道。可是他偏就喜欢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朦胧的光晕洒下来, 衬着静谧的夜晚,池芸的脑袋浆糊一样搅不开。

“那么你呢,有什么梦想?”

“我啊,”池芸从混沌中抽神出来,抿紧双唇, 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灯光照不到的黑洞树干的影子,“大概是离开这里, 永远都不必再回来。”

永远都不必回来。

小船在心里默默重复道。

他想问为什么,但在看到池芸毫无遮掩的沉寂和忧郁时, 到口的话止住了。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池芸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地幸福。

莫名地心疼涌上来,他张开双臂将她重新拥入。

池芸靠着小船, 安心地闭上眼睛。

两个相互依偎的少年,像两个在冬夜里互相取暖的人。

第二天早起,流浪歌手还在睡觉, 两人轻手轻脚下楼,退了房去车站。

从青旅到车站有方便的公交车。

休息日的早上,公交车上没什么人。

车子过两站以后,池芸接到池蒙打来的电话。

没说两句池芸的脸色就变了,她紧紧攥着手机,胸脯上下起伏着。

小船隐约听出一个大概。

挂了电话,池芸眉头深锁,焦虑不安。

“蒙蒙出什么事了?”小船问。

“他在学校把人打了,对方父母都赶过去了,我妈在外地,只能告诉我,叫我帮忙去救火,我现在人在外面,赶回去也来不及,你说怎么办啊?”

“你爸呢?”

池芸心生烦闷,随口抱怨道:“别提他了,他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

话一出口,池芸就后悔了。

小船看看池芸,似乎明白了,他想了想,拉她在下一站下车。

公交站牌下有一排座椅,小船按她在上面坐下,望了望马路两边,回头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池芸拉住他,“你去干嘛?”

“去车站坐车太慢,我们包车回去。”

市里到县城坐车一个多小时,打个车也不过大半个小时,的确省很多时间,但是,“我们坐大巴吧,包车回去至少也得五六十,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