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看眼池芸,那婆娘拿称盘敲他头,“还傻呆着干嘛,不赶紧去帮忙。”小船擦了擦手走到摊位另一边去,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池芸。

池芸目光跟着小船,听到两声咳嗽,杀猪婆娘一脸笑眯眯的,“这不是老夏家的丫头么,你要这块肉对吧?”杀猪老婆根本不等池芸回答,掂起那肉往砧板上一扔,砍了一截,“这么多?”

池芸买肉全是为了看小船,现在小船过去那边,她也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脚要往那边过去,现下杀猪老婆把她缠住,她进也不是退也不得,只好胡乱比划了一下,“太多了,再少点吧阿姨。”

“哎,不多,这点要的,你啊听我的准没错。”好一个会做生意的主,麻利地剁好肉,过称,装袋,一眨眼的时间全套流程顺溜下来,池芸惊呆了,却也没什么话说,只好付钱成交。

她把肉放进篮子里,偷眼往那一瞧,他还忙着,算了,不打扰了,池芸转到下个摊位去。提前刚走出两步,听到刚刚那林婶和杀猪婆娘嗑叨,两个女人都是大嗓门,话头传到她耳里清清楚楚。

“你要给我家小船做介绍哇?”说话的是杀猪婆娘。

池芸身体一僵,忍住转头过去看的冲动。

“前几天二丫妈托我来问小船有没有对象……她家二丫喜欢的紧……你家小船多好一小伙,二丫又能干,如果他们能成,我算是成了一件大好事……”

对话还在继续,如千万根尖锐的细针刺穿耳膜,她停了下来,毫不避讳地转头看向摊位前忙碌的少年,似有所感应般的,少年突然抬起目光,朝她看过来,四目交汇,刀还拿在手上,迟迟未落。

池芸紧咬下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一分一秒走的何其缓慢,时间在他们对视相望中凝滞。

她忽然觉得喉口苦涩,像刚喝下去一杯苦茶,苦味儿渗进血液,钻进心里去。她提着篮子,迈开沉甸的步子转身走。

身后依旧喧闹不止。

泪意硬生生塞进眼眶,她一步一步,步子又乱又疾,将喧闹抛在身后。

“动作快点,客人还等着呢!哎!你去哪里?小船!”

身后,杀猪的大嗓门和急促的脚步撞在一块,池芸一怔,停了脚步,刚站稳,手腕一紧,手里腾空,紧接身体被人扭过去,黑沉的目光定着她,“走什么?”

视线下垂,盯着转移过去的菜篮子。

喉口像堵了一块岩石,开不了声,她拿手去勾他手里的菜篮子。

他把篮子往身后一藏。

池芸抢几次抢不到,干脆篮子也不要,扭头就走。

又被他扳住,扯回。

“松手!”

挣几下,甩不开,池芸懊恼了。

“别走。”

池芸不动了,怒极反笑,“别人都准备给你介绍女朋友了,我不走干嘛……”

话还未完,小船俯身抱住她。

那一团乌蒙蒙的发擦着脸,混着淡淡的香,他把脸轻轻贴去她的颊边,用只有她听的到的声音说:“现在已经用不着解释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池芸这才注意到,菜场那方已有许多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

这相拥的姿势,无须再多的解释。

那里,林婶收回目光,朝杀猪婆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看来是我多事了。”

杀猪婆娘一刀下去,砧板被砍出深深的印子,刀直挺挺立在上面纹丝不动,林婶唬了跳,摇着头走开去。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咱们的伟大领袖有句话说的很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池芸和小船的恋情一传十, 十传百, 从村头传到村尾,成功传进金良琴耳朵里。

金良琴那个火, 勒令池芸速速回家。

池芸虽心生不愿,但隔着电话都能闻到的母亲的怒火, 预料这次无疑玩火, 母命不可违, 不顾二姨和二姨夫的挽留, 赶紧打包行李滚回家。

临走前一天, 小船特地请了假,陪了她一天。

他们去了第一次见面的白桦林。

自八岁那年迷路之后,池芸再不敢单独去白桦林,故地重游的心愿一直被搁置着。

那天天气很好,头顶碧空如洗, 稻田溪流山谷,鸟语花香, 草叶间点点光芒闪烁。

两人都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前后脚的距离。

“你看, ”小船停下, 叉着腰,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池芸看见不远处一排排笔直挺立的参天树木。

和记忆中的影像重叠。

池芸回头看来时走过的路,一路向前,不知不觉中竟行走了这么多路。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十六岁, 漫漫光阴才走了一个开头。

总以为还有大把可以蹉跎,殊不知,光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随水流逝。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小船攀住一条枯藤,一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试了试,枯藤结实,可以跃上坡顶。

他转身对池芸说,“你抓着这个,踩在这块石头上,我从下面托你上去。”

那枯藤摇摇欲坠,很不牢靠的样子,池芸望着高高的坡顶,脚底发软,还不死心,“真的没有其他路了吗?”

一两分钟前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小船给的答案是,原来那条路在开山的时候被炸掉了,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择。

池芸死死拉着枯藤,开始爬。

小船手把手指导她。

池芸还是很紧张,脚下发软,连声音都抖了,还在顾自装镇定,“没事的,你相信我。”

“我托着你,别怕,重心别放在屁股上。”

池芸艰难地直了直身体,“你可托牢了,别放手。”

“我不放手。”

两人齐心协力,池芸终于爬上坡,她出了一身汗,长手长脚瘫坐在地上,“真不可思议,我竟然爬上来了,佩服我自己。”

小船笑了笑,没说话。

白桦林就在身后,微风扫过,树叶微拂动。

起身,向林深处进发。

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静谧美妙的夏日,连阳光都可爱起来了。

池芸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笑,“我记得你在那里洗澡来着,整个人黑的像一块木炭,我以为是一段浮木。”

明明那么遥远的事,却仿佛昨天才发生,帧帧清晰,历历在目。

她问:“你带口琴了吗?想听你吹口琴。”

小船摸进口袋,空空如也,他弯身随手捡起地上一片翠叶,含在唇间。

池芸两手反剪在身后,靠在树干上,静静听,心跟着他的乐声在飞扬。

“舟,”一曲罢了,池芸说,“我妈有个同事的女儿,从国外音乐学校毕业,回来在镇上开了一个小提琴培训班,你有兴趣吗?”

“如果你想去,我去帮你说,培训费能免一半。”

“一年培训费得多少?”小船问。

“你就说你要不要去?”

看出小船眼里的犹豫,池芸说,“我问过了,她都是晚上上课,和你的时间不冲突。”

这事池芸盘算很久了。那位姐姐是暑假刚回来的,当初母亲无意提起的时候,池芸暗自牢记在心,只是那时候姐姐的培训班还没办起来,池芸花了两周的时间和那位姐姐混熟,价钱方面自然好说很多,池芸打算瞒着小船自己再往里面垫上一点。

池芸的鼓励促使小船学小提琴的决心,而且她报价格也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这事就这么敲定,池芸像做了一件大事,别提多开心。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回到家的池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池蒙偷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将池芸的储蓄都花光了。

池芸一回到家就冲进房间去取储蓄罐里的钱,摇了摇,就两三个钢镚儿,她还不相信,打开一看,整整五百多凭空消失了。

她跑去问金良琴,金良琴说不知道,没进过她房间,又问池蒙,池蒙神色很不自然,但嘴里就说不知道,没碰过。

池芸是万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怀疑是池善超。

晚上池善超回来,池芸问他,“爸爸,你有没有进去过我房间?”

池善超很不耐烦的说,“我去你房间干什么?”

池芸不言不语,闷着头扒饭,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饭粒上,委屈一并涌上来,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丢下饭碗回房间大哭了一场。

晚上,池蒙鼓起勇气来敲门,池芸眼泪汪汪地趴在床上。

“姐。”池蒙站在门口。

池芸没理他。

池蒙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池芸依然一动不动。

“姐,钱是我拿的。”

话音刚落,池芸霍地从床上跳起来,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怒视着他。

“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姐,你别生气……我会想办法还你。”

池芸平复一点,睨他道,“你拿什么还我?”紧接着又说,“妈让你去厂里帮忙,你嫌苦嫌累,偷钱很轻松吧,偷家里的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抢银行去啊!”

偷这个字眼刺激到池蒙,脸拉下来,“姐,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吧,什么叫偷,我那是管你借的。”

池芸哼一声,“借?你是给我打过电话还是提前通知我了?”

池蒙被噎的没话。

池芸:“现在还剩多少钱?”

池蒙摇摇头。

“一分不剩?好你个池蒙!”池芸气得把枕头扔过去。

池蒙抱住枕头,扔到床上,坐过去,还想讨好一下池芸,池芸气头上上,油水不进,只问,“你把我钱都花哪儿去了?”

池蒙撒不得谎,低声说,“……都都都贡献给网网吧咯……”

“什么?!”池芸陡然拔高声音,“五百块钱你全部用来上网?”

“也不全是,游戏装备啊什么的,还有零食,吃的什么……”

池芸气得又要哭,“我省吃俭用存了三年的钱,被你这么挥霍了,好池蒙,你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她推着池蒙,“你出去,出去,以后别再踏进我房间半步!”

池蒙抵着房门,“姐,你何必这样,咱俩亲兄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池芸推了几下推不出去,干脆把房门拉大,“你知道妈为什么让你去厂里帮忙吗?”

池蒙满不在乎的说,“她就看我闲着,给我找点事做呗。”

池芸叹了口气,“蒙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要靠什么过活?”

池蒙贱兮兮地抱住池芸的脖子,“我还有姐姐呢。”

池芸推开他,“你如果一直这样,我并不想要你。”

那一刻,她看见池蒙的表情有点受伤。

“蒙蒙,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不管你生活的环境是怎么样,一定要保持积极生活的态度,如果你被它打垮,甘愿与它为伍,你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现在没办法原谅你,也不能原谅你,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这件事只能发生一次,也仅只有一次,我会替你保密,但也希望你善待自己,这几天我不想理你,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关上门,池芸靠着门板仰头叹息,去哪里弄这五百块钱呢?

机会很快来了。

一周以后是池芸的庆功宴,金良琴在县里最好的酒店摆酒席请客。

池芸班里的同学和老师全都请过来,还有金良琴的同事和朋友,干部领导来了一大堆人,就连邻居也被邀请过来,几十张桌子连个苍蝇也挤不进去。

开宴前一天,池芸问小船要不要去。

小船说,“我就用不着去了,改天上镇我单独为你庆功。”

池芸想也好,那么多人在,别说他,她自己都不习惯,于是便也没有勉强。

整个晚上池芸都在慌乱中渡过,被金良琴拉着一桌接一桌敬酒,这边没结束又被拉去那一桌,客套礼仪,虚的实的,脸都笑僵了,还有人不肯放过她。

池芸转头一看是张泽。

“怎么了?”池芸放下手里的酒杯,里面盛满还没喝完的饮料。

张泽被安排在池芸他们班那桌,这回过来叫人大概是还没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果然,张泽问,“小船怎么没来,你们班同学都想看他。”

池芸硬着头皮走去班级那桌。

小年轻的闹得可厉害,有几个男生叫嚷着说,池芸,你把你男朋友藏那么好,人呢?人呢?

池芸说,“他今天没来。”

“哟哟哟,”有人阴阳怪气的,“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他都缺席,怎么好意思的。”

池芸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泽见状,忙替她解围,顺手捞起桌上一杯饮料,动员全桌干杯。

刚喝完一杯,看见金良琴从隔桌过来,一桌子嘴巴变得超甜,阿姨长阿姨短,金良琴左右逢源,一个个打完招呼,走到老班这里敬酒。

老班站起来,连说恭喜的话。

金良琴说还不是蔡老师教的好。

两方你一言我一语的你推我劝了一番,酒敬没两杯,好听话说了一箩筐。

金良琴又让池芸过来敬老班一杯,说了几句感谢话,招呼这边吃好喝好,又把池芸往另一桌带。

另一桌坐领导干部,说话更要仔细着。

好不容易等宴席散场,池芸累的快要倒下,偏张泽母亲还要拉着她讲话。

“芸芸,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多有名的学校,你都不费什么力气,我家那臭小子要有你一半用功就好了,喂,儿子,你过来,跟芸芸讨教讨教,她怎么学的……”

池芸糊里糊涂的,张泽母亲的声音飘在半空中,她强打精神应付,脸上表情有些无力控制,不知笑的有多难看。

张泽把母亲拉走,“妈,你看芸芸都快累死了,你别吵她……”又冲头朝池芸说,“芸芸,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弄杯水来。”

池芸冲他感激一笑,膝盖一弯,坐下去的那一瞬间,仿若忽然崩塌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

坐了会儿,精神恢复转来,她低身去收拾脚边袋子里的红包,不觉轻笑一下,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开学

池蒙复读的事金良琴采取了先斩后奏式, 她决定把池蒙安排到镇上初中, 距离近照顾起来方便,和校方领导吃了几次饭, 这事也就搞定。

过了两天和池蒙摊开讲,池蒙到底耐不过母亲的唠叨, 同意去复读。

金良琴心里这块最大的石头总算落地。

中考的大幕完全落下, 接下来就是高中生活。

孙沥去了签合同的Z大附中, 傅杰被县里一所私立高中开出的优渥条件吸引去了, 第一志愿没有选择川中, 石静、张泽以及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在二中,只有池芸一个人上了川中,最难受的当属池蒙,只有他一个被扔在初中校园里,从此便永远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张泽的那位同学自然是没追上石静, 反倒石静和池蒙好上了,虽然两人都没明说, 但是几次吃饭下来互动不少,尤其上回庆祝宴上, 石静偕同班上几个女生黏的池蒙紧紧的, 池芸一目了然,却也没有道破。

川中的新生报道和镇上初中开学在同一天, 金良琴忙着儿子这边的手续办理,分身不暇,只能让池芸独自去学校报道。

女儿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半个月才回家一趟,金良琴满含抱歉,前一天晚上收拾行李,左思右想着,跟池芸开口,“要不明天让你爸送你去?”

池芸满脸不乐意,“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那么多行李,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吃得消,你听我的。”

池芸硬气的说,“你别管我,我有办法的。”

听池芸这么说,金良琴心下便有了答案。

“芸芸,”金良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池芸,“妈妈一直以你为傲,川中可不比我们小地方的学校,你自己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让妈妈失望。”

金良琴这番话背后的用意池芸如何不知,母亲没有与她明说便是给了她最大的面子,池芸视线一垂,避开金良琴的注视,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池芸故意起迟,等妈妈和弟弟出门才慢吞吞给小船打电话。

小船还在路上,过十来分钟才到,池芸说你慢点开,不赶时间,开车小心。

挂了电话,池芸边吃早饭边等人,吃完饭整理好东西,背着书包,手拖行李箱到门口等小船。

池芸的行李不多,一只书包和一个行李箱,其他生活用品学校统一安排,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给小船打电话:“我收拾好了,你到哪里了?”

“我到了。”与此同时楼梯口传来一道脚步声。

池芸低头一看,楼梯间隔的空隙看见小船走上来,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愣了愣神,“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昨天,”池芸故意撩了一下被剪到齐耳的短发,“好看吗?”

小船伸手过去取她背后的书包,池芸拉住包带,“书包我自己背,你帮我提行李下楼就好了。”

小船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收起拉杆,拎着箱子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