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早就摆上桌,几个人洗净手,金良琴拿了几瓶酒出来,红的白的都有,招呼严舸和邵石先吃,让池芸进厨房帮忙。

池芸自然知道母亲口里的“帮忙”意欲何为,她心想要来的总要来,逃避也不是办法,既然来了,那就硬着脑袋上,难不成还能吃了她不成。

池芸跟着母亲身后往厨房里去,两个男人在外面吃饭聊天。

出乎池芸所料,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话,帮忙也纯粹只是帮忙而已,是她心想多了。

拿着盘子出去,不由吁出一口气。

这一餐饭吃的还算和睦,金良琴绝口不提小船的事,似乎浑然不知,照常遵循着一个女主人应尽的待客之道。

池芸太过紧张而差点忘记她母亲到底和其他小家子气不同,向来是“千错万错,来人不错”,绝对不当着客人的面摆脸色——典型的关了门算账,这也是她的为官多年留下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池芸的担虑随之减轻不少,吃饭似乎也有劲多了。

吃完饭,池芸拾掇残物,严舸要过来帮忙,被她推去沙发坐。

少顷,母亲从厨房间出来,摘下橡胶手套和围裙递给池芸,“芸芸,帮妈妈洗碗。”

池芸乖顺地套上留有母亲余温的手套和围裙,脚迈进厨房门,听到身后母亲的声音,“严舸,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池芸背脊骨一僵,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脚下已做出了反应。

她拦在严舸面前,打开两条纤细的手臂,母鸡护崽的架势,目光笔直看着母亲,“妈,有事你和我说,严舸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比男人矮大半个头,挡在他面前,瘦弱的肩膀似乎能扛下一切压力,果敢的勇气,全都是出自本能,为了他,不惜与母亲抗衡,严舸动容。

金良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过激的反应,皱起眉头,“你走开。”

池芸不动,看着母亲。

双方对峙。

严舸手搭上池芸的肩头,将她往边上推了推。

池芸看着他擦过自己,伸手攥住他的一片衣角。“不要去……”

严舸驻足,垂眼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没事的。”

池芸慢慢松开手,眼睁睁看着他随同母亲走进书房。

书房的门关了,说话声被隔绝。

邵石抽完烟从屋外回来,看见池芸一个人落寞地站着,问,“人呢?”

池芸指指书房。

邵石悟了,笑一笑,“例行谈话?”

池芸不想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支着下巴发呆。

邵石绕过她,坐到对面去,剥了半个桔子吃。

“这是沙糖桔吧,挺甜的。”邵石边吃边说。

“邵石。”听到池芸郑重叫他,邵石一愣,随即笑开,“怎么这么严肃?”

“我还没有感谢你呢,”池芸看着他,认真道,“蒋可玉的事我心存抱歉,现在,你又把他带回我身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说到往事,两人皆沉默。

其实,从过去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对邵石袒露心声,谈及蒋可玉。

邵石说,“朋友之间,不必言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不必耿耿于怀,可玉她……”说到这里,邵石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定情绪般的,时间过去再久,她都是他放在心底不可触碰的伤口。

“可玉不会怪你的,我也不怪你,”邵石迅速地看了眼池芸,“严舸说你一直都心存愧疚,完全没有必要,你值得她那么做,事到如今,我也觉得她没有做错,虽然、虽然的确有些遗憾,而且这件事,责任全在我……”

邵石哽咽住,说不下去,手放在眼睛上掩饰情绪。

池芸理解他的感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把抽纸巾递给他,邵石抽了两张擤鼻涕,这才抬眼看她,眼眶一圈是红的。

“见笑了。”邵石苦笑了一下。

池芸摇摇头。

“你不需要谢我什么,”邵石再次说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平静,他这样的人很难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感情,他刚才的失常正好说明了对池芸完全放心,和外面的勾心斗角不同,她和严舸对他而言是世外桃源般的心灵寄托。

“如果当初不是他求生意志强烈,即便我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他半条命回来。”

池芸怔愣,完全不懂邵石在说些什么。

邵石却似沉浸在回忆里般,自顾自说道,“后来我问他,是靠什么撑下来的,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邵石失笑,“他跟我说,如果你看了<肖申克的救赎>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肖申克的救赎>,你看过吗?”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怯懦囚禁人的灵魂,

希望令你感受自由。

去实现自己的心愿。

去追求自由和希望。

希望是件好事。

也许是件最好的事。

心怀希望就会有希望。

强者自救, 圣者渡人。

池芸向书房看去。

此时门背后。

对话进入尾声。

……

金良琴背靠书桌,双手自然垂落身侧。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过多掺和, 既然芸芸选择了你,我理应尊重, 但是, ”金良琴话锋一转, “作为母亲, 她是我最疼爱宝贝的女儿, ”说到这里,顿了顿,双眼注视着严舸,自上到下重新审视着他,“我们家的情况芸芸大概没有瞒过你, 是的,我有过一次不顺的婚姻, 芸芸在这样子的环境成长起来,我知道她很累, 但是为了不让我失望一直努力着, 在我眼里,我很庆幸、很感谢、很珍惜拥有像她这样优秀完美的女儿, 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的珍惜。”

严舸目光坚定,“我会的。”

金良琴走动起来,到书桌后面的皮椅前, 手扶着高高的椅背,并不坐,隔着桌子看向严舸,“是不是要我帮忙?说说吧。”

……

开门声打断了客厅里的说话声。

池芸没动,坐在不远处沙发上望着严舸,他在阴影里,池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她视线倔在那团黑影上。

那团黑影慢慢靠近,进到光下,在她面前,终于看清。

“我妈呢?”池芸看了看后面,没人,仰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黑汪汪的,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严舸觉得喉咙发紧,别开眼睛。

池芸感觉到一丝不安,突然起身,勾住他的手往外走。

严舸被拉到卫生间,门关上,池芸贴门而站,面向他。

“你们聊了什么?”

声音压的很低,在略显安静空旷的空间,藏着一丝隐秘的性感。

严舸低头看着她。

黑深的目光让池芸喘不过气。

她顺了顺呼吸,“我不关心你们的谈话内容,只想确认一点——”

“你是不是答应了……”

目光紧紧地绞着严舸,艰难地说道,“……不要我了……”

严舸捧住她的脸,俯身下来,嘴堵上了她要说的话。

他的吻热烈缠绵,呼吸滚烫炽热,根本不给思考的时间,池芸缠住他的脖子,垫起脚,脑袋晕乎乎迷蒙蒙,她感觉很热,像一股电流,从脚心蔓延到头顶,心里有异样的快乐。

情到浓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何时。

不知过去多久,严舸依恋不舍地从她唇上挪开。

他俯着身,手握住池芸的后脑,宽阔的额头贴紧她的额头,沉顿喘息,平视着她,目光沉沉,“我们说好的不是么,要好好走下去。”

话出口的一瞬间,池芸眼眶润湿,双唇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还记得,一直都记得。

池芸看着他,一秒、两秒,忽然,猛地抱住他。

“终于长大了,是不是?”

头顶深深长长的叹息,双手紧紧回抱她。

“是的。”

长大以后就不必再分离。

严舸低头,看见池芸如白玉瓷般修长的脖颈,柔和的灯光铺开,白的散光,一团乌蒙的黑发散在上面,像一串黑珍珠跌落白雪上,挑开,发垂去一侧,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咬住,吸吮,留下印痕,回应他的是她缠绕在他背上的手越发攥紧衣料的力道。

邵石在门外敲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严舸?”

里面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窸窸窣窣地动起来,不过一会儿门打开,严舸先走出来,神色如常,“怎么了?”

邵石指了指手腕上的表,“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他往后探了眼,池芸走出来,面上未褪尽的潮红。

池芸朝邵石笑笑,“准备走了?”

邵石点头,“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池芸看眼严舸,“明天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严舸说是的。

池芸没多问,“办完事就回去?”

“嗯。”

“好,我等你。”

池芸把他们送到门口,要再送出去,两人叫她止步。

严舸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放进她手里。

“等我。”他说。

池芸点头。

“走了。”

“嗯。”

严舸走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看她。

难舍难分的样子。

池芸朝他挥挥手。

那一片灰色的风衣滑进电梯口,池芸打开握紧的手。

是一个木雕的人形吊坠,男孩子。表面已经磨的很光滑,男孩子的面容模糊,长年带在身边的痕迹。

这是一对的,很久很久以前,冷饮店情侣套餐的赠品,她身上放的另一个。和他的一样,很旧了,甄蓁好几次看见都忍不住吐槽,这么旧的玩意儿你怎么还好意思放在身上。,还不赶快扔了买个新的。

那关于回忆和过去的东西,她总舍不下心来扔掉。

即使那时候她的确痛下狠心要连同他一起扔掉,扔出去不到两秒就后悔了,又把东西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打了一个洞挂在钥匙扣上,再也没有拿下来。

她回到房间,把木雕从钥匙扣上取下,女孩和男孩并排躺着,观摩抚摸。

在台灯下才看清,严舸的吊坠上有一块深色的污迹,两面都沾染了。

她拿了块毛巾仔细擦,擦不掉。

用指甲搓了搓,那深褐色的污迹像是洇进层层纹理,和木头融为一体。

房门传来两声敲门,池芸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开门。

母亲抱着被褥和床单进来,池芸连忙从她怀里接过,脸贴上去,香香的,很松软,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和母亲一起铺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明天打算走了?”金良琴语气里有些失落和不舍。

池芸走过去抱抱母亲,“等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金良琴握着她的手,“蒙蒙今年春节要回来。”

张泽跟池芸提过,她没有显得太惊讶,只当是稀松平常,淡淡说,“回来就好。”

金良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池芸却牵开了话题,“妈,您不反对我和严舸在一起吧?”

“难道我反对,你就不和他一块了?”

池芸不说话。

金良琴弯身把被角抚平,“我今天都把话和他说清了,你们的事我不作评定,我想清楚了,只要他对你好,你幸福就好了。”

直起腰的瞬刻,被池芸紧紧抱住,下巴搁在肩头,蹭了蹭,“妈,你真好。”

金良琴叹息一声,“不然呢,我已经让你失去了父爱,难道连爱情也给你剥夺掉吗?”

还没等到她弄清那块污迹是什么,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的高铁,这一整天严舸都在忙,池芸没打扰他,金良琴一早出门忙去了,实在无聊的很,吃完早饭,整理好东西约起孟婷吃饭逛街。

和严舸的和好的事没有瞒着孟婷。

孟婷听完咯咯诡笑,“我就说你们两个‘剪不断理还乱’,情愁的最好方式就是互道衷肠,化干戈于玉帛。”

池芸有点走累了,两人找家店坐下。

孟婷喝着茶,慢悠悠道,“我感情稳定,不出意外明年就有可能结婚,你可是要给我当伴娘的人,别赶去我前头了。”

池芸倒没考虑去那么远,她才二十五岁,很长很长的路,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走,慢慢享受,她不急,严舸大概也不急,

孟婷像看穿了她的心事,“你别说不急,你不想想,他前两年为什么不找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男人啊都一样,他肯定是急了,我跟你说啊,女人的结婚黄金期就是我们这个年纪,包括孕育期,你想啊……”

池芸打住她,“别想了,再想下去我头都炸了。”

孟婷摇摇头,“你说你多幸福啊现在,功成名就,男朋友海龟回来,有钱有貌,和你一比,我都down到谷底了。”

酸不溜丢,没一句营养,池芸不想理她,低头喝水。

为了池芸赶车,孟婷提前在绿茶订了位,趁人不多的时候赶过去。

时间荒废起来特别快。

吃完结账毕,临近一点。

她们收拾好东西,下楼出门,去停车位取车。

车上池芸看到严舸发的短信。

上一条她问他在哪里。

他回:在槐乡。

就是这条。

池芸看着屏幕上这三个字。

联想到保险金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心惊肉跳起来。

她有点明白他留下来办的正事是什么了,虽然没有问,但隐隐有所察觉。

车子依旧开着。

前方是火车站。

孟婷把她送至检票口才回去。

上车前,池芸给严舸发短信:我上车了,新泽见。

不过两秒,他回复:新泽见。

池芸收起手机,嘴角噙笑,通过乘务员检票,迈步进车厢。

他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就像孟婷说的,她现在很幸福。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但是一想到他回来,可以真实的触摸,她便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有很好很好的未来在等她。

她始终坚信。

而现在,愿望比预期更完满。

火车开始启动了,新的生活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