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琴眼神问她。

池芸余光瞥见严舸和律师从另一扇门出去。

“小船想请您吃顿饭,您要有空的话,我叫他约您。”

金良琴说好,下午联系。

走到门口,正巧张律师看见金良琴出来,几个迎面过来。

双方打招呼,金良琴介绍池芸道,“这是我女儿,芸芸。芸芸,叫张伯伯。”

池芸甜甜叫人,“张伯伯。”

张律师看向金良琴,“你就这么一个女儿没错吧?”

金良琴乐了,“我还能有第二个女儿?”

几人都哈哈笑起来。

张律师边笑边摇头,“你女婿和女儿都不容易啊,”他看向池芸,长辈与晚辈调侃的语气,“全镇都传遍了,芸芸,你俩这次可出名了哟。”

请人帮忙,关系越亲越好办,池芸理解,只是没料金良琴把严舸说成女婿这茬,池芸心里恍惚了一下,不知什么味,猛然听见后头孟婷叫,转身去看。

“好了,我们也吃饭去吧?”张律师看看金良琴。

金良琴朝女儿挥挥手,告别。一群人呼啦啦走远去了。

孟婷和石静跑上来,轮流拥抱池芸,两人看上去比她还激动。孟婷捶了一下池芸,“喂,你该不会这次回去就结婚吧,说好的做我伴娘别不作数啊!”

石静也急,“先别说结婚的事,先问问池芸,小船求过婚了没有?”

“对啊!”孟婷一拍脑袋,肩膀撞她,“求了没求了没?”

池芸被问的不好意思,但还故作高冷的模样,“他求我也不一定答应啊,我那么多人追,要那么容易求我干嘛等到现在。”

“放屁!”两人挤上去挠她胳肢窝,“你少装了,口是心非的女人,还不说真话,说不说说不说?”

池芸连连讨饶,那两个还不肯放过,笑闹间,突然听见外面吵嚷声,三人相视一望,“去看看。”

跑到大门口,围着很多人,叫嚷的男人被拖走,嘶裂破碎的骂声在半空中回荡。

“做人不要那么绝情!”

“严定舟,你不得好死!”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分明是堂哥的声音。

那么绝望,那么悲恸。

池芸看过去,严舸站在路中间,定定地看着他堂哥远去的方向,麻木漠然,像一具失去灵魂的驱壳。

这一幕,石静和孟婷也看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反应起来才相互问,“怎么了?”

池芸脱开好友的手,跨出一步,脚步沉重。

石静和孟婷跟在她身后,走到严舸面前。

池芸拉拉严舸的手,很轻叫,“舟……”

像灵魂重新回到身体,他转过脸来的一瞬间,池芸觉得和刚才看到的是两副不同的面孔,就好像一个人隐藏在身体里面具。

他的反应和表情很自然很得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池芸一定觉得刚才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嗨!严舸,好久不见。”

孟婷和石静跟他打招呼。

池芸刚要介绍一下,严舸准确说出面前两个的名字,“孟婷、石静?”

“哈!”孟婷差点跳起来拍他肩膀了,“不亏我们和池芸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啊,我都要感动哭了。”

池芸白了她一眼,“好好说话行不行。”

“哟,这还没过门就帮着说话了,”孟婷说话酸溜溜的,池芸早就习惯她这一套,她有时候和池蒙真像,不愧这两人能成为朋友。

气氛活跃起来,使人很快忘记刚才的小插曲。

孟婷本打算好好敲严舸一顿,没想到他早有安排,顺便叫上孟婷的男朋友,去预订的酒店大吃了一顿。

饭后,把石静送回单位,剩下的四人刚好一对,开着各自的车回去市里。

池芸和孟婷说不完的话,于是孟婷偏挤上池芸他们车上,让她男朋友自个儿开着车回去。

池芸摇头叹气,“你对你男朋友太残忍了,真可怜他。”

孟婷捏她的脸,“小妖精,还不是为了你,我连男朋友都不要了。”

池芸:“嘤嘤嘤,我好感动。”

孟婷:“滚。”

严舸前面开着车,佯装没听见她们说话。

隔了会儿,听见孟婷说,“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回去吧,”她似乎来了劲道,“妞,今天晚上睡我那去,我那床大,还有,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池芸往后视镜看了眼。

孟婷受不了,“你们俩一个晚上没睡在一起不会死吧。”

池芸:“……”

严舸突然来了一句:“昨天也没睡。”

孟婷瞧过来,阴测测笑了两声,池芸脸火辣辣烫起来,这一刻别提多想钻地洞。

☆、终章

终章

晚上的这餐饭属于家庭聚餐, 严舸请客, 在市里的一家高档酒店。

经过这顿饭,池芸和严舸的关系正式得到金良琴的首肯。

饭后, 三人去地下停车场取车。金良琴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晚上约了小姐妹喝茶, 池芸则坐严舸的车。

严舸睡在外面酒店, 金良琴向来对女儿放羊式管理, 池芸来去自由, 分手之前, 金良琴问池芸今晚上回不回家睡。池芸是告假出来的,打算事情一完就回新泽,明天一早回去,下午就要上班,按理和严舸一起住在酒店最方便, 但池芸想到,和母亲之间一年来无多少时日相处, 于是说今晚上还和昨天一样在家睡。金良琴心满意足地开车走了。

目送金良琴的车离开,这一对才慢悠悠上车。

打开车门正要进去, 池芸忽而定住了。

前方走过来几个人, 男人女人还有小孩。

男人穿着黑色休闲装,是张陌生脸孔, 走在最前面。女人穿一条连衣裙,侧低着头,前额一绺发垂下, 半遮住侧脸,手里抓着一个咿呀咿呀蹒跚学步的小男孩,不经意的一抬头,也看见了池芸,当即一愣。

久未谋面的故人,不禁想起年少时种种,要说放下真的很难。

“孔丽丽。”池芸到底还是打了招呼。

孔丽丽也朝她笑了笑,脸上有初为人母的幸福感。池芸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严舸身上停留了一下,大概听闻小船回来的消息了吧,毕竟是那么轰动的事,过去的朋友同学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告别。

孔丽丽的老公站在前面几步远等她,交谈声传过来。

“熟人?”

“嗯,以前的同学。”

“初中还是高中?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问那么详细干嘛……狐狸精有什么好说的……”

声音逐渐远去。

池芸拉开车门,看了眼严舸,“走吧。”

坐在车里,外面明亮的灯光恍的眼疼,眼眶干涩,闭了闭眼,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池蒙的脸来,可怜兮兮地扒住她的胳膊,“姐,你不疼我谁疼我。”

“我不是还有姐姐嘛。”

“姐,以后谁欺负你我就揍谁。”

“姐……”

“姐……”

蒙蒙……

真的很想他。

池芸感到心口泛疼。

严舸开了轻音乐,轻缓柔和的乐声,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她,情绪一点点趋于平和。

时近八点半,再过半个小时九点。

严舸一手扶着方向盘状似漫不经心看池芸一眼,“先去我那里怎么样?”

池芸愣了一下,“这么晚,去你那里干嘛?”

严舸目光笔直看着路前方,半点没有商量的意思,“十点之前送你回家。”

池芸看向严舸,不吭声。

严舸趁转向时侧头看过来,“不想去我就直接送你回家。”

池芸动了一下,调整坐姿,“那就去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刷房卡进门,池芸换掉高跟鞋,穿上更为舒服的拖鞋,看到床头柜上搁着一本书,靠在沙发上看。

严舸靠上来,从后面圈住池芸,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池芸顺势往他怀里靠进去,手指翻页,到他标注的地方,看了眼页码,问,“你看到这里吧?”严舸把人抱到腿上,从池芸手里抽出书本放到一边去,“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蒙蒙吧。”

池芸看着他,半晌没有回应。

她被怔住了。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猜中她的心事。

池芸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本来我想等过段时间跟你说的。”

她没有勇气说出的话,他替她说了。

“你上回说等庭审结束要我答应你一个要求,是这个吗?”严舸手习惯性地贴在她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揉着。

“嗯。”池芸抓着他的手,从膝盖上滑下去,坐到对面床上去。

严舸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坐姿,看着她。

池芸这才静下来,也看着他,“你去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但是我希望你去,我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严舸没说话。

“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池芸依旧很平静。

严舸看到女人黑色的瞳孔有光在闪烁,心里一动。

严舸笑了,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拿六个喜欢来换?”

“我把你对我的爱都赌上了。”女人眨了眨眼睛,颇有些调皮道,“我知道你会同意的,这是我们的约定。”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的。

在她确定喜欢上小船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

在徘徊、犹豫之后,要做一个挥舞长剑的勇士。

她向来说话算话。恰好,他也是。

池芸看见男人眼睛微弯,深刻的目光满含柔情。

“你又赢了。”他短促一笑,走过去环住池芸的腰身,将女人柔软的身体揉进怀里,“今天晚上留在这里过夜好不好?”

他看着她,等待答复。

池芸到底没有遂男人的愿,主要是今天真的没心情,严舸也没有强留她的意思,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安排好第二日的行程,严舸便将她送回家去。

原本计划好的行程,在前一天晚上有了变动。

回新泽之前,池芸和严舸去了一趟槐乡。

在四月某个适宜乔迁的日子里二姨和二姨夫两口子搬去了镇上。

这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承载着许许多多共同回忆的地方,以后也难有机会再回来,他们是来告别的。

离开许久的地方,再回来,有一种回家的亲切感。

杀猪家的也早搬走了,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幅褪了色的对联,风一吹,摇摇欲坠,石榴树长的老高,火红的石榴花从墙头斜伸出来。

离开,转去山上。

时下正午,烈日当空。

前一天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湿度很高,加之草木茂密,别有一番凉爽。

因知要来山上,池芸特地穿了运动鞋,饶是这样,走起路来仍有些磕绊。

这条路没有经过开采,羊肠小道,坑洼不齐,有些地方已被杂草掩盖,严舸走在前面开道,时不时停下回头搭一把后面的池芸。

大抵许久没有运动,才走几步池芸便气喘吁吁,倒是并不赶路,索性停下来休息,看看风景聊聊天。

池芸找了一处阴凉,拿严舸那顶鸭舌帽站着扇风。

不远处传来的歌声的变得更加清晰动听。

是茶山上传来的。

小满刚过,正是旱季茶的采摘时令。

从这处抬眼望上去,约莫能看清对面的茶山,绿油油的一片,很多人忙碌着,蚂蚁似的一点点。茶叶是槐乡的特色产业之一,每到三月中旬,茶山上便忙碌起来,所谓的明前茶就是指这个时节采制的茶叶,也就是“惊蛰”这一天开始。在槐乡,采茶制茶是一门手艺,早年前,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一个火灶,灶上一口大锅,那锅子就是用来炒茶叶的,每当炒茶那便热闹了,小孩子们最开心,抓一把刚炒好的茶叶往嘴里塞,一时之间满口都是暖融的茶香味。这样的景况现在已经不再有了,谁也回不到那个饿到去抓一把茶叶吃的年代了。

池芸以前也跟过二姨上茶山采过茶叶,背着一个小竹篓,走很多路去茶山上,很奇怪的是,那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累,甚至觉得新奇好玩,学着大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摘起来,时隔多年,即使早已忘记茶叶怎么摘了,那份快乐却永远留在了心间。

槐乡浓厚淳朴的乡风是池芸喜欢的,也是教她永难忘怀的原因。

山上下来一个砍柴的老人,池芸认出他是住在祠堂口的阿公,和严舸两人叫“阿公好”。

阿公记性很好,还记得池芸,叫她“老夏家那对双胞胎”。老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已经快八十岁了。

当年,池芸和小船可谓一段“佳话”,几乎到了村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最主要原因是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古语说“门不当户不对”,很多人都不看好,没想到时过境迁两人仍然在一起,阿公向他们竖大拇指,又说小船叔婶真不是东西,为钱不要命,以前卖猪肉的时候就知道,那肉里一大半是水,背地里对他有意见的人多了去,又问他们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去他们家里吃个便饭。

阿公的好意领了,饭自然是不会真去吃。离开之前,阿公说下山去他们家坐坐,两人忙不迭答应说好。

严舸父母的墓离池芸外婆的很近,她以前倒是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领她去。

池芸想起来,问,“清明节你来槐乡专程来给你爸妈扫墓的吧?”

严舸低头清理墓前新长出来的杂草,“顺便看一下我自己的墓。”

池芸没说话了,蹲在他身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虽然已经查出那墓里真正的主人,严舸也请人专门做了碑替换掉了原先那块,在那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说了三声对不起,可是……

那隔阂像一条沟裂刻进他的心里了吧,池芸想,无论对严舸亦或是墓里那个顶替了他七年的人,都是一场惨剧。

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的惨剧,只能尽力弥补。

唯有尽力二字,好像才能让自己的良心舒服一点吧。

他们在父母的墓碑前拜了三拜,严舸说,“爸、妈,这是芸芸,今天我带她来是为了告诉你们——”说到这里,严舸的手抓住池芸放在膝口的手,池芸侧过头,朝他抿了抿唇,极浅的一笑。

“我准备跟她求婚。”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单膝跪地,打开,璀璨的钻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望着她的眸光里满是柔情。

他说:“我们已经错过了七年,接下去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和你呆在一起,哪怕只是虚度光阴,嫁给我好吗,芸芸?”

这是她全没有料到的,荒草萋萋,树荫繁茂,抬头,阳光正南,在他们最初的相遇的地点,视线模糊,眼前忽然闪现那年,少年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障的绿,“正午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回过头。

“看太阳就知道了,正午的太阳在正南方。”

而现在,这个男人单膝跪地在池芸面前,希望她嫁给他。有一种时空交错,恍然如梦境的错觉。

她曾在《眠于半夏》中写过这样一段话: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不是“彼此有多相爱”,而是“彼此早已经习惯了对方”。原来,我爱的样子他都有,我有点样子他都爱,我真希望,他陪我长大,我陪他变老。可是,我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另一半,夭折了。

池芸唇角微微抬高,她似乎比她的主人公顾眠要幸福,顾眠没有实现的那一半愿望,池芸在现实生活中等到了。

她伸出手去,去抓她的梦;她点头,说“我愿意”;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就像很多年来一样,梦醒了,什么都留不住。

严舸难掩内心激动,套上女人纤细手指上的戒指微微抖动,但终于还是紧紧套住,连同她整个人都是。

故事到这里,她的愿望全部实现。捎上顾眠的那份一起。

——正文完——

☆、番外:邵石篇

番外:邵石篇

五月底, 甄蓁回国。

池芸回去看她, 屋子里的东西池芸已经搬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带不走的便都留给甄蓁。

两人坐在沙发上, 甄蓁腿上放着笔记本打文稿,池芸则坐在旁边喝着茶, 午后的阳光斜斜射入, 在玻璃桌上转着圈圈。

一起住了那么久, 突然说要分开, 还真有些不舍和不习惯。

撇开这些, 甄蓁真心祝福池芸。

甄蓁打算重新找房子,池芸为了能让她有一个缓冲期,提前摊了下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甄蓁便利用这一个月时间慢慢找,池芸也帮着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