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哭越大声,他在一旁也不说话。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继尔敲门声响起。我继续大哭,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声。

“公子?”是云耀有些犹豫的声音。

我象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般,用衣袖擦掉不断涌出的眼泪,抬头寻找云耀的身影,想问问他红儿在哪,想从他那里确认云白刚才的话全是骗我的。

云耀从门外迟疑着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依旧一身灰衣的云辉,只是他右臂处空荡荡的,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一脸的惨白,那厚厚的纱布,甚至还让人感觉到不停的有鲜血往外面涌出。

“云辉!”我只觉得窒息的难受,仿佛有人掐着我脖子般,喉咙处纠结得生疼,心却霎时冷得似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流着眼泪无比的绝望,昨晚那电光火石般快速却异常血腥恐怖的一幕一幕在我脑海清晰浮现。红儿,红儿,你都没来不及说一声就真的这么走了?还有云辉,那本来应该插在我身上的箭有毒么?这箭上的毒没法治吗?这箭上的毒非要在你明白的那一刹那断臂自救么?在你挥剑砍下自己的右臂时,你心里有犹豫有痛苦有绝望,有,后悔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噩梦只是梦境的一切,却都是真的?为什么?红儿她才十八岁,而云辉也才二十岁,他们本不应该这样的,本不会遭受这些,可是因为摊上了我这个主子,因着我的关系,一个在花样年华逝去,一个只能一只左手度过未来的几十年。我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直闻到那浓浓的让我眩晕的血腥味,我又将手指甲狠狠的掐进掌心,让那刺骨的疼痛刺激自己,让自己意识清醒。掐得麻木了,将手松开,换个地方继续掐,我提醒自己不能晕过去,一定要清醒,良久,才低着头哽咽道:“我想去看看红儿。”

“我们没有将她一起带来。”

“什么?”我猛的抬头,却意外的看到云辉惨白的脸,微红的眼,以及额际不停冒出的汗,他的身子似在轻轻摇晃,明明站立不稳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可脸上那坚毅的神情却又让人觉得只要你需要,他永远都不会有倒下的那一刻般。我心里止不住的悲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想起身扶着他,脚一麻却又跌回地上,只能一声一声哽咽的问,“云辉,云辉,你没事吧?你还好吧?”

突然想到什么,我颤着手,往怀里一阵摸索,最后叮叮当当的掏了好几个瓶子出来,有两个差点掉在地上,我使劲眨了眨眼,用力眨掉眼中的泪水,左手取出其中红色的那个小瓶子,伸向前面,朝着云辉的位置:“这个是九转还魂丹,对你的伤有好处,快拿水服了。”

“公子,使不得!”云辉一下子跪在地上,脸色愈发的苍白,额上的汗也越流越多。

“使不得?使不得?”我突然觉得好笑不已,眼泪又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你们连命都使得了?怎么我的一颗药倒使不得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三)

红儿,红儿…我蜷坐在马车里,双手紧紧围着自己的肩膀,满脑子都想着红儿,想到她孤单一个人躺在那冰冷又陌生的地方,想到她平日里细微的照顾,想到她时常紧张而又有些怯怯的眼神,想到她每夜里抱席被子蜷在我的床下,而我却因为忙于自己逃命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地方,她会害怕么?她一定会害怕的,她向来胆小,平时只要转个身没看到我,就开始担心害怕是不是自己没照顾好我…不行,我不能留她独自一人在那里,起码,起码也让我帮她找个好地方安身,来世可以投个好胎,别再做人丫环受人摆布了。

“回去,回去,马上回去,去找红儿,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大喊,声音里有满满的慌张,边喊边起身冲向车帘外。

一双手紧紧的拦住了我,生硬的将我扯回软榻上,是云白!

“放开我,放开我!”我恨恨的看向云白,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眼睛一阵涩疼,“小白,你让他们掉头回去,我们去找红儿,我不能扔下她一人在那个地方,至少,至少要好生安葬了她啊,小白,求你了。”

他不语,只是用力的抓着我,不让我动弹。

我扭头看向云辉,他因为受伤,不能驾车,便破天荒的与我一道坐在马车上。他脸上亦是满满的哀伤,我挣扎着向云辉那边靠去:“云辉,云辉,你让他们回去啊,我们把红儿一道接来再走,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只一声“公子”,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话?”我用力擦掉自己的眼泪,不理眼睛那异样的疼痛,这个时候,身体的痛虽远及不上心里的痛,但仿佛只有身体的痛,才能让我心里的痛缓些好受些。我使劲去掰肩上的那双手,掰不动就用手抓、扣、掐,可是那双手竟似毫不察觉般一动不动,我扭头低下用嘴狠狠咬下去,直到嘴里涌入浓浓的血腥味,可那双手依然不动。眩晕,以及前所未有的绝望,让我开始歇斯底里的捶打牢牢抓住我的那人,又哭又闹,心里是既哀且痛,还有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见我哭累了,打累了,那双抓着我的手才轻轻松开,接着手心传来冷冷的温度,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声音依旧冷淡:“你冷静点,难道你要更多的人死在那里么?或者你想让云辉的另一只手也丢了?”

我看着他,眼睛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心里却在痛哭。冷静?叫我怎么冷静?当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我眼睁睁的看着红儿死在我的面前,当我看到云辉亲手砍下自己的手臂,叫我怎么冷静,又如何冷静得下来?从小到大,身边的亲人从未离我远去过,我也从未见过死人,所以我此刻心中的痛,心中的惧,他怎么可能会明白,能体会?那个总在你身边侍候你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已与你天各一方,以如此绝然而残酷的姿势,在我面前瞬间消逝。甚至,为了自己的安全离开,竟将她一人丢在那个冰凉而陌生的地方。我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绝情与狠心,冷酷与漠然?红儿,红儿,会有好心人替你安葬么?会有好心人在你坟前点上一柱香么?红儿,此生既已欠了你一命,至少也要让我替你安了身,送你最后一程啊!可是我现在竟然连这个也没法做到,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这样的没用?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为何之前我竟可笑的以为自己能悠然的生活在这异时空,其实从我来这的第一天,知晓红儿因这身子的跳湖而挨板子关柴房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那貌似平静的生活,只不过是表象,只要一块小石头,就能让平静的镜面支离破碎,将我自欺欺人麻醉自己的宁静吹得烟消云散。我终究会与这世界相抵触,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的意识,并不属于这里。

我只不过比红儿稍稍幸运一些,这肉身有个主人的身份,平时不仅有人侍候,危险时刻更有人舍命保护,可是,真的有区别么?以一个女子身份,以云府的地位,以名义上的父亲那怎么也掩藏不住的野心,怕最终也难逃利益联姻的宿命。

我的情绪陷入一个从未有过的低谷,仿佛跌入万丈深渊一般,身陷绝境,可却无能为力,无形中好似有张网将我紧紧的包拢,我挣扎,我反抗,结果都会是徒劳,好压抑的感觉。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忽又觉得有些可笑,这些人对我的忠诚,或者说对云府的忠诚,是靠什么来维系的?一纸卖身契?还是一次偶然的相助恩情?单凭单薄的一纸契约或者一次受恩经历,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给另外一个人,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挡在前面吗?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又默默的跟随着我,不问我此行的目的,不问为何会遇到刺客,我只对他们说尽快赶到天州,他们便生死相随。不,不是生死相随,我死了,他们必定相随,而我活着,他们却有可能已经先走了。

我被一种悲伤而愤然,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包围,根本没胃口吃饭,马车便也没停下来,一路向天州驶去。听说这样一路赶去,天黑之前,便可出幽州了,也就是说,天州不远了。

我蜷在马车一角,觉得这天愈发的冷了。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手里端着一个点心盘,我顺着那双手往上看,是云白,那个总是一脸冰冷而沉默的人。我轻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心情吃任何东西。

“你知道么?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红儿根本不会死,虽然她只是个丫环,却可以开心的再活几十年。”眼前这人好象生来便只有这种冷漠的表情,难得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可是我现在这样对着他,却有了倾诉的欲望。或者我不是想向他倾诉,我只是想自言自语,我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不然我想我会疯掉。这个时候,我宁愿面对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也不愿看到其他人关心担忧的神色,因为我不配他们这样对我,我怕面对这样关心我的人,整个人都会忍不住崩溃。

“那你为什么急着去天州?”他显然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可是就是应该这样的啊,就是应该误解的啊,会有谁能明白我那话里真正的含义呢?

“这一路过来,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的人?”我嘴边浮起一抹苦笑:“翠儿只是哭着要我带上她,红儿因为能跟着我开心不已,我告诉云耀云辉,要尽快赶到天州,我要去天山看入冬的第一场雪,去天湖畔看遍野的花,去看一线之隔,却是冬春之别的美丽风景,他们便马不停蹄的赶路了,甚至遇袭,甚至失臂,甚至丧命,他们从不多问一句,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你说他们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们的主子。”

“主子?我又是何德何能,只不过命比他们好些罢了。“我苦笑,抬头看向云白,“那么你呢?我是你的主子么?你可会与他们一样?”

“是。会。”只是稍一犹豫,他便吐出这两个字。

“所以你只救我,任由红儿被乱箭射死?”我的声音蓦地拔高,变得有些尖锐。看他当时的身手,应该也是不差的,如果他当时有心救红儿,红儿或许就不会死了。我知道我根本没立场指责他,可是我止不住因想到这些而心里泛起的悲戚,红儿,她本来或许不会死的啊。

他沉默不语,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拼命忍着不流泪,却仍有一颗溢了下来,快速的滑过脸颊,落在唇畔,然后消失,只留苦涩的回味:“以后,别为我这主人,轻易丢了性命。一个人的生命,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惜,还有谁会疼惜?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贵。”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良久,才睁眼对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云辉道:“云辉,你们可有将我的行程告与张总管?”

“没有。”云辉面有犹豫,复又道:“公子,即便我们不说,张总管也应该知道的。公子是主子,此次出远门,张总管又岂会只留我和云耀二人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

梦里不知身是客(四)

“什么?你的意思是张德还有派人暗中保护我?若真如此,见我有难,他们竟见死不救?”我突然觉得气愤非常,这些所谓的暗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云府若有暗卫跟踪我,怎么见死不救?还有穆清林安排的所谓暗中保护我的人,竟是不听手镯哨响就不出现么?如果穆清林的人还能用军令如山来解释,那么云府的暗卫呢?究竟什么样的情况,他们才会现身?

“不是。不过小的也不能确定昨晚公子晕倒后突然出现助我们脱离险境的黑衣人是不是…”云辉的话被一声清亢的啸声打断,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我有些神经质的紧张起来,并带着莫明其妙的愤怒。难道又遇到黑衣人了?究竟是谁,竟是这般非置我于死地不可?一想到此,我怒极,正欲起身走出马车看看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身形才略动,云辉便起身跪挡在我前面,我用力一推他,不料双手用力之处正是他右肩处,血色迅速从里渗了出来,又映红了白色的纱布。饶是这样,云辉跪着的身形一动未动,只是眉头忍不住的轻皱了下。

“你忘了云辉的右手是怎么没的了么?竟还这般鲁莽!”云白的声音难得的有丝无奈,伸手将我拉向他身侧后,才撩开车帘一角,往外望去。

是了,云辉的右手是因为我才丢的啊,我怎能忘记?当初若不是我见红儿躺在地上,不顾一切的从树上扑下去,云辉又岂会因救我而失了手臂?我的任性、鲁莽与不冷静,已经让身边的人受到了伤害,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还像没事发生般,一如以往任着自己性子行事?

“云辉,快起来,你的伤,没事吧?”我深深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忽视他右臂处渗出来的血色,尽量让自己抵抗那随之而来的晕眩感,尽量让自己的情绪趋于平静。

“你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修若皇太子了?”云白回头凝视着我,双眉微蹙,眼神却依旧清冷。

“修若皇太子?”这素虾米东东啊,可以吃莫?我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

“修若国的皇太子,谁都知道银发红郎李玉彬是他的座上宾。”云白的眉蹙得更深了,“你究竟招惹了多少人?昨天白日里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昨夜的黑衣人,加上昨晚助我们脱离险境的几个黑衣人,除了第一次碰到的那几个,其余身手皆不是一般的了得。”

听他这样一说,我被脑海中一批又一批貌似长得一样却分为ABC三批的黑衣人搞得晕乎乎,正待细细理一下思绪,马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云公子,我家主人久仰公子贤名,想请云公子移驾府上一聚,望公子莫拒我家主人美意。”

苍天有眼啊,终于碰上一个先礼后兵,动手之前先打声招呼的。而且对方口口声声称我“云公子”,怕是对我的身份早已了若指掌了吧。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想起最初龙狐狸的断然拒绝,穆苍蝇的护我此行,以及临出发前他们紧张又不安的神色,想起那四个小年轻加顾文修那老不修当时一副送荆轲的场景,我当时还想不明白呢,怎么大伙儿非得把气氛整的像是我要为国捐躯去一样,结合这两天的境遇,才明白,怕是只有我一人,才天真的以为这条游说之路,将会不费我多少力气多少口舌便能达到目的,然后边游山边玩水的慢吞吞回到龙曜国,与狐狸他们过个团圆年。哈,我虽然还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至少也明白了一件事:我是多么的天真呵!竟以为我在龙曜国的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便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以为离了龙狐狸和穆清林的纵容,少了云府的保护,没了宰相的光环,竟还能有那份幸运?清醒一点吧!

“小白,以你之力,能应付那银发红郎么?”心底的凄惶,在此刻却让我格外的冷静与理智。

“不相上下。”那自信的神色瞬间消逝,却让我觉得难言的熟悉与安心。

“那你随我下车会会他吧。”我转而对云辉道:“云辉,你留在这里,待我喊你,你便驾马车来接我,一定要快,知道么?”

我扶了云白的手下了马车。既然这一切终需我自己面对,那么再惊惶失措亦只会令自己的处境更糟糕。红儿与云辉的事虽对我打击不小,但我更明白,只有我好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红儿与云辉的牺牲。虽然我平时是个懒得思考的人,但这种关键时候,已经有过惨痛教训的我,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前面未知的所有困难。

云耀早已严阵以待,一脸的凝重。我抬头,用我前所未有的悠闲态度,凝视着前方十丈远那四匹高头黑马,为首那人,一身红衣,白发飘飘,眉目俊朗,竟是说不出的英姿勃发。鲜衣怒马,我想亦不过如此了吧。见我下车,他一个旋身,便已从马上下来,姿势优美,宛若游龙。

“竟劳李公子亲自前来,你家主子如此看得起云风,云风实在惶恐。”我对他略微一欠身,神情是谦恭,亦是疏离,自若的微笑道,“可惜云风现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与你家主人一叙,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云公子如此拒绝我家主人美意,小人这样回去,怕是很难向我家主人交差啊!”声音依旧清亮,不卑不亢,年纪轻轻已是修若国皇太子的座上宾,还有这份涵养,倒也难能可贵,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还望李公子替云风美言几句,你家主人素以宽厚仁慈闻名天下,定能理解云风今日唐突之罪。云风便在此告辞,他日定当负荆请罪。”说完,我微一施礼,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云公子请留步!”银发红郎李玉彬急急唤道,见我站住转身看他,向我抱拳还以一礼,依旧谦恭道,“今日云公子若不随小的一同去见我家主人,请恕李某人得罪了。”

话音未落,云白一个闪身,已挡在了我身前。我忙往左侧挪了一小步,意外的看见李玉彬疑惑的盯着云白,稍顷,眼神竟变得轻蔑与不屑。

“这不是少宫主么?怎么这身打扮?李某差点就认不出来了。怎么?少宫主是想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还是现实太苦,以这身打扮来掩饰身份”李玉彬的语气,和与我说话时完全不同,口气相当的嘲讽与不善。

呃?他在跟小白说话?少宫主?改头换面我听得懂,不就说我剪的头发有个性嘛,可是重新做人现实太苦以及掩饰身份是什么意思?小白,他是谁的少宫主?我轻轻的扯了扯小白的袖口,很是困惑。

“在下云白,不明白公子此言何意。”云风的手迅速的握了一下我扯他袖口的手,他的手依旧冰冷,声音也如往常般冷冷的对李玉彬说道。

少宫主,那便是小白在碰到我之前的身份么?他该是不简单的吧,李玉彬以一个江湖中人的身份成为修若皇太子的座上宾,武功定是很不一般,而小白说他与那李玉彬不相上下,再想到在马车里他于我说的话,他不仅一眼识得李玉彬,知晓李玉彬背后的修若皇太子,甚至连之前袭击我们的黑衣人,竟也能看出些端倪。小白,他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是为何,他会在青云客栈有那番求死之心?而他现在,是不是真能抛开过去一切,只单纯的做我的云白?

不管怎么样,这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过此关?我虽然还不明白修若皇太子要我过去是何意,但他们既已知我身份,这时节又出现,怕也不是什么好事,避开总没错,再说我要做的事,也实在耽搁不得。想到此,我便将左手腕上的七彩琉璃镯拿至嘴边,用力一吹,幽扬婉转的哨音响起,我便转身向马车跑去,一边大喊:“云辉,云辉!”

没跑两步,打斗声已响起,我顾不得身后的云耀和云白,也不敢回头去看,只拼了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个时候,只有我安全了,他们才安全,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时冲动,害了身边的人。

云辉听到我的叫声,如箭矢般冲出马车,瞬间便稳坐于车驾上,左手一把将我拉上马车,复又转身,一拉缰绳,直往前面冲去。

云白已与李玉彬纠缠在一起,云耀一人却要对付另三个人,就显得有些吃力了。眼见着已有一人提着剑飞快地朝马车这边急奔而来,我正担心云辉该如何应对,斜刺里便冒出四个青衣人影,替我们挡住了对方攻势。

是穆清林安排的人!想不到他们来的竟是如此之快,从我吹哨,马上跑回马车,再到现在,并没有几秒钟的时间,这样的速度,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他们在暗中,应该从未远离过我吧。

“这里交给他们,小白,云耀,快跟上!”我拉开车帘,朝外大喊,马车却不曾停下,一路向前飞驰而去。

四个青衣人马上分开,各自找了目标,几个回合下来,云耀与云白便渐渐抽开身,向我们这边迅速赶来,几个起落,便落坐在前面的马上,我们继续前行。

一波未平一波起(一)

“公子,过了前面那座山,便是天州了。公子坐稳了。”云耀的声音稳稳的传来,马车也愈发颠簸得厉害了。我一只手牢牢的抓住马车的一椽,另一只手轻顺了顺胸口,开始理思绪。

修若皇太子,他怎么找上我来了,而且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是他们也已知道?这时候他让我过去,有什么目的?难道望月国的战事,修若国从一开始就有份,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分杯羹,又或者,他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被这样的想法狠狠的吓了一跳!

一声凄厉的马嘶打断了我的思绪,马车一个急转后,复又动了起来,只是愈发的颠簸起来。我砰的一下撞在身后的木板上,忙急急的稳住自己,一把撩开车帘想看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声马嘶,不会无故而起,而且这个急转,定也有问题。这两天连遭变故,唯一的好处便是让我现在遇事冷静许多。

咦,云白和云耀什么时候不见了?我忙扭头向后看去——整整齐齐的一排黑衣人,手持弓箭,箭已在弦上,弓也已拉成满月,只等一声令下。而他们瞄准的方向,正是我所处的位子,随着我马车的移动,弓箭也缓缓移动。而云白云耀,俨然站在马车的后两侧。

我转身又看前面驾车的云辉,可是前面——

“停车!”在我的尖叫前一秒,云辉已狠狠的拉过马车缰强,马儿又是一声嘶鸣,前腿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才终于止住身形,最终没有连车带马的掉下去,前面是,悬崖!

绝境!竟是绝境!

真好笑啊,还没到天州呢,难道就要命丧于此了?这两天逃亡般的日子,最终竟还是躲不过么?

“哈哈,真是荣幸啊!”我索性大方的走出马车,既知躲不过,为何还要苦苦挣扎,徒然让自己折腾而已,“想不到区区只是闲来无事,想去那天州的天山天湖,领略一下风花雪月的美丽景致,这一路而来,倒引来追杀无数,莫不是天山天湖容不得外人参观不成?”

“云相真爱开玩笑。听闻云相公事繁忙,难得此次有闲情来我天青国游山玩水,我家主子久仰云相贤名,特命小人在此等侯云相,让小人务必请云相回去,好让我家主子略尽地主之谊。”为首的中年男子,清瘦而精练,左脸颊有道一寸长的疤痕,虽我与他离得不近,但依旧显而易见,可见当时那伤有多深了。

看来我的身份已经曝光了,这一路而来,瞒了近十天,终还是被发现了。呵,游说之路,很不好走啊。再听他讲到天青国时,称为“我天青国”,那么这些人的身份,我也知道个大概了。

“居然以这种方式尽地主之谊,你家主人可不一般啊。不知你家主子如何称呼?”我边说边在脑子里盘算,看那些箭好象不需一秒便能贯穿我身体将我扎成一个马蜂窝,而我唯一的退路便是悬崖,搬救兵需要先将手镯吹响,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实非明智之举,那么我还有何办法呢?我看着自我下马车便护在我两侧的云白云耀,他们真傻,如果箭真射来,他们有事,我又怎么可能一人逃脱?

“云相爷随小人回去,不就可以看到我家主子了?“他看着我,非常不礼貌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

我心里冷笑,从出场的架式,到现在眼里的轻蔑,再结合这些人的身份,在在告诉我,若跟他回去,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们的主子究竟是谁,知道我身份又欲在半路将我抓去,看来是对我此行的目的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推测,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这背后的主子已知望月国的联盟计划,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这样做,无非是想促成望月天青寒星三国联盟,灭我龙曜国,而他们抓了我,绝对是送给望月国的最好礼物。

“小白,你识得他们么?”我轻移到云白身边,小声问他,见他摇摇头,心里更是一沉。

“既是如此,容云风上马车收拾一下包袱,便去拜会你家主子。”我朗声对着中年男子说道。包袱里有穆清林为我准备的类似于烟雾弹的东东,根据他写的使用说明书,只需将那比乒乓球略大的黑色球体握住两端左右各旋180度,再扔出去,便能在漫天大雾中趁乱逃走。

“云相且慢,我家主子凡事皆已为云相备妥,云相不需劳烦收拾了。”中年男子高声唤道,语气却甚为不善。

“哈哈,你既已知我是云风,也该知道我根本不会武功,如今我不过是去取些贴身贴心的物什,那一头又是悬崖,你莫不是怕我凭空飞走了不成?”我嘴角抹起一抹嘲讽的笑,看他那紧张的样子,看来这次他们是势在必得,我是在劫难逃了。

他楞了一下,似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略一沉思,便将眼移向我身边的云白云耀。

“小白,云耀,你们在这别跟来,云辉,你也到这边来。”我对着三个人眨了下眼,嘴角浮起一抹笑,便径直向马车走去。

我爬上马车,在属于我的两个包袱里翻找穆清林送我的烟雾弹,然后盘算着呆会儿出去,走到小白他们三个身边的时候,怎么在对面之人发现之前迅速的转开烟雾弹的开关,然后一把扔到对方阵营里去,又要如何在被对方射成马蜂窝之前安全逃开,小白他们三个,能领会我刚才眨眼所包含的意思么?能暂时挡住这么多飞来的箭雨么?如果我不幸这样被射死了,那是不是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人家走一趟,再想其他逃脱之法更好一些?

我在车里只敢磨蹭了一小会,怕时间太长引起那中午男子的不满,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左肩斜背着一个大包袱,在包袱的掩盖下,将烟雾弹牢牢的捏在左手里,撩开车帘,右手扶着马车的门框,一个潇洒的纵身,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啊!”我一声轻叫,脚踝处一阵生疼,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天哪,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我怎么忘了这里是山上,跳下来的时候右脚明显硌到了什么,扭了一下,好疼啊。可是还有更糟糕的,由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哪有防备,左肩的包袱跟着掉在地上也就算了,不知什么时候左手一松,手里的烟雾弹也掉在地上,骨碌碌的向前面滚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皆是一楞,大概谁也没料到在这种节骨眼上,我还能耍一回宝闹一回笑话,其实我自己也是一楞,吓的,因为我之前还是万分紧张的考虑着要不要试一下烟雾弹的作用,实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但仅在一瞬间后,众人便都恢复了正常。

我一把扑向烟雾弹,可是脚才刚一用力,右脚踝处传来的痛楚让我又跌坐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烟雾弹越滚越慢,在我前方不远处终于止住。云白云耀几乎同时飞身到我跟前,云白一个弯身,瞬间已将我紧揽在怀里,云辉紧跟在云耀身后,俯身左手迅速抄起地上的烟雾弹,起身递至我眼前。“放箭,别伤了白衣服的。”中年男子一声令下,数十支利箭飞驰而来。上述这些,几乎同时发生,我正准备接过云辉递过来的烟雾弹,就看到云辉身后几十箭正以闪电般的速度飞来。

这一幕与昨晚的那一幕如此相似,云辉,云辉他又要受伤了么?不,不行!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雾弹,云白左手揽着我,右手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把薄如蝉翼泛着幽冷寒光的长剑,剑身修长平滑,从中间至两侧,颜色由青至浅,竟是把双刃剑! 他的右手翻转,长剑抖出一团剑花,青色的光芒瞬间包围在我们身边,断箭纷纷掉在地上。我凝神向云辉那边望去,云耀早已将云辉护在身后,手一挥,竟将来箭如数捏在手里,扔在地上时,那些箭又早已成了两截!

我稍松口气,双手握住烟幕弹两头,一手往左,一手往右,使劲一转,只听“咯嗒”一声,我便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的向那帮黑衣人扔去。与此同时,对面已经飞掠过十来条身影,而留下来的人早已将弓满上,看中时机,手一松,箭又飞驰而来。

“嗤”,烟雾弹在瞬间暴发出大量浓烟,顿时模糊了众人的视线。我已看不清云耀云辉的身影,只得紧紧楼住云白的脖子。可是高手终究是高手,即使视线模糊,稍倾之后便能依靠听觉找到敌人的位置,我们身边不断有人围了上来。云白一手揽着我,一手舞着剑,显然有些影响他的发挥,再加上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渐有不敌之势。我努力搜寻云耀他们的身影,可惜视线范围仅有周围一米多点,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情况,只知周围的打斗声似乎愈发的激烈了。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且从刚刚中年男人的话中听出,他们只负责一定要将我带回去,而且是要活着带回去,并没有接到格杀令。但显然云白他们三个,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挡了他们的行动,他们肯定毫不留情的杀无赦。

一波未平一波起(二)

我正想将七彩琉璃镯吹响,料想穆清林安排在我身边暗中保护的人也该不止先前那四人吧,突见有一匹马穿过迷雾,直直朝我这边冲来,马上坐着的,赫然是一个黑衣男子,让我备感眼熟的男子,我敢肯定在哪见过他。云白揽着我,一边堪堪避过身边两人的攻击,眼见着有人这样冲了过来,正待侧身挥剑迎上,却见那人在快接近我们时,一个倾身,左手伸向我,手中空无一物,似乎想将我拉上马背。我盯着那人,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那张脸的熟悉感也越来越浓,突地脑中一道灵光,是他!我毫不犹豫的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人递过来的手。云白似乎也在瞬间中明白了我的意思,将剑挥向另一边,恰好挡住身边一个黑衣人的攻势,揽着我的手略使力一托,我只觉得身子一轻,那马上黑衣人拉着我也一使劲,我一阵眩晕,身子一转,便已坐在了马上。

我还来不及交待云白他们一声,马儿早已撒开腿飞跑起来,身后的黑衣人将我的身子压低,左手拉着缰强,右手挥着剑挡住一路而来的攻势,我紧紧闭着眼,顾不得初次骑马带来的不舒适感,以及马儿跑动震得我几欲坠马,只双手死死抱着马脖子,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掉下去。耳边的刀剑声离我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

良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再也支持不住要摔下马的时候,身下的马儿终于放慢了速度。我动了动已有些麻的双手,试着坐直身子,睁眼便看到一片地势较为平坦,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层叠叠的金黄与酒红,竟是说不出的鲜艳清朗,山峦之间夹着小片小片的草地,初冬时节,又是一片枯黄。脚下虽是山路,但却没有了先前的崎岖感。

“你怎么不在大哥身边保护大哥?”待得自己终于缓了口气,我才问道,声音很轻,且有些嘶哑。这一日来滴水未进,加上不断的遇险,挣扎逃命,已经消耗我太多体力,如今一歇下来,才觉得自己已快脱虚,而右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又让自己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刚才太紧张,竟忘了右脚在下马车时扭了一下,现在才感到那椎心的疼,怕已肿得不行了吧。我心里苦笑不已,不管是在21世纪,还是莫明其妙穿越到这里大半年,何时受过这苦了?如今这形势,又断断容不得我哭疼叫苦。

“回主子夫人,是主子让属下保护您的。”

“主…主…主子夫人?”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要不是身后那人及时扶了我一把,我早已经骨碌碌的滚下马去了。

“是的,主子是这样吩咐的。”万分恭敬与肯定的语气。

“你…你确定你的主子是上回在浅醉居里的那个人?”我想不是他要确定,而是我要狠狠的确定一下,55555,狐狸这厮,到底在搞虾米东东啊?

“是。”

“你…你确定你是上回在浅醉居里突然冒出来救我们的黑衣人?”不,不,这不是真的,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误以为他是上回在浅醉居里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狐狸的暗卫之一,然后他也好死不死的眼花把我错认是他家那劳什子主子的夫人。

“是。当时夫人还奋不顾身的将主子扑倒在地,夫人此举此心,让属下们敬佩不已。”

天要亡我啊!怎么会这样?他好象真的是狐狸的暗卫啊!到底哪里出错了,狐狸神经错乱了不成?为什么那厮要告诉他们,我是主子夫人啊?主子夫人,主子是他,那我不成他夫人了么?5555,我堂堂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对不对,我一个堂堂黄花大闺女,好象也不对,不管啦,反正偶一身的清白、名节、名誉、贞操、幸福,以及其他等等,貌似都要毁在那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爪下了!

肚子不饿了,脚也感觉不到疼了,我现在只觉得头晕得快死掉了,我蔫蔫地继续问道:“那个,你们跟着我跑到这地方来,谁来保护大哥啊?还有,大…大哥什么时候跟你们说夫人不夫人的事的?他怎么吩咐你们的?”

“回夫人,主子那边,自会有人保护,夫人莫担心。夫人出发前一晚,主子吩咐我们几个,一路暗中保护夫人,切不可让夫人受伤有事…”

“我不是什么夫人!”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一把打断了他。天呐,再夫人来夫人去的,我真的要晕倒了。

“夫人怎么会不是夫人?”身后那家伙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茫然的味道,“夫人身上的凤兰玉佩,便是主子夫人的信物啊,见夫人如同见主子,夫人可以用这玉佩,吩咐暗人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