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若你想死,世上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默默无闻的死法,你若真想死,可以跳河跳崖跳楼,可以服毒上吊撞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又何必非要在大厅广众之下让别人把你弄死,你是贪着人家陪你一笔丧葬费,还是期望有人替你收尸?”我最讨厌想自杀却又把这点破事弄得轰轰烈烈最后自杀未遂的人了,眼前这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显然愣了一愣,脸上的神色微有嘲讽,复又自顾自的灌起酒来,似乎不打算再理我。

虽说做了好事要不留名,但如果是被对方以这种方式忽略,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愤愤不平的。这就好比在21世纪,我奋不顾身的起身让座,将自己置于拥挤不堪的人群之中,结果被让之人堂而皇之的一屁股坐上位子,不但不言谢,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甩都不甩你一眼一样,那种滋味,真不是人能忍受的。我心里的怒火腾的一下全冒了上来,转身对着那群从刚开始就有些呆呆看热闹的人群大喊:“小二,去端一大盆冷水来!”

纵使相逢应不识(四)

不消多久,那小二端了满满的一盆水来到我跟前,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二话不说,接过水盆,朝着那酒鬼的位子,就一骨碌的倒了下去。

“啊!”众人轻叫出声,那小二已经吓傻了,红儿飞身过来拿着手绢替我擦衣摆,嬷嬷的,刚才倒水的时候忘记叫云辉动手了,我倒了人家一身,也溅了自己一身,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推开红儿,一把将那水盆扔在地上,手指着那浑身湿透怔怔失神的酒鬼吼道:“你不是想死么?有本事湿着身子在外头呆一夜,看不把你冻死。若你明儿一早还有气,算你命大,你欠的银子一笔勾销,若你半夜一命呜呼,权当还了我刚才的救命之恩,我自会命人替你好生安葬,少不得替你买口棺材。”

我发这么大的火,一半是因为自己难得的仗义相助对方却不领情,另一半是因为,我一直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人的生命,不是由自己随意决定的,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责任,不应该因着一些挫折和失败就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你的一个想不开,会让爱你的家人痛不欲生,让关心你的朋友伤心难过。以前看报纸里的新闻,有人为情自杀了,有人因工作失意跳楼了,我都嗤之以鼻,这些人,太懦弱太不负责任。这样的人,要么早死早干净,要么就好好活着,别要死不死,弄得满城风雨他还安然活在世上的,纯粹就是个垃圾。

其实我也明白这时候的我不应该这样,即便发善心救了人,也应不多说一句话的转身离开,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人,我心里的怒火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言行举止也好似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好。”那个从头到脚都混漉漉的酒鬼居然轻轻吐出了这个字。

“别躺在这里挡人生意,滚到外面去。”真没见过这么惹人生气的家伙。

那酒鬼竟真听了我的话,趔趄的起身,摇晃晃的朝外走去,随意的在客栈大门台阶一侧躺了下来。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旁看好戏的掌柜见他这模样才慌了起来,一边朝大门急急走去,一边大声嚷嚷道:“哎,你不能躺这里,你不能躺这里,要是你晚上死在我客栈门口,我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

掌柜的踹了酒鬼几脚,见那酒鬼兀自不动,便转身向我求救:“客官,您让他挪个地方吧,大门口死个人,您让小店还怎么开门迎客啊!”

周围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红儿云辉云耀一直跟在我身后,却不敢多说一句话。我想了想掌柜的话,好象也有些道理,人家开门做生意的,不就图个吉利嘛。

我“噌噌噌”的跑到酒鬼身边,又踹了他几脚,哎,貌似我对这人的态度实在不咋滴,他怎么能这么惹我讨厌呢?仿佛感应到踹他的那双脚是我的一般,酒鬼终于又拿他的那双兔子眼正视了我一下,那眼神,依旧是冰冷兼嘲讽。初冬的夜,有些风,料是我这样站在门外,都觉得有些冷,何况他这湿漉漉的一身,可是他竟似未觉冷一般,并不哆嗦,只牢牢的捏着那酒壶,脸与嘴唇在客栈门外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出奇异的青红色。

我不禁有些泄气,在心里轻叹一声,这么倔强的一个人,执意求死至此,究竟所为何事?

“掌柜的,再开一间上房,准备一桶热水。”我又对着那酒鬼道:“起来吧,别真的冻死了,死只是逃避,只有开心的活下去,才是真正的解脱。”

兔子眼只是疑惑与奇怪的看着我,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怒,刚才我是凶了点,但我现在好言好语的劝你,还讲了这么富有哲理富有生命真谛的话,你居然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你是皮痒了,姑奶奶今日就好心帮帮你,满足你这欠揍的变态要求。我一把扯过他冷得似冰的头发,在一团混乱的头发中找着了此次的目标——耳朵,然后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冲着他的耳朵大吼:“你他妈的给我起来,不是大爷我好心,你没被人揍死,也会冻死,所以你的小命现在不是你的,你的小命现在是属于大爷我的,以后多得是你牺牲的机会。给我起来,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明儿一早大爷再给你赐个名字,从此你就是大爷的人了,听到了没?明白了没?懂了没?”

我一把松开手中的耳朵,抢过他手里的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继续吼道:“以后不许喝酒,还有,如果你不想自己跟着我走,那么我就叫人抬着你走!”说完我便对红儿道:“我累了,回房休息!”

听红儿说,兔子眼酒鬼竟真的乖乖回了房,我稍稍安了心,继续泡在浴桶里让红儿帮我洗澡,想起刚刚小二送水来时的暧昧眼神,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还以为我是个风流少爷,天天拥着美丫环入眠呢,却不知红儿根本不敢爬上我的床,不管我怎么说,她都只卷根被子睡在我的床塌边。可真是苦了她,在云府的时候,我房里还有专供贴身丫环睡的软塌,出门在外,客栈里哪有这么多规矩,可是古人们的思想有多顽固,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所以我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让小二多抱几床被子来,免得红儿感冒。

洗完澡,神清气爽,躺在床上滚了几圈又嫌无聊了,哎,折腾了这么久,也才戌时,九点都不到,就算我到这里大半年惭惭调整了睡眠时间,一般也要到十点之后才能睡得着。算了,去看看那个酒鬼吧,好歹现在也算是我的人了,去看看他有没有把自己给拾缀利索了。

天哪,黑灯瞎火的,这么早就睡了?不应该啊,他洗澡的速度也太快点了吧,等等,他不会换个地方等死吧!一想到这,我立马抬起一脚,“砰”的一声将房门踢了开来。

里面黑漆漆的一团,我的眼睛一时有些不能适应,良久之后,才隐约看到一个人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披头散发的,果然啊,我还在奇怪这酒鬼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原来他真的只是换个地方等死呢!我气呼呼的将房里的烛火点亮,突来的亮光,刺得他不由伸手轻挡在了眼前,我冲上前一把拍掉他的手,他半眯着眼睛看着我,眼中满是茫然。我又转身走到浴桶边,伸手去试水温,早冷了,我只好冲到门口大喊:“小二,小二,马上换桶热水!”

看着小二忙进忙出的将冷水撤去,又装了满满一桶热水,最后掩了门退下,我转身看向那人,他一动不动,只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哀愁,似在沉思,似在回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用一言一语,就让人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哎,我终究是个女人啊,看到他这副德性,竟有些心软。他就这样坐在地上,那样哀伤,那样无助(那个,后者好象是我强加的啦),反正他这样,生生的激发了我不多的母爱之心。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善良,呆会儿回自己床上,好好感动一下!

“你如果不想自己洗澡,不如我派人来帮你洗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你别把自己整趴下了。”我伸手轻碰了碰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我心里慌了一下,忙伸手去触他额头,妈啊,可别真弄出条人命啊,我这花骨朵一般的大好的有为青年,可不能在这鸟地方沦为杀人犯。还好还好,貌似没发烧。他依旧不动,两只眼睛奇怪的看着我,我重重的在他的脑门赏了一个爆粟,两只手便开始去扯他的衣服,一边扯他衣服一边又费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起来起来,快去洗澡。跟你说了,你的小命现在是我的了,要是你弄出个发烧感冒什么的,看我不把你卖到有钱的中老年寡妇家里当男妾!”

呃,我是不是很有当色狼的天赋?好象这酒鬼也没怎么挣扎啊,怎么没两三下他的外袍竟被我扯破了?我连忙松手,将被衣服冻得微僵的手凑到嘴跟前呵了呵气,没办法,我这人特别怕冷。见酒鬼自己站了起来,我又跑到他身后使劲推他,一直将他推到浴桶跟前,看他用手摸了摸刚刚被我敲爆粟的地方,接着又缓缓动手准备解开里面的衣服,我才突然想起来,人家是男人,我是女的,我不能杵在这里看着美男沐浴,这样毁了人家的清白,人家哭着喊着要我负责怎么办?

“我去帮你拿套换洗的衣服,你自己先洗。”我看也不看他一眼,三两步就跑出了房间,直直朝云辉他们房里冲去。半路碰上洗完澡出门找我的红儿,我便让她上云耀云辉那里去各取一套他两人的衣服来,然后送到酒鬼那去,也不知道那酒鬼能不能穿合身。交待完这一切,我便回自己的房里去了,真是的,冲动是魔鬼啊,差点忘了人家现在是淑女了,虽然穿着男装,可是真的是百分百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哦,所以要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以后可不能动不动踹男人的房门扒男人的衣服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广大男施主们,你们可以安心入睡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五)

早上起来,让红儿先替我收拾妥当,我便准备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怜的红儿自然留下来整理包袱,因为我们马上又要赶路了。

天哪,奇迹啊,兔子眼酒鬼居然比我起得还早,我开门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在回廊一侧靠站着了。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抬头看我,那双兔子眼虽然还有点红,不过比起昨天晚上好多了,头发还是披散着,身上貌似穿着云耀的衣服,长短合身,却好象太过宽大了。大白天站着一看,才发现他挺高,而且清瘦,昨晚上他不是趴着就是躺着,竟未看清。可是,可是:“那个,你把胡子刮一刮,把头发梳一下,整个头都乱七八糟的,你不会是想冒充野人吧?”

他只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并未动身,也未回话。

我怒,你一大早站在门外等我,不就表明你已接受了自己成为我仆人的事实了嘛,那你现在不恭恭敬敬的答话,还拽不拉叽的干嘛?你以为你这样酷酷的,你以后的待遇就会比云辉他们好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主子,那是前所未有的公平公正啊,你想搞特殊待遇?一个字:哼!两个字:做梦!三个字:不可能!

“你是不是懒得梳头发啊?”我对着兔子眼酒鬼甜甜的笑着,声音温柔的,连我自己听了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跟我进来吧,我帮你!”

我又转身进了房间,红儿看到我推门进来楞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我一溜小跑来到她跟前,凑近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她就一脸奇怪的走了出去。我用手指指房里的凳子,再对站在门外还在迟疑的酒鬼招了招手,约摸在我的手招了第五十六下的时候,那酒鬼终于犹豫着进了门,依我的动作坐在了凳子上。

我随手捞了几把头发把玩,哎,头发长,见识短,一个男人长这么长的头发,那见识有多短就可想而知了。真真可惜了这一头青丝啊,若生在女人身上,该是怎样的千娇百媚啊,活脱脱一个刘德华的梦中情人嘛!

我还想再替这一头青丝多惋惜一下,红儿已经一路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之后,好象才看到房里多了个人般,一手指着酒鬼一手轻捂住自己的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

我看她受到惊吓的表情颇觉好笑,只得柔声安慰道:“你继续收拾东西吧,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说完右手牢牢拿好红儿递过来的剪刀,左手抄起酒鬼的一大撮头发,咔嚓咔嚓的剪了起来,脸上泛着贼笑,心里却在嚎啕:人生第一次替人剪头发啊,死酒鬼,你糟蹋姑奶奶我两个人生的第一次机会了,5555,冤孽啊!

才没咔嚓几下,那酒鬼突地站起来,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态度之坚决,差点让我剪了自己的手指。我怒瞪他,发现那双兔子眼居然也在瞪我,眼里难得的闪出了愤怒的火花。OH MY GOD!你这死人脸死人眼终于有人性化的反应了?小样,原来你也是个臭美的主儿啊!被踹死被冻死也没见你这么激动过,如今我才动了你几根头发,你居然破天荒的跳脚了,难得啊难得!

“你干什么?”啧啧,声音居然也有丝愤怒。

“没干嘛啊,你不是懒得梳头嘛,我好心帮你而已,把头发剪了你以后都不用梳了,一来省事,二来也不会有人说你不修边幅了。”我晃了晃手中亮堂堂的剪刀,继续不怕死地道,“还有啊,过了昨晚,你算是重新做人了,一切从头开始听说过没?所以换个发型换个心情也不错啊。再说了,现在你的小命都是我的了,我只不过动了你几根头发,你犯得着为这么点小事惹火我这主人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咦,死酒鬼的脸居然也会抽筋啊!

“哈,这话你居然也知道?那你昨天晚上在干嘛啊?命都不要了,还在乎发肤?啧啧,你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嘛!”我又扯过他一小撮头发,咔嚓了几下,风清云淡地道:“坐下吧,都剪了一半了,咱们昨天说好的,不是么?我给你取个名字,换个发型,变个身份,你重新活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拼命按下他的肩膀,见他终于乖乖坐好不再挣扎起身,复轻拍了他肩膀两下,继续道:“等我替你剪好头发,你自己把胡子去弄干净,别逼我动手,剪头发还行,修脸刮胡子,除非你想毁容。你也不用担心,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人家说你头发怪么?再说了,我保证替你剪一个完美符合你自身气质的又帅又酷又新潮的发型,哈哈哈!”

我手起刀落,想象自己正在替绵羊剪毛,口中哼着小曲儿,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我们在剪羊毛剪羊毛.绵羊你别发抖呀你别害怕,

不要担心你的旧皮袄,炎热的夏天你用不到它,

秋天你又穿上新皮袄新皮袄.洁白的羊毛像丝绵,

锋利的剪子咔嚓响,只要我们大家努力来劳动,

幸福生活一定来…呀,天呐!”

我唱了一半,一声惊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太太太不可思议了,我明明学着理发店里师父们的姿势手法操作的嘛,可是这结果,咋就这么的出人意料呢?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夸我聪明,来了这龙曜国之后,我更坚定自己是天才了,可是这一回咋就这么奇怪呢?555,不止奇怪,简直跟我刚开始设想的完全相反嘛!

我一把扔下剪刀,又冲过去扯了扯从我刚开始剪头发到现在都呆若木鸡的红儿,然后飞身跑向门外,一边跑一边大喊:“我去看看云辉他们收拾好了没,你们呆会儿收拾好结了账到客栈门口与我们出来会合啊,我们马上出发!”额滴神呐,为了偶滴小命,这个时候跑到云辉云耀滴身边才是最安全,有他们两个保护,谅那死酒鬼也不敢拿我咋滴!

我坐在马车里,笑得蜷成了一团,红儿也低着头捂嘴偷笑,而长手长脚坐在我们对面的兔子眼酒鬼看似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实则幽怨的看着我。今天开始,又多了一个人陪我去天州,外面的驾座云辉云耀已经够挤了,所以我就让酒鬼上了马车,其实最主要的是,我早上替他理的那个发型,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在外招人眼球引人注意外加遭人耻笑,咳咳,我承认我人生的第一个发型失败了,酒鬼那原本如墨的青丝,现在是坑坑洼洼参差不齐,而且在长头发的世界里,他这一头个性短发显得格外的另类与怪异。可是头发剪了又安不回去,我也只能在心里说抱歉啦,偶保证下次动手不会再这样类,毕竟有过一次经验了嘛!酒鬼倒比云辉他们听话,让他坐马车,他生生的连装样子婉拒推脱都没有,就直接跳上了马车,好似他才是主人似的,看得我一阵郁闷!

马车复又颠啊颠的向天青国都天州行去。我本以为马车里多了个人,我会有聊些,可是事实证明,新来的那位,除了目前的发型能逗我发笑外,我并没因他多说一句话。红儿沉默,他比红儿更闷葫芦,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装酷的木头人?

“小木?小木?”我冲着那木头酒鬼鬼叫。

对面那人眼都不眨一下。

“小石?小石?”我继续鬼叫。

对面那个还是眼都不抬一下。

“小冰?小冰?”昨晚这么冷他都没感冒,估计他自个儿也是个冰块。

对面那人几不可见的挑了挑他左眼那条剑眉。

“有了,就叫小强好了!”我拍拍大腿一脸的兴奋,并且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狠狠的自恋了一把,我真是太有才了!

对面那人两条眉毛都挑了起来。

“还是不喜欢?没想到你这么挑剔啊,那没办法了,我只有出绝招了,你以后就叫小白吧。”我对他摊摊手,颇为无奈道。

这下不仅是两条眉毛挑了,他的整张脸终于都忍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我习惯性的“噌”一声站起身,忘了身在马车里,头撞在马车顶上,眼睛冒了好长时间的星星,直到红儿扶着我坐下,又替我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重新恢复焦距。我咬牙切齿面目狞狰的对对面那个木头酒鬼大吼:“臭小子,主人给你取的名你居然敢嫌弃,这世上哪还有我这样人性化的主人,取个名字也让你选择,碰到我你应该谢天谢地谢菩萨了,再给我挑三拣四的,我就叫你花姑娘!”

“我没有嫌弃。”死人酒鬼的嘴巴略动了动。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石化了三秒钟之后,脑袋恢复运作,我使劲的一拍马车中间的小茶几,“你个臭小子,你没嫌弃干嘛那副死人表情?啊?你丫是不是皮痒欠揍啊?”

在我的一路咋呼中,马车渐渐驶出了青州。没办法,我太无聊了,对着死人酒鬼大呼小叫,虽然几乎得不到回应,但好歹他不会像红儿那样,一听到我的音量提高,就开始诚惶诚恐瑟瑟发抖外加可怜兮兮的问我她哪里做错了。所以尽管我这样万分接近于唱独角戏,但还是乐在其中,心情也舒坦了不少。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

过了青州,便是徐州;过了徐州,便是幽州;过了幽州,听说便是天青国都天州了。

这一路行来,倒是太平,看来俺滴保密隐蔽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娃哈哈!只是进了幽州之后,天便开始下起雨来。这地方很奇怪,平时太阳高照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少冬天的感觉,只是晚上有些冷,但若是一下雨,那叫一个寒啊,我又是特别畏冷的人,所以便趁着雨天,将垂涎已久的白狐披风让红儿取了来,裹在身上。如此奢侈的东东,我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再说俺们那旮旯不是还有动物保护者协会这样的组织嘛,再不济也还有环保志愿者瞅着呢,俺没那胆,这回到了这地方,有机会摆炫,俺能不安安心心的摆一回嘛,嘿嘿!

根据红儿的描述,外面天是灰蒙蒙加雨蒙蒙的,有些阴冷,路上行人稀少,两旁群山环绕。我们走的是官道,所以虽是山路,不比城里的平坦,但至少也还宽敞。云辉云耀穿着蓑衣将马车赶得飞快,这两个臭小子,虽然现在路上人少,但毕竟是山路,绝对绝对不适合飙车啊,云耀好歹也比云辉长了几岁,平时话不多,我还以为他会比云辉稳重一点呢,错觉,完全是错觉啊。不过我心里嘀咕却也没好意思唠叨,车内坐着三个人,两个都没抱怨,那我总不好意思太标榜自己主子的身份吧。

我将身上的白狐披风裹得更加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人被马车颠啊颠的直往软榻上滑,眼见着就可以彻底躺下呼呼大睡,马车一个巨大的颠簸,将我从软榻上生生的震了下来。靠,紧急刹车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小辉子小耀子你们不知道车内没装安全带,想把我摔死么?看看红儿也被震得七荤八素的也就算了,那长手长脚依然稳稳坐在软塌上的木头酒鬼居然眼睁睁的看着姑奶奶我掉下来也不英雄救美一下。养个母鸡生鸡蛋,养条狼狗看大门,我养了木头酒鬼这个大尾巴狼,他可是一点回报也没给我啊,赔本了赔本了,看来这回是赔大本了!

我狼狈的爬起来,刚想示意红儿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发生啥事了,小辉子的脑袋就探了进来,呃,脸上湿漉漉的,脸色好象还有些黑。

“公子,碰上几个山贼,公子不必担心,呆会儿我和云耀对付他们的时候,公子先走一步,我们稍后就会跟上,云白,你来驾马车带公子先离开。”云辉急急说完,便退了出去。

“各位好汉,我家公子急着赶路,烦请好汉行个方便让个道。”咦,外面小耀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耀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大白天的大官道上的我们真遇上抢匪了?不过想想也应该啊,这一路过来,都没遇个惊险刺激的,实在与我此行的目的格格不入啊!

云白的嘴角似乎微微的抽了一下,最后面无表情的掀开车帘走了出去。你问我云白是谁?呃,难道我没向群众交待过么?糟了糟了,可能是忘了说,云白是我给那死人酒鬼取的名字,如果叫小白,姓小已经够怪的了,这帮古人又不明白小白的真正来历,你说这能有成就感么?偶大人大量给他赐个主人姓,就成了云白,当然我这主人肯定叫他小白啦,嘿嘿。

马车复又缓缓动了起来,耳边却传来刀剑相向的声音。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凑过身子掀开车帘一角,想看看传说中的山贼是啥模样。可是好象有些不对劲啊,大白天的,山贼怎么清一身黑衣打扮?手里拿的不是斧头啊菜刀啊,而是整齐划一的剑,还有还有,人数有些少呢,貌似不足十个,我还以为山贼出来都是呼啦啦乱糟糟的几十个人呢!

等等,这些人…真的是山贼么?如果只是普通的七八个山贼,需要云耀云辉两个人一起对付么?眼见着他们打斗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朝云白大喊:“小白,回去,他们不是山贼。”

红儿一听,也紧张的将头凑了出来,见不停有雨水向我脸上飞扑而来,忙一把将我拉进了马车。 我三两下又将头探出车外,对着云白继续大喊:“小白,我让你掉头,快点掉头回去,听到了没有?”

“你要回去帮他们一起对付那些人么?”云白的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我禁不住轻轻一颤,是啊,我回去能做什么?除了分云辉云耀的心帮倒忙之外,无非就是让自己,还有红儿和小白也跟着陷入险境。这种时候,我们三个不会武功的人,只会拖累他二人。可是,难道就要这样自顾自的先走一步,万一,我是说万一,云耀云辉没有跟上来呢?

“掉头回去,别靠太近,离他们远一些,但我必须能看得见他们,能确定他们好与不好。”我不能让云耀云辉有事,如果他们对付不了那些黑衣人,那我正好可以将七彩琉璃镯吹响试试,穆清林说的暗中保护我的人,也不知道有几把刷子。

云白回头看了我一眼,稍一犹豫,便将马车停了下来,掉头,向前赶了几步,停在了路边。

“小白,你看云耀云辉他们应付得了么?”我尽量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雨中打斗的人群,黑色的人影与灰色的人影时而交缠时而分开,白晃晃的刀剑在雨中闪得我心惊肉跳,就怕一个不好,云辉他们身上就多出一个大血窟隆。由于受现代武侠剧的熏陶,如果一对一的单挑,我想我多少能看明白谁高谁低(画外音:吹牛,吹牛!),但这么多人群殴,我连黑衣人到底是几个都还没搞清,更别说谁胜谁负了。红儿是百分百不靠谱的,我只能问问三人中唯一的壮丁了,希望这个瘦不拉叽的小年青能看出些端倪。

“死不了。”云白抬眼向前方看了看,冷冷地道。

啊?小白你说什么?你就看了一眼就看出究竟来了?哎呀,虽然我是女生,但是绝对是智慧型女生,你说我能容得下你用这种调调用这种表情来忽悠我么?还有还有,你的嘴巴,啧啧,那是相当的不厚道啊!

仿佛要验证小白的话一般,黑衣人竟然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的倒在了地上。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云耀云辉几个起落,已到了马车跟前。

“云白,不是让你先送公子离开的么?”云耀责备的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气,随手拿起置在车辕上的蓑衣,披在身上,一下子跳上了车驾。

“是我让他回来的,你别…”我才说了一半,一眼瞥见跟在云耀身后的云辉,右手臂处的衣服被割开一大道口子,鲜血汩汩涌了出来,将他灰色的衣服染成了鲜红血色,雨水打下来,在袖口处汇成血水,不停的滴落下来。

“云…”辉字还来不及出口,我又晕血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外面的天好象已经有些暗了下来,红儿趴在床沿,估计累着了。我本想轻手轻脚的起床,结果还没跳下床,红儿便醒了。

“公子,你醒了?还有不舒服么?”红儿一边扶我起床,一边紧张的问。

“我没事,红儿,云辉呢?云辉他怎么样了?他在哪?我们现在又在哪?”我边问边往房门口冲去。

“公子,你慢点,云辉在隔壁,我们在客栈…”

我飞快的出门,一把推开左边厢房的门,呃,怎么只有小白一人?对了对了,右边右边,我又跑到右边那间房,还好还好,云耀云辉都在:“云辉,云辉,你…你没事吧?”

梦里不知身是客(二)

我快步朝云辉走去,这小子,受伤了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光坐在凳子上难道还能养身伤不成?恩,看上去精神面貌不错,也没惨白个脸什么的,我稍稍有些放心。他二人见我进来,忙不迭起身,一刹那间云耀忽又飞身跃过我,朝外急急掠去,而云辉则一脸凝重的闪身至我前面,一把将我拉至他身后。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外面熟悉的打斗声已经响了起来。是啊,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我晕倒前才刚刚听过,现在刚醒来才一小会儿,这声音便又响了起来,真真是一个阴魂不散啊。

“公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云辉急急说完,顾不得平日里的规矩,一把抓起我的手,就朝隔壁房间跑去。

红儿与云白听到打斗声,早已跑出了房间,云辉一把将我交给云白:“你先带着公子离开,往东走,到了安全地方,让红儿留信号给我们。”

说完便纵身一跃,加入到云耀的战斗中去。

又是黑衣人!白天不是刚死过一批么?现在外面天色又暗,我也瞧不清这回来了多少人,只能任由小白拉着我朝马车方向跑去。

可是人家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没跑几步,“咻咻咻”几声破空的声音,前面的云白拉着我的手一使劲,揽着我闪电般一个纵身跃上了一旁的大树。呃?小白居然会武功?我瞪了他一眼,往树下瞄去。

“红儿!”我一声尖叫,赫然看到红儿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胸口和左肩膀插着两支剑,我心里一紧,顾不得人还在树上,就向红儿的方向扑去。云白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一个不备,没拉住我挣扎的身子,我整个人便从树上往地上栽去。我心心念念是躺在地上的红儿,看到她身上的那两支剑,心痛得不行,刚刚小白拉着我飞的时候,我怎么就忘记红儿跟在我身后了呢?我怎么就没拉她一把呢?我的眼泪没法控制的流了出来,却根本没发现自己就要摔在地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身影飞掠而来,在我着地之前,一个大力将我揽在怀里,又一个旋身,“咻”,我听到破空之音,“嗤”,紧接着便是利物刺入身体的声音。

“云辉!”我看到将我护在怀里的那个人,右手背处那尾部还在轻轻颤动的箭,才突然惊醒般,终于明白眼前的那些人,招招都想要了我们的命,而一个不小心,我们几个便可能会命丧于此。不可以不可以,我心里万分恐惧,伸手想去拔云辉肩上的箭,哪知他一个闪身,将我一把推向随后而至替我们挡去不少箭的云白,左手拿过右手依然紧握的剑,狠狠地向自己的右肩砍去。

“不要!”我惊惧的大叫,云辉的右肩齐根而断,飞溅出来的鲜血喷在我的胸前,有几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身子已经站立不住,只觉得整个人从身到心的冷了下来,我狠狠的用牙咬住自己的下唇,希望那强烈的痛感能让我稍稍清醒一些,让我可以在晕倒前,将左手腕的七彩琉璃镯吹响,可是才将手抬至嘴边,我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红儿!红儿!”我尖声大叫,大汗淋漓的从梦里惊醒过来,在梦中,红儿满身是血的躺在我跟前,流着泪对我哭道:公子,红儿不能再服侍公子了,公子自己多保重,如果有来世,红儿一定还要…

睁眼看到的却是云白,他站在我的床边,望着我,眼里有红红的血丝,以及淡淡的担忧与同情。

“红儿呢?小白,红儿呢?”我四下里寻找红儿的身影,外面天似乎已经微亮,这个时候红儿怎么不在我身边侍候我?

“她走了。”声音很淡很轻。

“走了?她去哪?我是她的主子,她不在我的身边照顾我想跑哪去?难道我这主子欺负她惹她委屈了不成?她走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有些急了起来,看不到红儿,我心里一阵发慌。

“她死了。”声音更轻更淡。

“什么?”我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像害怕什么似的,浑身轻颤,一时间竟起不了身。只能手指着云白尖声大骂,眼泪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你神精病,好好的干嘛咒红儿死啊,她又没得罪你,你个混蛋,没人性,我讨厌你,你给我滚!”

“你记得的,她中了两箭,当场就死了。”

我心里又急又怒,一个起身,伸手便向眼前之人的脸甩去,“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一楞,他竟丝毫不躲不避,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我,仿佛要证明他并没有说谎般。我忙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去推他:“我不想见你,你走,我要红儿。”

我怎么推他都不动,待我推得累了,他才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一下:“你清醒点。”说完便放开了手。

我一个站不稳,又重重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捂住耳朵,索性大哭起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骗我,你骗我!”